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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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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到了三位桌前,三人一齐起身。逢若道:“小弟姓夏,草号儿叫做夏逢若,素性好友。今见三位爷台在此高兴,小弟要奉一杯儿。若看小弟这个人不够个朋友时节,小弟即此告退。”一面说着,早已把瓜子儿撒开了。走堂的放盘子,夏逢若斟酒在手,放在盛公子面前。三人俱道:“不敢!不敢!请坐下说话。”逢若早已放完三杯。希侨接过壶来,与逢若回盏。
  逢若速道:“担不起!担不起!”希侨叫宝剑儿看座儿,逢若早已拉个兀子坐下。三人都让座,逢若那里敢讨僭。希侨道:“夏兄不是当日什么夏老爷公子么?”逢若道:“对着少爷,也不敢提先君那个官。只是小弟今日得陪三位末座儿,叨荣之甚。”逢若大叫:“走堂的过来!”解开瓶口,取了昨晚赢的一个银锞儿,说道:“这是越外加的四五样菜儿,孝敬这三位爷台。烦你再把班上人叫一个来。”绍闻也答应不来,隆吉道:“这是我们借馆敬盛大哥的,如何叫夏兄费钱。”酪道:“许二位敬少爷,就不许我通敬通敬。”班上人到了,逢若又解瓶口,取了一个锞儿,说道:“这是我敬三位爷台三出戏。”
  掌班的道:“是。”隆吉道:“岂有叫夏兄这般花钱?”希侨道:“看来夏兄是个朋友,扰他也不妨。”
  须臾,唱到酉门庆路过狮子街,希侨道:“那妆潘金莲的,一定是玉花儿。果然好,嗔道掌班的恁样口硬。到明日我就叫到舍下,请三位看戏。不许一个不到。”隆吉道:“怎好常扰大哥?”希侨道:“自己弟兄,说的分彼此了。”逢若道:“三位是新近换帖,我一发该奉贺。”盛希侨道:“飞不嫌弃,夏兄也算上一个。”因问隆吉道:“这个可补得娄相公的缺么?”
  夏逢若道:“快休这样说,看折了小弟岁数。”希侨道:“戏馆也不是行礼之地,爽快明日到舍下再叙年庚。”逢若道:“这叫人怎么处?若不去,显得小弟不识抬举;若去时,我如何入得丛林?”希侨道:“你不去,我就恼了。”逢若道:“不敢!不敢!我去就是。”希侨道:“宝剑儿,去班上问问明日有空没有。”
  宝剑上在戏台,班上早跟下一个人来,说道:“盛爷明日叫伺候客,明日就去,还要问个空儿么?误了人家,万不敢误了咱府上事。明早就起过箱去。”希侨道:“是么。”掌班的道:“唱完《杀嫂》,原打算唱《萧太后打围》,又是玉花的角儿。如今中间夹《天官赐福》一出,算是夏少爷的敬意。”逢若道:“上席时,这一出儿就好。”希侨道:“有玉花儿的角儿么?”
  掌班道:“没有。不瞒少爷说,这孩子太小,念的脚本不多。一连唱两本,怕使坏了喉咙。这孩子每日吃两顿大米饭,咸的不敢叫他吃一点儿,酒儿一点不敢叫见的。”希侨道:“不叫他吃酒,这难了。”掌班道:“若是少爷爱赏他吃,就叫他吃两盅也罢。”
  说未完时,走堂的已下了小莱,时刻上的席来。珍错罗列,这也是馆中尽力办的海味上色席面。隆吉、绍闻奉让,希侨举著尝了,说道:“这馆中席面,烹调也能如此?”逢若道:“听说馆中怕孝敬不得少爷,又寻的道台衙门的厨子,加意做的。”希侨道:“我们今日就是兄弟了,如何还要这样称呼?”
  逢若道:“该打我这嘴!”希侨道:“谭贤弟半日不说一句话,又是怎的了。”绍闻道:“我看戏哩。”希侨道:“我明日通请贤弟们,是要早去哩。”绍闻道:“常在那里讨扰,我心里过不去。”希侨道:“明日夏兄续盟,贤弟岂能不到?不然者,溯贤弟府上,连戏也送的去。”夏逢若道:“大哥,这宗称呼又使不得。”希侨道:“你只说你今年多大岁数?”逢若道:“二十五岁。”希侨道:“你比我长。”逢若道:“你三位定盟,排行已定,我只算个第四的罢。”希侨笑道:“岂有此理!”逢若道:“像和尚、道士家,师兄师弟,只论先来后到,不论年纪。我系续盟,自然该居第四。若算岁数,我就不敢入伙,叫人时时刻刻,心中不安。那是常法么?”希侨道:“也罢。”
  日落时,戏已做完,各家家人来接。希侨道:“明日不用我请罢。夏兄,你闲不闲,爽快就跟我到家住,省的明日再请。
  还不知你的住处,怎么请你呢?”逢若道:“我是整日大闲人,我在瘟神庙邪街祝只是那个称呼,我先说明了,我再也不依。”
  希侨哈哈笑道:“也罢么,我就叫四弟罢。”逢若道:“这才是哩。”
  一时出馆来,绍闻坐车。接的是宋禄、邓祥,自回萧墙街。
  希侨不骑骡子,与夏逢若手扯手,步行到家。这王隆吉算盘是熟的,与馆内,戏上清了帐,深黄昏才回去。古人云,君子之交,定而后求;小人之交,一拍即合。这正是:
  择友曾说得人难,车笠盟心那得寒。
  偏是市儿聊半面,霎时换帖即金兰。

第十九回 绍闻诡谋狎婢女 王中危言杜匪朋
  话说谭绍闻坐在车上,问邓祥道:“王中今日怎的没来?”
  邓祥道;“王中今日连午饭也没吃。日夕时,在东街打听着大相公在蓬壶馆拜友,回去催俺两个人速来。他没有来。”谭绍闻一声也没言语。
  到了家中,王氏问道:“你往那里去了?你往常往那里去,还对我说,我又没一遭儿不叫你去。你偏今日不对我说一声儿,叫王中问我两三遍,我白没啥答应他。你往后任凭往那里去,只对我说一声你就去。我又不是你爹那个执固性子,我不扭你的窍。”绍闻道:“就是前日咱往俺妗子家去,俺隆吉哥商量请盛大哥。俺两个伙备了一席,在蓬壶馆请他看了出戏。我只说娘知道,临走时,也就忘了对说。”王氏道:.“我若知道,再不叫你们干这小家寒气的营生。人家请你,是一个主家,你两个伙备一桌请人家,人家不笑话么?到底要自己备个席面,改日请人家一请。人家做过官,难说咱家没做过官么?这都是你隆吉哥,今日学精处。就是精,要看什么事儿。盛宅是咱省城半天哩人家,你说使哩使不哩?你隆吉哥来,我还要让他哩!”绍闻道:“今日盛大哥听说在蓬壶馆,就不想去。俺隆吉哥,大着了一会子急。”王氏道:“我说哩,我一个女人家见识,还知道使哩使不哩。”
  天色已黑,赵大儿点上烛来。绍闻道:“冰梅,去把我的铺铺了,再添上一条毡。那藤床透风,这两夜冷的睡不着。”
  王氏道;“你偏不在大床上睡。你两三岁时,在我怀里屙尿,就不说,如今忽然说不便宜了。”绍闻只是笑,说道:“娘,我竟是要睡哩。你与冰梅都睡罢,天有时候了。”各人都照铺而睡。
  且说次日盛宅大门未闪,瑞云班早已送到戏箱。等到日出半竿时,才开了大门,戏子连箱都运进去。戏子拿了一个手本,求家人传与少爷磕头。家人道:“还早多着哩。伺候少爷的小厮,这时候未必伸懒腰哩。你们只管在对厅上,扎你们的头盔架子,摆您的箱筒。等宅里头拿出饭来,你们都要快吃,旦角生角却先要打扮停当。少爷出来说声唱,就要唱。若是迟了,少爷性子不好,你们都伏侍不下。前日霓裳班唱的迟了,惹下少爷,只要拿石头砸烂他的箱。掌班的沈三春慌的磕头捣碓一般,才饶了。”这掌班的道:“只要脸水便宜,吃饭是小事。”
  家人道:“脸水不用你要。这遭唱戏,是该轮着范胡子管台。你先没见那长胡子,见您来时不是往东院里飞跑,那是伺候您的。”掌班道:“知道。只小心就是。”
  把箱筒抬在东院对厅,满相公叫把槅桶子去了,果然只像现成戏台。客厅上边横着一个大匾,写的是“古道照人”四个字,款识落的是“荷泽李秉书”。一付木对联,写得是“绍祖宗一点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条正路曰读曰耕。”下边就是藩台公封君别号,乃是“六十老人朴斋病榻力疾书”。这夏逢若起早看满相公料理戏局,笑向满相公道:“这匾就与戏台意思相近。”满相公道:“这老太爷对子呢?”夏逢若方欲答言,只见盛公子私衣小帽,揉着眼走来说道:“你们起来的这样早,戏子来完不曾?”满相公道:“少爷没见日头上在半天里么?”掌班的走过来,磕下头去,说道:“禀少爷安。”希侨道:“玉花儿哩?”掌班忙叫道:“玉花快来,与少爷磕头。”
  一班人都来磕头。盛公子叫宝剑儿:“取钱二千,班上人一千,玉花儿独自一千。”又吩咐:“作速请客。”
  少顷,王隆吉到了。又迟了一会,往萧墙街的人回来,说道:“谭爷有病,不能来。”希侨道:“这个出奇了。昨日好好的,今日如何会有病?多管是推故不来。这只怕就兄弟不成了。快去骑马再请。”又吩咐戏子:“只管开本,先唱玉花儿的角色。不必等客齐。”夏逢若道:“谭哥昨日看戏,半日不多言,我看是心中有事。”隆吉道:“他没有什么事。”希侨道:“他断然没病,却是为什么不来呢?”满相公道:“莫非为结盟之后,不曾到西街走走,谭相公不好再来。或者前日在此醉了,在老晴身上有些意思,读书的人,脸皮儿薄,不好再来,也是有的。”希侨道:“这正是男子汉干的事,有什么丑。倒是我们不曾到西街走走,却可笑。即是兄弟,有伯母在堂,王贤弟是内亲,不必说了。我们毕竟是个大缺典。”夏逢若道:“一发定个日子,治一份礼,一来与谭兄看病,二来与伯母行礼,何如?”盛希侨道:“夏贤弟真正见解极高,一举两得。”
  说着话儿,看着戏儿。往西街的家人回来,说道:“委实有病不能来。”盛希侨正欲再问,只听得戏上一声号头响,锣鼓喧天,扮上七八个恶鬼,狰狞咆哮,轮叉舞槊。一会,玉花儿扮一个女角儿,冶态丽容,在中间唱,恶鬼周旋缭绕。希侨上在椅子上站着看那关目,早已把盟弟谭绍闻,忘在爪洼国了。
  且不说盛希侨优觞延客,夏逢若攀缘续盟。单表谭绍闻是何病症?原来少年子弟,天真未漓,不可暂近匪人。若说盛公子阀阅门第,簪缨旧族,谭绍闻与之往来,也足以增闻长识。
  争乃盛公子乃是一个宦门中败类,谭绍闻到他家走了一次,果然增闻长识,其如添的是声色嫖赌之事。虽不敢遽然决裂,却也就生出来许多奇思异想,渐渐有了邪狎之心。况从侯冠玉读书时,已听过《西厢》《金瓶》的话头,所以生出一计,只说头疼。王氏慌了,问道:“你昨日好好的,怎的头疼起来?摸你的头,却又不热。是怎的一个疼法?”绍闻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婆子,头上披着蓝绸幅巾,像菩萨模样,问咱要账。说再迟两天不还,就要狠摆布。我醒了时,头痛起来。”王氏道:“是了,是了。只怕是你爹爹病时,许地藏庵愿心,到今未还。或者观音菩萨,来索口愿么。”绍闻道:“谁知道哩。”王氏道:“你在家里睡,我坐车到你妗子家,央范师傅神前祷告祷告。”绍闻道:“娘只说瞧妗子,休叫王中知道。”王氏道:“敢叫他知道,又不知有多少打搅哩。”绍闻道:“不用叫小厮们去。就带赵大儿去罢。”王氏道:“谁伺候你茶水?”绍闻道:“冰梅。”于是吩咐宋禄套车,只说曲米街要看亲戚,王氏引的赵大儿去了。
  这是绍闻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以便和冰梅做事的意思。此下便可以意会,不必言传了。
  冰梅到厨房取水。恰遇盛宅头一次来请,绍闻也有七八分想去,争乃已说头痛,不便一时矛盾。只得哼哼的对双庆说:“我身上有病,不能去。打发来人回去罢。”少时又来请时,绍闻又怕得罪希侨,十分要去。想了一想,母亲祷告回来,若说赴席去了,太难遮掩。因叫王中到楼门口,说道:“盛宅两次来请,委的我有病不能去。”王中只说是推病辞席,是远盛公子的意思,不胜欢喜。说道:“大相公这才说的极是。我去打发来人。”绍闻道:“话儿要说婉转些。”王中道:“知道。”
  却说王氏午后回来,只见儿子颜色如常。问道:“你好了。”绍闻道:“娘去了,我睡了一觉。那老婆子说:‘我不问你要了,你家承许下改日还我哩。”王氏向赵大儿道:“真正神前说话,不是耍的!果然有灵有圣,叫得应的。适才我央范师傅,神前烧了香,承许还愿,便是这样灵验!”赵大儿道:“或是大相公清早张了寒气,本来不大厉害。”王氏道:“你是胡说哩。我清早摸他的头,真正火炭儿一般热的。”赵大儿就不言语了。咳!
  孤儿寡妇被人欺,识暗情危共悯之。
  岂意家缘该败日,要欺寡妇即孤儿。
  且说到了次日,王中正在门首看那乡里佃户纳租送粮,有二三十辆车,在那里陆续过斗上仓。只见两个人抬着一架金漆方盒子,直到门前放下。王中看时,却认的骑马的是盛宅家人。
  叫道:“王哥好忙。”下的马来,上前拱了一拱,王中让至一所偏房,忙叫阎相公去看过斗。盛宅家人护书中,取出一个帖儿,上面并写着“盛希侨、夏鼎同拜”。王中问道:“这一位呢?”那人道:“是爷们在蓬壶馆又新结拜的,瘟神庙邪街夏老爷的公子。昨日俺宅下请这里少爷看戏,说身上有病不能去,两位爷说香火情重,备礼来望望。相约曲米街春盛铺子里,明日一同早来哩。”王中道:“费心,费心。但这事却怎么处?我家相公,不知怎的张了风寒,大病起来。今日医生才走了,吃过两三剂药,通不能起去。明日爷们光临,恐不能奉陪。却该怎么处?”那人道:“瞧瞧就回去,不敢打扰劳动。我目下就要上西门上去。”王中道:“吃过茶去。那人道:“不吃茶罢。少爷叫我一来跟礼到府上,还要到西门刘宅借酒匠去。”
  王中道:“做酒何必一定要往别处借酒匠。”那人道:“王哥不知,俺家少爷家里别事倒不关心,却是这个酒上极留意。家里做二肘酒的方子,各色都有。前日原为老太太八月生日,做下二十多缸好酒,在酒房里封的好好的,放着待客。家下常用的酒另放着。谁知少爷那日到酒房里,看酒缸上糊的纸都烂了,少了两整缸,别的也有少了半缸的。少爷恼了,审问家里人,只说偷卖了。王哥你想,谁家敢往俺家打酒?都是他们成夜赌博,半夜里要喝酒,一百钱一壶。家里有使的不长进的小孩子们,图这宗钱,偷配上酒房钥匙开了门,偷卖与他们。前日一片混打,没一个敢承当。少爷知道我与一个磨面的不尝酒,没有叫着。这做酒的老张,少爷说他不小心,也打了二十木板子。老张虽做酒,不会喝酒,人又老实。受了这场屈气,又染了一点时气,前日死了。如今没人做酒,所以叫我到刘宅借人。”
  说着吃完茶,就起身上马而去。
  德喜儿早把抬盒人安置在门房,打发酒饭。王中拿帖儿,到后边楼前说:“盛宅差人送礼。”绍闻跑出楼来,问道:“礼在那里?”王中道:“在前头院里。这是来帖。”绍闻看了道:“为甚不抬进来?”王中道:“还不知相公收与不收?”
  绍闻道:“人家送礼,岂有不收之理。”王中道:“他说是大相公身上有病,明日早来看哩。到明日陪他们不陪?若是陪他,显见的是昨日推玻”绍闻道:“正是呢。”王中道:“不如收了他一二色,别的写个壁谢帖子,我去说去。说大相公身上还不爽快,改日好了奉酬。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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