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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天堂-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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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地吸烟,叹气,望天。这时我觉得刘团长一下子就老了。刘团长墙上挂着一支笛子,我觉得无聊时,刘团长就对我说:“小调皮,我给你吹支曲吧。”

刘团长就从墙上摘下了那支发乌发亮的笛子。刘团长吹笛子时神情很专注,他吹出的曲子一点也不让人欢乐,幽幽怨怨的,似哭似诉,这时我就看见刘团长眼睛先是潮了,最后就有一颗接着一颗的泪水从他那深深的眼窝里流出来。我听着那笛声也想哭。吹累了,刘团长又吸烟,望着西天渐渐去的晚霞,只有杜阿姨来到这里,他才高兴。

后来我就发现杜阿姨的腰身渐渐粗了。有一天晚上,杜阿姨在我母亲面前哭了。

母亲不说话,后来父亲进来了,也不说话。半晌母亲试探地问:“玉坤,我看让老刘和杜阿姨办了吧。”父亲在地上开始踱步,拧着眉头一步一步地走,杜阿姨就满怀希望地望我父亲。过了半晌,又过了半响,父亲就说:“试试看吧,我看难。”

杜阿姨先是一喜又一悲,哽哽地说“那我和老刘先谢您了。”父亲摆了摆手,出去了。我不知道什么叫办,就问母亲,母亲就说:“是结婚。”我就问:“是杜阿姨和刘团长结婚么?”母亲点点头。我就高兴地蹦跳着跑出去,边跑边喊:“杜阿姨要结婚喽,杜阿姨要结婚喽。”

杜阿姨终于和刘团长没有办成,父亲和母亲就去了新疆,杜阿姨没法再呆下去了,一个人回了老家江西。那是大姨把我接走以后的事了。

很多年过去了,刘团长也就老了。后来我听说刘团长去了江西两次,曾提出过和杜阿姨结婚的事,都被当地政府卡住了。刘团长和杜阿姨一直没有办成。

老了的刘团长,不再看守被服仓库了。那是1982年春天,听说中央对被俘虏过的人员又有了新政策,刘团长又恢复了团长待遇,宣布退休了。退休后刘团长住在干休所里一套房子里。

退休后的刘团长又去了一趟江西,听说那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杜阿姨办了。

和杜阿姨结婚的刘团长,把杜阿姨又接了回来,住在那套干休所的房子里。

没多久,刘团长突然心肌梗塞死了。又剩下杜阿姨一个人。刘团长死后,一个20多岁的男人把杜阿姨又接走了。那个男人是刘团长和杜阿姨的儿子。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那时我正在部队里当排长。

我没有见到过杜阿姨,也没有见过刘团长。

又过了几年以后,我去江西出差,打听到杜阿姨的地址,去看了她一次,也没有看到,那时杜阿姨已经死了。她的儿子捧出了,杜阿姨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镶着一张杜阿姨的照片。那张照片不知杜阿姨什么时候照的,头发都白丁,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一双苍老又顽强的目光正痴痴呆呆地望着远方…

年轻的杜阿姨已经不存在了,留给我的是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和一个普通妇女年老时的形象,我又想到了杜阿姨带我去刘团长小屋里的日子,我哭了。

杜阿姨的儿子没有哭,他扭过头正望窗外一朵浮云。杜阿姨的儿子仍自言自语地说:“人都是要死的。”

我心颤抖了一下。

4

表哥用手引爆了那一颗地雷,用他的一只手换回了我的一条腿。我护送着表哥的担架一直到了野战医院。

到了医院,表哥醒了,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双腿,他看到我的双腿仍完好地长在我的身上,咧开嘴苍白地冲我笑了笑。我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眩晕。

我看见表哥望了一眼缠满绷带的右手,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少顷,有两颗又圆又大的泪水顺着表哥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我在心里呼喊了一声:“表哥。”这时我想起了大姨,大姨送我和表哥参军前顶着瑞雪在路上冲我们招手的情景,又想到了表姐还有大姨夫,我的泪水也不知不觉流下了脸颊。

在我返回部队的途中,我走得小心翼翼,步履蹒跚。丛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着表哥,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想着表哥放牛在山梁上等我放学时的情景,我的眼前又模糊了。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前面草丛动了一下。我警觉地立住脚,端起了枪。草丛仍在动,我觉得那里似乎有人,我现在是在越南的国土上,随时都有危险发生。我伏在一棵树后,那草丛动了一阵之后就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又在动。我断定,那是个人,我突然从树丛后跃起用越语喊了一声:“缴枪不杀。”

我们参战前曾教过这样的简短用语。草丛里哆里哆嗦地钻起了一个头戴钢盔的越南兵。那个兵刚立起的时候,是背对着我,一点点地从草丛立起来,举着双手。

我端着枪一步步地走过去,两眼不停地向四周搜寻着,我怕中了越南人的圈套,当我来到那个兵面前的时候,才确信只有眼前这一个人,我的胆子大了一些,又喊了一声:“缴枪不杀!”那个兵仍举着双手慢慢地转过了身子,转身的刹那,我呆住了,是个越南女兵。头发从钢盔里露出了一半。她苍白着脸,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和惶惑。当她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胆子似乎稍大了一些,突然用汉语说;“解放军。”我一惊问:“你会说汉语。”她犹豫着冲我点点头。我又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问:“就你一个人?”她点点头,她点头的时候,手慢慢地放下了。

她点头那一瞬间,头上的钢盔掉了下来,在草地上滚了滚。她看了一眼,并没有去拾。她觉得也没有抬的必要了,因为自己已经成了一名俘虏了。她头发披下来,我这才看清。她的年龄还很小。紧身衣服下乳房刚刚隆起两个小丘。我低头看时,才发现她打着赤脚。脚上沾满了泥巴,那两只脚正不安地在草地上挪动。她的脚旁有新抠过的草根。我再望她的脸时,发现她的嘴角还粘着一缕绿汁。我这才恍悟,原来她在这里抠草根吃。我的心动了一下,从挎包里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她。她先是惊愕地望了我一眼,犹豫着伸出一只沾满草汁的手接了过去,先是咬了一小口,接着便把一整块饼干都填到了嘴里。

她鼓着腮,哽着脖子很陕便把那两块饼干吃完了。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我又把水壶递给她。这次她没有犹豫,喝了几口水后把水壶还给我,说了句:“中国,好!”

我说:“你是俘虏了。”

她点点头。

我说:“把你身上的武器拿出来。”

她摇摇头,见我不解,她又说:“扔了。”

我重新看了一眼她光溜溜的身子,除腰上扎了个腰带外,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隐藏的。我就说:“走吧。”我在后,她在前,就向部队赶去。

在路上她告诉我,她小时候来过中国,在中国呆了四年,她的外婆现在还在广东,后来她便回国了。她说她不想打仗,但政策不让,政府说她外婆已经让中国人杀了,她就来打仗了。两天前,他们的队伍让解放军给打散了,她一个人跑了出来,不知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她迷路了,先是哭,后来没力气哭了,她就把身上的武器扔掉了。她还告诉我,她一连一个星期也没吃过一顿饭,她饿得受不了,她就挖草根吃。

后来我还知道,她有个中国名字叫胡丽,今年17岁。我望着她瘦小的背,想到了这场战争。我就问:“你害怕打仗吗?”

她扭过头惶惑地望我一眼,声音颤抖着说:“我没杀过人,我往天上开枪。”

半响,她眼里突然含了泪问我:“你们杀了我外婆?”

我说:“那是你们政府造谣,没人杀你外婆。”

她不信地问:“真的?”

我点点头。

她突然破悌为笑了。

走着走着,她突然蹲下了身,我一惊,以为她要耍什么花样。她看了我一眼,两手撑着肚子,皱着眉头。我说:“起来,你要干什么,别耍花样。”

她抬起脸,望我一眼,突然脸颊掠过一抹红潮,说:“肚子疼。”

我仍然以为她在耍花样,想骗过我,溜掉。

我强硬地说:“起来。”并伸手去拉她。她站了起来,手仍捂着肚子,她的脚步有些乱,然后她快步走了起来,我端着枪紧紧随在她后面,她跑到一丛树丛后面脚停下了,回过身,脸红红地冲我说:“我要撒尿。”我一惊,把脸背过去,我怕她跑掉,虽然她此前和我说了许多话,但我仍不能完全信任她,我别过脸去的时候,仍没放松警惕。半晌,她站了起来,我望了一眼她刚刚蹲过的草地,那里留下了一摊猩红,我又想到她刚才的肚子疼,原来她来了月经。我的脸有些红,也有些热,她再回头和我说话时,我不再敢看她的眼睛。那一年我才20岁,女人对我来说,还完全神秘,女人是另外一个世界。

“你有妹妹么?”她问我。

我摇摇头。

“你有姐姐么?”胡丽又问。

我想起了嫒朝,想起了表姐,那时姐姐已经考取了白求恩医科大学,父亲也已从新疆回来了。我点点头。

胡丽又说:“你姐姐也来打仗了么?”

我摇摇头。

胡丽就说:“我不想打仗。”

我望着胡丽的脸,想,是啊,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上大学的年龄,如果父母不去新疆,此时,我不也正坐在大学的教室里么。想到这,我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你们中国不杀俘虏吧?”胡丽又问我。

我说:“解放军从来不杀俘虏。”

胡丽似宽了心,她走在我的前面,脚步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

“不把我送回去行么?你们中国多好。”她天真地问我。

我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就很沮丧的样子,一路再没说话。

我回到了部队,把胡丽交给了前沿指挥部,指挥部又把他们这批俘虏送回到国内。

战争结束的时候,那时我的伤已经好了。在友谊关交换俘虏时,我也参加了。

我站在一列队伍中,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一群俘虏。我在俘虏中一眼就认出了胡丽。

她比几个月前胖了,脸孔红红的,但她一脸的哀伤,她也在那千列士兵中认出了我,她不能说话,冲我凄婉地笑了一下,我一直目送着胡丽向友谊关走去。当跨过友谊关时,她回了一次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中国的天和地,这时她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我的耳畔又响起她说过的话“不把我送回去行么?你们中国多好。”

我的心也猛地怦然一动。

接下来,我也看到了那些被越南送回来的我们的战土。那其中也有许多女兵。

她们披头散发,面色憔悴。她们一走过友谊关就失声痛哭。那哭声惊天动地。

我亲眼看到一个大眼睛女兵,一走过友谊关,她就爬在了地上,用她的双唇拼命亲吻着中国的土地。还有人喊了一声“中国”,便泪如雨下,在场所有迎接的中国士兵都哭了。两股人流紧紧拥抱在一起,眼里流着泪水,此时,不管是男兵,也不管是女兵,相互抱着说着。

最后抬过来一排担架,那是中国的伤兵。他们躺在担架上,轮流着和每一个走上前来的人握手,眼里流着泪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这里面还有不少女兵,担架上的她们下肢处空空荡荡的。她们一脸惘然,泪水苦涩地流着,两眼呆痴无神。

后来我知道,我们不少女兵被俘了,先是被强奸,让她们怀孕后,又截去了双腿。这些惨无人道的越南人,已没有了丝毫的人性。

那些孩子最后有的被生了下来,孩子的母亲不愿意承认这一现实,她们不肯接受流着越南血液的孩子。后来在中国某地专门成立了这样一家孤儿院。这家特殊的孤儿院,有一大群这样的孤儿,他们失去了父母。

后来我和眉曾无数次地去过这家孤儿院,我们看到了一个个无忧无虑的男孩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游戏,嬉闹,我就想,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知道你们是怎么出生的么?你们的父母现在在哪里么?眉站在我的身旁望着眼前的孩子一直泪流不止,我知道眉没被俘虏过,这里也没她的孩子。她却在哭泣,为了这些孩子,为了这些孩子的母亲们。

1992年的春天,我又去了一趟友谊关,我是为了一种说不清的缘由和心理去的。

那里有一个双边贸易市场,中国人,越南人,男人和女人蚂蚁似的在那里涌动,兜售手里的东西。

我惘然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些涌动的人群。突然,一个女人说:“先生,看货吗?”我扭过头去看,我一下子怔住了。我看到眼前一个丰满的越南少妇,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提包站在我的面前。虽然时隔十几年了,我还足下子认出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我俘虏的胡丽。她也认出了我,怔过一阵之后,她说:“现在多好,不打仗了,日子好过多了。”

我又想到了她在广东的外婆,便问:“你外婆好吗?”

她答,“两年前就死了。”

后来她告诉我,外婆死时她还去了广东一趟,去奔丧。她兴致勃勃一遍遍地冲我说:“现在多好啊。”

我望着眼前越南人和中国人混杂的人群,如蚂蚁似的在眼前涌动。他们扯开嗓子拼命地喊:“看货吗?看货吗……”胡丽不知还在说什么,我的耳旁已轰鸣一阵,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十一章 在疯魔谷

1

那一年冬天,爷爷他们十来个人像野兽一样东躲西藏。山被日本人封了,下山已没有希望。爷爷他们十来个人眼看就要冻死,饿死,这时他们听说赵尚志的游击队正在牡丹江那面闹得正红火。他们投奔了赵尚志的游击队。爷爷他们被编在十八小队,爷爷当小队长。

就是那年冬天,日本人纠集了所有的兵力大举搜山,爷爷他们的游击队边打边撤,日本人拼命地在后面追。游击队一部分人,包括爷爷的十八小队,逃过了鸭绿江,跑到了朝鲜,躲闪过了那次大规模的搜山。

后来开黑枪打我父亲的乌二,就是在那次搜捕中。逃离了游击队。

爷爷在逃命的途中,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小凤,思念小凤怀着的孩子。按照时间推算,那孩子也该出生了。爷爷想起这些,便愈发地思念小凤。就在爷爷无比思念小凤的冬天,我父亲出生了。

那一次爷爷他们在朝鲜躲了两个月,日本鬼了撤兵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大兴安岭的山上。不久,赵尚志被游击队的人出卖,又过了不久,赵尚志在牡丹江被日本鬼子枪杀,赵尚志的人头被高高挂起。日本鬼子乘虚而人,又对游击队的残部搞了几次突然袭击,爷爷带着十八小队的人和游击队跑散了,爷爷无奈带着十八小队的人逃回疯魔谷。

日本鬼子仍在后面紧追不舍,爷爷带着十八小队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便背对着疯魔谷和日本鬼子展开了一场生死战。那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十八小队已经没有了退路,敌人也号叫着,边打边冲。十八小队杀红了眼,最后子弹打光了。十八小队的人都是当年跟爷爷拉山头的那些长工,他们看着蜂拥而至的日本鬼子,他们绝望了。十八小队的人齐刷刷地跪在了我爷爷的面前,一起喊了一声:“大哥,我们完了。”爷爷也跪下去了,他望着眼前伤的伤,残的残的兄弟们,想到当年一拳打死日本浪人后,这些兄弟视死如归地拥着他逃到山里,以后又和他忍饥挨饿东躲西藏爷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爷爷清楚,十八小队今天的路已经走到头了,除了身后的疯魔谷他们再也无路可走了。爷爷这时抬起头又望见了福财和大发埋在疯魔谷旁的坟头,他脑子里陡然闪过小凤的形象,爷爷的心战栗了一下。这时爷爷看见已经爬上来的日本鬼子正一点点地向他们逼近,爷爷他们心里清楚,就是死也不能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他们和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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