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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如雨月昏黄-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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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时月想说什麽,却俱被这丝恬淡的微笑堵了回去。他很庆幸没有从白疏影明丽的笑容中找到哀伤的影子,如此,他就可以连最後一点牵挂也彻底斩断地在他面前转身了。
  “……保重。”
  望著秦时月疾步离去的背影,白疏影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只有口形的字。
  “月,後会……有期……”
  本以为今晚要在这里投宿的小山刚要去找客栈夥计拴马,却见秦时月独自返回马车。正不明就里,只见秦时月作了个手势招他上车,一抖缰绳催马就走,小山急忙叫道:
  “公子,怎麽了?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胤县,然後再回家。”
  小山吃惊地瞅瞅秦时月,又望望疾驰的马车和被抛在原地越来越远的白疏影,“可、可是,白公子还在那儿啊,他还没上车啊!”
  “不带他走了,”秦时月淡淡地道,“他自己回去。”
  “什麽……?”小山惊诧反问,“白公子他身子不好,腿又受了伤不能行动,他自己要怎麽回去?”
  “我怎麽知道?”秦时月不耐烦,但她知道,这烦躁并非是冲著小山去的。
  小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菩萨心肠帮助过他的公子所做的事吗?
  “公子,你怎麽能这样?你们到底怎麽了?你怎麽可以这样对白公子?……”
  “烦死了!”秦时月终於爆发,大吼一声吓得小山一个激灵,“你们为什麽都质问我?那个什麽神医质问我,你也质问我,好像他无辜受恶人欺负,我便是那个恶人似的!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他血洗余家,杀尽余家三十多口人,为什麽你们一个个都同情他?”
  原本被秦时月突然爆发吓呆的小山此时大脑完全石化,“……什麽?白公子……杀……”
  秦时月因为提起这个事实而胸闷不已,“……对,杀了余家全家的人,就是他。”
  小山眼光僵直,苍白的嘴唇直打哆嗦,“怎、怎麽可能?那个白公子怎麽会……”秦时月的目光却不容他置疑。
  小山惊惧不已,不由眼泪汪汪,“为什麽呀……?白公子为什麽……”
  “为什麽?因为……”秦时月本能接口,声音却戛然而止。
  为什麽……?
  秦时月愕然地发现,他并不知道白疏影制造血案的原因。而且,到方才为止,自己脑中都不曾存在搞清楚原委的想法。打从知晓白疏影是杀人凶手之後,他始终被淹没在巨大的痛恨和负罪感之中。他为两人阴错阳差的孽缘追悔不已,一味地苛责自己和对方,以为地哀叹荒唐的命运,却从未想过白疏影的心情。
  他究竟为什麽杀人?是谋财害命吗?是杀人取乐吗?答案应该不会是这样。那麽,会不会是有什麽隐情呢?白疏影的心中,会不会也因此而痛苦煎熬过呢……?
  思来想去,秦时月竟然笑了。自己之前一心希望成为白疏影最亲密的人,却连这种重要的问题也要别人点醒才意识得到……
  他又怒又笑,小山唬得厉害,刚要问他怎麽了,秦时月一勒缰绳,调转马车,沿来路往回驶去。
  “公、公子,这又是要去哪儿?”小山彻底糊涂了。
  “回刚才的客栈,”秦时月剑眉一扬,毅然道,“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麽。”
  紧赶慢赶回到方才停驻片刻的城镇,马车直奔客栈。此时日已渐渐西沈,秦时月暗自祈盼白疏影仍在这里逗留。
  跳下马车,秦时月冲进客栈,张口便问掌柜:“午後有一位坐轮椅的白衣公子进店,他可还在这里?”
  没想到,掌柜的听清了询问,比秦时月还激动,“客官,您是那位公子的亲朋吗?哎呀,这下可好了……”
  “什麽可好了?”秦时月一头雾水,“那位公子到底在不在?”
  “在是在,只是……”掌柜的面露苦相,“唉,您去看看就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位公子房间。”




第十章…03

  望著躺著床上的白疏影,秦时月僵在了原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白得怕人,身子一动不动,显然意识全无。
  秦时月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揪住掌柜的衣领,“怎麽回事?他怎麽会变成这样?”
  掌柜心里叫苦,连忙解释:“客官您有所不知。先头小的看到这位公子在客栈外呆了好久,以为他是想住店但坐著轮椅不方便,就让夥计出来帮忙,没想到夥计走近才发现,这位公子已经人事不知……”
  “胡说!”秦时月断喝,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松开掌柜,“不久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哎呀客官,这我哪敢骗您啊?”掌柜急道,“我看这位公子情形不好,赶紧让人抬他到房间,又去请来大夫。大夫看诊後说,这位公子受过内伤,损及经络,又没有认真调理;加之邪淫入里,心肺衰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大夫说已无能为力,只能写几个强心的方子吊著一口气,让我等速速给他……准备後事……”
  “後事”二字如五雷轰顶,秦时月眼前倏地一黑,险些栽倒。掌柜虽有不忍,仍是据实以告:“客官,其实……我们给公子灌下药後,他曾醒来一刻。他告诉我们,他……过身之後,希望我们将他的骨灰送到一座叫‘归山’的山上,埋於那里的梅树之下。我们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客官您来了,所以……客、客官?”
  秦时月不等掌柜说完,抢到床边,掀开被子抱起白疏影。炎夏将至,怀中的身躯却冷得像冰,只余心口处有一丝温热。秦时月将白疏影紧紧护在胸前,飞身冲出客栈。
  跳上马车,秦时月简短地吩咐等在车上的小山,“快,按原路回舜山。”
  “客官,给这位公子看诊的钱还……”掌柜急忙追出门,却只见马车尾扬起一路飞沙。得,白给人家垫了诊金药费,这冤大头不当不行了,掌柜欲哭无泪。
  秦时月把昏迷不醒的白疏影搂在怀中,片刻也不离开,企图用自己的怀抱焐暖他的身体。
  「……你们先走,我会雇人送我回去。」……
  你又骗我……秦时月异常温柔地将双唇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你其实是察觉了自己的大限,所以用这种方式跟我永别,是吗?你说“雇人送你回去”,其实是雇人将你的遗骨送回你一直向往的地方,是吗?这麽久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非得让我这颗心伤透、死透你才甘愿吗?……
  悲愤、伤怀、眷恋……不可遏止的思绪如奔涌的洪水突破心防,催出了久违的泪水,泪水失控地越流越多,一滴滴落在白疏影脸颊。
  “……怎样也好,我只要你活著,我只要你……疏影……”
  把白疏影紧贴在怀里,秦时月轻柔地亲吻著他的额头、脸庞和唇瓣,期冀将这种心情透过温暖的吻灌注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不要死,疏影──我不会让你死。
  小山明白事态严重,狠狠地抽打驱赶著马前进,马儿几乎是飞一般拉著车向舜山奔去,用了只及早上一半的时间便赶回了舜山。仍旧在荒庙落脚,秦时月就地取材,让小山用白疏影当作衣带的“疏影鞭”把白疏影绑在自己背上,就这样背著他进了山。
  身上负著一人的重量攀登悬崖峭壁,秦时月自然是险象环生。虽然心焦,却快不得,必须步步踩实,否则,一不留神,他和白疏影便会像被他踩落的那些碎石一样,坠入深谷。
  落在山间的夕照已然淡去,他却仍是汗流浃背,不时便得倚在崖树上擦擦手心的汗,以防攀不住山石。明知不能分心,秦时月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疏影上山为自己求药的那一晚。那时他虽只有一人,但却伤病交加,他该是吃了多少苦、冒了多大艰险才上得山巅的?
  将心比心,秦时月才体会到,自己那些不领情的话对白疏影的一片拳拳之心而言,是何其残忍。或许正是因为那番话,才令他最终绝望而丧失了生气、
  感受著身後的重量,秦时月一咬牙,鼓足气力继续攀登。
  “疏影,坚持住,就快到了……疏影,不准死,你要是敢死,我绝不原谅你!”
  伴著心中不断的自语同时也是对白疏影的勉励,秦时月终於爬到了仙隐峰顶,累瘫在地上。顾不得多喘一口气,他将背上的白疏影解下抱在怀里,四顾并无住人的房屋,便运足真气大喊:
  “应神医!你在哪里?救人啊!”
  “应神医──”还待再叫,秦时月眺见著粗褐布衣的应止弦急冲冲从一片山石後面走出来,边走边埋怨:
  “叫一声就听见了!你再喊这山都要被你震塌了!”
  “应神医!”秦时月喜出望外,顾不得寒暄,“你快救救他吧,我求你了!”
  应止弦凑过来,望了望白疏影的脸色和气息,秀眉一皱,随後舒展开来,“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本来就伤得不轻,身子衰损,被你那麽一刺激铁定早登极乐……”
  秦时月一听险些肝胆俱裂,应止弦不耐烦地改口:“前提是你不及时带他回来的话!行了,废话少说,赶紧抱他到我医庐里来!”
  ……
  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我果然死了吗……?好像……比想象得还要……舒服……
  只不过,临死的时候,月不在旁边,有点……遗憾……
  尝试著睁开眼睛。……好刺眼,死後的世界,也像人间的清晨一样耀眼吗……咦?映入眼帘的身影令白疏影惊异。月?他怎麽在这儿?难不成他也……?
  想呼唤他的名字,却只发出暗哑的声音,然而只这一声,已足够正全身心关注著他的人听清了。
  “疏影,你终於醒了!应神医果然没说错,他说过你今天就该醒的!”苦守三天,奄奄一息的人终於睁开了眼睛,秦时月直想唱歌跳舞庆祝一番。感动放在一边,他欢天喜地的去叫应止弦进来察看。此时,白疏影才搞明白情况,原来……自己没有死啊……
  经过应止弦的医治和秦时月的精心照料,白疏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後总算被拽了回来。不过,应止弦也提醒,命虽说保住了,可身体的调养恢复却是个长期的过程,白疏影至少还得服半年到一年的药;而且,由於身体亏损严重,承受力很弱,武功及内力只能维持目前的水平,切不可再修炼。
  於是,现在的自己,只能继续卧床将养,当个羸弱病夫……白疏影仰躺在床,不胜感慨地遥望窗外的湛湛青天。秦时月走进屋时,望见的是正在叹气的情人。他把载了饭菜的托盘放在床边,笑著招呼:
  “疏影,吃饭了。小山在给你熬药,快点吃完饭好吃药。”
  白疏影由他扶著坐起,痴痴地望著他端起碗,夹起一筷子菜送到自己嘴边。张口吃下,秦时月唇边浮出宠溺的微笑。
  “这才乖。”
  白疏影的目光迷离不明,他喃喃地问道:“月,你真的……不恨我了吗?”
  这个问题几日前他已问过,秦时月也已经回答了,可白疏影心中仍是恍惚不安──不论原因如何,他毕竟杀死了秦时月的恩人全家,这样深的仇恨,真的能够一笔勾销吗?
  秦时月沈默片刻,放下手中的碗,涩然一笑,“疏影,我该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几天前,在自己追问之下,白疏影道出了刺杀余家的内幕,听後惊悸久久萦绕於心。秦时月难以相信,自己熟识了十余年的、慈爱正直的余员外,居然会是赤琰国在东云种下的奸细。依白疏影所言,余员外多年以前隐瞒赤琰人的身份来到东云,娶了一个同是赤琰人的女人为妻,从此开始在东云扎根,表面上以商人身份经营事业,暗地里却观察著东云的地理人情,关注著东云皇朝的动向。他在中原生意越做越大,加之善於收买人心,在地方上声望也十分高。
  “他的家丁、仆役个个都是情报探子,”白疏影说,“他用金钱和人脉把两个儿子分送进东云军事和财政的重要部门,为的也是让他们收集情报。你不觉得奇怪?每逢东云国内发生灾祸或民心不稳时,边境上就会不安稳,那便是余斯尧向赤琰传送了情报。赤琰一直在等待时机夺取中原,而余斯尧就是埋在东云腹内的一颗毒种,随时都可能发作。”
  後来,有人企图向赤琰送消息,结果被边境守军拿住。拷问後,那人招供是余斯尧的家丁,皇上因而开始留心余家,派了人来暗中查验,确定他是奸细之後,又派人来斩草除根。
  “是的,”面对秦时月愕然诘问的目光,白疏影淡然一笑,“来执行此人的就是我。我……是皇上身边的人。”




第十章…04

  秦时月呆滞一瞬,白疏影叹道:“其实,皇上会下旨秘密刺杀余家,也颇有些无奈……”
  原因有二。其一是,若按程序定余家为钦犯,必要有合情合理的原由,可是余斯尧为赤琰奸细这件事尚不可昭白於天下,否则,东云势必要和赤琰撕破脸。硬碰硬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东云不愿走到这一步。
  其二,余斯尧今已非仅仅为赤琰刺探情报,还有心策动皇上的兄长──嘉王云昱谋反。胤县属嘉王封地,余斯尧看出嘉王有野心,便假借交好之名给嘉王进献金银财物,目的是助他招兵买马。然嘉王信不过余斯尧,不敢动用这些钱。
  余家人暴死,对迟疑那边起了敲山震虎的效果,使他们有所收敛;而嘉王抓在余斯尧手中的把柄也随之消失,他就刻意放心大胆地一面摆出清正廉洁忠君爱国的姿态,一面暗地里用余斯尧给的钱谋反,皇上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这个不安分要素。
  “所以,嘉王听说余家还有活口之後才四处寻找,准备把她除掉。那晚劫走余斯尧之女的刺客便是嘉王派的。正巧这也是我的任务,所以就……借刀杀人……”
  秦时月听了这闻所未闻的言论,脑筋早已混沌。余员外竟然是奸细,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的乐善好施、忧国忧民都是蒙蔽别人的手段……联想到冷驭风曾说过,余员外为了私利不惜出卖对他一往情深的自己,秦时月已可以确定,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并非白疏影在编故事。
  但是,他的帮助成就了自己家的家业,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啊……秦时月抽搐不已,却不知自己在烦恼什麽。白疏影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怅然一笑。
  “这次任务,是我任隐卫以来完成得最曲折、最惊险的一次,因为碰到了你这个命中最大的变数。”
  秦时月闻言把视线移向他,神色复杂,有困惑,有惘然,还有……温柔。
  “我身负密任,本不欲与人接触太多,孰料却被你碰上、粘住不放,害我本来可以直抵胤县,却要绕远路穿过牛耳山中的隧洞……”
  秦时月恍然大悟,“原来……牛耳山中有隧洞啊,怪不得你明明往佟里走,竟能赶在我前面出现在胤县。”
  白疏影淡淡地笑了,“……是啊。後来又发现你和余家有特别的关系,惹出後面一连串的事来。本来我计划事成之後立即离开胤县,寻找余奉珠以及善後的事自有另一人代劳,可是……事已至此,我却……怎麽也无法从你身边抽身……”
  我一定是……从第一次相遇的那瞬间开始,就被你“粘”住,再也离不开了……
  回想起那日白疏影道出心声之後脸上交织的羞赧和惆怅,秦时月怜惜地抚上白疏影的面颊。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我只道自己是最不幸的,却没想到你或许也在痛苦,甚至没想到去问你下杀手的原因……可你,居然为了和我在一起毁了自己一半内力,差点命殒於此──若不是我追问,你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你的伤是怎麽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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