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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 莫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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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

  我有一个朋友去京办事,托他带给您一箱(十二瓶)我参与研制的酒国佳酿“绿蚁重叠”,请您品尝。

  李一斗又及

  三

  酒博士:

  您好!

  感谢您馈赠的“绿蚁重叠”,此酒色、香、味俱佳,只是在总体感觉上似乎有些不协调,就好像一个五官端正、不能说不美丽,但缺少那么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的女人。我的故乡,也是酿酒业发达的地方,当然与你们酒国比较起来相差甚远。据我父亲说,解放前,我们那只有百十口人的小村里就有两家烧高粱酒的作坊,都有字号,一为“总记”,一为“聚元”,都雇了几十个工人,大骡子大马大呼隆。至于用黍子米酿黄酒的人家,几乎遍布全村,真有点家家酒香、户户醴泉的意思。我父亲的一个表叔曾对我详细地介绍过当时烧酒作坊的工艺流程及管理状况,他在我们村的“总记”酒坊里干过十几年。他的介绍,为我创作《高粱酒》提供了许多宝贵素材,那在故乡的历史里缭绕的酒气激发了我的灵感。

  我对酒很感兴趣,也认真思考过酒与文化的关系。我的中篇小说《高粱酒》就或多或少地表达了我的思考成果。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酒的长篇小说,结识您这位酒博士可谓三生有幸。今后,我会有许多问题向您请教,所以,希望不要再称我为“老师”了。

  您的信及大作《肉孩》均拜读,感触颇多,随便谈谈吧。先说您的信:

  ①我认为,狂妄与谦卑,是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两种人生态度,很难说哪种好哪种不好。事实上,看似狂妄的人实际很谦卑;看似谦年的人骨子里却很狂妄。有的人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刻极狂妄,而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刻又极谦卑。绝对的狂妄和永远的谦率大概是没有的。如阁下的“酒后狂妄”,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化学反应,似乎无可指责。所以,你酒后自我感觉良好我感觉也良好,你酒后骂几句《国民文学》的娘也触犯不了刑律,何况你还没有骂他们的娘,你仅仅说“要是不发表,才算是他们瞎了眼”哩。

  ②李七先生把小说写成那种模样自有他的道理在,你如果认为不好,扔到一边不看即可。假如你有朝一日碰到他,送他两瓶“绿蚁重叠”抽身就躲吧,千万不要犯革命浪漫主义的毛病去跟他进行什么“血腥大辩论”,更不要试图跟他动武,此公练过八卦拳,与黑社会联系密切,心狠手辣,啥都敢干,据传北京有个吃多了饭没事干的文学批评家写了一篇批判李七文学的文章在报上发表后,没出三天,这位批评家的老婆就被李七他们给拐卖到泰国去当了妓女。所以,我劝你趁早别多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上帝都不敢惹的,李七即是一个。

  ③你既然已经像“三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搞文学”,我绝对不敢再劝你浪子回头,也免得你恨我。无意中招了别人嫉恨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意招人恨则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了。我本来就够难看了,何必再去扒眼睛。

  你痛骂那些想“独霸文坛”的“混账王八羔子”,我感到很舒畅。假如真有那么几个混账王八羔子想独霸文坛,我会跟你一起骂。

  我在保定军校教书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听过我的课的学生有好几百名,姓李名艳的女生好像有两位,一位白脸瞪眼子,一位黑脸矮胖子,不知是哪一位与你同事。

  关于我在课堂上骂王蒙的事,确实记不得了。王蒙那篇劝导文学青年冷静地设计自我的文章我好像读过,审情度势,当时的我读了那篇文章感到情绪受了打击,心里不舒服是可能的,但要我在宣传共产主义的课堂上驾王蒙,绝对不可能。

  实际上至今我也没扔掉要饭棍,我想,即便有朝一日我扔了要饭棍,也不会“痛打叫花子”吧?我不敢下保证,因为人的变化往往不是能由自己决定的。

  再谈您的大作:

  ①您给自己的小说定性为“严酷现实主义”,这主义的内涵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委实搞不清楚,但大概意思是看出来了。小说中描写的情景令我不寒而栗。多亏这是一篇小说,要是您做了一篇这样内容的报告文学,那事情就麻烦透了。

  ②关于作品的“发表水平”,一般地认为有两个标准:一是政治标准,二是艺术标准。这两条我都拿不准。拿不准就是拿不准,并不是我有意“吞吞吐吐”。好在《国民文学》群英荟萃,您就听他们判决吧。

  我已把大作寄给《国民文学》编辑部,至于请客送礼一事,学问很大,我干不了。像《国民文学》这种中央级大刊,能不能请出来送进去,也许需要你亲自去试一下。

  祝你

  好运气!

  莫言

  四

  《肉孩》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已经出来,挂在西半天上,边缘模糊,好像一块融化了半边的圆冰。凉森森的光芒照耀着沉睡的酒香村,谁家的鸡在窝里叫起来,叫声闷闷的,好像从地窨子里发出来的。

  这叫声虽然沉闷但还是惊动了金元宝的老婆。她围着被坐起来,在朦胧中发着怔。青白的月光从窗棂里泻进来,把黑色的被子印上惨白的格子。男人的脚在她右侧直竖着,凉冰冰的。她拉拉被角为他遮盖。小宝在她左边蜷着,呜呜地打着均匀的呼噜。更遥远更沉闷的鸣叫声传来,她打了一个哆嗦,慌忙披衣下地,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见三星西斜,昴星东升,离天亮不远了。

  女人推着男人的腿,说:

  “起来吧,快起来吧,大昴星都出来了。”

  男人停止打鼾,巴嗒了几下嘴唇,坐起来,迷迷瞪瞪地问:

  “天就要亮了?”

  女人说:“快了,早点去吧,别再像上次那样,白跑一趟腿。”

  男人慢腾腾地披上夹祆,伸手从炕头上摸过烟笸箩,捏着烟斗,装了一锅烟,塞到嘴里叼着。又摸到火镰、火石、火绒,噼噼啪啪打起火来。几个有角的大火星子溅出,有一颗落到火绒上,他嘬着嘴吹气,火绒燃起。暗红的一点火在昏暗中闪烁。他点着烟锅,巴咂两口,正要掐灭火绒时,女人说:

  “点着灯吧!”

  男人说:

  “还要点吗?”

  女人说:

  “点着吧。穷富不在这盏灯油上。”

  他憋足一口气,悠悠地吹那火绒,愈吹愈亮,终于“噗噜”一声燃起了明火。女人端来灯盏点着,然后挂到墙壁上。青幽幽的光辉立刻充满了房间。夫妻俩目光相碰,立刻都躲闪了。和男人在一头睡着的几个孩子一个说梦话,声音很高,像呼口号一样。一个把胳膊伸出来,手在油腻的墙壁上摸索着。一个在哭。男人把那条小胳膊塞进被里去,顺便推了推哭泣者的头,不耐烦地说:

  “哭什么?讨债的鬼。”

  女人叹了一口气,问:

  “就烧水吗?”

  男人说:

  “烧吧,烧两瓢就行了。”

  女人想了想,说:

  “多烧一瓢吧,洗得干净一点招人喜。”

  男人不说话儿,举着烟锅,小心翼翼地探头到炕角上去看。那个小家伙睡得很香。

  女人把油灯移到门框上挂着,让光明照亮里外两间房。她涮了锅,添了三瓢水,盖了锅盖,拿一把干草就灯火上引燃,小心着塞进灶里,紧接着往灶里续草。火旺了,金黄的火舌舔着灶脸,火光映得女人的脸焕发出光彩。男人坐在里屋炕前的矮凳上,出神地打量着好像变年轻了的女人。

  锅里的水吱吱地响起来,女人紧着往灶里填草。男人把烟袋锅往炕壁上叩叩,清清嗓子,慢吞吞地说:

  “东头孙大牙家里又怀上了,人家怀里也有吃奶的。”

  女人顺着眼说:

  “人跟人怎么能一样?谁不想一年生一胎?谁不想一胎生仨?”

  男人说:

  “大牙发起来了,这狗日的,仗着他舅子当验级员,别人验不上,他就验上了,明明该验二级,他就验上了特级。”

  女人说:

  “朝里有人好做官,古来就是这样。”

  “不过我们小宝儿验一级是稳了的。谁家的孩子也没舍得下咱这么大的本钱。”男人说,“你吃了一百斤豆饼,十条鲫鱼,四百斤萝卜……”

  “我吃了什么?”女人说,“看着是进了我的肚子,到头来还是变成奶汤,全被他嘬了去!”

  说着话,锅里水开了,蒸汽沿着锅盖的边缘,一股股往外窜。蒸汽升腾起来,那一点灯火失去辐射能力,像一粒红豆,在雾气中抖动。

  女人停止往灶里续草,吩咐男人:

  “把洗衣盆拿来吧!”

  男人吭吭着,拉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把一个破了沿的黑色大瓦盆拎进来。瓦盆的底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女人揭开锅盖,蒸汽汹涌上升,几乎把灯火淹灭。后来渐渐清亮起来。女人抄起水瓢,从锅里往盆里舀水。

  男人问:

  “要掺点凉水吗?”

  女人把一只手伸到盆里试了试,说:

  “不要掺了,正好。你把他抱下来吧。”

  男人进到里屋,弯着腰,把那正在鼾睡的小男孩拖出来。小男孩乜乜斜斜地哭起来,金元宝拍着他的屁股,哼哼唧唧地说:

  “宝儿,小宝儿,不要哭,爹给你洗澡。”

  女人把孩子接过来。小宝弯着脖子往女人怀里拱,一边拱一边牙牙着:

  “吃妈妈……吃妈妈……”

  女人无奈,坐在门槛上,掀开衣襟。小宝准确地把乳头抢进嘴里,嗓子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声响。女人的腰佝偻着,好像被孩子的重量坠弯了一样。

  男人把手浸在盆里搅动着,催促道:

  “别给他吃了,水要凉了。”

  女人拍拍宝儿的屁股,说:

  “宝儿,宝儿,别咂了,早让你咂干了。洗澡吧,洗净了送你去市里享福。”

  她用力往外送着孩子,但宝儿的嘴巴叼着乳头不放,于是那只瘪瘪的乳房便被神得很长,像一块缺乏弹性的疲劳橡皮。

  男人一把将孩子拽过来,女人呻吟了一声,宝儿哇啦一声哭了。金元宝拍了宝儿屁股一巴掌,气哄哄地说:

  “嚎!嚎什么?!”

  女人不高兴地说:

  “你手下轻点,打出青紫来又要降低等级。”

  男人把宝儿的衣服撕扯下来,扔到一边,伸手试了一下水,自言自语着:热了点,热点好,褪灰。边说着,边把赤着身子的男孩放到瓦盆里。男孩尖利地嚎叫了一声,这声嚎叫比前边的嚎叫高出了许多,好像从平缓的丘陵拔升到突兀的高山。男孩双腿缩着,可着劲往上窜,金元宝则可着劲儿往下按。盆里的热水溅落到女人的脸上,她伸手捂住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她说:

  “他爹,这水是太热了,烫红了怕又要降级。”

  男人嘟哝着:

  “这小讨债,还知冷知热的来,那你就舀半瓢凉水掺上吧。”

  女人慌忙起身,不及掩怀,耷拉着双乳,长长的衣襟垂在双腿之间,宛若一面湿漉漉的破旗。她舀了半瓢水,倒进盆里,并用手紧急搅合了几下,嘴里说:

  “不热了。现在真的不热了。宝儿莫哭,宝儿莫哭哟。”

  小宝的哭声稳健了许多,但依然手撕脚踢,不肯乖乖入水。金元宝硬是把他按到盆里。女人提着水瓢,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元宝呵道:

  “死人!还不快来帮我。”

  女人如梦方醒,扔下水瓢,在盆边蹲下,撩着水,搓洗着男孩的屁股和脊背。他们最大的女儿——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穿着一条长及膝下的肥大红裤头,光着背,耸着肩肿骨,蓬松着头发,赤着脚,从里屋走出来,搓着眼睛,问:

  “爹,娘,你们洗他干什么?要煮了他给我们吃吗?”

  金元宝凶狠地说:

  “滚回去睡!”

  小宝见到女孩,哭喊着姐姐。女孩不敢出声,悄悄地退到里屋,手把着门框子看爹娘忙活。

  小宝哭累了,嗓子哑哑地低沉下来,连绵不绝的哭声也变成了有一节没一节的干嚎。

  男孩身上的灰着了热水,化成了一层滑溜溜的油泥,盆里的水混浊了许多。男人说:

  “把丝瓜瓤子和皂角膏子拿来。”

  女人从锅灶后把这两样东西拿来。元宝道:“你提着他,我来擦洗。”

  女人和元宝换了手。

  元宝将丝瓜瓤子放到盆里浸湿后,又放到碗里沾了一些皂角膏子,然后,嚓嚓地搓着男孩的脖子、屁股,连指头缝里也不放过。宝儿浑身都是泡沫,拔高了嗓门哭叫,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臭味。女人说:

  “他爹,你下手轻点,别擦破他的皮。”

  元宝道:

  “他也不是纸扎的,那么容易就擦破了?!你不知道那些验级员是多么刁钻,连孩子屁眼都要扒开检查,有点灰泥就要压你一个等级,一个等级就是十几块钱。”

  终于洗完了。元宝提着小宝,女人用一条干净毛巾搭着小宝身上的水。在灯光里,孩子红彤彤的,散发出香喷喷的肉味。女人拿出一套新衣服给小宝穿上,顺手把小宝从男人手里接过来。小宝又噘着嘴寻找乳房,女人把乳房给了他。

  元宝擦了手,装了一锅烟,就着门框上的灯火点燃。吐着烟他说:

  “这小家伙,弄了我一身汗。”

  小宝叼着奶头睡着了。女人抱着孩子,有些恋恋不舍。元宝道:

  “给我吧,还有好多路要赶呢!”

  女人把乳头从孩子嘴里拔出来。他的嘴歙动着,仿佛乳头还在他嘴里。

  金元宝一手举着纸灯笼,一手抱着沉睡的儿子,走出家门,进入胡同,然后拐上村庄正中的大道。在胡同里行走时,他似乎还能感觉到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情,拐上大道后,这感情便消逝得干干净净。

  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街道呈现出灰秃秃的颜色,街边那些落尽了叶子的杨树,像瘦长男人一样沉默地站着,枝条上泛着青白的光芒。夜气萧杀,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灯笼放着温暖的黄光,街道上投下了一个晃晃荡荡的大影子。他看到那根羊油的黄蜡烛在白色的灯罩里流着浑浊的泪珠,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一条狗在谁家的墙角上兴致不高地呜咽了几声。他同样兴致不高地看了看黑乎乎的狗的影子,然后便听到了它钻进柴草堆时发出的窸窣声。将要走出村子时,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抬头看到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知道他们也在干着自己和女人方才干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比他们赶了早,一阵轻松感涌上心头。

  走到村头土地庙时,他从怀里摸出一卷黄裱纸,从灯笼里引火点燃,放到庙前的焚化炉里烧了。火苗在纸上像小蛇一样爬动时,他看到了永远端坐在神龛里的土地爷爷和两位土地奶奶脸上的冰冷微笑。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都是王石匠用石头雕刻的。土地爷爷用黑石雕成,两位土地奶奶用白石雕成。土地爷爷的身躯比两位土地奶奶的身躯加起来还要大许多,就像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子一样。王石匠手艺很差,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模样难看。夏天,土地庙漏雨,石像上生过青苔,所以三个神身上至今绿油油的。纸燃尽未尽时,纸灰像迅速缩小着的白蝴蝶,暗红的火线在纸灰上抖颤着,很快就消逝了。他听到了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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