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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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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沁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数出十万法郎给她。卡洛斯此刻正在书房里急切等待着这笔钱,厨娘立刻给他送去了。

“这是咱们那个人向亚细亚投下的十万法郎,现在我们再叫他向欧罗巴放款吧。”卡洛斯和他的心腹站在楼道上,对她这么说。

他向这个马来亚女人作了一番指点,然后便不见了。马来亚女人回到屋里,艾丝苔正在那里伤心地哭泣。这孩子原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如同被判了死刑的罪犯,致命的时刻来到了。

“亲爱的孩子,”亚细亚说,“您上哪儿去?……因为纽沁根男爵……”

艾丝苔望了望这位著名的银行家,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惊讶的动作,那动作十分优美。

“系(是)的,我的孩子,我就系(是)德·纽沁根男爵……”

“德·纽沁根男爵不应该,也不可能呆在这种狗窝似的地方。听我说句话……您原来的贴身女仆欧也妮……”

“埃(欧)也妮!泰普(布)街的那个……”男爵叫起来。

“对,她是法院指定的家具看守人,”亚细亚接着说,“她把那套房子租给了那个漂亮的英国女人……”

“啊!我命(明)白了!”男爵说。

“夫人的那位前贴身女仆今晚会好好接待您,”亚细亚指着艾丝苔恭敬地说,“商业治安警察决不会到她原来住的房子来找她,她离开那里已经三个月了……”

“太号(好)了!太号(好)了!”男爵大声说,“何况,我印(认)希(识)商业治安警察,我基(知)道怎么对他们说,号(好)叫他们滚开……”

“欧也妮可是个十分机灵的人,”亚细亚说,“是我把她送给夫人的

“我印(认)希(识)她,”百万富翁笑着高声说,“埃(欧)也妮敲了我三万法郎……”艾丝苔做了个表示厌恶的手势。一个有感情的人相信这一表示后,就会把自己的财产统统交给她保管。“哦,那系(是)我的过错。”男爵继续说,“我一心催(追)求您……”他于是把那套房子租给英国女人造成的误会讲了一遍。

“嘿,夫人,您瞧,”亚细亚说,“这事欧也妮一点儿没有告诉您,真是一个滑头!不过,夫人也用惯了这个丫头,”她对着男爵说,“不管怎样,还是留着她吧!”亚细亚把纽沁根拉到一边,对他说:“您给欧也妮每月五百法郎,她能过得富富裕裕,而您就能知道夫人的一切作为。把她送给夫人当贴身女仆吧!由于她敲过您,她以后会待您更好……没有任何东西比敲一个男人的钱更能把女人挂到男人身上。不过,对欧也妮,您也得勒紧缰绳。这个丫头啊,为了捞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是可恶!

“那你呢?……”

“我?”亚细亚说,“我是叫别人还我钱。”

纽沁根这个老谋深算的人让别人蒙住了双眼,像孩子一样听任摆布。看到这个天真可爱的艾丝苔擦着泪水,以处女般端庄姿态一针一线地做着刺绣活儿,这个钟情的老头便再次产生了在万塞纳森林中的感受。他简直能把自己钱箱的钥匙交出去!他感到自己年轻了,心中充满爱恋,期待亚细亚赶快离去,好让自己跪倒在这个拉斐尔笔下的圣女面前。青春之花在一个贪婪的金融资本家,一个老头心中猛然怒放,这种社会现象从生理学角度很容易得到解释。生意上的沉重压力,连续不断的盘算和为追求百万财富而日夜绞尽脑汁,压抑厂他那青春年少的情感和美妙的想象。现在,这一情感和想象冒出头来,迅速生长,开出了花朵,如同一个原因由于偶然情况而显现出它的结果,如同一颗被遗忘的种子受到姗姗来迟的灿烂阳光的照耀而开出了绚丽花朵。男爵十二岁时就进入斯特拉斯堡的一家阿尔德里热者字号当伙计,从未涉足情感世界。因此,他站在自己的偶像前面,听到千百句话语在自己头脑里撞击,而嘴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于是顺从了自己心中的强烈欲望,而在这个欲望前显现出来的则是一个六十六岁的男人。

“您愿意去泰普(布)街吗?……”他说。

“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先生。”艾丝苔回答,站起身来。

“爱去哪禾(儿)就哪禾(儿)!”他心花怒放地重复了一句,“您金(真)系(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虽言(然)我已经头发花白,可我像小胡(伙)子一样爱您……”

“啊!您完全可以说头发全白了!您的头发太黑了,不会变成花白的。”亚细亚说。

“昆(滚)开,下贱的摇(肉)体贩子!你已经老(捞)到了钱,别在介(这)朵爱青(情)之花上泼脏水!”银行家嚷起来。他一直忍受着亚细亚对他的一连串侮辱,现在用这粗野的斥责来出口恶气。

“老色鬼!你说这话会付出代价的!……”亚细亚说,用巴黎中央菜市场卖菜妇的动作威胁银行家。银行家耸了耸肩膀。“壶嘴和人嘴之间,距离还远着呢,你等着吧!……”她说,纽沁根的蔑视惹怒了她。

那些百万富翁们,他们的钱由法兰西银行为他们保管,他们的公馆由一班奴仆看守,他们上路时由英国的快马驾着车子,所以他们不用担心任何灾祸。男爵以刚刚给了亚细亚十万法郎的男人气概,冷峻地瞟了她一眼。这威风凛然的气势产生了效果。亚细亚退了出去,在楼梯上骂骂咧咧,使用的语言充满革命味道,还提到了绞刑架!

“您对她说什么了?……”这位“绣花的童贞女”问。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她怕(把)您给卖了,她敲您的左(竹)杠……”

“当我们受穷时,”她回答说,那神态能使一个外交官心碎,“谁能给我们钱,又有谁能敬重我们呢?……”

“可怜的小姑娘!”纽沁根说,“介(这)里一分钟也不能多呆了!”

纽沁根将手臂伸向艾丝苔,将她带走。他让艾丝苔坐到自己的马车里,那恭敬的姿态,也许对美丽的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也未必如此。

“您将有一套漂亮的切(车)马随从,那系(是)巴黎城中最最缺(出)色的。”纽沁根在路上说,“一切最迷银(人)的号(豪)华用品将集中在您的心(身)边,连王后也不会比您富裕。我将像德国银(人)对待未婚妻那样均(尊)重您,我愿您得到自由……别哭了,听我说……我系(是)金(真)心爱您,那系(是)纯洁的爱青(情)。您的每一滴眼泪都席(使)我心碎……”

“人们能用真正的爱情去爱一个用钱买来的女子吗?……”可怜的姑娘用动人的声音问。

“约瑟由于心将(肠)好,被他的兄弟缺(出)卖过,这系(是)心(圣)经里说的。何况在东方,合法妻子也系(是)买的。”

到了泰布街,艾丝苔重新见到享受过幸福的地方,无法克制悲痛的感情,她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木然不动,强忍每一滴眼泪。银行家嘀嘀咕咕地向她倾诉狂热的爱情,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银行家跪到她面前,她听之任之,没有对他说一句话。银行家拉住她的手,她无动于衷。纽沁根发现她的脚冰冷,给她暖脚。简直可以说,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性别。她的热泪洒落在男爵的头上,而冰冷的双脚被男爵暖热,这样的景象从午夜一直持续到凌晨二时。

“埃(欧)也妮,”男爵最后呼唤欧罗巴,“你服侍女居(主)银(人)睡觉吧……”

“不,”艾丝苔像一匹受惊的马倏地站立起来,大声说,“绝不在这里!……”

“嘿,先生,我了解夫人,她像羊羔一样温顺善良,”欧罗巴对银行家说,“只是不能冲撞她,总得顺着她来……她过去在这里受了那么多苦!…………您瞧!……家具是多么陈旧!……让她想想自己的事吧……您就好心好意地给她安顿一处漂亮的公馆吧。她看见周围全是新的东西,说不定会忘记原来的环境,觉得比现在要好,会变得天使般的温柔。……哦,夫人可是无与伦比的!您得了这么个卓绝的人儿,真该自豪啊:她心地善良,举止和蔼,脚背柔嫩,皮肤细腻,一朵玫瑰花……啊!……那风趣幽默的劲儿能叫判了死刑的囚犯发出笑声……夫人很容易感受爱情…………而且她多会打扮!……要是说花钱多,如人们所说,一个男人这么花钱,值!……她在这里的所有衣裙都被扣押了,她的这身打扮已经过时了三个月。……然而,夫人是那么善良。您瞧,我多么喜爱她,她是我的女主人嘛!……可是,说句公道话,像她这样一个女子,看到自己置身于这些被查封的家具中间,是什么滋味!……而这又为谁呢?为一个骗了她的无赖……可怜的弱女子!她已经完全变厂样了。”

“艾丝泰(苔)……艾丝泰(苔)……”男爵说,“您睡觉吧,我的天席(使)?……哎,雨(如)果我席(使)您害怕,我就躺在介(这)个将(长)沙发向(上)……”男爵大声说。看到艾丝苔不停地哭泣,他的心中燃起了最纯洁的爱情。

“那好。”艾丝苔回答,一边拉住男爵的手,怀着感激的心情吻了一下。这使这只“猞猁”的眼睛涌出一种很像泪水的东西,“我将对您感激不尽……”

她于是赶紧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介(这)里头有习(什)么名堂……”纽沁根吃了春药,躁动不宁,心里这样想,“我家里的银(人)会说些习(什)么呢?……”

他站起身,透过窗子向外观望:“我的马车一直停在那里……天马上要亮了!……”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心中暗想:“要是纽沁根夫人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她该怎么嘲笑我啊!……”

他傻呆呆地躺下来,把耳朵贴到艾丝苔的房门上。

“艾丝泰(苔)!……”

没有任何回答。

“天哪!她还在哭呢!……”他心里说,又回到长沙发上躺下。

德·纽沁根男爵在长沙发上睡着了。他勉强睡去,姿势又不舒服,所以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那种错综复杂变化无穷的梦,这种梦境是医学生理学上尚未得到解释的现象之一。日出以后十分钟,欧罗巴将他从梦中唤醒。他吓了一跳。

“啊!天哪!夫人,”她喊道,“夫人!当兵的!……宪兵,法院,要抓你呢……”

艾丝苔打开房门,露出身形。她胡乱披着一件便袍,赤脚拖着拖鞋,散乱着头发,美得要叫拉斐尔笔下的天使恼火。就在这时候,客厅的门被打开,一股污浊的人流涌进来。他们张开十只魔爪,向这位犹如弗朗德尔宗教画上的仙女扑去。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他是贡当松。可恶的贡当松伸出手,抓住了艾丝苔有点儿汗湿的胳膊。

“你是艾丝苔·冯……小姐吗?”他问。

欧罗巴立刻在贡当松脸上扇了一记反手耳光,又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那是被称为法国拳的著名的一招。贡当松立刻倒在地毯上,滚出好一段距离。

“住手!”她喊道,“不许碰我的女主人!”

“她打断了我的腿!”贡当松嚷着站起来,“你会付出代价的!……”

那五个穿执达吏助手服装的人,头上戴着丑陋的帽子,而他们的脑袋比帽子还要丑陋,好像带纹络的桃花心木雕成,一个个斜眼歪鼻,龇牙咧嘴。鲁夏尔从他们中间走出来,服饰比别人稍稍整齐,头上戴着帽子,一脸嬉皮笑脸令人肉麻的神态。

“小姐,你被逮捕了。”他对艾丝苔说,“至于你呢,小丫头,”他对欧罗巴说,“任何抗拒都将受到惩罚,任何抵抗都无济于事。”

枪托落在餐厅和前厅地面上,发出了响声,说明还有治安警察前来增援,这也证明了鲁夏尔刚才这番话的分量。

“为什么要逮捕我?”艾丝苔天真地问。

“是不是欠了点债?……”鲁夏尔回答。

“啊!真的!”艾丝苔大声说,“让我穿上衣服吧。”

“对不起,小姐,我必须肯定你返回卧室后没有任何办法逃跑才行。”鲁夏尔说。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男爵来不及进行干预。

“嘿!我就系(是)那个出卖别银(人)摇(肉)体的卑鄙家伙纽沁根男爵!……”可怕的亚细亚喊起来,从那些执达吏助手中间挤过来,窜到长沙发边上。她装作在这里发现了银行家。

“下尖(贱)的东西!”纽沁根叫道,摆出一副银行家的威严。

他连忙冲过去,站到艾丝苔和鲁夏尔中间。鲁夏尔听到贡当松一声惊叫,便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啊,原来是德·纽沁根男爵先生……”

鲁夏尔一挥手,所有的执达吏助手全都恭恭敬敬地脱下帽子,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只有贡当松一个人留下来。

“男爵先生准备付钱吗?……”这位商业治安警察问,手里拿着帽子。

“我付。”男爵回答,“不过,我得弄弄明白系(是)怎么回系(事)。”

“已经算清的是三十一万二千多法郎,不包括逮捕费。”

“三习(十)万法郎!”男爵叫起来,“……一个银(人)在将(长)沙发上羞(睡)了一夜,醒来时要付介(这)么多钱,也太贵了!”他在欧罗巴耳边说了这几句话。

“这个人真是德·纽沁根男爵吗?”欧罗巴问鲁夏尔,同时做了一个表示怀疑的手势。法兰西剧院扮演侍女的著名演员杜蓬小姐◎看了她的表演也会感到嫉妒。

  ◎卡罗丽娜·杜蓬,一八一○至一八四○年在法兰西剧院演出。

 “是的,小姐。”鲁夏尔说。

“是的。”贡当松回答。

“我替她担跑(保)。”男爵说。欧罗巴的怀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让我跟她说一句话。”

艾丝苔和她的年迈情人进了卧室。鲁夏尔认为有必要把耳朵贴在钥匙孔上偷听。

“艾丝泰(苔),我爱你心(胜)过爱自己的心(生)命。但系(是),为习(什)么要把钱开(给)你的债主呢?放在您的钱包里不系(是)更号(好)吗?您先进监狱去吧,我将花习(十)万法郎为你赎回介(这)习(十)万埃居,还有二习(十)万法郎归您小(所)有……”

“这种做法没有用处!”鲁夏尔在门外对他喝道,“债主啊,他可没有爱上小姐!……您明白吗?而且,自从他知道您爱上了她,他的要价更高了。”

“虾(傻)瓜!”纽沁根打开房门,让鲁夏尔进入卧室,对他大声说,“你只基(知)道你说的介(这)些!雨(如)果你把介(这)系(事)盼(办)秦(成),我开(给)你倍(百)分之二习(十)……”

“这不可能,男爵先生。”

“怎么,先生!”欧罗巴插嘴说,“您忍心让我的女主人进监狱!……夫人,您愿意要我的工资、我的积蓄吗?拿去吧,我有四万法郎呢……”

“啊!可怜的姑娘,我真不知道你的心这么好!”艾丝苔说着将欧罗巴搂在自己怀中。

欧罗巴痛哭起来。

“我付钱。”男爵显出一副可怜相说。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张小方纸,这是银行发给银行家用的。只要在上面用大写和阿拉伯数字填上钱数,持票人即可凭票取款。

“不用了,男爵先生,”鲁夏尔说,“我下令只收黄金白银。看在您的面上,我就政收钞票吧。”

“塔尔丢夫!”男爵喊道,“你把票据拿开(给)我看!”

贡当松拿出三份蓝色封面的材料。男爵接过材料,同时用眼睛盯着贡当松,在他耳边说:“你早点告许(诉)我就号(好)了。”

“嘿!男爵先生,我怎么知道您在这儿?”这位密探回答。他不在乎鲁夏尔是否听见他的话。“您没有继续信任我,现在吃了大亏。人家是在敲诈您呢。”这个老谋深算的哲学家耸了耸肩膀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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