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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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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清楚了,可能还会发疯,甚至会死掉。包贝斯库说: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天才人物来说,关在疯人院就等于是活埋。数学家宽厚地笑笑,说道:您说错了。这里恰恰有我所需要的一切才不至于死掉:医生、护士、药品、时间、可以画画的本子、公园。

但是,不久,数学家就死了。包贝斯库参加了葬礼。葬礼结束后,包贝斯库跟着几个数学家的学生一起去餐厅。大家吃饭之余,聚会到很晚。人人都说数学家的往事,说起了身后事。有个人把男人的命运与一个老妓女的命运作了比较。有个人刚满十八岁,跟着父母去印度旅行归来,朗诵了一首诗。

两年后,包贝斯库非常偶然地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一位曾经给数学家住院期间治过病的医生。这是个年轻医生,真诚、坦率,不会拐弯抹角。另外,有点醉了,容易吐真言。

据这位年轻医生说,数学家刚一住院时,有着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治疗几天后有所好转。一天夜里,值班的时候,他去数学家病房聊天,因为数学家就是吃了安眠药也难以入睡,院长允许他亮着灯,随他便。医生开门后吓了一跳。数学家不在床上。医生马上想到了“逃跑”的可能性。但是,片刻后,他发现数学家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医生弯腰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发现一切都好,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数学家于是说道:没事。一面望着医生的眼睛。医生看到了一种绝对恐惧的眼神,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就是每天跟那么多疯子、各种各样的疯子打交道也没见过。

包贝斯库问那医生:“绝对恐惧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医生打了两个嗝,在椅子上扭动两下,回答说,那是一种好像怜悯的眼神,但空洞无物,好像神秘地周游世界之后,皮囊里只剩下了怜悯,好像怜悯是个装满水的皮囊,比如,在一个鞑靼骑士手里,他深入到草原去,我们看见了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后来,这个骑士回来了,或者说他的灵魂回来了,或者他的影子回来了,或者他的思想回来了,随身带回了空空的皮囊,里面已经没水了;旅途中,他已经喝光了水,或者说,他和他的马已经把水喝光了;眼下,皮囊是空的,这正常,装满了水才是不正常的。但是,满满的水袋也不会引起恐惧,不会让他惊慌,更不会让他感到孤独,反之,空皮囊则会引起恐惧。这就是医生在数学家脸上看到的表情,绝对的恐惧。

医生对包贝斯库说,最有趣的是,过了一会儿,数学家镇静下来了,精神错乱的表情已经消失,据他所知,后来没有复发过。这就是包贝斯库要讲述的故事。他像前面的恩特赖斯库将军一样,也为讲话过长而道歉,也可能让大家感到厌烦了吧。大家忙说没有、没有,实际上,口气里没有诚意。这之后,聚会开始变得无精打采了。不久,众人纷纷回自己房间去了。

但对大兵汉斯·赖特尔来说,惊奇的事情连连不断。黎明时分,他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克鲁泽。他没明白克鲁泽低声说的话,就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使劲一勒。这时,又有一只手放到他肩膀上了。是大兵耐兹克。

耐兹克说:“傻瓜,别伤着他!”

汉斯松开了克鲁泽的衣领,没有伤害他。接着,他快速穿上军装,跟着两个大兵出去了。三人走出充当营房的地下室,穿过一条长廊。大兵维尔克在等着他们。维尔克是小个子,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五八,脸庞消瘦,眼睛有神。三人来到他身边,一一跟他握手,因为维尔克很讲礼仪,战友们知道跟他在一起必须守规矩。随后,四人登上一个梯子,打开一扇门。他们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很冷,好像德拉库拉刚刚离开似的。里面只有一面旧镜子。维尔克把它从墙上摘下来,里面露出来一个秘密通道。耐兹克拿出一个手电筒,递给维尔克。

四人沿着石阶上上下下走了十多分钟,最后实在想不出是已经走到城堡的最高处,还是沿着一条小路回到了地下室。这条通道每隔十米有个分岔。走在前面的维尔克有好几次迷路。一面走,克鲁泽一面低声说,通道里有奇怪的东西。大家问是什么怪东西。他说不会是老鼠。维尔克说:最好别是老鼠。我讨厌老鼠。汉斯和耐兹克说他们也讨厌老鼠。克鲁泽说:我也不喜欢老鼠。可是旧城堡里经常有老鼠的。咱们还没有遇上罢了。三人静静地想着克鲁泽的看法,过了一会儿都说:这话有眼力。真正让人感到奇怪的就是没有看见老鼠。一只也没有。最后,四人停下来,用手电前后上下扫射一遍,只见道路像长蛇一样黑乎乎伸展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只老鼠也没有。再好不过了。四人点烟,边抽边说,假如他遇上了冯·聪佩女男爵,会怎样跟她做爱。接着,四人继续静静地兜圈子,最后都出汗了。耐兹克说:这空气都被污染了。

于是,四人试着走回头路,克鲁泽打头。不久,回到了有镜子的那个房间。耐兹克和克鲁泽告辞走了。汉斯和维尔克与那两位朋友分手后,又一次钻入了迷宫。这一次,二人不说话,不让嗡嗡声捣乱。维尔克觉得身后有脚步声。汉斯闭了眼睛走了一会儿。正当他俩感到绝望的时候,发现了要找的东西:一条旁道,非常狭窄,两侧是石墙,表面上厚实,其实是空心的;墙上有小孔洞或者是小枪眼,可以清楚地看到被窥视房间里的一切。

他俩看到了党卫军军官的房间,里面有烛光。他俩看见那军官身穿睡衣,在壁炉旁边的桌子上写什么东西。那表情是懒洋洋的。虽然应该看的就是这些,汉斯和维尔克还是互相拍拍后背,因为这才明白这条路是正确的。于是,继续前进。

凭着触摸,他俩又发现了别的小孔。里面是有月光照亮或者黑暗的房间,如果贴在石墙上,可以听到有人睡觉的鼾声和梦呓。下一个有亮光的房间是冯·贝伦贝格将军的。里面只有一支蜡烛放在床头桌的烛台上,烛光来回摇晃,好像什么人打开了卧室的大窗户,造出来一些似乎把这地方伪装起来的影子和幽灵。将军这时正跪在有华盖的大床脚下祷告。汉斯发现将军的面部扭曲,好像背负着重担,不是士兵的生命,绝对不是,也不是家属的生活,甚至也不是他自己的命运,而是良心的压迫。这是汉斯和维尔克离开这个小孔时的感觉,让他俩深感敬佩和害怕。

最后,他俩又经过几个隐藏在暗处和梦幻中的监视孔之后,来到了真正想去的地方:有九支蜡烛照明的冯·聪佩女男爵的房间;在床前一米处挂着一个武士或者是武装修士的画像,从他那沉思和痛苦的表情中可以看到禁欲、苦修和放弃世俗的一切是多么得烦恼。

他俩发现冯·聪佩女男爵被压在一个裸体男子身下,可以看见男子后背上和大腿上的浓密汗毛;可以看见女男爵的金发和雪白的前额时不时地从那男子的左肩下露出一两下。那男子在奋力撞击着她的阴户。女男爵的叫喊声起初吓了汉斯一跳。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那是愉悦而不是痛苦的叫声。交配结束后,恩特赖斯库将军从床上下来了。汉斯和维尔克看见将军朝一张桌子走去,那上面摆放着伏特加。他的阴茎,上面还挂着大量精液,仍然处于勃起或半勃起状态;维尔克大约估量了一下,心里想,肯定有三十厘米长。

后来,维尔克告诉战友们,将军赛过公马。像公马一样不知疲倦,喝了一杯伏特加之后,他又回到床上。女男爵冯·聪佩还在打盹,将军让她换了一个姿势,再次操她,起初的动作还难以察觉,但后来猛烈的程度让迎面朝天的女男爵咬得手背流血才没尖叫出来。这时,维尔克已经解开了裤子口,靠在墙上手淫起来了。汉斯听见身边有呻吟的声音。起初以为是一只偶然来到他俩身边的老鼠做垂死挣扎呢。以为是只老鼠崽子。但是,一看见维尔克的阴茎和前后移动的手,就恶心起来,用胳膊肘杵了维尔克胸部一下。维尔克丝毫不予理睬,继续手淫。汉斯看看维尔克,觉得他表情怪异之极。那侧影像一个工人或者工匠,或者一个普通行路人的铜版画;这时,一道月光突然让那人睁不开眼了。他好像在做梦,或者确切地说,在一瞬间里打破了梦与清醒的黑色高墙。于是,不再打搅维尔克;片刻后,他自己也开始小心地摸摸裤子口,随后干脆掏出阴茎来,与将军和女男爵的动作节拍同步。这时,女男爵不再咬手(血印在床单上变大了,旁边就是她有汗水的面颊),而是哭泣,说些将军和两个士兵都不懂的话,内容超越了罗马尼亚,甚至德国和欧洲,超越了乡下人的魔鬼附体,超越了模糊的友谊概念,超越了维尔克和汉斯,也许不包括恩特赖斯库将军,所理解的爱情、欲望和性交。

后来,维尔克把精液射在墙壁上,也低声说些大兵的祈祷词。不久,汉斯·赖特尔也把精液射在墙壁上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随后,将军下了床。他俩看见,或者以为看见,将军的阴茎上有血滴,有闪亮的精液和阴道分泌物。后来,女男爵要了一杯伏特加。接着,他俩看见将军和女男爵拥抱在一起,站在地上,手里举着各自的酒杯。后来,将军用罗马尼亚语朗诵了一首诗歌。女男爵虽然不懂意思,但是夸奖诗的音乐感。接着,将军闭上眼睛,装出倾听什么的样子,是天籁之声吧。然后,睁开眼睛,在桌旁坐下,让女男爵再次坐到他已经勃起的阴茎上(这三十厘米长的阴茎是罗马尼亚政府军的骄傲啊);喊叫声、呻吟声和哭泣声再次响起来了,与此同时,女男爵一下又一下地落到将军的阴茎上,或者说,是将军的阴茎一上又一上地钻入女男爵的体内;于是,将军再次高声朗诵,一面挥舞双臂(女男爵的双手紧紧搂住了将军的脖子),朗诵一首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诗歌,但是每四句里会出现一次德拉库拉的名字;这首诗可能是军歌,可能是讽刺诗,可能是碑文,甚至可能是抗德歌曲,但节拍合适,而实际上不可能为此景而作;女男爵喜欢这首诗歌,她跨坐在将军的大腿上一前一后地摇晃着,好像亚洲辽阔草原上的热情牧羊女,她双手搂紧情人的脖子,不时地把右手流出的鲜血抹在情人的脸上,涂在情人的嘴角。将军并不因此停止朗诵。那首诗里每四句就冒出一声德拉库拉。汉斯判定(怀着无限喜悦的心情)这是一首讽刺诗。与此同时,维尔克再次手淫起来。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但对不知疲倦的将军和不知疲倦的女男爵来说,一切远未结束),他俩静悄悄地走出秘密通道,静悄悄地把镜子放回原处,静悄悄地回到那地下临时营房,静悄悄地躺在各自的武器和背包旁边。

第二天,两辆轿车带走了客人们,不久小分队也离开了城堡。只是那位党卫军军官留下跟士兵一起打扫卫生,整理一切。随后,这位军官觉得这活计让他完全满意,便下令出发,小分队上了那辆卡车,朝山下开去。城堡里留下了那辆轿车,党卫军的司机并没留下。这事有点奇怪。离开城堡的时候,汉斯·赖特尔看到了那位军官,此前军官已经登上了一个城垛,在注视着远去的小分队,脖子伸得老长,脚踮得老高,最后城堡和卡车双双都消失了。

汉斯·赖特尔在罗马尼亚服役期间,两次申请并获准回家探亲。回家后,白天,他背靠岩石眺望大海,但是不想游泳,更不想潜水;有时他就漫步在田野上,最后总是走到冯·聪佩男爵的别墅,如今空空落落,显得矮小了,由那位老守林人看管。他有时跟守林人谈一谈,谈话(如果可以称之为谈话)的结果常常令人失望。守林人问他:战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汉斯无奈地耸耸肩而已。汉斯则问守林人小女男爵的情况。守林人也耸耸肩。这耸耸肩可能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实际情况越来越不清楚,越来越像做梦,或者一切都不好,最好别问,还是有点耐心吧。

他还和小妹妹洛特在一起度过许多时光。洛特那时十岁多一点,崇拜哥哥。这样的崇拜让汉斯觉得好笑,同时又感到难过,甚至有宿命的想法,这毫无意义,但是不敢下定论,因为可以肯定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父母的鼾声,心里想:打仗时没人自杀。为什么?因为求安逸,求延长寿命,因为人类总是愿意把自己的责任交给别人管理。实际上,战争期间,自杀的人很多,但是,汉斯还年轻不懂事(但不能说他文化少)。他利用两次探亲假还去了柏林(因为顺路),打算找一找胡戈·哈尔德。

他没找到。在胡戈原来的住处,如今住着一家公务员,有四个年轻的女儿。汉斯问家长(纳粹党员)从前的房客是不是留下了新地址,那一家之主冷冰冰地回答不知道。但是,没等汉斯走下楼梯,那家的大女儿,最漂亮的姑娘追上了汉斯,说她知道哈尔德现在的住处。接着,她继续下楼。汉斯连忙跟在她后面。姑娘把他拉到一个公园。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她转过身来,好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扑上来,亲了他嘴唇一下。汉斯推开她,问:你干吗要亲我?姑娘说:看见你我很高兴。汉斯注意看看她的眼睛:暗淡的蓝色,像盲人的眼珠,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花痴说话。

虽说对方是花痴,他还是想打听胡戈·哈尔德的情况。姑娘说:你不让我亲嘴,我就不告诉你。二人再次接吻:起初,姑娘的舌头非常干燥。汉斯反复滋润对方后,问她:胡戈·哈尔德如今住在什么地方?姑娘微微一笑,好像汉斯是个笨孩子。她问:你猜不着吗?汉斯摇摇头。这姑娘不会超过十六岁,放声大笑起来。汉斯心里想,这样笑下去的话,警察很快会来盘查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让她闭嘴,只好再次用亲吻堵住她的嘴巴。

汉斯离开她的嘴唇后,她说:“我叫英格博格。”

“我叫汉斯·赖特尔。”他说。

她低头瞅瞅沙土、石子路面,脸色变得明显苍白起来,仿佛要晕倒的样子。

她再次说道:“我叫英格博格·鲍尔。希望你别忘了我。”

从这一刻起,二人轻声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了。

“不会忘的。”汉斯说。

“你发誓!”姑娘说。

“我发誓。”汉斯说。

姑娘问:“你冲谁发誓啊?母亲,父亲,上帝?”

“上帝!”汉斯说。

姑娘说:“我不信上帝。”

汉斯说:“那我冲着母亲、父亲发誓。”

姑娘说:“这种誓言不值钱。父母没意思。有人总是设法忘记自己是有父母的。”

“我不会的。”汉斯说。

“你也会的。”姑娘说,“我也会。人人都会的。”

“那你愿意我冲什么发誓,我就冲什么发誓。”汉斯说。

姑娘问:“你能冲着你的师团发誓吗?”

“我冲着我的师、团、营发誓。”汉斯说道。接着又以集团军和政府军的名义发誓。

姑娘说:“说真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不相信军队。”

汉斯问:“你相信什么?”

姑娘想想如何回答才开口:“可信的很少。有时,我甚至忘掉了我相信的东西。能信的东西很少、很少。不信的东西很多、很多,把我相信的东西都给压住了。”

汉斯问:“你相信爱情吗?”

“不信。坦率地说,不信。”姑娘答道。

“相信诚实吗?”汉斯问。

姑娘呼出一口气:“更不信。”

汉斯问:“相信太阳下山吗?相信星空吗?相信拂晓吗?”

“不信,不信,不信!不信任何可笑的东西。”姑娘露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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