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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4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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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康对此人并无特别的印象,不过他的确是个只见一面便可令人终身难忘的英俊之人。他长得有些像信长公,家康心中一动。貌如信长的男子竟是司鼓之人,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可笑。“哦,如此一说,我倒是记得小鼓的声音甚是清脆悦耳。”

忠邻将此人带来,想必并非为了博得几句褒奖之辞,家康便又顺口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十兵卫长安。”忠邻代为回答。

“十兵卫?这么说岂非与……日向守光秀同名?”家康再次打量那男子。

貌似信长却与光秀同名的男子,顿时让他有些忍俊不禁,只强忍住,“你姓什么?”

“至今无姓,乃是被武田信玄公所禁。”

此人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双瞳之光更是非同寻常,必如信长一般执著干练,而且,他从嘴角到鼻梁都透着一股夺人的魄力。家康道:“我却越发不明白了,他的姓为何会被信玄给禁了?”

男子在忠邻的后面正襟危坐,好似把一切都浑然交与了忠邻。忠邻回道:“是这样,他自小便侍奉在信玄公左右,才华出众,由于恃才无恐,太过多嘴而遭此祸。”

“哦,多嘴。”

“他把小鼓带至金山,声称测到了地下黄金所藏。殊不知信玄公平素最恨迷信,听此一说,自然大为气恼,对他吼道:你这个鼓捣手猿乐的东西!幸若的姓氏因此而被禁了。”

“哈,原来是幸若十兵卫沦落成了鼓捣手猿乐的十兵卫啊。”家康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个才华横溢的才俊因多嘴而被怒骂时的情形,如在眼前。

“十兵卫,是这样吗?”大久保忠邻这才笑着对男子道。

“是。”男子不敢直视家康,严格遵照礼数,通过忠邻传话。

“准你直接回话。‘鼓捣手猿乐的东西’可不算个光彩的说法。”

“是。大概相当于‘这个乡巴佬’之类。”

“信玄公故去后,你就一直操着这手行当?”

“是。身为戏子,确实也只有这个能耐……或许也是因为信玄公眼光太高之故。”

“即便如此,年纪却不对。信玄公故去时,你多大年龄?”

“十三。”

“十三!那你今年多大?”

“小人今年四十。”①

①据史料,大久保长安生于1545年,时年当为56岁。此为作者之误。本书十一部长安死时年龄当为实。

“哦。这倒对了。如此说来,你做了二十七年手猿乐师?”

“是。”

“很年轻。”

“这……”

“我说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始时我还以为你不过三十呢。”

“小人惭愧,此乃整天无所事事,不劳身心之故。”

家康转向忠邻,问道:“忠邻,此人除了手猿乐,还有何一技之长?”他现在已然明白忠邻为何要将此人带到跟前了。

忠邻严肃起来,郑重地对家康施了一礼:“实际上,此人对信玄公所说并非虚言,他确然拥有那种奇特的才能,可以探知地下埋藏的金矿。依在下愚见,此人乃是一个天生的山师。”

“山师?”家康回头看了一眼本多正信,有些失望。

家康在选用人才时,往往会让本多正信坐在近旁,帮着出谋划策。然而此刻,当家康朝本多正信看过去时,正信却迅速转开了视线。此中似乎大有玄机。

家康于是再次转向十兵卫,问话顿时变得直截了当:“你想为家康效劳?”

“是。能得到大人赏识,大久保大人将允许小人姓大久保。小人愿意将毕生所学奉献于大人。”

“到底是个山师啊。”

“山师……话虽如此,可山师的职责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山师通过观测地形,分析山相,以发掘新的金矿。愚以为,在盛世之时,懂得珠算,精通土木,开垦荒地,植树造林,架桥修路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技艺。

家康微微一笑。或许正是这般狂傲自负之辞,才激怒了信玄。想到这里,家康自然来了兴致:“你是说在舞台上你是个手猿乐师,在太平世道拿了算盘,就成了能人?”

“小人不敢。小人虽然算不上能人,但在几件事上却可为大人效劳。这第一件便是江户与京都、大坂间道路的修筑。现今人心尚不稳定,难保不会有人兴兵作乱。若道路不整,第一,用兵之时会有诸多不便;第二,陆上物资的运输也大有影响,这第三嘛……”

“好了。”家康笑着打断了他,“修路之事不必再讲。那黄金当在何处开采呢?”

“道路完工之后。小人首先要着手动工的是佐渡和石见的金银山。甲州群山多已开采完毕,而大坂附近的多田银山又为丰臣所掌。但凭小人浅见,江户附近的金山和奥州南部一带,必有大量金矿。愚以为,应立即进行开采,以求富国。”

方才正襟危坐的老实男子,不曾想一旦开口,立时成了一个口若悬河的雄辩之士。这虽不为家康所喜,但此人的某些言语又实实在在打动了他。

“小人要说的是,如果一味从大明国进口钱币,日本国便不会得到发展。我们应铸造自己的钱币,使其流通,以为万民所用。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朝野稳定。上至大名贵人,下至樵夫渔民,都可找到除了战争之外的另一种生活,各自寻求致富之路。小人正是想为如此的太平盛世聊尽绵薄之力。”

家康忍不住暗暗看了本多正信一眼。

正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十兵卫长安,然后和家康交换了一个眼色。此中的意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二人都在心中暗道:绝非一介常人。

“咳,恐怕……”家康再次把视线落到十兵卫身上,“你胸怀大志,可是你对时局的判断却又大错特错。”

“啊?”十兵卫瞪大了眼睛,登时更像信长了,“如此说来,大人是说在下不识时务?”

“不。是你误读了当今的时局。你比跟你同年的人要显得年轻许多,过二三十年再来吧。”

“哦?”十兵卫长安显然甚是惊诧。或许是家康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家康回头对神情紧张的大久保忠邻道:“此人要为太平盛世效劳,而非为我效力。”

“可是……大人乃是太平盛世的缔造者……”

“忠邻,我所需要的,不是为太平盛世效劳的人,而是为我——痴心缔造日本的太平盛世而奋战了几十年的德川家康效力。”

此言一出,十兵卫长安表情顿时僵住,不禁沮丧地垂下了头,他幡然醒悟,自己又多言了,不免甚是失望。

“我说让他二三十年以后再来,乃是想到,那时的日本或许已是天下太平。我们尚在为缔造日本的盛世而征战不已,日本目下何有太平?然而十兵卫却误以为太平盛世已然来临。他的想法有些远了。你说呢,忠邻?”

大保久忠邻一时语噎。诚如家康所言,为太平盛世效劳云云,实在有些狂傲过头。

笨蛋,怎不说为内府大人效劳?忠邻在心中埋怨。

“哈哈!”家康对忠邻笑道,“好了,我们不如聊些家常。既然你想把自己的姓赐给他,想必他亦非泛泛之辈。”说罢,又对十兵卫道:“你这二十多年,为何一直未择主而仕?在此期间未见过已故太阁吗?”

十兵卫伏于地上,双肩颤抖,泪水汹涌。

“以你的能言善辩,当可得到太阁大人重用。太阁大人生前,你都一直不曾得见?”

十兵卫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呜咽。呜咽之后,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竟如涓涓流水:“小人曾拜见过太阁大人。”

“是以山师还是艺人身份?”

“二者兼有。”

家康似对这个男子颇有兴趣,“哦。那当时为何连个姓氏也未得?”

十兵卫平静回道:“是小人自己拒绝了。”

“哦,你拒绝了太阁大人?那是为何?”

“恕小人斗胆直言。因为有人告诉小人,作为山师,即便能为丰臣氏聚敛财富,也不能使日本变得富有,更不能缔造太平盛世。”

“哦,这倒奇了。是何人跟你这般说的?”

“日莲大圣人。”家康一惊,莫非比人已经理屈辞穷,发疯了不成?然而十兵卫端正了一下姿势,愈发镇定自若,道:“这么说,大人必会觉得奇怪。大人可认识一位叫本阿弥光悦的刀剑师?”

“当然。我在骏河为质,他父亲光二经常为我做些玩物。因此交情,现在我还许他出入府中。

“日莲大圣人正是通过光悦之口,告诉了小人这些道理。外臣、家臣、黄金,若是没有立地成佛拯救众生的大志,都将背叛他们的主君。”

家康惊讶地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这厮莫不是疯了,现在把真心话都吐露出来了。“真是光悦对你这般说的?”

“不,是日莲大圣人借光悦之口说的。小人因此幡然醒悟。富者因钱财而丧身,达官因位高而致祸,好茶之人为一套茶具而失德,夸武之人因武力而致身败家灭。即使为丰臣氏聚起财富,也只能用来满足太阁大人,或者仅仅成为太阁大人炫耀的资本,而这些都华而不实,终将化为乌有。黄金本乃用作赈济万民的,如此一来,岂非失去了它本来的用处?”

家康终于有些明白了。他早就知道本阿弥家世世代代都是日莲宗的忠实信徒。他也听茶屋四郎次郎说起过,光悦乃是一个虔诚刚直的信徒,对那些无心匡扶正义、拯救众生之人,他从来不屑一顾。大久保家世世代代也是日莲宗信徒。这个十兵卫和忠邻走到一起,想必也是由于信奉的缘故。”

“那么,你拒绝了已故太阁大人,又为何要投奔到我帐下?”语气虽然平和,但家康显然已经动心。房内鸦雀无声,本多正信和大久保忠邻都明白这话的意味。

十兵卫长安愈发从容了,但或许是破釜沉舟:“为何拒绝太阁大人,却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且容小人细说其中根由。”

“如此郑重其事,”家康笑道,“真令人可恨。说吧。”

“遵命。这也是日莲大圣人的旨意。”

“哦?莫非大圣人又是借了光悦之口?”

“不,这次不仅仅是光悦先生一人。”

“哦,还有谁?”

“还有茶屋四郎次郎先生和大久保相模守大人。”十兵卫规规矩矩回话,又垂下头,两手伏地,接着道,“请大人见谅。小人刚才说,要为太平盛世效劳云云,虽然如此狂妄之辞让大人不快,可小人不这么说,便是违逆了本意。这绝非不敬大人威严,正好相反,大人才是十兵卫倾毕生之力,无怨无悔献身的……”

话音未落,家康已摆手打断了他:“好了,我知道了。你看起来虽是年轻,可毕竟也已到了不惑之年。再让你等上三十年,焉能还有出仕的机会?既然你是忠邻看好的,而且茶屋和光悦等人又特意捧出日莲圣人的话来,家康自然拒之不恭。可家康非你想象中的神佛,而是一个沾染了世俗污垢的大俗人。你若能明白我的话,不妨一用,反正你跟随忠邻,通过忠邻为我效力便是。”

听了此话,大久保忠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和正信都以为十兵卫定然会激动不已,连连叩谢。然而十兵卫听了家康之言,却一脸沮丧,低声哭泣起来。这并非喜极而泣,而是因为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像一个精疲力竭的孩子落泪。

“十兵卫!”家康语气甚是严厉,“信玄公和已故太阁大人都是被你既投既拒,你这善变的墙头草,总有一日也会厌弃德川家康!但,你别想能活到那个时候。”

“是……小人明白。”

“既明白,就休要再哭哭啼啼。所谓正义,并非你想象中那块研磨得光滑闪光的宝石,倘若如此,便不会有人费尽周折去寻它了。正义往往深藏于污淖之中。家康会时时刻刻看着你行事。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你要以石心铁志去为我寻求那块宝石,明白吗?”

正信和忠邻均屏住了呼吸。自关原合战以来,家康从未对谁这般严厉地说过话。二人心中纳闷,是什么激怒了主公?莫非是十兵卫未因得以出仕而表示感激之情,让主公感到不悦?十兵卫的举动确实异常,甚至有些狂妄自大。他并不一一指出尚在人世之人,而是搬出日莲大圣人,实在有些脱离常规——家康年轻时,曾因领内信徒暴动而束手无策。即便如此,从主公口中吐出“你死我活”这等话,也过于出人意料。对方不过一介山师,何需出此言?

然而听到这一声断喝,十兵卫却突然来了精神,表情也生动起来。他猛地端正了姿势,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家康,顿首叩拜:“遵命!”

“明白了?”

“小人明白。小人时刻铭记在心。”

“刚才看你因得以出仕而面露疲惫之色,才给你些鼓舞。狮子即使在捕捉兔子时,也会全力以赴,人往往会忘记这些。”

“是!”

“若是忘记了,在主君之位上乃是一日也待不下去。即便有几万几十万的家臣,亦是和他们每一人都在进行你死我活的对决,我若有一点点疏忽,便会失人信任,被人小瞧。”

家康似不仅是对十兵卫说,也说给忠邻听。忠忙道:“大人有理。”

“说话别这么轻率,忠邻。”

“是!”

“哈哈。我并非在责备你。通常败家之人,往往对家臣疏忽大意。十个家臣当中,若有一二个开始蔑视主君,便可认为乃败家先兆。”

“是!”

“若是有三五个家臣如此,就非人力可以挽回了。因此,防止这种人出现乃是关键。然而这既不能通过训斥,也不能依靠威严。你死我活乃是世道本来面目,必须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严格要求自己,磨炼自身,以免被人轻视。”说到这里,家康顿了顿,对跪在地上、两眼炯炯有神的十兵卫厉声道,“十兵卫!”

十兵卫大声回道:“在。”

“你可与德川家康一较胜负吗?”

“可。”

“我曾起用过一个像你这般的人。”

“哦?”

“他叫大贺弥四郎。后来,我的领民用竹锯割下了他的首级。”

正信和忠邻惊讶得双肩颤抖。既决定起用此人,为何偏偏提起弥四郎?大贺弥四郎乃是自家康回冈崎以后,唯一背叛之人。

二人心中正这样想,家康又说出一句,忠邻顿时面无血色。“忠邻,那人便是令尊所荐。”

“听说是如此。

“你有所不知。那人其实确有些过人之处,我才把他从一个杂役破格提拔。然而,他却因此骄傲自大,最后竟欲谋叛。”

本多正信暗暗看了十兵卫长安一眼。然而奇怪的是,十兵卫依然往前探出身子,眼睛炯炯有神。“恕小人冒昧,大人说的这个大贺弥四郎,小人也曾听人说过。”

“哦?”

“听说弥四郎的妻小被处死于念志原。”

“是。依例,谋反要罪诛九族。”

“小人斗胆问一句,大人至今还在痛恨弥四郎吗?”

“喂!”忠邻拿起扇子敲了一下榻榻米。但十兵卫置若罔闻,似根本未注意到忠邻的提醒,继续道:“小人只想给自己敲响警钟。大人至今还……”

“我还在恨他!”家康道,“但我现在要说的,不是对他的憎恨,而是说你和弥四郎的秉性相近。故,若是照我以前的脾气,断不会起用你。况且又是大久保家所荐,一旦起用,万一有个闪失,可能还会连累到忠邻。”

“大人说的是。”

“但我已非以前的德川家康。我虽痛恨弥四郎,但今又时常觉他可怜。那时的家康,若是有些主君的样子,那厮或许不会做出那般无耻勾当。我那时年轻,都是因为太年轻,才未能将一匹悍马驯成良驹,这只能怨他运气不济。在主君看来,必须用心选拔家臣。然而,对家臣来说,如若不能择得明主,亦会像弥四郎那般走向穷途末路。”家康言毕,看着十兵卫笑了。

“多谢大人教诲,小人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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