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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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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起高原父子,那个女人告诉她,他们已经走了。她忍不住好奇,问谁要办喜事,那个女人说:“我。”她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就告辞了。回到城里,高原曾经和一个妓女鬼混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于是那个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她和高原的婚没离成,到死这根刺也没有剔除,一辈子和她争抢高原的心。
  白香衣并不想把婚礼搞得多么隆重,却尽量让全村人都知道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因此早早地贴出了大红的喜字。门庭有史以来的冷落,村里人都像避瘟疫一样地躲避着她,但是她自己打点得津津有味。春生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这使白香衣的心隐隐作痛,转念一想,这样断了更好,本来就到了该断的时候。
  以前总害怕婚期的到来,现在她竟盼着婚期到来了。农历九月十六如期而至,白香衣让儿子请一天假,参加婚礼,被儿子粗暴地拒绝了。早晨起来,白香衣发现下霜了,菜园子里的大白菜上凝着一层细小的冰晶,在初生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白香衣想,等举行过婚礼,就得收获白菜了。
  事先说好的,胡桂花的表弟带着铺盖卷过来,一对新人在主席像前面三鞠躬,然后双双去公社领取结婚证,回来后摆一桌酒席,请亲戚朋友们吃喝一顿,婚就算结完了。
  白香衣从早晨等到中午,望眼欲穿,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学校门口,却是春生。
  “娘,你不用等了,那人不会来了。”春生的眼睛躲躲闪闪,不敢正视白香衣。
  这是春生第一次在没有人的时候喊她娘,把白香衣的眼泪都叫下来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心痛。白香衣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是他亲口告诉俺的。”春生的眼神很茫然,目光落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上。
  “是你,一定是你。”白香衣扑到春生身上,撕扯着他的衣服。“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做?我需要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你知不知道?”
  春生就势把白香衣搂在怀里,问道:“那天那个姓高的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白香衣伏在春生宽阔的胸口上,哀哀地哭。
  春生蓦然把白香衣推开,冷酷地说:“俺没有对他做啥。俺想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俺的干娘,以前算俺不懂事。今天俺去找那个男人,是想告诉他,让他以后好好地待你。可是他说,他不要你了。”
  白香衣听着春生的话,一步步后退着。
  春生说完话,逃跑似地冲了出去。
  白香衣实在不甘心,高原抛弃了他,春生也抛弃了他,难道连那么猥琐的男人也不要她了吗?最后她去了宝橱家,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宝橱一家人正在吃饭,除了李小忙站起身外,其他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李小忙说:“娘,跟我们一块吃吧。”
  胡桂兰尖酸地说:“啧啧,你哪来那么多娘?横竖你娘家有亲娘,这里有我,你咋就缺娘缺得不管秃厮瞎厮都喊娘?你不寒碜,俺都寒碜了。”
  李小忙被她抢白了一个大红脸,讪讪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白香衣心里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容便僵了,硬着头皮问:“小三他表舅怎么还没过来?”
  胡桂兰冷笑着说:“你也不瞅瞅自己是啥样的人,俺哪里敢攀你的高枝?俺表弟说啥也是苗红根正的贫农,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要你这样破得没有鞋帮了的破鞋!”
  白香衣梦游似的离开宝橱家,恍恍惚惚地走进了玉翠家。桂兰正要出门,看见白香衣进来,忙把眼皮一耷拉,扭头进了东厢房。白香衣走进玉翠的屋里,玉翠正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她除了头疼之外,又添了头晕的毛病,每到中午就会头晕目眩心慌气短。她睁开眼睛,见是白香衣,便又闭上了眼睛。
  “嫂子,婚结不成了。他们咋就说不结就不结了呢?”白香衣向玉翠诉苦。
  玉翠半天没有言语,忽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望着白香衣:“要俺说你就不该回来,走了就走了,偏又回来。能走的话你就再走吧,带着春晖走得远远的。今们俺就说明白话了,你也不用和俺装糊涂,你和老二的事情俺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碍着多年的情分,没有点明。原来想着你再成个家,老二也就断了念想。现在你的婚结不成了,老二心里肯定又要弄鬼。你走了,俺会记你一辈子好的。”
  白香衣像挨了当头一棒,身子晃悠了一下,竟无言以对,她仿佛是一条搁浅在河滩上的鱼,干张着嘴,却找不到救命的水。
  村东的铁路上,每天晌午都会有一列客车呼啸而过,蒸汽机车头冒着滚滚的浓烟,惊天动地地驶向南方。白香衣知道,坐上那列火车,会带她到遥远的南方。遥远的南方水光潋滟,偶尔会闯进她的心里,像一只轻盈的小划子,一槁下去,穿过石拱桥。白香衣的眼睛那时候会迷蒙起来,润泽如南方的早晨,可是可是,那些韵味参差的房舍,没有一间是能容得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她哪里也没去,还是赖在孔家屋子。
  一如既往,白香衣把自己和春晖收拾得干净利索,走在大街上仍然从容不迫,全然不顾满街飞的白眼。
  晚上路过学校的人似乎多起来,小黄成夜成夜地叫个不停。白香衣穿上旗袍,在灯影里走来走去,屋里弥漫着凄凉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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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绝交
更新时间2009…1…8 0:37:52  字数:3134

 38绝交
  春晖近水楼台沾了白香衣的光,在学校里同学们追着叫他“烂袜子”,他有一个是破鞋的妈,自然而然就成了烂袜子。谁都可以从春晖身上找到乐子,随便对他污言秽语,动手动脚,都不必考虑后果。他们一会儿逼春晖钻裤裆,一会儿把春晖当马骑,甚至有一次,四五个人齐下手,脱了春晖的裤子,要看看破鞋生的儿子,是不是俩鸟仨蛋。
  春晖不敢上学了,在玉翠家住惯了,回村把铺盖卷直接送到了玉翠家。没多大工夫,春来又把他的铺盖卷送了回来,有些难为情地说:“春晖,俺娘说了,让你和俺干娘做伴儿。”
  “俺妈不用俺和她做伴。春来哥你也真是,害得俺还得搬回去。”春晖心实,没有领会玉翠的真正用意。
  “春晖,咱哪也不去,就和妈做伴儿。”白香衣已经明白,玉翠不但对她深恶痛绝,连春晖也一块稍带上了。
  “你以前也不用俺和你做伴呀?”春晖还不明白。
  “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哪有那么多废话?”白香衣怒喝一声。
  春晖不说话了,坐在床上吧嗒吧嗒地流眼泪。
  春来坐不住,不打招呼就走了。春来在街上听秃厮说白香衣是卖肉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肉如何能卖,忍不住好奇就问春生。春生一听就像牛一样大喘粗气,铆足了劲要揍他,吓得春来忙开脱自己,说是秃厮说的。
  春生找秃厮算账,凭着一股子牛劲,把秃厮摁到一滩牛粪上,逼着他吃屎。
  秃厮家的找上家来,玉翠却说:“你男人那张嘴就像粪坑,不让他吃屎,让他吃肉还真对不住他了!”
  骂走秃厮家的,玉翠又骂春生:“为个窑子里出来的破货你犯哪门子贱?人嘴又不是油瓶子嘴,拿个棒子瓤就能堵上,一村子千张嘴,哪个不说?哪个不骂?你有能耐,都让他们吃屎?”
  “反正俺听见就不答应!”春生犯倔,就像村头的歪脖槐树,邪里透着硬。
  春来佩服春生是条硬汉子,自己也想做条硬汉子,早就背着玉翠报了名,咬破指头写了封血书表决心,一心一意要参军。春生硬,硬不过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穿军装,打裹腿,端着枪,只喊一嗓子:“缴枪不杀!”就吓得敌人屁滚尿流,纷纷举手投降。
  春来体检合格,政审顺利通过。因为他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血书,被树为全县的典型。小三同着桂兰,到玉翠家报喜,玉翠不但喜不起来,怒气却直冲云霄,她不顾小三在场就点着桂兰的鼻尖破口大骂:“你这个扫帚星,整天走东串西,母鸡偏要打鸣儿,俺懒得说你,你就该知足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鼓捣着你兄弟去参军,这不是葬送着你兄弟去吃枪子吗?”
  小三忙劝解说:“大娘,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当解放军,光荣着呢,不是谁都能去的,俺春来兄弟能耐,才被选中,还有哭着喊着,去不成的呢。”
  “俺看着你也很能耐,你咋不去?”玉翠根本不吃这一套。
  小三心里苦笑,这玉翠软硬不吃,没法跟她讲道理,对桂兰丢了个眼色,溜走了。
  桂兰也想走,玉翠却喝住了她:“哪也别去,在家好好想法子,把这事给辞了。”
  “辞不掉的。”桂兰硬着头皮说:“春来走的日期都定了,要是不按期报道,就是犯法,要坐牢的。”
  “完了,完了。”玉翠躺在炕上直哼唧,她的头更疼了。
  春来听到消息,高兴得又蹦又跳,屋里屋外撒欢儿。玉翠恨声骂道:“咋就生了这么仨朝巴,老大窝囊,老二犟种,老三没心没肺!”
  孔树林家的五儿子也通过了,本来两家子没啥走动,因为这事走得近了些。孔树林家的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出息。眼看就要到了春来他们出门的日子,孔树林家的来找玉翠讨主意,给他们准备些啥。
  桂兰正好在家,就说啥都不用准备,部队里啥都有。
  孔树林家的一听,眉开眼笑:“也是,他们去为国家卖力,国家自然啥都管,要是再给他们娶个媳妇就好了。”
  桂兰噗嗤一笑,出去了,作为一名妇女干部,她懒得听这些没见识的话。
  孔树林家的和玉翠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很自然地转到了白香衣身上,村子里没多少事值得磨牙,唯有白香衣一直处在风头浪尖上,关于她的话题经久不衰。没说几句,院子里传来白香衣的声音:“嫂子在家吗?”
  玉翠应了一声,白香衣就进了屋。玉翠和孔树林家的刚说过她的事,见了她就有些不自然。白香衣见了孔树林家的,便含笑打招呼:“婶子也在啊。听说你家五兄弟要去当兵,真是一家子的福气。”
  这话刺了玉翠的耳朵,便没好气地说:“福气?不是灾气就烧高香了!”
  白香衣打了个愣,一进门就瞧见玉翠的脸色不对,就不肯多坐,拿出十块钱和五斤粮票放在炕沿上说:“听说春来要去当兵,嫂子看着给他添点儿什么吧。我屋里还有事,就不坐了。”
  “咋能花你的钱,你还是留着给春晖用吧。”玉翠忙从炕上溜下来,拿起钱追到院子里,往白香衣的手里塞。
  “嫂子,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别让了。”白香衣往回推。
  “这钱俺不能要。”玉翠态度很坚决,把钱硬塞进白香衣的手里,转身回了屋。“俺就不送了,你慢走。”
  白香衣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噙了汪汪的一泡眼泪,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掉下来。她把钱和粮票放在地上,赌气对着屋里喊:“我搁在院子里了。要是嫂子实在不想要,就扔到大街上!”
  孔树林家的在白香衣走后,把钱和粮票捡起来,捧进了屋,有些羡慕地对玉翠说:“出手好大方!俺要有这么个干亲戚,管她婊子里子,只管认着就是。”
  玉翠皱了皱眉,忍住骂,只是说:“哪天俺还得给她送回去!”忍不住又叹气说:“你说怪不怪,不见她的人,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她挺不容易,怪可怜的,可一见她的人,就忍不住生气,像被鬼催着。”
  接连半个月,春晖夜夜尿床,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尿臊味。白香衣心里憋屈,春晖不能宽她的心不说,还要给她添堵。十五岁的人了,个子高了白香衣一头,却还像小鸡子似的天天围着她转,赶也赶不走。好好的,又添了这个毛病,每次睡觉前,白香衣总嘱咐他撒干净尿再睡,可他总嚷着撒不出,非留着夜里尿床上。
  十月的阳光没有劲儿,软塌塌地照下来,白香衣拿根竹竿抽打晒在太阳底下的被褥,腾起阵阵散发着臊味的白色灰尘。这样做,可以使被褥软和些,晚上铺盖着舒坦。
  玉翠来了学校,她是来还钱的,不肯进屋,在院子里和白香衣说话。春来走了,亲戚们来玉翠家闹了一天,给春来送行。白香衣知道这事,玉翠不叫她,她也没去凑这个热闹。玉翠把钱送来,她什么也不说就收了,她明白,玉翠把钱再次送来,说明人家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彻底断了交情。
  玉翠本想放下钱马上走,可心里有些不忍,白香衣接钱的神情里有一种决绝,让玉翠有些心酸。玉翠不自然地笑问:“这褥子上咋了?跟地图似的。”
  “春晖这没出息的尿的。”白香衣没笑,冷淡地说。
  “哎哟,俺个娘,这孩子咋添了这毛病?可得找个偏方给他治治。”
  “不用嫂子费心。有病自己治那才是根本。”白香衣抽打被褥时,又加了两成劲,尿臊味更浓了。
  玉翠叹了口气,旧话重提:“俺再多一句嘴,白老师,你再走一步吧。”
  “我是想走来着,点灯说话儿,吹灯睡觉儿。要不嫂子帮俺打听着,不管他是朝巴哑巴瘫巴,还是秃厮瞎厮疯厮,只要这个男人有脊梁,我就跟他。”
  玉翠不懂了,哪个男人没有脊梁,琢磨了一会儿,会错了意,警告说:“你别再打春生的主意,告诉你,没门。”
  “别多心。你儿子没那么好,你回去问问,他有脊梁吗?说实话,没有!”白香衣嫣然一笑,拍拍衣襟,径直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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