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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人间的四月天-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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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倒挺热闹的,(由地下拿起擦铜油破布擦烛台,频以口呵气)

怎么了,小宋你们还不赶着点,尽摆着下去,就要开饭了,饭厅里怎么办?说不定我可要挨说了!(看宋)

宋:(急)我可不能叫你挨说,我已经催着老孙赶着做,那老孙又偏嫌他那改锥不得使,我又打了电话到柜上要去,还要了电线,叫人骑车送来,这不都是赶着做么?

梅:只要中饭以前饭厅里能完事,我就不管了。你还不快去,瞧着点你那老孙?别因为他的改锥不得使,回头叫人家都听话。你可答应太太中饭以前准完事的!

宋:梅姊,你……你可……你可记得我上次提过的那话?

梅:(惊讶地)什么话?噢,那个,得了,小宋,人家这儿忙得这样子,你还说这些!

宋:你……你答应我到年底再说不是?……

梅:一年还没有过完呢!我告诉你吧,小宋,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用处,又尽是些脾气,干脆最好你别再来找我,别让我耽搁你的事情……

宋:我,我就等着你回话……你一答应了,我就跟李太太说去。

梅:我就没有回话给你。

宋:梅……梅姊,你别这样子,我这两年辛辛苦苦弄出这么一个小电料行不容易,你得知道,我心里就盼着那一天你肯跟我一块过日子,我不能委屈你。

梅:得了,你别说了。

宋:我当时也知道你在这里同小姐似的讲究,读的书还比我多,说不定你瞧不上我,可是现在,我也是个掌柜的,管他大或小,铺子是我自己办的,七八个伙计,(露出骄傲颜色)再怎样,也用不着你动手再做粗的,我也能让你享点福,贴贴实实过好日子,除非你愿意帮着柜上管管账簿,开开清单。

梅:(怜悯地)不是我不知道你能干。三年的工夫你弄出那么一个铺子来,实在不容易!……

宋:(得意地,忸怩地)现在你知道了你可要来,我准不能叫你怎样……我不能丢你的脸。

梅:(急)小宋,你可别这样说,出嫁不是要体面的事,你说得这贫劲儿的!我告诉你什么事都要心愿意才行,你就别再同我提这些事才好,我这个人于你不合适,回头耽搁了你的事。

宋:我……我……我真心要你答应我。

梅:(苦笑)我知道你真心,可是单是你真心不行,我告诉你,我答应不出来!

宋:你,你管莫嫌我穷!我知道我的电料行还够不上你正眼瞧的。

梅:(生气)我告诉你别说得这么贫!谁这么势利?我好意同你说,这种事得打心里愿意才行。我心里没有意思,我怎样答应你?

宋:你……你,你不是不愿意吧?(把头弄得低低的,担心地迸出这句疑问,又怕梅真回答他)

梅:(怜悯地)……不……不是不愿意,是没有这意思,根本没有这意思!我这个人就这脾气,我,我这个人不好,所以你就别找我最好,至少今天快别提这个了,我们这儿都忙,回头耽误了小姐们的事不好。

宋:(低头弄上围巾,至此叹口气围在项上,披着青呢旧大衣由旁门出)好吧,我今日不再麻烦你了,可是年过完了你可还得给我一个回话。

〔宋下。〕梅:(看宋走出,自语)这家伙!这死心眼真要命,用在我身上可真是冤透了,(呵铜器仍继续擦)看他讨厌又有点可怜!(叹息)那心用在我身上,真冤!我是命里注定该吃苦,上吊,跳河的!怎么做电料行的掌柜娘,(发憨笑)电料行的掌柜娘!(忽伏在桌上哭)

门开处大太太咳嗽着走入。她是个矮个子,五十来岁瘦小妇人,眼睛小小的到处张望,样子既不庄严,说话也总像背地里偷说的口气。

梅:(惊讶地抬头去后望,急急立起来)大太太是您,来看热闹?

这屋子还没有收拾完呢。

大太:(望屏风)这是什么东西——这怪里怪气的?

梅:就是屏风。

大太:什么屏风这怪样子?

梅:(笑笑)我也不知道。

大太:我看二太太真惯孩子,一个两个大了都这么疯!二老爷又不在世了,谁能说他们!今天晚上请多少客,到底?

梅: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几位小姐的同学。

大太:(好奇地)在大客厅里跳舞吗?

梅:(又好笑又不耐烦)对了!

大太:吃饭在哪儿呢?

梅:……(好笑)就在大饭厅里!

大太:坐得下那些人吗?

梅:分三次吃,有不坐下的站着吃……

大太:什么叫做新,我真不懂这些事,(提起这个那个地看)女孩子家疯天倒地的交许多朋友,一会儿学生开会啦,请愿啦,出去让巡警打个半死半活的啦!一会儿又请朋友啦,跳舞啦,一对对男男女女这么拉着搂着跳,多么不好看呀?怪不得大老爷生气常说二太太不好好管孩子!梅真,我告诉你,我们记住自己是个丫头,别跟着她们学!赶明日好找婆家。

梅:(又好笑又生气地逗大太太)您放心,我不会嫁的,我就在这儿家里当一辈子老丫头!

大太:(凑近了来,鬼鬼祟祟地)你不要着急,你过会儿来我院里,我给你想法子。(手比着)那天陈太太,人家还来同我打听你呢。别家我不知道,陈家有钱可瞒不了我!……陈太太娘家姓丁的阔气更不用说啦!

梅:(发气脸有点青)您告诉我陈家丁家有钱做什么?

大太:你自己想吧。傻孩子,人家陈太太说不定看上了你!

梅:(气极竭力忍耐)陈太太,她——她看上了我干吗?!

大太:(更凑近,做神秘的样子)我告诉你……

梅:(退却不愿听)大太太,您别——别告诉我什么……

大太:(更凑近)你听着,陈太太告诉过我她那兄弟丁家三爷,常提到你好,三奶奶又没有男孩子,三爷很急着……

梅:(回头向门跑)大太太,您别说这些话,我不能听……

〔仲维同文琪笑着进来,同梅真撞个满怀。〕琪:(奇怪地)梅真怎么了,什么事,这样忙?

梅:我——我到饭厅去拿点东西……

〔梅急下。〕琪:(仍然莫名其妙地)伯嬷,您来有事么?

大太:(为难)没有什么事……就找梅真……就来这里看看。

琪:(指仲维)这是黄先生,(指大太太)仲维,这是我的伯嬷。

黄:(致意)我们那一天吃饭时候见过。

大太:我倒不大认得,现在小姐们的朋友真多,来来往往的……

琪:(做鬼脸向黄,又对大太太)怪不得您认不得!(故作正经地)我的朋友,尤其是男朋友,就够二三十位!来来往往的,——今天这一个来,明天那一个来!……

黄:(亦做鬼脸,背着大太太用手指频指着琪)可是你伯嬷准认得我,因为每次你那些朋友排着队来,都是我领头,我好比是个总队长!

大太:(莫名其妙地)怎么排队来法子?我不记得谁排队来过!

黄:(同时忍住笑)你没有看见过?

琪:下回我叫他们由您窗口走过……好让大伯伯也看看热闹。

大太:(急摇手)不要吧。老四,你不知道你的大伯伯的脾气?

〔黄、琪忍不住对笑。〕大太:笑什么?

琪:没有什么。

大太:(叹口气)我走了,你们这里东西都是奇奇怪怪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看!今早上也不知道是谁把客厅那对湘绣风景镜框子给取下了,你嬷说是交给我收起来……我,我就收起来,赶明儿给大姊陪嫁,那本来是你奶奶的东西!

黄:(又忍住笑)那对风景两面一样,一边挂一个,真是好东西!

琪:对了,您收着给大姊陪嫁,那本来是我奶奶的东西!又是月亮又是水的,太好看了,我们回头把它给糟蹋了太可惜!

〔荣升入。〕荣大太太在这屋子么?

大太:在这屋子。什么事?

荣:对门陈太太过来了,在您屋子里坐,请您过去呢。

大太:(慌张)噢,我就来,就来……

〔大太太下,黄同琪放声地笑出来。〕荣:(半自语)我说是大太太许在这屋子里,问梅真,她总不答应,偏说不知道,害得我这找劲儿的!……

〔荣升下。〕琪:对门陈太太,她跑来做什么?那家伙,准有什么鬼主意!

黄:许是好奇也来看你们的热闹。谁让你们请跳舞,这事太新鲜,你不能怪人家不好奇,想来看看我们都是怎样的怪法子!

琪:(疑惑地)也许吧……还许是为梅真,你听伯嬷说她来没有?

嘿!……得了,不说了,我们先挂画吧。回头我一定得告诉妈去!

黄:对了,来挂吧。(取起地上画,又搬梯子把梯架两腿支开放好)文琪,我上去,你替我扶着一点,这梯子好像不大结实。(慢慢上梯子)

琪:(扶住梯子,仰脸望)你带了钉子没有?

黄:带了,(把画比在墙上)你看挂在这里行不行?

琪:你等等呀,我到那一边看看。(走过一边)行了,不不……再低一点……好了,就这样。(又跑到梯下扶着)

黄:(用锤子刚敲钉子)我钉啦!

琪:你等等!(又跑到一边望)不,不,再高一点!

黄:一会儿低,一会儿高,你可拿定了你的主意呀!

琪:你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就是这性急真叫人怕你!

黄:(钉画,笑)你怕我吗?

琪:(急)我可不怕你!

黄:(钉完画由梯上转回头)为什么呢?

琪:因为我想我知道你。

黄:(高兴地转身坐梯上)真的?

琪:(仰着脸笑)好,你还以为你自己是那么难懂的人呀?

〔仲维默望底下愣愣地注视琪,不说话,只吹口哨。〕琪:(用手轻摇梯身)你这是干吗呀?

黄:别摇,别摇,等我告诉你。

琪:快说,不然就快下来!

黄:自从有了所谓新派画,或是立体派画,他们最重要的贡献是什么?

琪:我可不知道!(咕噜着)我又不学历史,又不会画画!

黄:得了别说了,我告诉你,立体画最重要的贡献,大概是发现了新角度!这新角度的透视真把我们本来四方八正的世界——也可以说是宇宙——推广了变大了好几倍。

琪:你讲些什么呀?

黄:(笑)我在讲角度的透视。它把我们日常的世界推广了好几倍!你知道的,现代的画——乃至于现代的照相——都是由这新角度出发!一个东西,不止可以从一面正正地看它,你也可以从上,从下,斜着,躺着或是倒着,看它!

琪: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黄:我就说这个!新角度的透视。为了这新角度,我们的世界,乃至于宇宙,忽然扩大了,变成许多世界,许多宇宙。

琪:许多宇宙这话似乎有点不通!

黄:此刻我的宇宙外就多了一个宇宙,我的世界外又多出一个世界,我认识的你以外又多了一个你!

琪:(恍然悟了黄在说她)得了,快别胡说一气的了!

黄:我的意思是:我认识的你以外,我又多认识了一个你——一个从梯子上往下看到的,从梯子下往上望着的李文琪!

琪:(不好意思)你别神经病地瞎扯吧!

黄:(望琪)我顶正经地说话,你怎么不信!

琪:我信了就怎样?(顽皮地)你知道这宇宙以外,根本经不起再多出一个,从梯子上往下看到的,从梯子下往上望的李文琪所看到的,坐在梯子顶上说疯话的黄仲维!(仰脸大笑)

黄:你看,你看,我真希望你自己此刻能从这儿看看你自己,(兴奋)哪一天我要这样替你画一张像!

琪:你画好了么,闹什么劲儿?下来吧。

黄:说起来容易。我眼高手低,就没有这个本领画这样一张的你!

要有这个本领,我早不是这么一个空想空说的小疯子了!

琪:你就该是个大疯子了么?

黄:可不?对宇宙,对我自己的那许多世界,我便是真能负得起一点责任的大疯子了!

琪:快下来吧,黄大疯子,不然,我不管替你扶住梯子了!

黄:(转身预备下来,却轻轻地说)文琪,如果我咬定了你这句话的象征意义,你怎样说?(下到地上望琪)

琪:什么象征意义?

黄:(拉住文琪两手,对面望住她)不管我是大疯子小疯子,在梯子顶上幻想着创造什么世界,你都替我扶住梯子,别让我摔下去,行不行?

琪:(好脾气地,同时又讽刺地)什么时候你变成一个诗人?

黄:(放下双手丧气地坐在梯子最下一级上)你别取笑我,好不好?……你是个聪明人,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一个聪明人笑笨人!

(抬头向文琪苦笑)有时候,你弄得我真觉到自己一点出息都没有!

(由口袋里掏出烟,垂头叹气)

琪:(感动,不过意地凑近黄,半跪在梯边向黄柔声问)仲维,你,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刻薄人?

黄:(迷惑地抓头)你?你,一个刻薄人?文琪,你怎么问这个?你别这样为难我了,小姐!你知道我不会……不会说话……简直的不会说!

琪:(起立)不会说话,就别说了,不好么?

黄:(亦起立抓过文琪肩膀摇着它)你这个人!真气死我!你,你……你不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

琪:(逗黄又有点害怕)我,我不知道!(摆脱黄抓住她的手)

黄:(追琪)你……你把你耳朵拿过来,我非要告诉你不可——今天!

琪:(顽皮地歪着把耳朵稍凑近)哪……我可有点聋!

黄:(抓住琪的脸,向她耳边大声地)我爱你,知道吗,文琪?你知道我不会说话……

琪:(努着嘴红着脸说不出话半天)那——那就怎么样呢?(两手掩面笑,要跑)

黄:(捉住琪要放下她两手)怎样?看我……琪看我,我问你,……

别这样别扭吧!(从后面揽住文琪)我问你老四,你……你呢?

琪:(放下手转脸望黄,摇了一下头发微笑)我——我只有一点儿糊涂!

黄:(高兴地)老四!你真……真……噢,(把琪的脸藏在自己的胸前感伤地吻文琪发)你,你弄得我不止有一点儿糊涂了怎么好?小四!

琪:(伏在黄胸前憨笑)仲维,我有一点想哭。(抽噎着又像是笑声)

〔门开处唐元澜忽然闯入房里。〕唐:今日这儿怎么了?!(忽见黄、琪两人,一惊)对不起,太高兴了忘了打门!

〔仲维、文琪同时转身望唐,难为情地相对一笑。〕琪:(摇一摇头发顽皮倔强地)打不打门有什么关系?那么洋派干吗?

唐:(逗文琪)我才不知道刚才谁那么洋派来着?好在是我,不是你的大伯伯!

琪:(憨笑)元哥,你越变越坏了!(看黄微笑)

唐:可不是?(忽然正经地)顶坏的还在后边,你们等着看吧!文琪,你二哥什么时候到?

黄:(看表)十一点一刻。

唐:为什么又改晚了一趟车?

琪:我也纳闷呢,从前,他一放假总急着要回家来,这半年他怎么变了,老像推延着,故意要晚点回来似的。

唐:(看墙上画同屏风)仲维,这些什么时候画的?

黄:画的?简直是瞎涂的,昨天我弄到半晚上才睡!

唐:那是甜的苦工,越做越不累,是不是?

〔梅真入,仍恢复平时活泼。〕梅:(望望画,望黄同琪)你们就挂了这么一张画?

琪:可不?还挂几张?

黄:挂上一张就很不错了!

唐:你不知道,梅真,你不知道一张画好不容易挂呢!(望琪)

梅:(看看各人)唐先生,您来的真早!您不是说早来帮忙么?

唐:谁能有黄先生那么勤快,半夜里起来做苦工!

黄:老唐,今日起你小心我!

梅:(望两人不懂)得了,你们别吵了,唐先生,现在该轮到您赶点活了,(手里举着一堆小白片子)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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