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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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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见——”

“请他们到里边来。”

空海话说完不久,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子英走进屋来。

“怎么了?”空海问道。

“打听出来了。”子英压低声音说道:

“位于崇德坊那宅邸,听说是陈长源这个人的——”

“陈长源是什么来历?”

“玄宗皇帝时,他是金吾卫卫士,安史之乱玄宗幸蜀时,他曾随行同往。”

“那么,他也曾去过马嵬驿?”

“传闻他在马嵬驿杀了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

“为什么他将那宅邸弃置不顾,任其荒废?”

“随玄宗皇帝从蜀地归来后不久,陈长源便离奇死亡了。”

“离奇?”

“某晚听到‘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佣人外出查看,却见到陈长源坐在庭院里——”

据说,陈长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头前。

双膝着地,双手置地,陈长源跪坐在月光下。

“对不起!”一面这样说,陈长源一面叩头。

以额头触碰石头。

他叩头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快速地叩头。

额头碰撞到石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叩!

撞上的瞬间,他会觉得晕眩,接着再——

“对不起!”继续叩头。

额头撞到石头,发出声响。

接下来又说:“请原谅我。”

继续不断用头去撞石头。

佣人看见时,陈长源的额头已皮绽肉裂,血流不止,看样子已持续好一会儿了。

额头碰撞石头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他持续不断叩头。

额头皮肤破裂、肉开见骨。每次叩撞,就会发出骨头碰击石头的声音。

“老爷,您在干什么?”

佣人走近制止,陈长源听若罔闻,继续用头撞石头,最后头盖骨终于碎裂而死了。

“听说,之后将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儿,可是由于瘟疫或意外伤亡等等,先后一一过世,佣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芜到现在了。”子英说。

“辛苦你了。”子英简单说完后,空海道。

“之后该怎么做?”子英问。

“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

“马嵬驿叛乱的主使者,他们之后状况如何,能不能请你访查一下?”

“这事急吗?”

“我想愈快愈好。”

“若是宫里相关纪录,现在的话,只要一天时间,我想就够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难。”

“宫内的记录就够了。”空海点点头,望向赤。

“您交代的事,我这边也办妥了——”

“多谢了,赤这边我也有事拜托。”

“什么事?”

“代我请托柳先生,我想借用几名宫廷乐师。”

“是乐师吗?”

“若是宫庭乐师有困难,就请自行判断,帮我找几位乐师来——”

“要几个人才够——”

“琵琶二人、编钟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箫一人,大概这些就够了吧。”

“您何时要用呢?”

“三天后的晚上——”

“知道了。”

赤点头之后,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唇,却又闭上了。

仿佛代赤说出想说的话,逸势开口道:

“喂,空海,这种时候,你为何非找乐师不可?如果只是你个人喜好,找乐师丝竹风雅一番,那倒无妨。可是拜托赤办这事,是不是违背常理啊?”

“不,绝非毫无关系。”

“你是说,找乐师也有关?”

“嗯。”

“为什么?”

“这事我说不清楚。即使慢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更何况现在也没那时间了。”空海说。

“没问题。我去找人。”赤回答说。

“既然如此,逸势,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么事?”

“你最近还常去胡玉楼吗?”

“胡玉楼?”

“对——”

“有一阵子没去,那又怎么了?”

“很久没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喂,空海——”

“好久不见玉莲姐了,不是吗?”

“空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恰当吗?难道去胡玉楼也和这次事件有关?”

“也可以说有关。”

“喂,空海——”

“玉莲姐很会跳舞,是吧?”空海若无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声音有点僵硬。

“怎么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一点忙?为何您没交代任何事情给我?”

这位巨汉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来。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

空海此话一出,立刻瓦解大猴僵硬的脸部线条。

“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

“请你到白乐天先生那里,转告他,说有关三天后出门那事,可否让我空海全权安排?”

“知道了。”

“你再向他说,当天晚上,我想举办一个追怀贵妃的宴会,请乐天先生务必现场吟唱李白的《清平调词》。”

“是,我一定传达到。”

“另外,你再告诉他,既然是难得的宴会,如果他能准备衣冠及配饰,将不胜感激。”

“就这些吗?”

“就这些了。”

“要我做的,就只这些事吗?”

“去乐天先生那里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拜托你。大猴,传完话,请立刻回来。”

“是。”

空海交代后,大猴高兴地点点头。

〔三〕

众人告辞后,逸势似乎有些不满。

“喂,空海。”

“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何必计较?迟早你都会知道的。”

“不是迟早,我现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这样卖关子,这是个坏习惯。”

“我没有卖关子。”

“没有的话,现在就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

“我知道你似乎要在华清宫设宴。可是,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是为追怀贵妃而设宴。”

“真是这样吗?”

“是啊。”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没办法说清楚。”

“现在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吧?你不必瞒着我,就告诉我吧。”

“逸势啊,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自认为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

“你说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是指什么事?”

“就是那场宴会。”

“又是同样的事——”

逸势焦急地说完话,这时门前又传来声音。

“空海先生在家吗?”是前不久才告辞的赤。

逸势起身打开门扉,赤正站在门外。

“怎么了?”空海问。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语。

“不好的消息?”

“是的。”赤点头后,如此告诉空海:

“昨晚有盗贼潜入青龙寺,以妖术盗走先前我们提过的那封信。”

〔四〕

夜晚——

空海在梦中听到乐音传来。

箫。

笛。

月琴。

三种乐音在月光下奏鸣。

本来不能目睹的乐音,仿佛上了颜色般可以望见。

或者可以说,那色泽宛如花色般展现。

蓝色花瓣里,可以看见色彩复杂的黄色雌蕊和红色雄蕊。虽说是蓝、黄、红色,却绝非单纯的一种颜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颜色与颜色之间的手脚,均彼此缠绕相拥。

这是箫。

笛是透明的蓝色金属。像一把飞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优雅摇曳。

月琴则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大小红宝石。红宝石中,偶尔掺杂近乎碧玉绿的一抹蓝。

这些乐音彼此纠缠,在月光下渐次在空中升高。

乐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观赏这些乐音的色彩、形状,一面认知它们都是乐音。

更深切地说,在那些乐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触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蕴,正领受着乐音的刺激。

其实,到底乐音是主体,味道是主体,或者色彩、形状才是主体,梦见此等风景的空海也无从辨明了。

或许空海把色彩、形状当作是乐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状的形式,聆听且凝视那乐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乐音本体。

空海凝视乐音,也凝视着作为乐音本体的自己。

乐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飘向天际。

鲜明的愉悦就在自己内心深处,而飞升天际也是一种愉悦的飞升。

内心深处的愉悦越发高涨,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际;自己越飞升天际,内在的愉悦也就越发高涨。

终于来了——空海暗忖。

可是,却不说出口。

对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他正期待着。

空海以乐音化身飞升天际,不知不觉中已和云彩齐高。

云海中,有一巨兽蠕动,发出朦胧的蓝色磷光。

不久,它穿过云海,现出身影。是一条龙。

“唷,空海。”

龙向幻变成乐音而飞升天际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里啊?”龙问。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变回空海答道。

“听不懂。”

“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

“如果我是乐音,就不是人。”

“那么,为何你要说人话。如果你说谎,我可会吃掉你。”

“我说人话,是因为你用人话攀谈。是你把我当作是人,所以我暂时以人相现身。要不然,我用乐音对你说话吧。”

从空海嘴里纷纷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红宝石、月琴的乐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里滑落的东西,而是琴音本身。

“空海啊,再上去就是须弥山顶忉利天了,是众神居住的世界。”

空海没有答腔。

他变成乐音,缓缓飞向天际。

继续往上升,在暗天之中,空海被无数神祇包围着。

是居住在须弥山的三十三天诸神。

主司四方的四神,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也在其中。

还有衣裳最为华丽、手持雷电武器金刚杵的神,骑乘巨象。

“我是须弥山顶忉利天的天善见城主人。”那神说道。

“您是帝释天吗?”空海毕恭毕敬行礼。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空海。”

“骑乘巨象,又是忉利天天善见城主人,除了帝释天,没有其他人了。”

“你往哪里去?”

“该往哪里去好呢?”

“再上去,遥远的八万由旬(一由旬约七万公里)上方有夜摩天,再上去,就只有十六万由旬上方的兜率天了。”

这是《俱舍论》上所记载的内容,空海早在日本时便已拜读。

“所谓兜率天,可是弥勒菩萨居住的地方。”

“确实如此。”帝释天答道。

弥勒菩萨,便是那位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将化身为佛陀降临人间解救众生的菩萨。

“既然如此,我想到兜率天,与弥勒菩萨相见。”

“相见做什么?”

“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也解救不了今时众生。为了解救现在众生,我想当面请益弥勒菩萨,再将他的教诲传授今时众生。”

“你想以人身代替佛身,是吗?”

“不,我不是人。”

“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美妙的乐音,惟有以乐音的方式奏鸣,或以琴弦的颤抖,将教义传授众生——”

听到空海如此说法。

呵。

呵。

呵。

帝释天放声大笑道: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将那声音拋诸脑后,空海又一面鸣响一面继续升天。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帝释天的声音往下窜去,直到最后连月光也消失了,所有一切光线都已消失。

虚空之中,惟有空海继续鸣响。

此时,有声音传来。

“是谁在这虚空中拨弄琴弦……”那声音说道。

“是我这美妙的弦音在颤抖。”空海答道。

“那弦音的颤抖,如何称呼?”

“这弦音的颤抖,名为空海。如果颤抖起了变化,我也会是空海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可以说是你的同乡橘逸势?”

“是的。”

“若你化成不同的颤抖,你也可以说是一头牛吗?”

“是,也可以是那样——”空海答道。

“那么,你有时也是牡丹花,也是飞舞在牡丹花旁的蝴蝶,或是运走蝴蝶尸骸的蝼蚁了吗?”

“是的。我认为自己会是那样的东西。”空海答道:

“再说下去,就不光是我了。大凡世间存在的所有物都是琴弦的颤抖,依据那颤抖,任何琴弦的颤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琴弦的颤抖。”

“你是说,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一个东西?”

“是。我正是这样说的——”空海明确地点点头。

呵。

呵。

呵。

愉快的笑声再度充满虚空之中。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空海——”

闪烁金黄色光芒的存在,从虚空彼方徐徐飘落下来,安坐在空海面前。

“我是弥勒菩萨。”他开口说道。

安放在腿上的双手,正捧着一颗大瓜。

“是你呼唤我来的,空海——”弥勒菩萨说道。

空海点点头。

“你说好想再吃瓜,是吧?”

“是的。”

“这就是瓜。”

弥勒菩萨将手上捧着的瓜,递给空海。空海接了下来。

“我说想再吃瓜,其实这是第一次拿到瓜。”

空海如此说毕,弥勒菩萨哈哈大笑。

“那时候——”

“是狗头。”

“没错。我看到到处都贴着想和我见面的纸张。”

“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

弥勒菩萨说的是有关那纸张的事。

“找我有事?”

“是的。”空海恭敬地颔首:

“此次,空海想敬邀大家同宴共享诗乐之乐,希望丹翁大师您务必赏光,才在那纸张上那样写着——”

“宴会啊?”

“是的。”

“何时?”

“三天后的晚上。”

“与会有哪些人?”

“首先,是敝人和橘逸势——”

“其他呢?”

“白乐天和几名乐师。”

“还有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会出现对丹翁大人来说非常熟悉且久违了的面孔吧。”

“空海,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对此质问,空海没有答腔。

“对了,我尚未告知地点——”空海望着弥勒菩萨说道:

“地点是骊山华清宫。”

弥勒菩萨突然缄默不语。

虚空中弥漫着长长的沉默。

“我明白了——”弥勒菩萨说道:

“那我就去参加这宴会吧。”

“真是过意不去。”

“事情就这样吗?”弥勒菩萨问道。

“还有其他事。”

“什么事?”

“昨晚,青龙寺的某个东西被窃走了——”

“是吗?”

“那是丹翁大师所为吗?”空海问道。

〔五〕

“的确如你所说,是我做的。”化身弥勒菩萨的丹翁说。

“原来您也知道还有另一封信在青龙寺?”

“嗯。”

“为何知道此事?”

“韩愈那里听来的。”

“韩愈?”

“趁那家伙睡觉时,我施法问他。那家伙大概已不记得告诉过我那件事了。因为他已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处于我的法术之中,还能与我对话者,非常少见。空海啊,你是特别的。”丹翁说道。

弥勒菩萨沉默过后,以试探的眼神望着空海。

“怎么样,空海啊。”

“什么?”

“想看吗?”

“——”

“你想看收藏在青龙寺的那封信吗?”

“是的。”

空海一点头,弥勒菩萨便张开嘴巴。

从他的嘴里突然出现一轴文卷。弥勒菩萨以右手抓住卷轴,从嘴里抽出,放在左手之上。

“这是高力士临死前写给晁衡大人的信。”

“高力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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