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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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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民族所有为其理想而努力之活动力。……文化,就是从久远的过去所流来的潮水,人沐浴于文化中,就是与一个巨大的生命之流结合,它能洗涤我们的心灵,也能鼓舞我们的心灵”。先生沉痛而激昂地宣示:“我们眼见日本军士的野蛮,他们国内人士之轻浮,以及使得我们最会生活的人民妻离子散,女污男亡,生活艰苦,相对饮泣的种种事实,都是他们予我们的反面鼓励。我们的人民,将会知道这一次战争,不仅是战场上的争战,还带来了文化的危亡,理想价值的毁灭问题。我们受过几千年训练的文化活动,决不会坐看其价值理想受辱甚至灭亡的”。
  六十年前,先生就深信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是深蕴于那些胼手胝足、辛勤劳作的大众之中,六十年后,先生又提出“人民伦理学”,为那些被权势集团欺压凌辱的细民呼喊:“伦理学就是研究人民平时过道德生活的生活,他们当然既能爱“好”,也能恨“恶”,而道德生活就是靠爱与恨两个经验的积累,构成他们的性格和人格。而我们的民族精神,也要靠这些诚诚恳恳过生活,尽神圣义务的人去维持。……人民伦理学是非常朴素但又非常扎实的东西,也是十分广大十分深远的东西。既不以甘言媚世,也不对权势者奉承。它只是如劳动者的手足,一步一脚印地耕耘”。先生积一生之学,持平实之论,立足典籍而心在田野,从无一时动摇。其理念之一贯,心性之坚实,足为我辈后学楷模。念及而今某些学界“新贵”,不能守观念之贞于片刻,不惜诋毁华夏文人所秉持的“清流”理想,为求“用世”而狼奔豕突于权势之门,更知何谓“万物皆流而金石独止”。
  二OO二年晚秋,竞马回国开独唱音乐会。我一时不能回去,雪带着盈盈回去了,知先生最喜歌剧,便嘱她一定请先生出席音乐会。那时先生已偶尔需轮椅代步,但上下楼仍坚持自己走。竞马在音乐会上献唱了焦尔达诺的《安德烈…舍尼埃》。这位法国大革命中泣血的夜莺唱道:
  “我去近旁的教堂,一位祈祷者伫立在圣母与圣徒的神龛旁。
  他收敛着全部的施予,却全不见颤抖的老人正徒劳地用哀求的双手,乞讨微薄的垂怜。
  我走过劳动者的茅舍,听到他高声诅咒脚下的土地、贵族和他们的骄奢。
  这苦难可使你高贵的心灵感觉歉疚?”
   这正是先生熟悉的主题,也是先生常常垂念的问题。先生从头至尾聚精会神地听完了演唱。音乐会结束后,北陵亲自驾车送先生回家。雪从北京回法,带来了先生的信。先生用大字写了“范竞马伟大”五个字,觉得出来他极高兴听竞马的音乐会。只是信的结尾有些伤感地说,我九十岁了,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听音乐会了。
  二OO五年,先生又寄来打印成集的文稿,题字在上面,说是“老残留言”。这些文稿我大多已经拜读过,惟有附在文稿中的一封毛泽东论及先生文章的信令我好奇。毛泽东让刘少奇读先生发表于一九六二年九月九日上海文汇报的文章《希腊伦理思想的来源与发展线索》。毛泽东就先生文章议论到:“所谓伦理学,或道德学,是社会科学的一个部门,是讨论社会各个阶级各不相同的道德标准的,是阶级斗争的一种工具。其基本对象是论善恶(忠奸、好坏)。统治阶级以为善者,被统治阶级必以为恶,反之亦然。就在我们的社会也是如此”。毛泽东的批语作于九月十五日,也就是说,先生文章一见报,毛就注意到了。几天之后,他就想到要让刘少奇读先生的文章。毛这位深谙权诈厚黑之学的枭雄,绝不会平白无故对希腊伦理学感兴趣。若不是有现实用意,这个问题对毛实在是太遥远、太抽象了,什么是其中玄机?
  我给先生打电话讨教。先生说其实他一直不知道毛曾对他的文章有过批示,不久前北大李醒尘先生告他,并给了他一张复印件。这事让他也有点想不明白。只知道当年作文时曾着重谈了梭伦的调和妥协精神。先生还赶紧补充说,我是给文章戴了阶级斗争的大帽子的,那时候在这顶大帽子底下谈几句调和中庸已经很不容易了。再问毛何以会对他的文章感兴趣并要批给刘读。先生说他在文章中谈了两点,第一,梭伦的折衷调和成为后来希腊奴隶主民主派的政治路线;第二,梭伦手拿大盾保护双方,所以他心中的公正内容就是“调整公理与强权,协和共处,人人各得其所”。先生说,六二年初,中共开了七千人大会,毛刘在政治上有冲突,毛想向刘发出调和的信号,大家不要再争斗了,同心协力挽回局面吧。或许毛看到我的文章讲中庸、调和,就让刘也读一下,不要再揪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的事了,讲点中庸和谐吧。我吃惊先生对这事的判断与历史事实相差太远。先生对毛的用意的分析只反映出自己的善良和天真。这真是无奈,宅心仁厚之人对党国权力斗争中,人心之凶残险恶,永远缺乏想象力。
  事实上,在七千人大会前,刘已经准备了一个讲话提要,共有四点:一,要放开讲错误,重病用猛药;二,这几年的错误中央负主要责任;三,批分散主义要讲事实,一个都不能少;四,党内斗争过火,民主不够,庐山会议只反右不反左。这四条表明,刘已认定毛的路线是造成大灾难的原因。刘又在正式会议上讲出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名言。毛这个猜忌心极重、整人术到了炉火纯青的人难道不明白刘这个“人祸”所指何人?六二年七月上旬,毛刘在中南海游泳池发生冲突,刘急不择言,竟说出“饿死这么多人,历史上要写上,人相食要上书的”。这是狠批了毛的逆鳞,犯了毛的大忌。偏偏在这次冲突之后,八月一日,人民日报重发刘少奇论道德修养的著作《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九月份又出单行本,共产党员人手一册,发行量竟一时超过《毛选》。共产党高层诸公中,刘是唯一一个写著作 涉及道德修养的人。虽说这部书早在红朝得鹿以前就发表了,而且毛早就赞赏过这部书。但在共产党的伦理中,对错的取舍永远系于最高独裁者的好恶需求。九月九日,先生的文章见报了。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先生的文章共分四节,一,伦理学来源于社会矛盾;二,为奴隶制所决定的社会生活的特点;三,围绕“中庸”“和谐”为中心的表现形式;四,争论的问题与流派。正像先生所说,他是给希腊伦理学的思想戴了“阶级斗争的大帽子”,但重点放在梭伦的中庸调和思想,这是先生想说的话。依我看,毛恰恰是看中了先生讲道德的阶级分野一题。因为“阶级斗争”正是他那时已经选定的整治刘和党内稍有异见者的致命武器。正因此,毛在给刘的批示中强调伦理学是“阶级斗争的一种工具”,还特别指出“就在我们的社会也是如此”。毛对先生文章的关注点,恰不在“调和”、“中庸”,而在把伦理学中的某些理论问题用作“现实阶级斗争”,其实就是党内斗争的工具。这种文本误读真是有趣。不过,是先生误读了毛,而毛是绝对不会误读先生的。毛借先生文章中所谈的问题给刘下好了套儿,只等着“收围”呢。
  在毛将先生的文章批给刘少奇读的八天之后,毛就忍不住向熊向晖大发牢骚说“以前两个主席都姓毛,现在一个姓毛,一个姓刘,过一段时间两个主席都姓刘”。六七年文革已起,刘已成毛的瓮中之鳖后,毛对巴卢库讲了实话,说六二年七千人大会之后,我们就发现资产阶级已经在党内占据高位,要推翻我们了。其实在六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召开的八届十中全会上,毛已经明确提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并且点明,“这种斗争要反映到党内来”。这明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却不明就里,在会上拼命迎合毛的阶级斗争路线,真是都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六七年,王力、关锋写了《在干部问题上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须批判》一文。毛亲笔在文中加了一大段话。疾言厉色地说:“千万不要上《修养》那本书的当。《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脱离现实阶级斗争,脱离革命,脱离政治斗争,闭口不谈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闭口不谈无产阶级专政问题,宣传唯心的修养论,对这本书必须彻底批判”。这才是六二年毛将先生的文章批给刘少奇看时没明说出的心里话。毛的枕边人江青不小心说了大实话,“七千人大会上,毛主席受了气,文化大革命就是要给毛主席出气”。六八年的一次政治局会议上,江青冲毛撒娇发嗲,说彭真欺负了她,毛立时给娇妻撑腰,说“彭真算什么,我一个小手指头就可以打倒他”。这就是中国最高权力机关的会议,形同黑帮团伙。毛自己倒是说得坦白,“我们就是造反,和当年宋江差不多”。
  我丝毫不想苛责先生对毛的误读。心底光明的人常常对那些内心黑暗纠缠的人缺乏体识。房龙何等聪慧之人,看纳粹在德国的种种恶行,竟以为是“希特勒在搞小孩子的恶作剧”。罗斯福阅人、阅世不可谓不深广,在与斯大林打交道时竟然“直觉他是个高尚的人,可以和他携手共建民主世界”。就在这时,希特勒正在制定灭绝犹太人的计划,斯大林已下令在卡廷森林枪杀了二万余名波兰军官。善恶相较量时,恶总会在当下的争斗中占上风,这真是造化捉弄人。后来我几次向先生讲述我的看法,也举出许多确凿的史实来说明。先生有 些同意我的分析,但又说他还有一个角度不可不虑及。毛本起于草莽,素称自己是“土包子”,骨子里是朱元璋一类的帝王,他亦喜欢魏武,外显壮阔雄大,内藏阴柔权诈。最不耐烦道德修养一路酸文假醋。而刘偏偏在七千人大会之后重印《修养》,搞得全国轰轰烈烈学习,让毛心里不舒服。我力争这绝非个人性格喜好问题,而是由一套政治制度所决定的权力斗争方式使然。先生感叹说毛这个人一生待人处事,于公德私德都大有欠缺,对刘的斗争就太残酷,几乎搞到尸骨无存。我说,为保个人无上权位,而一逞狂想,陷亿万生民于水火,如此人物岂是公德私德有欠就可尽括?几十年来,国朝上下道德沦丧实自毛始。先生说“你讲的有些道理”。
  二OO六年,突然接到先生自国内打来的电话,有点吃惊,平日都是我给先生去电话,先生有何急事找我?让先生挂下,我再拨打回去,先生在电话中语气沉重地问我,是否知道天予把国平告上了法庭。这事缘起于国平在《自传》中提到建英的哥哥郭世英文革前因X小组案被整肃的事,其中提到了天予,而天予认为所言不实,一定要讨个公道,便要与国平对簿公堂。先生为此事甚着急,从北京来电就是要我劝两造和解,说事已至此,怕只有你能劝说他们两人息讼。我告先生我完全无能为力。先生却不依,执意要我有所行动,说真打起官司来,必是亲痛仇快。先生说现在重要的是反省批判那个年代,在那时候,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先生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同学之间有什么账好算?谁和毛泽东算过账?谁和刘少奇算过账?那场把天予整成反动学生的运动是彭真直接领导的,谁和他算过账?如果不记取教训,对同学们受过的灾难不反省,将来悲剧要重演的。
  我当然同意先生的看法,但比先生更了解此刻的国平和天予。人难免有一“执”,事关自身名誉时,便愈发“执”得厉害。天予、国平当然都是尊敬先生的,但年轻时结下的怨真不容易化解。人很难改变年轻时认定的事实。在先生看来,俩人仍旧都是他所喜爱的学生,老师说话总会起作用。在我看来两人皆囿于自身所执之事,以为原则所在不能退让。先生为此事几次催我有所动作,我想先生太高估了我的能力。我知道先生曾请国平到家中,表示由他亲自作东,请天予、国平吃饭恳谈。先生幻想能把盏尽欢,前嫌冰释。尽管学生们仍敬重他老人家,但要他们尊师嘱行事已不可能,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国平当时表态说只要天予撤诉,他愿作东请客与先生一聚,答谢先生的关心。先生也与天予谈过,天予说只要国平道歉,他也有息讼的意愿。但难就难在“只要”两字上。这是一死结,解执惟一方退让,而这一步实在难退,因为两人都有道理可说。天予是科学家,国平是诗人哲学家,看问题的方法、角度都不同,这样两造又如何调解?先生爱他的学生,以为必须呵护两人,谁也不该受委屈。我爱我的朋友,但知道男人间的事,该杀该打只能由他们去。这点难向先生言明,只好敷衍先生的嘱托。我对先生说,您就自当哥儿俩打架,家长两不相帮。让他们打个头破血流自有停手的时候。先生刚直纯正之人,总也搞不明白我在扯什么淡。最终先生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问题终在法庭解决。判决国平胜诉之后,我与先生再次通话,先生只是重复说不应该,不应该啊,都是受害者。在先生心中总觉自己是有孩子受了委屈的家长,但 先生不知,天下哪有听家长的孩子。
  O六年底,去国十七年后,我终回故土。孤舟一系,当然首先要去看先生。十二月二十六日,飞机落地正是中午,怕打搅先生午睡,便先到正琳家吃饭。与正琳八九年别过再未相见,此刻重逢,今夕何夕?兴奋难以言表。付大姐的牛肉粉真是天下第一。在正琳那里呆到三点钟,便去看先生。与先生自九五年巴黎分手,已逾十年,而告别朗润园十公寓已十七年了。楼前老白杨树仍在,而木叶尽脱,几株干枯的植物在寒风中萧瑟。走进楼道,见玄关更加破旧,似乎这这些年来没人维修过,楼梯已有数处剥落。寒风从楼门破损处吹进,寒意袭人。想昔日同学少年,谁个不宝马香车,华屋美舍,更见先生此处的清冷落寞。敲门,邦洛大姐开门,引我们进屋,先生已坐起等候。原本嘱邦洛不要早早惊动先生,但先生毕竟知道了,中午竟未午睡,一直坐在那里等候。先生的房间仍是老样子,那张老书桌忠实地陪伴先生阅尽岁月沧桑。屋子里多摆了一张躺椅,愈显得局促。记得一位波斯国王曾往潘布罗克小屋拜会曾两任英国首相的约翰?罗素,罗素先生为房子的狭小向国王道歉,国王说:“屋子确实不大,却住着一位大人物”。先生能在这方寸之地亲炙中外先哲,又有何小可言?书房门上挂着先生手泽,为文天祥在元兵狱中所作: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先生在旁注道:为国尽忠,乃义之尽也,为民族尽孝,乃仁之至也。
  南墙原来放置康德全集的小书架搬走了,挂上了先生手书条幅“殷鉴不远,多行不义必自毙”,注明“二OO一年六月四日”。知先生心中仍牵挂着十七年前少年学子的喋血。那些曾经鲜活亮丽的青春之魂始终活跃在先生的记忆里。这悲哀如此深重,在已近百岁的先生身上,几是世纪之哀。与此相比,我更惊异于那些衣马轻肥的学界新贵,他们那样轻浮不屑地对这些模糊的血肉扮着鬼脸,尽管我亲见他们也曾在死者生前的行列中举起过拳头。敬问先生起居,先生频频点头,说好,好,只是老了。先生确实老了,临近九十六的人了,能说不老吗?先生走路要人搀扶,或靠支架扶持行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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