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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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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搀她到花园里去散散心。他就和皮罗两人左搀右扶,把她搀进花园,让她坐在一棵大梨树下的草地上。坐了片刻,她照着事先和皮罗讲定的办法,开口说道:

“皮罗,我真想吃个梨子,你快爬上树去摘几个下来吧。”

皮罗赶快爬上树去,采了几个梨子摔下来,却忽然说道:

“老爷,你在干什么?太太你在我面前干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吗?难道你当作我眼睛瞎了不成?你刚刚还在生病,怎么一下子好得这样快,能够做这种事情了呢?即使你们要做这种事,卧房多的是。到卧房里去干,总比在我面前干有体统一些呀。”

夫人转过脸去问她丈夫道:“皮罗说些什么呀?难道他发疯了吗?”

只听得皮罗说:“我并没有疯,太太,难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吗?”

尼柯特拉多极为诧异,说道:

“喂,皮罗,我看你是在做梦吧。”

“老爷,”皮罗说,“我并不在做梦,你们也不在做梦。你们动得这样厉害,要是这棵梨树也动得这样厉害,恐怕树上的梨子全都要给摇落下来了。”

他妻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莫不是他眼睛出了毛病,果然看见有这种情形吗?老天爷呀,如果我的身体是好好的,我一定要爬上树去,看看他说的这种奇事。”

这时皮罗依然在梨子树上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尼柯特拉多叫他下来,他下来了。尼柯特拉多问他:

“你说你看见什么呀?”

“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傻瓜笨蛋吧。”皮罗说。“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压在你太太身上,所以不得不说给你听。等我爬下树来,我才看见你们起来了,规规矩矩地坐在这儿。”

“一定是你神经错乱了,”尼柯特拉多说。“你上树去了,我们一直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

皮罗说:“你何必争辩呢?我亲眼看见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刚才我确实看见你压在你太太身上呀。”

尼柯特拉多愈听愈诧异,终于说道: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这棵梨子树附上了妖魔,是不是随便什么人一爬上这棵树,就会看见这种出奇的事情。”

于是他就爬上树去。他一爬上去,他妻子就和皮罗干起那件好事来;尼柯特拉多看到这情景,大声喝道:

“你这个贱女人,你干什么呀?皮罗,我这样信托你,你竟做出这种对我不起的事吗?”

说着,他就爬下树来。他妻子和皮罗同声说道:

“我们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一对情人见他当真下来了,便马上坐到原来的地方去。他落地以后,看见他们正坐在原来的地方,不由得把他们臭骂一通。皮罗说:

“尼柯特拉多,我承认你刚才说的话没有错。我在树上看到的情景都是错觉。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树上所看到的情景也是错觉。我说的完全是老实话,你只消想一想,你太太是个最贞洁、最懂事的女人,万一她存心要丢你的脸,她一定不会当着你的面做。至于我自己更是不必提了,不要说我当着你的面做出这种没廉耻的事来,即使存了一丝半点的邪念,你也可以把我粉身碎骨。这样看来,毛病一定出在这棵梨子树上,所以才引起我们的幻觉,因为别说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就连邪念也没有存过,而你偏偏说是看见我这般那样;我要不是听见你说我,那我死也不会相信你刚才没有同你太太那个呢。”

这时候他妻子也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站起身来说道:

“你这个该死的,竟把我看成这样笨,会在你面前做出这种丑事来;亏你还好意思说得那样活龙活现,说你亲眼看见的呢。老实对你说,我要做这种事,也不会到这儿来做呀,我自有办法拣个卧房去做,谅你一点也不会知道呢。”

尼柯特拉多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完全有理——的确,他们即使要做这种事情,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做;于是他不再责骂他们,而是开始谈到这件事怎么这样稀奇,怎么一个人爬上了那棵梨树,就会有这样奇怪的错觉,把事物看得走了样。可是他妻子依旧装出很气恼的样子,怪她丈夫不该对她疑神疑鬼,说道:

“我可再不容许这棵梨树来丢我的脸,或是丢其他姐妹们的脸啦。皮罗,快去拿把斧子来把它砍掉,给你我两人出口气——最好是用斧子砍掉尼柯特拉多的脑袋,因为他这颗脑袋太糊涂了,竟那么容易受蒙蔽。尼柯特拉多呀,你纵然当真看见了你所说的那种事情,可是你只要用脑子想一想,也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情啦。”

皮罗立刻拿来了斧子,砍倒了梨树。那位太太看见梨树倒下了,就对尼柯特拉多说:

“现在,这个破坏我名誉的敌人倒下了,我的气也消啦!”

尼柯特拉多又再三讨饶,她这才宽恕了他,叫他以后再不许这样胡说乱道,因为她爱他甚于爱她自己。这个可怜的、受了欺骗的丈夫,便跟着她和她的情夫回房去了;从此情夫情妇便随心所欲,寻欢取乐。愿天主也赐予我们同样的福分!



  故事第十

两个好朋友同爱一位太太,其中一个是她的孩子的教父。后来那教父先死,依照生前诺言,还魂阳间,把阴间的事说给他朋友听。

小姐们听完了故事,都为那棵无缘无故给砍掉的梨树惋惜,国王等她们叹息完了,看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没有讲故事,就开始说道:

凡是贤明的国王,自己所立下的法律,都得以身作则去遵守,这是一个极其显而易见的道理;如果他不能以身作则,他就不配做国王,而是应该当作奴隶受到处罚。我身为你们的国王,难免要犯下这个罪过,受到责备了。今天的故事内容本是我昨天亲自规定的,当时我并不打算行使特权,而是打算遵照规定,讲一个和你们所讲的同一类型的故事。可是现在,不仅我原来打算讲的那个故事已经给你们先讲了,而且你们另外还说了好些动听得多的故事,我纵使搜索枯肠,再也想不起一个同一类型、而又能够和你们媲美的故事来。这样看来,我非得违犯我自己立下的法令不可了,我在这里预先请罪,甘愿承受你们加给我的任何处罚,只要让我行使我一向所有的特权。

亲爱的小姐们,爱莉莎所讲的那个教父和教子的母亲通情,以及那个锡耶纳人愚不可及的故事,非常动听,使我想起了另一个锡耶纳人的故事,只不过我们今天的故事范围原是“娇妻玩弄傻丈夫”,我这个故事少不得要离题了。虽然这个故事里所说的许多事情,你们最好不要相信它真有其事,不过有些地方听来还是很有意味。

从前锡耶纳市有两个青年人。一个叫做丁戈丘·明尼,另一个叫做梅乌丘·第·都拉。他们都住在朴塔萨拉区,彼此过从甚密,却不大与他人来往,看来交情极深。他们也和一般人一样,常常一同上教堂去听讲道,听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生前行善,死后享福,生前作恶,死后受苦。他们极想弄明白这种因果之说是否确凿,可惜又想不出好办法,只得彼此约定,并郑重发誓:两人之间不论哪一个先死,都得回到阳间来,把阴间的情形说给另一个听。

两人约定之后,依旧亲密相处。后来丁戈丘做了坎坡莱基地方安布鲁周·安塞明尼的儿子的教父。那孩子的母亲名叫密达,是位十分娇艳可爱的太太。丁戈丘常常带着梅乌丘一块儿去看她,走动久了,不由得爱上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宗教上的名分了。不料梅乌丘见了那位太太也很喜欢,又听他朋友口口声声赞美她,不由得也把她爱上了。双方都把自己爱那位太太的心思隐瞒着,不过隐瞒的理由并不一样。丁戈丘所以要隐瞒梅乌丘,只是因为觉得爱上了教子的母亲是件有失体统的事,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多么可耻,而梅乌丘所以保守秘密,乃是因为看出了丁戈丘也爱上了那位太太。他心里想道:“如果我把我的心事说给他听,他一定要嫉妒我,况且他又是那位太太的孩子的教父,他会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叫她厌恶我,那我就永远不能博得她的欢心了。”

事情弄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两个青年都苦苦思恋。后来丁戈丘究竟因为和那位太太亲近的机会来得多,不惜用尽手段,说尽了甜言蜜语,终于把她搭上了。梅乌丘不久就看出了这情形,虽是十分懊丧,可是他始终没有死心,总想有一天能够如愿以偿。所以表面上却装做不知道,免得丁戈丘从中作梗,对他不利。两个青年就这样一个得意,一个失意;那丁戈丘既是找到了这一小块乐土,当然不断深耕细作,终于劳累成病,不到几天工夫,病势益见沉重,就此与世长辞。

他死后的第三天夜里,就跟着生前和梅乌丘的诺言,来到他卧房里(也许是他的亡魂不能早些来)。这时梅乌丘正睡着了,他喊了他一声。梅乌丘醒来问道:

“你是谁呀?”

他回答道:“我是丁戈丘,按照我生前的诺言,回来给你报告阴间的消息。”

梅乌丘见到他,不免有些害怕,但毕竟还是壮起胆子来说道:

“欢迎你,老兄!”接着又问他有没有失掉了灵魂。

丁戈丘说:“东西失掉就再也找不到了。如果我已经失掉了灵魂,怎么还会在这儿呢?”

“嗳,”梅乌丘大声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和那些有罪的灵魂一起在地狱里受炼火烧。”

丁戈丘回答道:“那倒没有;不过我生前犯下了许多罪孽,所以现在正在吃着很大的苦头。”

梅乌丘又把人们常犯的罪孽一样样提出来问丁戈丘,一个人生前犯了这样那样的罪,死后究竟会受到怎么样的处罚。丁戈丘一一说给他听。梅乌丘又问他在这人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替他帮忙的。丁戈丘回答说有的,于是就要求梅乌丘为他捐献弥撒,做祷告,以他的名义赈济穷人,因为这样做对死者有莫大的好处。梅乌丘说,非常乐意替他办到。丁戈丘告辞的时候,梅乌丘想起了他和他那个教子的母亲间的私情,就抬起头来说道:

“丁戈丘,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你生前和亲家相好,死后得到怎样的报应?”

丁戈丘说:“老兄,我一到了阴间,就碰到一个男人,他好象对我生前所犯的罪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我带到一个地方,让我在重刑之下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罪孽,那里还有许多人也和我一起受苦。我跟他们站在一起,记起了生前和我教子的母亲那段暖昧关系,直吓得发抖,虽然当时我已处身在一片火焰之中,给烧得皮开肉裂,我却以为更大的惩罚还在后头呢。我身边有个人看到我这光景,对我说:‘你在火里还这样发抖,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比其余的人更其苦恼?’我说:“朋友,我生前犯了一桩大罪过,唯恐逃不过严厉的判决。’他问我犯了什么罪,我说:‘我和我教子的母亲私通,纵欲过度,所以虚弱致死。’于是他就讥嘲我,对我说道:‘得了吧,你这个傻瓜。用不着害怕。这里并不过问教父教母之事。’我听了他这话,才完全放了心。”

后来天快亮了,他说道:

“梅乌丘,天主保佑你,我失陪啦。”

说着,他就一下子不见了。

梅乌丘听到阴间并不过问教父教母之事,不禁笑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居然放过了好几个本来可以搭上手的女亲家。从此他才算打消了自己从前那种对来世的无知的想法,在这件事情上变得聪明起来了。要是林那多教士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当他向他教子的母亲求欢的时候,就用不着搬出那套三段论法来了。

这时太阳已毗下山,西风刮起,国王已经讲完故事,再也没有人接下去讲了,他就取下王冠,把它戴在劳丽达|1~头上,说道:

“小姐,现在我把花冠戴在你头上,这正和你的名字相称。你以为怎样可以使大家消遣作乐,就尽管以女王的名义下令吧。”说罢,他重新坐下来,让劳丽达继任女王。

劳丽达做了女王,就把总管叫来,吩咐他提早在美丽的山谷里把饭桌摆起来,让大家早些吃了饭,可以回去得从容一些。接着她又吩咐总管在她的任期内应该做些什么。然后她又转过身去对大家说道:

“昨天第奥纽吩咐我们今天尽讲些妻子作弄丈夫的故事,我要不是不愿意给人看成一个急于报复的小人的话,那我一定要提出明天尽讲些丈夫作弄妻子的故事。可这又何必呢?我现在命令每个人都想出一个故事,讲的是:男人作弄女人,或是女人作弄男人,或是男人之间相互作弄。我想,这个题目谈起来一定会象今天一样有趣。”

说过之后,她就吩咐大家随意活动,等到吃晚饭再碰头。于是小姐少爷们都站起身来,有的光着脚走到清泉中去玩耍,有的在草地上高大美丽的树林中悠然自得地散步。第奥纽和菲亚美达在一块唱了一支很长的《帕拉蒙和阿茜蒂》二重唱。大家就这样各找各的乐趣,尽兴畅对。直玩到晚饭开了上来,于是大家在湖畔的桌子边坐下来愉快地吃晚饭,听着百鸟歌唱,这里没有蚊虫来打扰,微风从四面小山上吹下来,极其凉爽。

吃罢晚饭,撤走餐桌,这时太阳还没有下山,大家在美丽的山谷附近散了一会儿步,然后照着女王的意思缓步走回住宅。一路上谈笑不尽,或是拿白天里所讲的那些故事来取笑,或是任意漫谈,抵达别墅时天还没有黑。他们又吃了些冷酒和糖果,消除了刚刚那一程步行的疲劳,立即就在那清泉旁边跳起舞来,由丁大洛吹着风笛伴奏,有时也由别的乐器来伴奏。过了一会,女王吩咐菲罗美娜唱一支歌,她就这样开始唱起来:

  啊,我这日子过得多么凄清!

  此生是否还有这个幸运,

  赎回命运夺去的往日温存?

  这份幸运我哪里说得准,拿得定?

  我心里燃着火一般的激情,

  只盼旧地重游,旧情重温,

  啊,我的爱人,我唯一的归宿,

  你操纵着我整个的心灵,请你告诉我,

  我可有这份幸运?我不愿去问别人。

  啊,我心灵的主宰,给我几分希望,

  聊慰我枯槁的心灵。

  我日日夜夜心不定神不安,

  遍体通身燃起了一团渴念的火焰,

  这火焰我听得清,摸得着,看得见,

  它愈烧愈烈,没有片刻的停息,

  从此我形容枯槁,

  再也受不住这般的煎熬。

  唯有你才能救苦救难,

  成全我如许的心愿。

  告诉我是否还能和你会面?

  会面又在哪天、哪月、哪年?

  我要把你那双销魂荡魄的眼睛吻上千万遍,

  啊,亲爱的人儿,你快些归来慰我哀怨!

  我愿把年变成月,月缩短成天,

  等你归来了,又要把一天拉长成一年,

  紧紧地厮守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刻骨相思,哪里管得别人的蜚语流言!

  悔当初一时懵懂,

  放走了笼中飞鸟,

  这一回你要是落入我的怀抱,

  我要紧紧地把你抱牢,抱牢,

  不管它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我还要把你嘴唇上的甘露蜜汁吮个饱。

  啊,你赶快归来吧,爱人哟,

  只因为想念你,我已经歌唱了一大早,

  别的话我在这里暂不唠叨。

大家听了这支歌,都认为菲罗美娜已经有了美满的新欢;从她的歌词里听来,她还已经尝到了爱情的真正滋味,很少几位小姐不羡慕她,认为她今后将会更加幸福。等她唱完了歌,女王想到了明天就是礼拜五,便亲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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