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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论-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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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晋保江东以存中国之统,刘弘之力也。弘任陶侃、诛张昌、平陈敏,而江东复为完土。侃长以其才,而弘大以其量,唯弘能用侃,侃固在弘之中也。夫弘又岂徒以其量胜哉!弘无往而不持以正者也。司马越之讨,假诏使弘攻越,弘不为攻越,亦不为越攻,而但移书以责其罢兵,正也,逆而越亦不顺也;恶张方之凶悖,不得已择于二者之而受越节度,亦正也;受越节度,终不北向以犯阙诛,亦正也;张光者,之私人,讨陈敏有功,不以故而抑之,亦正也;天下方乱,而一之以正,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当止,不为慷慨任事之容,不操偏倚委重之心,千载而下,如见其岳立海涵之气象焉。使晋能举国而任之,虽乱而可以不亡;惜乎其不能独任,而弘亦早世以终也!    微弘,则周、顾荣、贺循无所惮而保其贞;微弘,则陶侃无所托以尽其才;微弘,则琅邪南迁,王导亦无资以立国。晋不能用弘,而弘能用晋。呜呼,当危乱之世,镇之以静,虑之以密,守之以大正,而后可以为社稷之臣。挟才而急于去就者,益其亡尔。有土可凭,有人可用,而褊心诡亿以召乱,曰:吾以行权。权其可与未可与立者道乎?

【一二】    恶有天子中毒以死,而不能推其行弑之人者哉?惠帝之为司马越鸩也,无疑。越弑君,而当时天下不能穷其奸,因以传疑于后世,而主名不立。当其时,司马模、司马腾皆唯恐无隙而不足以逞者,然而胥中外为讳之,而模与腾不能藉以为名,史臣于百世之后,因无所据以正越弑逆之罪,何也?天下胥幸惠帝之死也。惠帝死,而乱犹甚,国犹亡;惠帝不死,则琅邪虽欲存一线于江东也,不可得矣。    惠帝,必不可为天子者也;武帝护之而不易储,武帝病矣;然司马氏之子孙,特不如惠帝之甚耳,无而不可以亡天下者,则将孰易而可哉?惠帝之必亡也,使晋有社稷之臣,行伊、霍之事,而庶其定乎!司马越固亦有此心矣,然而不能者,司马伦已尝试焉,而为天下﹃;司马颖、司马皆将为之,而先伏其辜;越而行伊、霍之事,则与颖所不敢为者而身任其咎,以召天下之兵,越虑之熟矣。无如此士木之ウ主何!不得已而听人之毙之,越之情亦苦矣。    贵戚之卿,有易位之责,而越不能;养昏汶之主以速即于亡,而抑不可;顾怀帝之尚可有为,而非惠帝之死弗能立也。决出于倒行之一计,而扳怀帝以立,己无私焉,故天下且如释重负而想望图存之机。故一时人心翕然,胥为隐讳,以免越宫官之辟;后世亦存为疑案,而不推行鸩之人。夫人苟处不得已之势而志非逆者,则天讨不加,而清议不相摘发。弗能事也,弗能废也,社稷且岌岌焉,为天下任恶,天下所矜而容之者也。怀帝立五年,而越无篡心,其专杀而畏寇,则司马氏骄昏之习也,不足深责也。

【一三】    孟子言保国之道,急世臣,重巨室,盖恶游士之徒乱人国也。夫游士者,即不乱人国,而抑不足以系国之重轻,民望所不归也。主其地,习其教,然后人心翕然而附之。陈敏之乱,甘卓反正,而告敏军曰:“所以戮力陈公者,正以顾丹阳周安丰耳,今皆异矣,汝等何为?”顾荣羽扇一麾,而数万人溃散。琅邪王镇建业,荣与纪瞻拜于道左,而江东之业遂定。夫此数子者,皆孙氏有国以来所培植之世族也,率江东而定八王已乱之天下,抗五胡窥吞之雄心,立国百年而允定,孟子之言,于斯为烈矣。    呜呼!地皆有人也,民皆有望也,用人者迫求之骤起喜事之人,而略老成物望之士,求民之归也难矣。光武所与兴者,南阳崛起之流辈,而其收河北以为根本,则唯得耿、寇恂、吴汉而大业定。刘焉倚东州兵为腹心,以凌驾蜀人而内乱;驯至于先主,所与者皆平原初起之爪牙,故两世而不收蜀一士之用,其亡也,民且去之若遗也。刘弘、王导知此,而以树建业百年之基,就其地,得其人,定天下之大略也,允矣。

○怀帝【一】    晋武分诸王使典兵,晋不竞矣。彼皆膏粱纨之子也,教练不亲,束伍不禁,瓦合而徒炫其军容,足以乱尔,而不足以竞。、颖、、越之交相残杀,然而前,然而,未尝有经旬之战守,而横尸万计,其以民命为戏久矣。不足以竞而欲相竞,于是乎不得不借夷狄以为︹。刘渊之起,司马颖召之也;石勒之起,苟用之也;拓拔氏之起,刘琨资之也;皆不足以竞,不获已而藉之以竞,而晋遂亡。中国之祸,遂千余年而不息。使竞在中国而无待于彼,不示以弱而绝其相陵之萌,则七国之反,赤眉、黄巾之乱,袁、曹、公孙、韩、马之争,中国亦尝鼎沸矣,既折既摧而还归于定,亦恶至此哉!    武帝无百年之算,授兵于孺子,司马颖之顽愚,延异类以逞,不足诛也。若夫刘琨者,怀忠愤以志匡中国,而亦何为尔邪?琨进索虏,将以讨刘渊也。拒一夷而进一夷,事卒不成,徒延拓拔猗卢于陉北,不亦亻真乎!夫琨不能驱市人以敌大寇也,诚难;然君子之自靖以忠于所事,亦为其所可为而已矣。智索力穷,则归命朝廷,如魏胜、辛弃疾斯亦可矣,未有急一时而忘无穷之祸者也。盖琨亦功名之士耳,志在功名而不闻君子之道,则功不遂、名不贞,而为后世﹃,自贻之矣。前有不虑之君,后有不虑之臣,相仍以乱天下;国速亡,夷、夏之防永裂。呜呼!将谁咎哉!

【二】    司马越出屯于项,非无策也;其败,则越非济险之人,外为苟所乘,而内任王衍以偾事耳。刘聪、石勒绕雒阳而南侵襄、邓,使晋君臣兵庶食绝援孤,画雒而困,其必蹙以待尽也无疑。重兵屯于外,则聪、勒进而越拟其后,必不敢凭陵而遽通三川。故苟内讧,越死,众无主,王衍不敢任事,而后聪始决起以犯王都。越之出屯,不是以为越罪,明矣。雒阳之孤危,越不能辞其责;其失也,在秉国之日,不能推诚任贤、辑和东南、以互相夹辅,一出而无有可倚者。山简纵酒自恣而忘君父,苟挟私争权而内相攻夺,张骏所遣北宫纯之一旅,且屡战而疲矣;怀帝又恶越,必欲灭越而不恤,自之,还以自毙;越之处势如此,亦安得不郁郁以死而以溃哉!    夫越非无心者,而特昧于从违耳。一秉政而唯王衍、庾岂攵、谢鲲、郭象、胡毋辅之虚浮之徒进,以是为可靖兵戎之气乎?一旦而欲建非常之功,跳出孤危,反兵内援,必不可得者。然其曰:“臣出,幸而破贼,国威可振,犹愈于坐待困穷。”亦何遽非死地求生之长算哉?向令刘弘不死,使任山简之任,刘琨不北掣于王浚,张轨不远绝于凉州,东连琅邪,视聪、勒所向而自外击之,晋且可以不亡。其不能者,越非其人,非策之不善也。    若夫越之不奉怀帝以出而置之危地,则罪也。玄宗往蜀,太子在灵武,而安、史不能安于长安。诚使怀帝亲将以御狄于外,苟虽骄,山简虽慢,自不敢亢钺而坐视。琅邪输江东之粟,饱士马以急攻,聪、勒其能入据空城以受四方之敌乎?越出而帝留,惴惴以居,藉藉以毙,越之罪大矣。虽然,或亦国君死社稷之说误之也。若君臣同死孤城,而置天下于膜外,虽猎卫主之名,亦将焉用此哉?

【三】    民愚无知,席安饱以为势,陵蔑孤弱,士大夫弗能止焉,与之俱流而ル其仁恕之心,忘出反之报,自贻死亡以为国病,祸发不可御矣。    夷狄非我族类者也,蝥贼我而捕诛之,则多杀而不伤吾仁;如其困穷而依我,远之防之,犹必矜而全其生;非可乘约肆淫、役之残之、而规为利也。汉纵兵吏残蹂西羌,而羌祸不解,夷狄且然,况中国之流民乎?夫其阑入吾士,不耕而食,以病吾民,褊人视之,其忿忮也必深。上无能养也,无能安也;弃坟墓,离亲戚,仰面于人以求免于冻馁,又岂其情之得已哉?役则役焉矣,驱则驱焉矣,不敌我十姓百家之相为朋比矣。愚民于是而以侮之为得计,士大夫于是而以制之为得势,有司于是以箝束驱除之为保我士民之功。一王之天下无分士,天地之生非异类,而摧残之若仇雠,伤和气,乖人理,激怨怒,则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皆自取之焉耳。    西晋之末,蜀已覆于前矣。刘弘薨,山简ウ,荆湘之士民虐苦流民;而若冯素者,且持保固乡里之邪说,惑狂愚残忍之荀眺,欲尽诛之;四五万家一时俱起,杜挟之以作乱,天道之必然,人情之必致也。呜呼!眺欲尽诛之,独非人乎,事即成而何忍?况其祗以自贼也!迨其已反,则又或咎之曰:杀之之不速也。不仁者不可与言,有如是夫!

【四】    刘聪陷雒阳,执怀帝,百官无一死者。呜呼!若此之流而可责以仗节死义之道乎?雒阳之困危也,周馥请幸寿春而不听,苟请幸仓垣而不果,迨其后欲出而不能,悲哉!帝将迁而公卿止之,为之辞曰:效死以守社稷也。乃若其情,则有二焉:弗能固守,而依于所迁,则迁寿春而周馥为公辅矣,迁仓垣则苟为公辅矣,从迁之臣,弗能据尊荣也,此一情也。久宦于雒,而治室庐、置田园、具器服、联姻戚,将欲往而徘徊四顾,弗能捐割,此又情也。故盘庚曰:“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总其心于田庐器服之中,仰不知有君,俯不知有躯命,故曰若此之流,恶可责以仗节死义乎?    十金之产,卒逢寇乱,不忍捐其鸡豚瓮缶,而肝脑涂地,妻子为俘,汴京士庶拥李纲以ん呼者,此情而已矣。玄宗将奔蜀,杨国忠列炬请焚府库,帝曰:“留此以与贼,勿使掠夺百姓。”其轻视货贝之情,度越寻常远矣。是以唐终不亡也。

【五】    刘琨送石勒之母以招勒,而勒不服;高齐送宇文护之母,而护旋攻之;不拘以为质,而欲以仁义动狡悍之寇,不已愚乎!曰:此未足以诮琨也。执人之父母,胁之以降,不降,则杀之以快意,此夷狄盗贼之行,有心者其忍效之乎?送之归,虽不足以怀之,而彼亦无辞以决于致死。曹嵩死而徐州屠,陶谦愚矣。琨非愚也,琨所以不能制勒者,怀、愍弱,琅邪孤,王浚挠之,其势不振;琨虽忄亢慨,而旧为贾谧、司马越所污染,威望不足以动人;抑且沈毅不如刘弘,精敏不如陶侃,勒是以睥睨之,知非已敌,而孰其听之?使琨而能如郭子仪也,则香火之誓,动回纥而有余。回纥岂果畏鬼神、恤信义哉?有以制之,而又持名义以临之,蔑不胜焉。仁义有素,而声灵无拂,则此一举也,足以折勒之狡而制其死命,故曰:“仁者无敌。”琨未全乎仁也,非仁过而愚也。若拘人之父母以胁其子,非人之所为也,固琨之所不忍而不屑者也。

【六】    王导秉江东之政,陈κ劝其改西晋之制,明赏信罚,综名责实,以举大义,论者韪之,而惜导之不从。然使导亟从κ言,大反前轨,任名法以惩创久弛之人心,江东之存亡未可知也。语曰:“琴瑟之不调,必改而更张之。”非知治之言也。弦之不调,因其故而为节其缓急耳,非责之弦而亟易其故也。不调之弦,失之缓矣,病其缓而急张之,大弦急,小弦绝,而况可调乎?    晋代吏民之相尚以虚浮而乐于弛也久矣,一旦操之已蹙,下将何以堪之?且当其时,所可资以其理者,周ダ、庾亮、顾荣、贺循之流,皆雒中旧用之士,习于通脱玄虚之风,未尝惯习羁络者;骤使奔走于章程,不能祗承,而固皆引去。于是虔矫束湿之人,拔自寒流以各逞其竞躁,吏不习,民不安,士心瓦解,乱生于内而不可遏矣。夫卞壶、陶侃,固端严︱毖之士也,导固引壶于朝端,任侃于方岳矣,潜移默化,岂在一旦一夕哉?宋尝病其纪纲之宽、政事之窳矣,王安石迫于改更而人心始怨;元、绍圣、建中靖国屡惩屡改,而宋乃亡。锻铁者,急于反则折。褊人憾前图之不令,矫枉而又之于枉,不可以治无事之天下,而况国步方蹙、人心未固之时乎?    且不但此也,汉末尚声誉,而曹操矫之以严;魏氏急名实,而司马矫之以宽;彼皆乐翘前人之过,形君人之非,以快人心而使乐附于已。当导之世,王敦尝用此术矣;其后桓温又用此术矣;所以进趋利徼功之人而与为逆也。导唯无此不轨之志,故即因为革,从容调御而不自暴其能,夫导岂无κ之心哉?桓彝品藻之曰管夷吾,则其不袭王衍诸人之荡以靡天下,可知也。又恶知其不服膺陈κ之谏而特不露其锋尔。有当世之略者,好恶不激,张弛不迫;褊人不知,求快一时,而怪其弗能为也,愚者何足与深言邪!

【七】    王弥劝刘曜都雒,曜不从,弥以是轻曜而背之。弥,盗魁之智耳,恶足以测狡夷之长算哉?石勒视刘曜而尤狡,张宾之慧,非弥所能测也。勒在葛陂,孔苌请夜攻寿春,据之以困江东,勒笑之,而从张宾北归据邺。勒横行天下,岂惴惴于纪瞻者,然而知瞻可胜,而江、淮之终不可据以为安,勒之智也。    江、淮之春有霖雨,常也;纪瞻与相持,不以雨为困而勒困,于此可以知地气、可以知天情矣。三代以上,淑气聚于北,而南为蛮夷。汉高帝起于丰、沛,因楚以定天下,而天气移于南。郡县封建易于人,而南北移于天,天人合符之几也。天气南徙,而匈奴始︹,渐与幽、并、冀、雍之地气相得。故三代以上,华、夷之分在燕山,三代以后在大河,非其地而阑入之,地之所不宜,天之所不佑,人之所不服也。是故拓拔氏迁于雒,而六镇据其穴以残之,延及于齐、周,而元氏之族赤。守绪迁于蔡,而完颜氏之族歼。耶律亡,而其支庶犹全于漠北。蒙古亡,而其苗裔种姓君长塞外者且数百年。舍其地之所可安,以犯天纪,则未有能延者。枳橘貉鹆之性,黠者自喻之,昧者弗知也。王弥、孔苌之所以愚而徒资曜、勒之笑也。    夫江、淮以南,米粟鱼盐金锡卉木蔬果丝之资,彼岂不知其利;而欲存余地以自全其类也,则去之若惊。然则天固珍惜此土以延衣冠礼乐之慧命,明矣。天固惜之,夷且知之,而人弗能自保也,悲夫!中华之败类,罪通于天矣。虽然,夷而有曜、勒之识也,则自知此非其土,而勿固贪之为利以自殄其世也。

【八】    刘聪之臣有刘殷者,论史者或称以为贤。殷饰女以进于聪而固其宠,不足比数于人类者也。故其言曰:“事君当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况万乘乎?”论者以为贤,则且为谄佞者排摘忠直之口实,殷虽不足比数于人类,而不可以不辨。    事父母而几谏者,既以不忍伤恩为重矣;且子日侍父母之侧,谏虽不切,而娓娓以继进,父母虽愎,亦无如其旦夕不相舍者何,而终必从之;非君之进见有时,言不伸而君且置之者也。父母之过,无安危存亡决于俄顷之大机,旦过而夕改,无过矣。君操宗社生民之大命,言出而天下震惊,行出而臣工披靡,一失而贻九州亿万姓百年死亡之祸,待之宛转徐图,虽他日听之而悔无及矣。父母之过,即有导谀之者,淫朋而已矣,奴妾而已矣,其势不张,其徒不盛,其饰非簧惑之智,不能凌我而出其上;微言而告父母以所未觉,彼未能结党强辩以折我。君而不善,则聚天下之僻而辩、巧而悍者,称天人、假理势以抗我;而孤忠固忧其不胜,微言如呐,夺之者喧う,而气且为夺矣。凡此数者,谏父母易,而谏君难。处其难,而柔颜抑气、操瓦全之心,以若吐若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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