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第三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1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潘家婶婶道,房子不怎样,二十年前的集资房,七十多平米,花了三万多块。 
  老伴恨声啧啧,七十多平,才三万多块,还在市里,那是万恶的旧社会吧!去年,我们在博罗老家买的一套房,六十多平,十七八万哇! 
  潘家婶婶哦了一声,你们也买房了,以后就可以告别船上生活了?! 
  自知讲漏了嘴,老伴道,不瞒你讲,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我们两个老骨头,七拼八凑,没凑到十万,其他八九万,都是借的。借钱那个滋味,你潘家婶婶从头到尾吃的一碗公家饭,没尝过哇! 
  潘家婶婶同情道,我晓得的,我也过过困难时期,我老家在安徽,1960年饿死过爷爷、小姑和两个表叔,那时候我才四五岁……早晓得,买房子我也可以借点给你,多了没有,两三万的下数哇。 
  老伴道,那就好啊!认识你潘家婶婶,真是天上落下来一颗福星!早晓得有这等好事,我就不用厚起脸皮,走东串西,落下一大堆人情哇! 
  老伴的声音尖利起来,老桂怎么听都有些夸张。老伴道,你晓得,岸上没有房子,两个崽讨媳妇都千难万险,哪家的媳妇肯作践嫁到一条破船上来哇! 
  这确实是实情,所幸,阿刚阿勇都将媳妇娶进了门,还各生了仔女。阿刚娶的媳妇是两年前在东莞虎门打工认识,媳妇是贵州人,起先并没有坦白告诉人家,父母是渔民,全家住在船上。待得带媳妇过门,真相大白,媳妇一张大饼子脸,一个礼拜都没有拨云见过晴。 
  起完一张百米长的网子,只不过拣起二十几条鱼,大不了十几斤,老伴发泄不满,跺了一脚堆积的空网,骂道,狗肏的,也不晓得都躲到那个阴间里去了,不得吃网子哇! 
  潘家婶婶安慰道,不是还有两张网子吗?不要急,西边塌了东边补! 
  老伴不悦道,这一向天气好,一张网子起个五六十斤,稀松平常的! 
  老桂驾船掉头,朝对岸开去。下网子,必须在东枝江两侧,太岸边了没有大鱼;太中间,必定会受往来船只影响。 
  第二只网子才刚提取十来米,就接二连三地见到收获,有鲤鱼、鲢鱼,鲫鱼,还有一两条白鲳。可是,好景不长,接下来网子沉沉提不动,潘家婶婶上前助力,道,碰到大鱼了吧?老伴道,碰到大鬼了! 
  老桂摇头,心里默念道,不要是卷了网子? 
  果然,一张墨绿色的网子徐徐拖上来,早已卷成了长长一团麻花! 
  老伴破口大骂,吃干饭,拉稀屎的家伙,做的鬼事三岁毛伢子都会不齿! 
  潘家婶婶疑惑不解,转眼望着老桂。 
  老桂舔舔干涩的嘴唇,他没有气力大声讲话,让背风另一头的潘家婶婶听见,只能做两个手势。恰恰一艘运煤船劈波斩浪而来,老桂举起两只手,着势翻滚;又垂下两只手,着势包抄。 
  潘家婶婶笑了,她晓得了,那是因为网子下得太近航道了,或许是运输船只带过的浪花,将网子翻转了,一天工夫便白费了,难怪老桂家的要骂娘! 
  老桂摇头,又点头。 
  潘家婶婶也看懂了。摇头是他无辜,这几天他都没有出船,不是他的错;点头,是表示对儿子的原谅,儿子是贪心也是好心,想靠近江心多网鱼,网大鱼。 
  起了两张网子,老伴已然掏出手机在看时辰了。日头当空,老伴下身一条雨裤,上身剥得剩下一领黑色的男式汗衫,还浑身冒汗。老桂呢,灰色的旧夹克里面是一件V字领的毛衣,依然双手不温。俩人身上的穿着,都是潘家婶婶年前送的,她的话语很委婉,家里有些男人的衣物,放也是放,丢也是丢,给你们看看,能不能做工作服哇? 
  工作服三个字,几多熨帖,几多念想。三四十年前,做了回乡知青的年月,多么想去城里当工人,那时节,穿工作服就是一生的盼头,无上的荣光。 
  却终究要在船上终老了。 
  老伴站在船头,叉开两脚,手才一挥,突突突,突突突,小船得令朝上游开去。这是第三张网了,最后一张牌,不要再出岔了。老伴双眉紧蹙,一脸凝重。老桂在默默祷念。潘家婶婶抱着双膝坐着,别着脑袋朝大桥那边望去,那里有她的日月星辰,春华秋实。她的侧影很耐看,麻灰色的发髻高高梳拢,一双眼睫毛挂满太阳的辉光,厚实而殷红的嘴唇,像女孩子那样俏皮地微微嘬起。女人是要男人疼怜的,她是猝然遭受疾病的重挫,所以形单影只吗?那是疾病,疾病的偷袭,不是她的错哇。大桥下面和两侧一丘一丘的菜地,是她一锨一锄的开辟,是她跟岁月拉力的倔强。她以病弱之躯,一己之力捧出了那么多可口的翠生翠绿,蛮有成就,蛮怀高兴。 
  今日是她头一回上船来看收鱼,不到平日三分之一的贫瘠的收获,是不是叫她失望了?老桂感到了内疚。就是为了叫这个善良而能干的潘家婶婶看得舒心惬意,他觉得今日的贫瘠也该跟平日的丰腴,调一个个儿。 
  最后一网,起到一半了,收获跟第一网差不多,裤脚滴水的老伴满脸晒得紫红,怕是累了,不再吭声。 
  老桂觉得五心烦热,早都想尿尿了,若是平日,对着江心就是一泡洒扫。今日却得憋着,当着潘家婶婶,他不能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他当然想不到,半个钟头之后回到大船,他会因为一泡憋尿,昏倒在厕所里。 
  潘家婶婶一边从网眼里抠出巴掌大的鲤鱼,鲫鱼、鲢鱼和草鱼,一边宽慰老伴道,像是荔枝、桂圆,都分大年小年的;你们上次收获不错吧?这次不好,下次一定好哇。 
  好一个心思熨帖、善解人意的女人! 
  老伴啐道,倒霉人家吃水都塞牙,养猫生出个老鼠仔,打鸟打死个苍蝇——不够火药钱哇! 
  正说着,老伴手里一抖,赶紧闭了嘴。 
  几乎同时,老桂也感觉到了,躬身从脚边摸出一根丈把长的篙子,拈着朝后,斜斜地入水无波,稳稳地夹住船帮。
  潘家婶婶感受到了紧张气氛,前后看看,她看到的是前头老桂家的叉开双脚,一把接一把拔河一般,慢慢拖拽,大气不敢出;她看到后面老桂浮肿的面庞,刀錾斧凿一般,凝滞僵硬如同地狱里的判官。 
  随着老伴手里拖曳的渔网,沉沉若停,再猛地一抖,一道刺目的亮光腾空跃起,一大片渔网包砰然张开,水花四溅,带动得小船都剧烈摇晃起来。 
  一条硕大的白鱼刚刚落在船头,便触电一般翻跳起来,那是生死的最后搏击,也是不甘束手就擒的本能反抗。 
  老伴张开臂膀,母狮一般扑了上去,大白鱼尾巴一扇,重重扇在老伴的嘴上,几乎将老伴击倒,老伴惨叫一声,头一偏,冷不防整个身子压将上去。 
  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潘家婶婶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慌慌张张地跨上船头,伸手紧紧摁住鱼头,两只玻璃球大小的鱼眼,顿时迸射出骇人而绝望的凶光。 
  潘家婶婶狐疑地问,这是一条…… 
  老伴呜呜道,好大的一条翘嘴巴鱼! 
  潘家婶婶两眼发亮,这就是翘嘴巴鱼?才见过这么大的翘嘴巴鱼哇! 
  老桂已经笨重地跨过来,刚操起一把剪子,又放下了,怕割伤了一条自打渔以来都没见过的巨大的翘嘴巴鱼!三人仔细撕开渔网,三双手将长长的一条鱼展示在船头上。 
  岸上三三两两的钓鱼人也发现了船上史无前例的收获,一起站起来鼓掌、哄叫。 
  老桂轻轻拍了拍翘嘴巴鱼的头,翘嘴巴鱼眼里还夹杂着几丝惊恐,更浓郁的,却是无奈。它身材修长,宛如一枚无限放大的丰腴的柳叶,银亮平直的头部锋利如刀如戟,浅棕色的背部是一道起伏的峰峦,一张鲜红的突吻,娇艳滴滴,哪里是一只网中之物哇! 
  如此这般的翘嘴巴鱼,是雄与雌,阳与阴的结合,讲是壮美却柔婉,到底旷放还忧伤。 
  老桂抬起头来,瞥见潘家婶婶兴奋之余,也在叹息,这么漂亮又雄壮的鱼,我真是头一回见到! 
  老伴刚要搭腔,却猝然喷出一口猩红,哇哇地张嘴,才见嘴角一抹血涎,嘴中露出一眼黑洞,一颗门牙不见了! 
  潘家婶婶赶紧掏出纸巾递过去,问,哪里磕掉了牙? 
  老伴连连啐出几口血痰,指着手下垂死挣扎的翘嘴巴鱼,着势要捶,拳头却终于轻轻落下。三人抬起硕大的翘嘴巴鱼,朝水槽里扔去,扑通一声,溅起四散的水花。 
  岸上又是一片乱叫。 
  赶紧将网盖蒙上,再压上长短不一两块厚实的松木板材。 
  有了这一条鱼,今日就不算歉收! 
  老伴两腿半蹲半跨,立在船头,一头白发被风吹得飞张,任凭嘴角还在流血,却俨然一个班师回营的将军。 
  小船回家了,缓缓靠近大船,潘家婶婶怜惜道,即刻就要送去码头卖么? 
  老伴拽住船缆,纵身上去道,我去取秤,换衣裳,越快越好!这里去码头还有两三里路,小船要走二十分钟。 
  待得老伴匆匆换了衣裳,提了一只硕大的盘秤下来,却听得小船一声怪响。老桂站起来,拍拍锈迹斑斑的发动机壳,无奈摇头。 
  老伴和潘家婶婶一起发问,坏了哇? 
  老桂点头。 
  老伴疑问,怎么坏了呢?刚刚回来还好好的。 
  老桂忽然双手搂着肚子,蹲下了,满脸蜡黄。 
  阿珍早已挺着大肚子过来,放下梯子,大声叫道,阿爸!潘家婶婶见了,赶紧回头过来,拖扶住老桂笨重的身子送上去。 
  老爸喘息着进去了,不多时,厕所那边传来阿珍的哭喊,不好了,阿爸跌跤了! 
  老伴和潘家婶婶赶紧冲进来,却见老桂蜷昏倒在厕所边,额头汩汩沁出血来,潘家婶婶拔出手机就召唤,平时备用,她存了几个的士司机的电话。 
  老桂倚着门框,慢慢睁开眼,阿珍倒了一杯水给阿爸,他只饮了一小口,就推开了。众人扶他到床边躺下。 
  不多时,船头狗叫,一辆绿的悄然驶停在岸边。 
  潘家婶婶催促道,起来吧,去三医院,那里有一个熟人! 
  老伴不以为意问,要去医院哇? 
  潘家婶婶急道,人都昏倒了,不去哪行啊! 
  老伴喃喃问,哪个去卖鱼哇? 
  阿珍不容分说道,鱼明天送去餐馆好了,快过年了,餐馆价格比码头高哇! 
  老伴想了想道,那也做得。 
  阿珍大肚子,只能看家。潘家婶婶和老伴,一边一个,搀起老桂几乎是拖行的步子,行到船头,一颠一颠下竹跳板,上岸,绿的司机早已打开车门恭候在侧。潘家婶婶进了前面副驾位,带路,进三医院,她让老桂家的,搀着老桂在电梯口候着,她很快挂了号出来,一道上了三楼。 
  潘家婶婶似乎人头很熟,一路上不停地点头,问好,也不晓得是不是都认识的。 
  三楼一间屋里的医生,显然是潘家婶婶的熟人,戴着口罩,眼神是微笑的。医生问了病史,量了血压,一看血压计,几乎不相信,再量了一遍,摇头;听诊器伸进老桂的毛衣,隔着衬衣,听了前胸和后背;让他捋起裤脚,按按,复摇头。许久,说要抽血化验肾功能。潘家婶婶问要不要空腹,医生道,现在就可以做,以后住院的话,空腹再做一次。 
  老伴张大嘴道,还要住院哇? 
  医生白她一眼,看着潘家婶婶道,今天可以先做化验,明天上午来取化验单再决定吧。 
  潘家婶婶谢过,道,明天我来取吧,我也要开一些药哇。 
  下得楼来,依旧是打车回到船上。 
  累了一天,老桂居然毫无胃口,阿珍前些日听潘家婶婶讲过,阿爸要多吃一点清热解毒的东西,给他熬了大大一碗绿豆粥,也只淡淡吃了几口。入夜,阿珍讲阿刚阿勇都不在家,老爸就在大船上困觉吧。老爸执意下小船。老伴叮嘱,下去困也好,那条大鱼也怕小偷哇!阿珍不屑道,这时节哪有小偷来偷鱼的!姆妈道,那条翘嘴巴鱼,三四十斤,卖得千多块钱哇! 
  老桂笨重地下了船,蜷进小船舱,月光泻在船头,岸上虫声唧唧。间或,水槽里有一声嘹亮的扑剌。 
  老桂倾听着,一夜不曾闭眼。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就听得老伴霍霍的尿声。之后,是她大声唤阿珍,叫她赶紧找出几个平时送过鱼的酒店电话,饭后就要打哇。 
  这时节,小船上传来急促的梆梆声,母女两人探出头来,老桂蹲在那里,指指水槽,一脸沮丧。 
  老伴一惊,赶紧下来,这才见水槽的网子破了,两块松木板落在一边。她蹲下去两手乱捞,只有一些鲤鱼,鲫鱼,哪里还有翘嘴巴鱼的影子! 
  老伴两脚一蹬,坐在船板上号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好不容易打上一条大鱼,却是跑了;哭老桂无能,一个大男人守夜,困得贼死,连一条鱼都守不住;哭翘嘴巴鱼不忠不慈不孝不仁不义,她劳累一天,就是这一条的收成,到头来还是脚巴骨上贴门神——人走神搬家。 
  阿珍立在大船边,默默垂泪,好一阵,劝姆妈和阿爸上来吃饭。老爸精神不济,在里间躺下了。 
  上午,潘家婶婶风风火火地取了化验单过来,老伴眼圈还是一溜通红。潘家婶婶促忙促急道,医生讲,要赶紧住院;跟阿珍咬耳朵道,你阿爸得的是尿毒症,要紧马上住院做透析。 
  阿珍没忍住,咬着唇哭了出来。 
  老伴听到了,支棱起脖颈道,住院?先前住一天就是过千,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潘家婶婶将化验单一摊,又一起塞到阿珍兜里,道,要不,我先借点给你们。 
  老伴摇头道,借的哪里不要还哇?再讲,你也是一点工资吃饭、看病! 
  阿珍抽泣道,姆妈,要不把老家的房子……? 
  姆妈一愣,醒过神了,着势要抽她,却转过巴掌来,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老家那座房子,打得了主意哇!一条一条鱼十几年摞起来的砖和壁哇!没有那个房子,你们桂家哪里有根哇?阿刚阿勇的媳妇不会都跑掉哇?那就是一根风筝线,牵到了桂家的前世今生哇!说着也哭了。 
  门环一响,老爸摸索着门框两脚里外,站在门口,艰难吐出两个字,她们从口型辨出那是:不住! 
  老桂终于没有挺过这年夏天,他死在破败的大船上,死于肾功能衰竭。 
  入秋的一天,南方的天气依然燠热,师范学院历史系的向老师又带了一拨学生来到东枝江边,指着一堆横七竖八的破败渔船跟学生讲解……疍家人,清光绪《崖州志》称为疍民。史载:“疍民,世居大蛋港、保平港、望楼港濒海诸处。男女罕事农桑,惟辑麻为网罟,以鱼为生。子孙世守其业,税办渔课。间亦有置产耕种者。妇女则兼织纺为业。” 
  疍民即水上居民,因像浮于饱和盐溶液之上的鸡蛋,长年累月浮于海上,故得名为疍民。疍民据人类学家考察分析,证实不属于一个独立民族,而是我国沿海地区水上居民的一个统称,属于汉族。疍民祖籍多为阳江、番禺、顺德、南海等县的水上人家。现在主要分布在广东的阳江、番禺、顺德、南海,广西的北海、防城港,海南三亚等沿海地区。 
  向老师接过学生递过的乐扣杯,喝了两口,继续道,在我们城里东枝江生活的疍民,或许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疍民,我发现,他们有两个特点,一、不是世代的捕鱼者,多半来自内地,甚至客家;二、他们没有大型捕鱼工具,包括船只,无法远航,基本去不了海里,就在附近江河凭小船拦网下笼,捕些鱼虾。他们在岸上无居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