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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 莫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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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兰往五个杯子里倒酒,母亲说:“小孩子不要喝了。”

  “给他们一点点,尝尝滋味。”

  金黄色的酒液在杯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老兰端起杯子,我们都跟着端起杯
子。老兰将杯子举到我们面前,说:“春节愉快! ”

  杯子们碰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春节愉快! ”我们说。

  “味道怎么样? ”老兰端着酒杯,让酒液在杯壁上转动着,他盯着那酒液,说,
“酒里可以加冰块,也可以加茶水。”

  母亲说:“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庄户人,哪里知道好坏? 喝这样的酒糟蹋了。”父亲说。

  “老罗,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老兰说,“我希望你还是那个去东北之前的
罗通,我不希望你这样窝窝囊囊的。老哥,挺起腰板,长期弯着腰,养成习惯,想
直也直不起来了。”

  “爹,老兰说得对。”我说。

  “小通,没大没小的,”母亲拍了我一掌,训斥我,“老兰是你叫的吗? ”

  “好! ”老兰笑着说,“小通,老兰就是你叫的,今后你就这样叫我,我听着
很舒坦。”

  “老兰。”妹妹也叫了一声。

  “好极了,”老兰兴奋地说,“好极了,孩子们,就这样叫。”

  父亲把酒杯举到老兰面前,与老兰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仰脖子干了,说
:“老兰,我什么也不说了,只说一句话:跟着你干。”

  “不是跟着我干,是我们一起干。”老兰说,“我有一个想法,想把原公社帆
布厂那片房子盘过来,建一个大型的肉类联合加工厂。我已经听到了可靠消息,城
里人对注水肉意见很大,市里要搞‘放心肉工程’,下一步,重点要整治个体屠宰
户,我们屠宰村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必须在人家整治我们之前,把肉类
联合加工厂建起来。村里的人,愿意加盟的就跟我们一起干,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干,
我们也不愁招不到工人,现在,哪个村里都有成群的闲人……”这时电话铃响,老
兰拿起话筒,简单地应答了两句,便将话筒扣下,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说,“老罗,
待会儿我还有事,咱们改日再谈吧。”

  我们站起来,与老罗告辞。母亲不失时机地从黑色人造革皮包里摸出了一瓶茅
台酒,放在茶几上。老兰鄙夷地说:“杨玉珍,你这是干什么? ”

  “村长,你别生气,俺可不是给你送礼,”母亲含意深长地微笑着说,“这酒,
是姚七昨天晚上到我家去,送给罗通的。

  这么贵重的酒,我们哪里敢喝? 还是送给您吧。“

  老兰捏起酒瓶,举到灯下打量了几眼,然后将酒瓶递给我,微笑着问:“小通,
你来鉴定一下,这瓶酒是真的还是假的? ”

  我根本没看酒瓶,但我毫不犹豫地说:“假的。”

  老兰将那瓶酒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爽朗地大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贤侄,
有眼力! ”

 
              
               第二十七炮

  舌头僵硬,腮帮子麻木,眼睛枯涩,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我努力坚持着,含糊不清地讲述往事……汽车的喇叭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晨
光射进庙堂,地上一片蝙蝠的粪便。正对着我面的肉神,小盆一样的脸上覆盖着似
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我感到有几分骄傲、有几分惭愧、有几分惶恐。过去的生活,
像一个童话,更像一个谎言。我看着他时,他也看着我,眉眼生动.似乎随时都会
开口和我对话。仿佛我对着他吹一口气,他就会手舞足蹈,跑出庙堂,到肉的盛宴
和肉的讨论会上去吃,去说。如果肉神真的像我,那他一定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大和尚依然盘腿坐在蒲团上,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
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我记得在夜半时分,肚子曾经饥饿难忍,但早晨醒来,竟
然一点也不感到饿了。于是我就回忆起来,那个模样像野骡子姑姑的女人,似乎又
用她喷泉般的乳汁饲育过我。我舔舔唇齿,嘴巴里似乎还有乳汁的甘甜。今天是肉
食节的第二天,各种题目的讨论会将在东西两城的宾馆和饭店里召开,各种风格的
筵席,也将在东西两城的诸多地方摆开。小庙对面的草地上,诸多的烧烤摊子还将
继续营业,只不过是经营着摊子的人,换了一拨新的。现在,摊主们还没来,食客
们也未到。只有一队队动作麻利的清洁工人,像打扫战场的士兵一样忙碌着。

  春节过后不久,父亲和母亲就把我送到了学校。虽然这不是新生入学的季节,
但因为有老兰的面子在,学校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父母把我送进小学的同时,也把
妹妹送进了村子里的育红班——现在都改叫学前班了。

  从村子出来,过了翰林桥,往前走一百米,就是学校的大门口。这里原来是老
兰家的庄园,但破坏得已经很厉害。那些青砖蓝瓦的建筑,向人们昭示着兰家的辉
煌。兰家可不是土财主,兰家在老兰的父亲那一辈上,就有了去美国念书的留学生。

  老兰的骄傲是有理由的。大门口上方有一个铸铁的花格子圆拱,上面焊着四个
红色的铁字:翰林小学。我已经十一岁,插班读一年级。我比班里那些小学生大几
乎一倍,个子也高出了半截。

  早晨站队升国旗的时候,学生和老师都很注意地看着我。我想他们很可能以为
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混到了一年级的队伍里来了。

  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让我老老实实地在那个小方凳上坐四十五分钟,我感
到无比的痛苦。而且每天不是一个四十五分钟,每天要坐七个四十五分钟,上午四
个,下午三个。我坐到十分钟时就感到头晕,就想躺下睡觉。老师哕哕唆唆的讲课
声我渐渐地听不到了,身边同学的念书声也听不到了,老师的脸我也看不见了。我
感到眼前有一块像电影银幕一样的白布,白布上晃动着很多影子,有人影子,有牛
影子,还有狗的影子。

  那个班主任蔡老师刚开始还想修理我——她是个女的,圆圆脸,鸡窝头,脖子
很短,屁股很大,走起道来摇摇摆摆,像河里的鸭——但很快她就不理睬我了。她
是教数学的。在她的课堂上我睡着了。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大声在我的耳
边喊:“罗小通!”

  我睁开眼,懵懵懂懂地问:“什么事? 你家里死人了吗? ”

  她以为我故意咒她家死人,其实她冤枉了我。我在梦中梦到好几个身穿白大褂
的医生在大街上奔跑,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叫着:快快快,快快快,老师家死
人了。但老师看不到我的梦境,所以我说她家死人了她就以为我在故意地咒她。她
很有修养,如果是那些没有修养的老师肯定会当场扇我一个大耳刮子,但我的班主
任老师只是红了红她的圆圆脸,然后就回到讲台前,抽动了一下鼻子,好像一个受
了很多委屈的小姑娘似的。她用上牙咬了一下下唇,像鼓足了勇气似的问我:“罗
小通,现在有八个梨子,要分给四个孩子,怎么个分法? ”

  “分什么? ”我说,“抢呗,现在可是‘原始积累’时期,撑死胆大的,饿死
胆小的,拳头大的是爷爷! ”

  我的答案逗得教室里那些小屁孩子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我
的答案,他们只是感到我回答问题的态度很好玩,一个笑了,然后都跟着傻笑。他
们笑得前仰后合,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名叫绿豆的小子把两道黄鼻涕都笑了出来。这
些愚蠢的小家伙,跟着一个愚蠢的班主任,变得更加愚蠢了。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班主任,只见她用那根长长的教鞭猛的抽了一下讲台上的桌
子,圆脸涨得通红,愤怒地说:“你给我站起来。”

  “为什么要我站起来? ”我问,“为什么他们都坐着,你却要我站起来? ”

  “因为你在回答问题。”班主任说。
 
  “回答问题就要站起来吗? ”我傲慢地说,“你们家难道没有电视机吗? 你们
家没有电视机难道你就没有看过电视吗? 难道你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过猪走吗?
你看电视时没有看到过那些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大人物吗? 他们从来都是坐着回答问
题,只有那些提出问题的人才站起来呢。”

  那些傻孩子又哈哈地笑起来,我的回答他们不可能听懂,他们怎么可能听懂!
他们可能看过电视,但他们看电视只会去看那些动画片,不会像我这样关注重大问
题。他们更不会像我这样,通过看电视了解国际国内的大事。大和尚,那个元宵节
前,我们家就有了一台日本原装的彩色电视机,平面直角,21遥。这样的电视今天
已经成了老古董,但在当时,那可是最先进的。别说是在我们乡下,就是到了北京、
上海这些大码头,也是最先进的。这台电视机是老兰让黄豹送来的。当黄豹把那个
方方正正的黑得发亮的家伙从纸盒子里拔出来时,我们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声。漂亮,
实在是太漂亮了。母亲说。连平日里很少喜形于色的父亲也说:瞧人家这东西,是
怎么造出来的呢!?电视机盒子里那些固定机器的白色泡沫塑料块儿也让父亲大为惊
异,他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轻的东西。我对此自然不以为怪,因为我们在收破
烂时,多次地见过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其实毫无用处,所有的破烂收购站都拒绝接
受。黄豹不仅仅给我们送来了电视机,而且还给我们送来了一根高大的电视机天线
杆子和一架鱼骨天线。天线杆子高十五米,是用无缝钢管焊接起来的,钢管的外表
上涂抹了防锈的银粉。天线杆子在我们家的院子里竖起来,我们家立即就有了鹤立
鸡群的感觉。

  我想如果我能爬到天线杆子顶端,站在天线上,就可以把全村的风景尽收眼底。
当那些漂亮的画面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时,我们全家人的眼睛都亮了。电视机把我
们全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我的知识也因之大增。让我来上学、而且是从一年
级上起,简直就是开国际玩笑。我的学问和知识在我们屠宰村除了老兰就是我。尽
管我不识字,但我感觉到那些字都认识我。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用学习的,起码是不必要在学校里学习的。难道八个梨
子分给四个孩子这样的问题还需要在学校里学习吗? 班主任老师被我的话给噎住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我知道那些东西一旦从眼睛里流到脸上就是眼
泪。

  我有点怕那些东西流出来,也有点盼望着那些东西流出来。我心中有点得意,
也有点害怕。我知道一个能把班主任气哭了的孩子会被众人认为是个坏孩子,但同
时也会被众人认为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孩子。我知道这样的孩子不是个一般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往好了发展可以成为大干部,往坏里发展可以成为大土匪,总之这样的
孩子不是平凡的孩子。很可惜很庆幸班主任老师眼睛里那些闪亮的东西终究没有流
出来,她先是用很低的声音说:“你给我出去。”

  然后她用很高、很尖的声音喊叫:“你给我滚出去! ”

  “老师,只有皮球才可能滚出去,刺猬把身体缩起来像个皮球也可以滚出去,”
我说,“我不是皮球,也不是刺猬,我是人,我只能走出去,或者是跑出去,当然
我也可以爬出去。”

  “那你就爬出去吧。”

  “但是我不能爬出去,”我说,“如果我是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我只能爬出
去。我已经很大了,如果我爬出去,就说明我犯了错误,但是我并没有犯错误,所
以我不能爬出去。”

  “你给我出去,出去……”老师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罗小通,你把我气死了
啊……你这个混蛋逻辑……”

  老师眼睛里那些闪光的东西终于从眼眶里涌出来,流到了腮帮子上,变成了眼
泪。我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种类似于悲壮的感情,眼睛竟然在片刻之间也湿润了。我
可不想让眼睛里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流到腮帮子上变成眼泪,那样我在这群傻孩子们
面前就会威风扫地,那样我与老师唇枪舌剑的斗争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于是我站起
来,朝外边走去。

  出了校门往前走了不久,我就站在了翰林桥的桥头上了。

  我手扶着桥上的栏杆,看着桥下碧绿的河水。河水中游动着一群黑色的比蚊子
的幼虫大不了多少的小鱼。一条大鱼冲进小鱼的群中,张开大口把许多小鱼吸了进
去。我想起了一句话: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小虾吃泥沙。为了不让别人吃,
就要大。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很大了,但还不够大。我要赶快长大。

  我还看到河水中有许多蝌蚪,它们聚成一团,黑乎乎的,活泼泼的,在水中快
速地移动着,好像一团团的黑云。我想,为什么大鱼吃小鱼,不去吃蝌蚪呢? 为什
么人也吃小鱼,猫也吃小鱼,浑身羽毛翠绿、嘴长尾巴短的鱼狗子也吃小鱼,还有
很多动物都喜欢吃小鱼,但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吃蝌蚪呢? 我想根本的原因就是蝌蚪
不好吃。但我们根本就没吃过蝌蚪,怎么就知道蝌蚪不好吃呢? 我想那就是因为蝌
蚪有一个难看的外貌,难看的东西就是不好吃的。但是我又想,要说难看,蛇、蝎
子、蚂蚱都不好看,为什么大家都抢着吃呢? 蝎子以前是没人吃的,但是从八十年
代开始人们就把它们当成了美味佳肴端到餐桌上来了。我是在老兰家的一次宴会上
初次吃到蝎子的。我想要告诉大家,自从春节给老兰拜年之后,我已经成了老兰家
的常客,我自己或是带着妹妹,经常地去老兰家玩耍。老兰家那几只狼狗已经跟我
们很熟悉了,我和妹妹进门后,它们不但不再吼叫,它们还对着我们摇摆它们的尾
巴呢。还是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大家都不吃蝌蚪呢? 或者是因为它们黏糊糊的很像
鼻涕,但那些螺蛳肉,不也是黏糊糊的很像鼻涕,为什么大家很喜欢吃呢? 或者是
因为蝌蚪的父母是癞蛤蟆,而癞蛤蟆是有毒的,所以大家不吃它们。但青蛙的幼年
也是蝌蚪,青蛙是许多人喜欢的美味,别说人吃它们,我们村子里有一头牛也吃青
蛙,但为什么人们不吃那些长大会变成青蛙的蝌蚪呢? 我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感到
世界上的事情很复杂。但我也知道,也只有像我这样有知识的孩子才会去考虑这些
复杂的问题,我遇到的问题多,不是因为我没有学问,恰恰是因为我的学问太大了。
我对班主任老师基本上没有好感,但她最后骂我的那句话却让我对她心存感激。她
说我是“混蛋逻辑”,我觉得老师对我的评价十分公正,听起来她好像是在骂我,
但其实是在表扬我。我们班里那些小屁孩子只能听懂什么是混蛋,但他们怎么能听
懂什么是“混蛋逻辑”呢? 别说是他们了,我们整个村子里,又有几个人能知道什
么是“混蛋逻辑”呢? 我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混蛋逻辑”就是混蛋想事的方法。

  按照我的“混蛋逻辑”,我由蝌蚪又想到了燕子。其实也不是我想到燕子,是
燕子们在河面上低飞,飞得真是好看。它们不时地用肚皮触及水面,激起一些小小
的浪花,在水面上形成一些小波纹。还有一些燕子站在河边,用嘴巴挖泥。正是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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