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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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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虽是源自一切事物的中心点,但其实也是发自这个地方,而她心中的感觉并不是失落,她只是有时会误认成失落而已。“ 但是索菲,”她说,声音已变得沙哑,“ 你得照顾他。守护他。”

“怎么做,艾丽斯?”

“我不知道,但——呃,你必须做到。我是说真的,索菲。请帮我做这件事。”

“我会的,”索菲说,“但我这方面不怎么在行,你也知道,保护人、照顾人之类的。”

“不用太久。”艾丽斯说。这点她也很肯定,至少她是这么相信或希望的。她试图找到自己心中那份笃定感,也就是她开始领悟到这一切结局时内心那份平静的喜悦、那份感激、那份狂喜。是种又害怕又有力量的感觉,仿佛自己这辈子一直是住在蛋壳里的小鸡,后来愈长愈大,终于找到了破壳而出的方法,而现在她正孵出蛋壳,即将进入一个辽阔、通风、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但她却拥有一双在那儿生存所需的翅膀,只是还没试飞过而已。她很肯定自己此刻知道的东西他们大家往后也会知道,此外还有其他更美妙的东西。但在这幽暗的黑夜尽头坐在这寒冷的旧房间里,她却不大有办法在心里感受到这一切。她想起史墨基。她感到害怕,害怕得仿佛……

“索菲,”她轻声说道,“你觉得是死亡吗?”

索菲已经睡着了,头枕在艾丽斯肩上。“呣?”她说。

“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就是死亡?”

“我不知道。”索菲说。她感到身旁的艾丽斯正微微发抖。“我认为不是,但我不知道。”

“我也不这么认为。”艾丽斯说。

索菲沉默不语。

“但倘若是的话,”艾丽斯说,“那么它就……跟我想的不一样了。”

“你是说死亡跟你想的不一样?还是那个地方跟你想的不一样?”

“都有可能。”她把毛毯拉得更紧,“史墨基曾经告诉我,在印度或中国有这么一个地方。很久很久以前,如果有人被判死刑,他们都会给死刑犯吃一种药。跟安眠药很像,只是它是毒药,但作用非常缓慢,所以那个人会先睡着,陷入熟睡,开始做非常鲜明的梦。他会做很久的梦,甚至忘记自己在做梦,就这样一连好几天。他会梦见自己在旅行,或梦见自己有什么样的遭遇。接着他就死了,但因为药效太温和、他睡得太熟,所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没注意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也许梦境会改变,但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场梦。所以,他就只是继续走下去。他只是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国度而已。”

“真令人发毛。”索菲说。

“但史墨基不认为真是那样。”

“不,”索菲说,“我打赌不是。”

“他说如果这种药最后都是要致命的,那又怎会有人知道药效是这样?”

“噢。”

“我在想,”艾丽斯说,“也许这件事才是那样。”

“噢,艾丽斯,太可怕了,不会的。”

但艾丽斯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制造可怕的效果。她觉得一个人若是被判了死刑,那么能把死亡变成一个国度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她看到了这样的相似性,因为她已经察觉他们受邀前往的地方根本不是一个“地方”,这点别人都没有察觉,而索菲也只是隐约察觉而已,而且察觉得有些迟。透过自己愈来愈庞大的身躯,她已经察觉在那个地方,所谓的空间跟那儿的居民是没有区别的:人口愈少,国度就愈小。而现在若要迁徙到那个国度,每一个移居者都必须自己在目的地创造一个空间,靠自己的存在创造出来。这就是她这个先锋的任务:经由她自己的死亡(或此刻看似死亡的东西)创造出一片能让其他人前往的土地。她必须长大到足以装下一整个世界,再不然就是必须把整个大世界变得够小,小得可以装进她胸中。

史墨基铁定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总之他一定很难相信。这时她才想起:这整件事他都很难接受。不管他变得多有耐心、不管他已多能顺应这种生活,他都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觉得这很容易。他会来吗?她最想确定的就是这件事。他能来吗?很多事情她都很肯定,唯独这件事她没把握。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赢得史墨基的原因可能也会是她最后失去他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她在“故事”里的角色。交易终究是交易;此刻她还能感受到他就在一条脆弱长线的另一端,但倘若她去拉扯那条线,或那条线从她或他手中滑落,那么他俩也许就分开了。因此她将不告而别,以防这一别就成了千古。

噢,史墨基,她心想:噢,死亡。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只想着这件事,不由自主希望这不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它唯一能有的结果或唯一有过的结果。

“你要帮我照顾他,”她低语道,“索菲,你一定要把他带来。一定要。”

但索菲又睡着了,毛毯拉到了下巴底下。艾丽斯仿佛清醒过来似的环顾四周:窗外已是一片蓝色。黑夜过去了。她像个因疼痛退去而恢复清醒的人一样,把周遭世界、黎明和自己的未来收进意识中。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沉睡中的妹妹。索菲梦见她离去,在半梦半醒间说:“我好了,我会来的。”接着是一串听不懂的话。她叹了口气,帮索菲盖好毛毯。

头顶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往楼下跑来。艾丽斯在妹妹额头上吻了一下,吹熄了黯淡的灯。黄色火焰消失后,房里顿时充满了蓝色的黎明。时间已经比她所想的还晚了。她来到走廊上,史墨基匆匆忙忙地跑到她上方的楼梯转角处。

“艾丽斯!”他说。

“怎么了,小声点,”她说,“你会吵醒大家的。”

“艾丽斯,能动了。”他紧紧抓着楼梯转角处的栏杆,仿佛怕跌倒似的,“能动了,你得来看看。”

“哦?”艾丽斯说。

“艾丽斯,艾丽斯,快来看!现在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它能动,正在转。你听!”他往上一指。从那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种金属的稳定哒哒声,在清晨的蛙鸣和鸟叫之间几乎听不出来。仿佛有一座巨大时钟正滴答滴答地走着,一座容纳着这栋房子的时钟。

“没事了?”艾丽斯说。

“没事了,我们不必离开了!”他再次狂喜地停下来倾听,“这房子不会分崩离析了。会有灯光、有暖气。我们哪儿也不必去了!”

她只是站在楼梯下往上看。

“是不是很棒?”他说。

“真棒。”她说。

“快来看。”他说,随即转头往楼上跑。

“好的,”她说,“我这就来。等我一下。”

“快。”他说了就往上走去。

“史墨基,别用跑的。”她说。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来到大厅的镜子前,从旁边的钩子上取下她厚厚的斗篷穿上。她朝镜中瞥了一眼,身影在黎明曙光中显得很苍老。接着她来到镶着椭圆形玻璃的大门前,打开了门。

早晨非常辽阔,在她面前朝四面八方延伸而去,晨风冷冷地从她身旁吹进屋子里。她在敞开的门前伫立良久,想着:一步。一步,看起来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其实并非如此。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往彩虹里踏了一步,这一步是无法逆转的,而之后的每一步只会愈走愈远。她踏了一步。在外面的草坪上,一团团雾气之中,有只小狗朝她跑过来,兴奋地跳着、叫着。



他们进入古老的森林,那些高耸的野兽巢穴。

——《埃涅阿斯纪》,卷六

就在黛莉·艾丽斯忙着思索、索菲边等待边睡觉、爱丽尔·霍克斯奎尔沿着雾茫茫的乡间小路朝某个北方的车站奔去赶一班火车的同时,奥伯龙和乔治·毛斯傍着一小堆火,猜不透弗雷德·萨维奇究竟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无法清楚回想起自己一路是如何走来的。

差异的风暴

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好些时日前启程的。一开始他们忙着准备,翻遍了乔治老旧的衣箱与柜子,但由于他们还不清楚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与困难,因此准备工作不免随性了点。乔治把他找到的毛衣、软趴趴的背袋、毛线帽、雨鞋等一件件丢了过来。

“喂,”弗雷德把他蓬乱的头发塞进一顶帽子里,“我好久没戴这种东西啦!”

“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奥伯龙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口袋里。

“听着,”乔治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事先做好准备,抵得上三头六臂。”

“要用得上这玩意,”弗雷德高举着一件巨大的斗篷,“ 还真的需要六条手臂哩。”

“这一切实在蠢得可以了,”奥伯龙说,“我的意思是……”

“好啦,好啦。”乔治恼怒地说,一边挥舞着他刚刚从箱子里找到的一把大手枪,“一切就由你来决定啦,你这万事通。到时可别怪我没先警告你。”他把手枪插在腰间,接着又改变心意,将它丢回箱子里。“嘿,你们看这个怎么样?”他抓起一把二十刃的万用刀,“老天爷,我好几年没看见这东西啦。”

“赞。”弗雷德说,用他黄色的指甲把刀上的开瓶器扳开,“ 太赞了。管用得很呢!”

奥伯龙双手插在口袋里冷眼旁观,但他没有再提出异议。半晌后,他连看都不看了。自从莱拉克出现在老秩序农场后,他就很难长时间置身尘世而不失神。他似乎只是在支离破碎、毫无关联的一幕幕场景中穿梭,如同置身他摸不清蓝图(或者他根本不想搞懂)的屋子里。有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快疯了,但虽然这想法还算合理,也说得上是一个可能的解释,他却全然不为所动。一切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或者应该说,他能指出的任何事物(一条街、一只苹果、一个思绪、一份记忆)似乎都没什么不同,似乎始终是同一个样,但差异却还是存在。“不变的差别。”乔治常这么描述两件大同小异的事物。但对奥伯龙而言,这句话描述的却是他对一件事的感觉:那件事不知怎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而且这改变八成是永久的。

不变的差别。

这改变八成不是突然发生的,只是他突然间才注意到、领悟到而已(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似乎很有可能)。他恍然大悟,就是这样;他突然理解到这点,就像云开见日。他带着一份轻微的战栗,预测自己总有一天会连这份差别都看不到,记不得事情曾经有什么不一样,或者没有什么不一样。接着差异的风暴将会接二连三地恣意来袭,届时他将什么也看不到。

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遗忘这个事实:他对西尔维的记忆似乎被一种类似锢囚锋的东西笼罩了。他原本以为这份回忆就跟他所有的财产一样坚固不变,但如今当他碰触它们时,它们却像仙人的黄金一样变成了秋叶、变成了潮湿的泥土,变成了鹿角、蜗牛壳、羊人的蹄。

“什么?”他说。

“把这带上。”乔治给了他一把带鞘的刀。刀鞘上印着黯淡的金色字体:“亚丁斯堡大峡谷”,在奥伯龙眼里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把它挂到了腰带上,因为他当下实在想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他仿佛恍恍惚惚地在一本缺了大量书页的小说里飘进飘出,而这点倒是有助他完成眼前的一项艰巨任务:为《他方世界》写个结局(他原本还以为永远不会有这种必要)。要为一个保证不会结束的故事写出个结局——真难!但他只要坐在差点被射杀的打字机前(这打字机还真是历尽沧桑),最后几个章节就开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清楚而巧妙地开展,就像魔术师不断从空空的手掌中变出一条又一条彩色丝巾。一个注定不会结束的故事该如何收场?就像一场变化进驻一个在各方面都没变的世界;就像一张形状复杂的花瓶图案,瞪着够久就会变成两张面对面的侧脸,就是这样的道理。

他已经达成承诺,故事不会结束:这就是结束。就这样。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究竟用打字机上的二十六个字母等等符号打出了什么样的剧本?有哪些台词?哪些死亡?哪些诞生?他后来也记不得。它们是一个梦到自己在做梦的男子的梦,是幻想中的幻想,是一个虚无世界里所发生的虚无事件。制作人会不会接受这些剧本?会的话又将对观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成或破除什么样的魔咒?他完全无法想象。他只是让弗雷德把那几页曾经很难构思的剧本送过去,然后笑着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用过的那个伎俩。每个学童都曾用过这句话来为自己天马行空、恣意挥洒、最后落得无法收拾的狂想故事作结:“然后他就醒了”。

然后他就醒了。

他跟世界之间的赋格曲句句交错在一起。他、乔治和弗雷德三个人穿着靴子全副武装地站在一个地铁入口处:那是个寒冷的春日,像一张凌乱的床,世界依然沉睡其中。

“城北?城南?”乔治问。

小心脚下

奥伯龙曾提议尝试别的入口,或是在他眼里有可能是入口的地方:一座上了锁的公园里的一座凉亭(他有钥匙),城北的一栋建筑物(那是西尔维担任迅捷信差时最后一次出差的地方),还有终点站下面的一座拱顶地下室,有四条走廊在那儿交会。但这趟旅程的主导者是弗雷德。

“渡轮,”他说,“我们若要搭渡轮,就表示要过河。所以如果布朗克斯和哈勒姆区不算,垃圾掩埋场和斯派腾戴维尔这些海埔地也不算,而北方的锯木场、伊斯特和有桥的哈得孙河也不列入考虑的话,也还是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河流,你们懂吧?问题只在于它们现在全变成了看不见的地下河流,上面盖满了街道、住宅、商业大楼。它们从下水道流过,变成涓滴细流,接着累积起来、注入岩层,变成了渗透水和你们所谓的地下水。但它们还是在那里,懂吧?懂吧?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先找到该过的那条河,下一步才是过河。而如果它们大部分都是在地下,我们就得往地下去。”

“好吧。”乔治说。

“好吧。”奥伯龙说。

“小心脚下。”弗雷德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仿佛置身陌生之地。但他们其实很熟悉这里,就只是火车和它的隧道及站台而已,还有那些自相矛盾的疯狂指示牌(对迷路的人一点帮助也没有)、渗透的污水和远方那些腹鸣似的隆隆声。

奥伯龙在下楼的半途停下脚步。

“等一等,”他说,“等一下。”

“咋啦?”乔治迅速环视周遭。

“这太疯狂了,”奥伯龙说,“不可能是这样。”弗雷德已经绕过了前方的转角,正挥手要他们快点赶上。乔治站在他俩中间,看看弗雷德又抬头看看奥伯龙。

“走啦,走啦。”乔治说。

这会很难,非常困难,奥伯龙心想,一边不甘不愿地跟上他们。相较于从前喝醉酒时放任自己陷入意识不清的狼狈状态,要屈服于这件事反而困难得多。但他在那段漫长的酗酒岁月里学会的技巧却是他现在仅有的东西,是他踏上这趟探险时携带的唯一装备——懂得如何放弃自制,如何忽视羞耻心、就算引人侧目也在所不惜,如何不去质疑周遭状况,或至少在找不到答案时不感到意外。但就算具备这些能力,他也还是怀疑自己能否走到最后。而倘若没有它们,他铁定连出发都没办法的,他心想。

“好吧,等等我。”他跟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去,“等一下。”

倘若他之所以会经历那段可怕的时期、经历那样的基础训练,目的就是为了让雪盲又中暑的他熬过今天这场差异的风暴、穿越这片黑暗的森林,那要怎么办?

不。让他踏上这条路的是西尔维,或应该说是西尔维的离去。

西尔维的离去。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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