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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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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是苦命人啊。

等菜上来,车光辉再也不说什么,一个劲恭敬着贾科长:“吃吧吃吧,多吃点。”

黄二丫已做好晚饭,等父亲黄风溜达回来一道吃饭。

九月的燥热让黄二丫难以忍受,毫不通风的屋子简直像是大蒸笼。楼房住习惯了,在这破蒸笼里做饭就像把自己烤进去一起蒸。炒菜时她一次次想起楼上的日子,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

大丫男人住院的消息也让她不安,不过又觉得解气。

她的心处在一股难以言状的痛苦中,说不清是为大丫,还是为那烂鸟男人。这阵儿她平静下来,觉得为叶开那种烂鸟男人担心不值。

凭什么,他是我什么人?一想大丫带信让她去医院陪护,心里的气便腾地蹿上来。亏她说得出口!

她穿一件很短的背心,一条宽松的短裤,拿把扇子,坐在门口的小凳上。酷热难耐,扇出来的尽是热风,汗从脖颈上流下,钻进背心。胸脯上黏糊糊的,难受,索性掀开背心,将饱满的胸晾出来,让热风吹干乳房的汗渍。

太阳从西天完全消逝的时候,黄风迈着松松垮垮的步子回来了。二丫不知道,黄风终究还是搁不下大丫那只烂鸟,去了医院。他在医院足足待了半个小时,直到大丫拉着哭腔把叶开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完,才愤愤离开。一层不祥之兆开始笼罩他的心,他愈发感到会有什么更大的灾难降临,他被自己可怕的预感折磨着,一步三叹,昏然无力地走了回来。一进院就瞅见衣不遮体的二丫,怒恨恨“呔”了一声,训斥道:“你再想怎么活,羞耻总还是要的,你是黄门之后,不是街头的风尘浪女。”教训了一半,忽然叹气道:“你们还嫌堕落得不够啊!”

二丫忙整整衣衫,道:“天太热,我凉凉风儿。”

“成何体统!”

晚饭吃得寡而无味。食毕,黄风躺破竹椅上,二丫佯装殷勤要给他扇扇子,他怒怒地瞪一眼,二丫的手缩了回去。除了丫儿,黄风不允许大的两只鸟给他尽啥孝道,只要不惹他心烦就谢天谢地。

“你收拾收拾,去医院替换一下你姐,不争气的东西,让人又气又怜。”

“我不去!”二丫背过身子道。

“呔!羞死你先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黄风一倾身子,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眼里一股子怒。

“我就不去,我还以为她这辈子一直乐到头呢。”

“放屁!”黄风怒不可遏,骂出两个脏字,觉自己有些失态,复又躺下,瞪着屋顶,颓丧地说:“你们闹吧,你们这样闹,迟早都要遭报应的……”

二丫笑笑,她居然在这时候笑了!她的这一笑让黄风无比心寒。

天黑时分,三儿隔着院门叫二丫,二丫考虑都没考虑,换了件T恤,跟三儿走了。

大丫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走廊里傻呆呆地巴望。她还没吃饭,早起到现在,只填了一块面包。今天叶开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上上下下跑了五个来回,CT、B超、心电图、验血、验尿,能做的几乎全做了,结果还没出来。医生肃穆的表情里,大丫隐隐预感到不祥。

她很害怕,男人一直好好的,不抽烟不嗜酒,没任何不良嗜好,怎么就突然流起鼻血了呢?那么大一摊。现在血虽是止了,可男人明显垮了,双目深陷,面色苍白,人软得像根面条儿。

老公公还没来,打了几次电话,一直说忙,监狱有个犯人跑了。犯人跑了是多大个事,比你儿子的命还重要?大丫真是要气死了,关键时刻指望不上,算哪门子爹?大丫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平日不曾有的苦衷一股脑儿全来了,父亲黄风倒是来过,可多一分钟也不愿留,说是让二丫来替换她,二丫这死女子,能指望上?

楼道里乱哄哄的。吵,烦,大丫快要烦死了。

又等了半小时,二丫还没来,大丫饿得坚持不住了。

病房里陪护的黑脸男人又在满楼道跑,一会儿叫这,一会儿吼那。他的女人也是同样的病,到现在血还没止住,这阵儿突然昏迷了过去。黑脸男人像个包工头,咋呼得非常凶,可医生护士都不理他。后来大丫搞清楚了,男人不是包工头,是乡里一个村的村长。听说,这种怪病已经蔓延到了乡镇,有村子已经死了人。大丫心里咯噔一声,天呀,这可咋好?

“姐——”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丫儿的声音。大丫扭头一望,果真是丫儿。

“丫儿,好丫儿,只有你疼姐啊。”大丫一把揽住丫儿,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双手乱抖着,不知是要拥抱妹妹还是要捶自己快要烂掉的心。反正,她是伤悲着了。

得知大丫还没吃饭,丫儿急了:“姐,你快去吃,空饿着肚子可不行。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吃饭的时候,大丫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姐妹们打打闹闹的诸多场景。尤其跟二丫,可是没少红过脸,撕破衣服抓烂脸是常有的事。有次更猛,就因二丫偷了她胸罩,两人恶语相向,她诅咒二丫长一对瘪奶子,没人摸。二丫诅咒她的奶长篮球那么大,天热了,嘭一下爆掉。吵着吵着,动手了,两人别处都不抓,偏抓对方胸,结果那次二丫比她狠,她两个奶子上清晰地留下了十道指甲印。

大丫的胸脯狠狠疼了一下,嘴里忍不住就骂,死二丫,将来有你好受的!

13


二丫彻夜未归。

她的心情坏透了。

昨夜跟三儿看了一场电影,一部美国片,很抒情,演员演得也够大胆。电影院里人很少,三儿乘势搂紧她,从T恤中伸进手,慢慢窜向她的胸。二丫想阻止,银幕上火辣辣的欢爱场面却让她变得有点犹豫,她被美国人感动了,身体本能地有了反应。三儿见状越发胆大,一只手在她身上恣意地游走,最后竟伸向她下面。

“到我屋里去吧……”出了影院,三儿带着央求的口吻求二丫。

二丫有种意犹未尽的迷醉感,凉风一吹,脑子稍稍有点清醒,身体的起伏也中止下来,但一想回去又要受父亲的白眼,心一横便答应了三儿。

昨晚他们做了爱。一进门三儿便疯了般抱住她,三儿有些日子没碰二丫了,影院里的刺激已使他欲火难耐。他一口一个姐,叫得二丫平静下去的心情又沸腾起来。

三儿的屋子又脏又乱,床上堆满了脏衣服,臭皮鞋、烂袜子、啤酒瓶扔的满地都是,一股子霉味熏的二丫想吐。二丫忍住了,她的身体被三儿抛起来,扔到了床上。三儿利索地扒了衣服,扑了上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二丫的心情说不出的凄凉。这种凄凉感昨晚就有了,半夜醒来,三儿裸着身子横陈在床上,他的睡相实在难看,难看得二丫都不敢目睹。嘴角残留着一汪涎水,鼻子歪着,鼻孔里堵塞满液体,打出的鼾地瓜一样在床上乱滚,搅得二丫心气难平。怔怔地瞅了会三儿挥发着酸臭味的身子,二丫突然就哭了起来。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她一遍遍问自己,简直要把自己的心给问翻了。

二丫几乎是从三儿那逃出来的,天还没亮透,她便逃在了路上。她怕三儿一醒又要缠她,她发誓再也不理三儿了,她还没沦落到让三儿这样的人欺负。昨晚她感觉就是让三儿欺负了,她甚至想到强奸这个词,要不她怎么能睡在这样一个丑陋无比一无是处的男人怀里?

她想家,想自己的男人。家这个字眼这一刻有了太简单太实在的含义,那就是能供她干干净净洗个澡,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抬头四顾,哪儿才是她的家?

没走几步,二丫眼里竟是湿泪横涌。风从耳边刮过,撩起她的头发,她感到自己被抛在茫茫荒野,成了一只丧家狗。

苏朋被关进了监狱,听说至少得判五年,出来还得给酒厂还欠账。父亲一提苏朋,便“呔”“呔”地诅咒,恨不得连她也送进监狱。一些从未考虑过的实际问题忽然就摆在眼前,让她不知作何选择。她开始后悔,真不该由着性子跟了苏朋。

走着走着,雷啸的影子猛地跳出来,吓她一跳。她止住步子,静了会神。我怎么能想他呢,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想他呢?刚把雷啸的影子赶走,儿子刚刚又跳出来,顽皮地冲她眨眼,怎么也赶不走。她绝望地蹲下,捂住脸便哭开了。

跟雷啸离婚后,雷啸的父母把刚刚接到了老家河南,她连一眼都没再看见过。刚刚今年八岁了,该上小学三年级,他长了多高,现在是像雷啸还是像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疼起来,被什么东西尖锐地捅了一下,又像是被风撕扯着,噬咬着,冰凉的泪水没头没脑泻下来,浸湿她的脸颊,浸淫她的心……

她觉得父亲说得对,她是要遭报应的。

黄风等了一宿,天大亮二丫还没回来,黄风坐不住了。

不要脸的东西!黄风恨恨地起身,他决计不等了,啥男人都要,真是不知廉耻!

出得门来,黄风抬头望天,天灰灰的,不见晴,也不见阴。风一吼儿一吼儿,刮得满鼻子都是糜烂味。黄风亟亟地摆动脚步,像是一刻也不愿待在这。

可他能到哪去呢?

这个时候去广场喝茶,显然是要遭人耻笑的,黄风还不想让人嚼牙。在河阳城生活了一辈子,黄风还真找不到啥去处。以前有文老先生,哪怕他昏睡在床上,也能让黄风安静下来。文老先生这一死,算是把黄风的去处给死没了。

去医院?“呔”!黄风很快消灭了这念头。那烂鸟就是死了,也不值得他再看一次。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在原地打起圈儿,像一头烦怒的狮子,停不下来。

他是多么的烦这些鸟呀,哪一个都不听话,哪一个都是自作聪明,结果呢,作茧自缚,被他一个个言中。

他再次想起二丫,想起那个三儿。“呔!”三儿是什么东西,也配!如果没记错,三儿就是那个担担匠的后人,下里巴人。河阳城有条巷子,怀水巷,最初叫坏水巷的,不好听,又改叫红星巷,黄风脑子里还是顽固地把它叫坏水巷。

怀水巷大都是些外来户,逃难的、躲债的、乡下懒惰得不想种地的,还有祖祖辈辈做点小买卖的,大约看河阳城能养人,来了就不想走,设法在这儿活下来,慢慢成了气候。担担匠最初是卖老鼠药的,也卖过一阵针头线脑,哪个也没卖长,倒是把怀水巷最有名的风尘女子给拐到了手,后来成了家,在河阳城落户生子,才有了三儿这一脉。

可那是怎样的人家呀,一提黄风便恶心。据说有了孩子之后,风尘女子还招怀水巷的男人,就挤在那狗窝一样的窝棚里。那个时候的怀水巷真像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什么脏事儿也有。河阳城中心四进院里的黄风一家少不了要对这些脏事儿嗤之以鼻,当然,那时黄风还小,他是不懂啥叫个脏的,父亲决然不叫他迈进怀水巷一步,黄风对怀水巷的鄙视因此而来。那会脏了你的眼,黄风牢牢记住了父亲这句话。

一晃眼,当年的怀水巷庞大起来,黄风真是惊叹它的生命力,据说那里面的人家都是三五成群地生小孩,生下一大堆便往河阳城赶,他们用生孩子的方式报复着黄风他们,也掠夺着他们,没想还很成功。谁让黄风他们一代不如一代呢。

黄风有股子伤感,有股子憋气。一想自己的女儿跟怀水巷的男人睡觉,他就想一头撞死。

“呔!”他冲天空恶了一声。

太阳有气无力地升起来,照得大地越发迷茫。黄风在贫民窟附近转了一大圈,一抬头竟然又停在自家院落前。他恨死自己了,转来转去,还是丢不下这破鸟。

他一抬头,就清晰地看见了破鸟二丫。

二丫就像一个被人蹂躏了一夜的妓女,头发蓬散,面如枯藁。

第5章

14


陈天彪一个紧急电话,让李木楠火速赶往省城。

河化上市的事有了转机,邻市的金化集团临时决定退出,把名额空了出来,省经贸委新来的孙副主任对河化很感兴趣,在他的全力运作下,已经被北京有关方面退回的河化硬是重新挤了进去。

李木楠赶到省城,河化的预审已通过,所有材料正在做最后修改,孙副主任亲自把关。

“汪小丽咋没来?”陈天彪问。

“她……她说她不愿来。”

“都啥时候了,开什么玩笑!”陈天彪有些生气,电话里他再三强调,一定要让财务部的汪小丽一同来,没汪小丽,账上的事谁也没法处理,而处理账务是当务之急。

“马上打电话,叫她现在动身。”

李木楠犹豫着,像是有难言之隐,陈天彪叹气道:“你呀,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码事,怎么老往一起搅?”说着掏出电话,打给了汪小丽。汪小丽却说,李木楠压根就没跟她说。陈天彪气得合上手机,愤愤地盯住李木楠。

李木楠躲开陈天彪目光,心事重重地垂下了头。

他真没跟汪小丽说,不是他不想说,是他怕。具体怕什么,李木楠说不清,但就是怕,尤其现在。不但没通知汪小丽,就连他自己,接到电话后也不想动身。

李木楠想逃。这是一个秘密,半年前他就开始密谋。大风前几乎就成了,可一场大风,又把他刮动摇了。他很痛苦。这段日子甚至不敢面对陈天彪,更不敢面对河化集团的上上下下。昨晚他想了一夜,事实上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在犹豫,在斗争。斗争的结果,还是一狠心回绝了对方。

他不能做对不住陈天彪的事啊,真的不能!

陈天彪没再多说什么,要求李木楠马上开展工作。时间不等人,尤其这节骨眼上。

经过几天紧张运作,河化的材料基本达到要求,陈天彪决定让李木楠也去北京,跟长住北京的林子强共同负责,做最后一次冲刺。这个时候,陈天彪也只有豁出来一搏了。

汪小丽作为财务主管,也一同前往北京。临出发前,陈天彪特意将汪小丽单独叫到房间,做了一番嘱咐。

本来陈天彪对河化上市是持反对意见的,他的态度一向很明朗,无奈上上下下合着力促成了今天这种局面,他又能奈何!兴许孙副主任说得对,河化能否走出困境,这次冲刺很关键。考虑到河化面临的一系列危机,陈天彪也开始对此有所盼望,要是真能靠上市度过危机,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内心深处,他仍然不敢乐观,再三叮嘱李木楠,去了之后一定要跟林子强讲清楚,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搏了。林子强一直在北京,关于上市的前期工作都是他在跑,可这人毛病不少,基于种种担心,陈天彪才决定让李木楠去。

关于河化上市,说来话长。两年前河化遇到组建后的第一次危机,一向热销的产品突然有了积压,价格也一落千丈。短短几个月时间,河化惊人地出现了亏损。

偏在这时候,市上提出了河化上市的构想,市长夏鸿远多次找陈天彪,要他解放思想,开拓思路,只有进入资本市场,企业才能迅速做大做强,做成全国乃至世界一流的企业。

夏鸿远激情高涨,信心十足,好像河化上市是唾手可得的事。

夏鸿远是从省直机关派来的,那个时候,夏鸿远到河阳并不久,确切点说才五个多月。五个多月里他提出了不少颇具创意的构想,可惜一件也没落实,他心里有些暗暗发急。有次去省城开会,他意外得知别的地市都在极力争取企业上市,有些地市甚至成立专门机构,研究和运作这件事。夏鸿远是个政治嗅觉极为敏感的人,他马上判断出企业上市不只是企业的事,它关乎政府的能力,政府在市场经济面前的敏感度和应变力,当然,更深层次的,夏鸿远不想说,许多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从政靠的是悟性,靠的是那一点点先于别人的灵性。有些话你比别人早提出来几分钟,它就是属于你的,有些事你慢上半拍,尽管做得很成功,可是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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