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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无形曾国藩-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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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给店家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茶,这才说道:“店家,你在衡山住几年了?怎样称呼你呀?”

  店家道:“回大人话,俺家祖上移民到衡山,已经四代了。前三代开的是杂货铺,到俺手里已积得几文银子,便兑了这家车马店。除了这个店,俺现在手里一文银子都没有。这里的人都管俺叫徐三楞子。”

  曾国藩听着耳熟,便由袖中掏出那宪控展开来看,见第七个具名的,就是徐三愣三字。还划了押印,极其庄重;只是不知,宪控上的徐三愣,是否就是眼前这位徐三愣。

  曾国藩掩上宪控,试探地问道:“徐三楞啊,衡州的团练听说办得不错?”

  “屁!”一听团练二字,徐三楞子猛地站起身:“这团练,是把衡州府的百姓害苦了!这朝廷也不知是怎的了,长毛爷爷造反,你不让官军去剿,只管胡捣这些顶啥事?团练团练,既不团更不练。发了办团的老爷,害了出钱的百姓。办家老爷收银子吃鸦片,睡娼家听曲子这套歌儿好听着呢,整个衡山没有不会唱的!”

  曾国藩于是断定,眼前的这个徐三楞,一定是宪控上的徐三楞。

  曾国藩喝了口茶,徐徐地展开宪控,用手一指道:“徐三愣,这具名的徐三楞,想来就是你了。”

  徐三楞伸过头来一看,马上道:“这是俺几个写给部院的控状呢,大人莫不是张中丞?俺没有见过中丞大人,但知道中丞大人的顶子是红的。可大人这顶子虽也是红的,俺咋看着像染得呢?”

  一句话,说的曾国藩笑将起来。

  徐三愣二次跪倒,口称:“徐三楞子给中丞大人请安,请中丞大人给俺衡州府的百姓做主,追回被黄路遥个狗东西勒索去的银子!”

  曾国藩笑着离座,将徐三楞子扶起来,道:“你又看花眼了。我不是张中丞,我是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

  “什么?”徐三楞瞪大眼睛:“大人也是搞团练的?我等费心熬油搞出来的宪控,如何到了团练的手里?可不是苦也!”

  徐三愣话毕,恨恨地低下头去,看也不看曾国藩一眼。

  “怎么了徐三愣?你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曾得罪过你呀?”曾国藩奇怪起来:“何况,团练的事情,由团练大臣来办理,不正名正言顺吗?”

  徐三楞子一拍大腿道:“狗团练黄路遥,可是个归籍养疾的道台底子呀!又是个三品衔,知府衙门都要看他的脸子办事呀!咳!总不计还要京控吧?”

  曾国藩笑了笑道:“三楞啊,别的你且莫管。我只问你,这宪控可都是实情?诬告团练大臣,按律当斩哪!”

  徐三楞扑嗵跪倒在地,道:“大人哪,黄观察这狗东西,他是把我们这些,有些积蓄的人家,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呀!他光亲兵就养了一百人,整日坐着绿呢大轿,到他的团练衙门去办差。说是已经练了二千名团勇,百姓可曾见过一个?他到了衙门,除了着狗腿子收团费,就是发票拿人!百姓见了他,比见了钦差还怕!衡山原来光杂货铺子就有三十余家,让他这一弄,现在只剩了七家,勉强支撑着门面。那二十余家,黄摊儿的黄摊儿,挪窝的挪窝他可好,一年下来,光烟馆就开了两个,还在城关最热闹的地方,开了家茶楼。茶楼里还设了局子,每晚都有人到他的茶楼去叫局子!长毛祸害百姓有个时限,可这黄观察,啥时候是个头儿啊!知府衙门在夜里,才有两个亲兵守辕门。可黄观察的府门口,每日都有十几个亲兵巡察护院呢!不知道这黄观察,是在防着长毛,还是在防着百姓!”

  曾国藩顿了顿,小声道:“徐三愣啊,你去歇吧今日的话,你不准走漏一丝出去。明日传你对证,你要到堂,明白吗?”

  徐三楞子犹犹豫豫地退出门去,自顾招呼生意去了。

  曾国藩让萧孚泗进来,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萧孚泗走出去,很晚才带了三个亲兵进来道:“按大人吩咐,小的到那黄观察的府门看了看,果然有十几个人背着枪在护院看门。个个凶得很!”

  曾国藩挥了挥手,萧孚泗带着亲兵退回到自已的客房。

  早饭一过,曾国藩一行人直奔衡州知府衙门。

  到辕门落轿,随行亲兵抢前一步去通报。

  知府赵大年带着一应属官迎将出来,一齐向曾国藩请安。显然,曾国藩被朝廷赏加兵部侍郎衔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

  赵大年把曾国藩接进衙门大堂落座,早有衙役捧了茶出来。

  曾国藩细细打量那赵大年,见赵大年五十几岁的样子,留了几根短胡须,身材长大;着一身簇新的补服裤褂,蓝顶戴,一说话,一口大黄牙;两只眼睛虽不甚大,却转得蛮欢,很见神采。

  曾国藩开言说道:“本部堂此来,是想巡查一下贵府的团练。团练大臣黄路遥黄观察可曾在这里?”

  赵大年忙离座道:“大人稍坐,下官这就着人去团练衙门,请黄观察来见大人。”话毕,冲旁边的一名师爷招了招手。师爷便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对赵大年说道:“老府台,衡州的团练办得可好?”

  赵大年恭身答道:“回大人话,衡州团练不是下官所属,由湖南发审局和巡抚衙门直管。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道:“黄观察不是以在籍道员帮同衡州办团练吗?府台大人如何反说不相干?”

  赵大年道:“回大人话,从前黄观察确是宪委的衡州帮同团练大臣可自从成立发审局以后,巡抚衙门便就下饬文明示,不准地方衙门干预团练等事。并言明,所有团练的各种事务,均由湖南发审局直接办理。”

  “嗯”曾国藩点点头,不再讲话,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这时,师爷领着一名着官服配亮蓝顶戴的人走进来。

  那人一见曾国藩,先抢前一步急忙见礼,口称:“职道黄路遥,给团练曾大人请安!职道接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曾国藩走下公堂,用手扶起黄路遥,道:“黄观察快快请起请给观察大人放座!”

  黄路遥亦出身两榜,年岁与曾国藩不相上下。字仁同,由湖北水运道上归籍养疾,办团练已整整两年。

  曾国藩见黄路遥红光满面,不仅无半点疾影,反倒比旁边的赵大年还有活气,于是笑道:“黄观察归籍养疾,真真养得好!看黄观察的举止,大可重新起复了!”

  黄路遥拱手答道:“谢大人夸奖。职道得的是肝热症,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职道已向上宪上了请求终致的折子。如今想来,不出什么意外,上宪已拜发给朝廷几日了曾大人,您老既来衡州,就该到职道的团练衙门一坐。职道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曾国藩起身道:“也好,本部堂就到观察的团练衙门去坐上一坐请观察前面引路。”

  赵大年也急忙起身说:“一同在这里用过饭,二位大人再去团练衙门,也不为迟啊。下官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曾国藩道:“本部堂到团练衙门还有事情要办,就不扰太守的清静了。”

  黄路遥的绿呢大轿引路,大轿的前面摆了抗了火枪的一百名勇丁,勇丁的后面才是曾国藩的蓝呢轿。蓝呢轿旁跟着萧孚泗,轿的前后左右都跟了亲兵。一行人直奔团练衙门而来。

  一进团练衙门,早有二十几名委员,连同帮差官员十几人,都跑出来向曾国藩与黄路遥见礼。

  黄路遥把曾国藩请到大堂正中坐定,自已在下首放了座,为的是说起话来方便。有勇丁捧了茶进来小心地摆上。茶杯都是明玻璃的那种,很是漂亮。

  曾国藩放眼看了看这团练衙门,见果然布置得好。

  曾国藩落轿时,见辕门左边挂着的金字招牌是“宪命衡州帮办团练衙门”;及至进了大门,对着的便是一块乌木金字匾钉在墙上,写的则是:“清匪保民造福一方”八个大字;墙的旁边是个走廓,正对着角门的是团练衙门的办案大堂;一侧连着的几个房间分别挂着“签押房”“钱谷房”“刑名房”“文案房”“收费房”等五七个招牌。

  到了大堂之上,更让曾国藩大吃一吓:这团练大堂竟比衡州府的大堂还阔绰!不仅刑具齐备,桌案也都簇新得一尘不染,上方也写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明镜高悬”的下面是个大皮交椅,想来就是黄路遥审案时坐的位置了。

  曾国藩在皮交椅上一落座,萧孚泗马上便跟过来站在后边。黄路遥望了望没敢言语。

  曾国藩见黄路遥的帮差人员都站在大堂里,便道:“本部堂此来,是找黄大人办差。请各位暂且退到外厢候着,听到传唤再进来。”

  众人这才不很情愿地退出去。

  曾国藩知道这些人不大懂官场的规矩,也不计较。

  曾国藩先让萧孚泗掩了门,这才拿出徐三楞等人具名的宪控道:“黄观察,本部堂此来,是要核察一件事情。请您实话实说,不要有丝毫隐瞒。孚泗啊,你把这个呈给观察大人。”

  萧孚泗把宪控拿给黄路遥。

  黄路遥双手接过来,便一页页地看起来。

  曾国藩小声对萧孚泗道:“亲兵可曾告诉明白?本部堂办案,他们不许胡乱走动。”

  萧孚泗道:“孚泗已在辕门放了十人,过道放了十人,大堂外面放了十人。大人随传随到。”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却忽然又停下来,将杯放到桌上,没有喝。

  曾国藩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已的进士同年刘向东的身影。刘向东就是因为自己大意,遭了湘乡县知县张也的道,被张也下药毒死。

  黄路遥看完宪控,离座双手递给曾国藩,深施一礼道:“请大人明鉴,大人也是办团练的人。办团练的苦衷,大人该比职道更加清楚。这些奸商,让他们出几吊银钱,竟比割他们的肉还难!现在职道已在衡州四县两州,办了近二千人的团勇,哪日少得了银子!裁制服,买火枪火炮,少一文银子也办不了事啊!职道从办这团练的第一日起,就有了防备。一招一式都有记载,大人应该也有体会。”

  黄路遥话毕坐下。

  曾国藩点头答道:“黄观察说得不差。团练非国家经制之师,离开银子真是百事犯难!不过,衡州府所辖的四县二州,除首县衡山外,其它三县的团费也从黄观察的团练衙门出吗?每县不是都有自已的团练大臣吗?”

  黄路遥忙道:“大人说的是,是职道忘了。但三县的团练,也总要找职道商量的。职道是衡州府帮同团练大臣哪!职道虽是在籍道台,可却是三品按察使衔。有些事,职道不敢不管哪!”

  曾国藩道:“黄观察,本部堂想知道,衡山县练了几多勇?”

  黄路遥顿了一下,道:“回大人话,总有五七百人吧?”

  曾国藩追问道:“请黄观察讲清楚,是五百人还是七百人?身为宪命的团练大臣,连自已练了多少勇,怎么能都不知确切人数呢?黄观察,您不能辜负宪恩哪!”

  黄路遥急忙离座,边谢罪边道:“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大人的训导,职道记住了。不过,各县确切勇数,全由营官们掌握。大人稍候片刻,容职道把营官们传来,大人一问就知道了。”

  曾国藩示意黄路遥坐下,问:“黄观察,衡山团勇几日一会操?火枪可曾达到人手一杆?买了几门火炮?可有弹子?勇丁们能否打响?”

  黄路遥道:“本营的火枪只购了二百余杆,火炮购了两门职道正在着人四处募银子,力争在近几日再购三百杆鸟枪,购进火枪弹子五千发。”

  曾国藩又问:“团费的去向可有记载?”

  黄路遥道:“回大人话,笔笔都有着落。每月收来的团费,都是衡州百姓的救命钱,职道一文都不敢乱花,怕遭天报。”

  曾国藩顿了顿,忽然一笑道:“黄观察,您不要误会,本部堂不是信不过您本部堂身为团练大臣,如何能不知道办团练的苦衷!请让钱谷师爷把簿子送进来,本部堂想看一看。这样一来,不仅对贵府乡绅有个交代,也好为您洗脱恶名。本部堂的苦心,还望黄观察体谅本部堂知道,办团练不易,练勇更难。团练能否保境安民,百姓心里无底呀!”

  黄路遥急忙传团练衙门的钱谷师爷把账簿呈进来。

  不大一会儿,一名瘦小枯干的老者,下巴上蓄着两缕鼠须,脑后垂着条既短又细的小辫子,双手捧着个大册子,一溜小跑进来。想来就是钱谷师爷了。

  衡州团练衙门的这本收费簿子大而规整。鼠须师爷把簿子放在曾国藩的眼前,哈一哈腰便退出去。

  曾国藩翻开簿子细细地看起来。

  看到最后,不仅脱口说道:“黄观察,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衡山县,一年竟能收到近二十万两的团费!其他三县二州也不错。难得!难得!”

  黄路遥喜滋滋地回道:“谢大人夸奖。衡山县是湖南有名的富庶县,不要说二十万两,就算收一百万两,也收不垮呀!这些奸商!哼!”

  曾国藩把簿子放到一边,道:“问黄观察一句,开销账由谁保管呢?请传人将团练衙门的开销簿子送进来。”

  黄路遥就又传团练衙门的另一名钱谷师爷进见。

  不大一会儿,一名肥大且着官服还戴着个白顶子的人走进来,冲曾国藩施了礼道:“广西丁忧回籍候补知县黄超叩见大人。”话毕,把一个大簿子举过头顶。

  萧孚泗把簿子接过放到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望了黄超一眼问道:“黄明府,你多劳了!”

  黄路遥接口道:“回大人话,黄明府识得一些夷人,本团的火炮火枪均由黄大人一手购成大人如要为省城大团购火炮火枪,找黄明府定能做成。黄明府是本团的能员呢!”

  曾国藩道:“黄明府,你先退下。本部堂看完簿子,再传唤于你。”

  黄超打了个恭,诺诺退出去。

  曾国藩将开销大账展开,慢慢地看起来。

  只看了几页,曾国藩便低头说一句:“烦黄观察传黄明府进来,本部堂要问他几句话。”

  黄超很快走进来。曾国藩让人放了座。

  曾国藩待黄超坐下,用手指着账页问:“黄明府,本部堂刚才在心里算了算,你为团营购得火枪二百二十杆,费银十万两,均勾一杆枪费银近五百两。巡抚衙门上日找夷人交涉,为绿营和发审局购枪三千杆,费银才十万两,每杆费银三十三两。黄明府,请你把购枪契约呈上来。”

  黄超急忙站起身道:“回大人话,下官在广西时,识得几位传教的夷人。购枪时不曾有什么契约,从来都是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夷人最重信用二字。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继续说道:“购得的两门火炮也花了十万两,这更是天价!五万两一门火炮,又没有弹子,这桩勾当你也肯做?”

  黄超辩道:“请大人明察,夷人的火炮,是能敌一百杆鸟枪的。夷人攻打广州时,用了一千杆枪也没有打穿城墙,但只发一炮,就把城墙轰开了一个大口子。”

  曾国藩心里暗骂一声“糊涂蛋”,又问:“黄明府,衡山县目前练勇五百余人,却如何要做三千套勇服?这又是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与我们自家人做生意,如何也要拿出几倍的银子?黄明府,请你今日要讲个明白。”

  黄超未及讲话,黄路遥站起身回道:“回大人话,这件事是职道的主意。职道受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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