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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关东系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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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地死啦死啦的有。

老太太知道,日本人说的那个侦察兵就是自己的儿子。她想儿子一定没被日本人抓住,已经安全地越过了灰色城墙。这么想着,老太太就觉得很踏实,她又望见了山坡上那两座坟,她想:明天一定要把儿子那座空坟平了,儿子还活着。这时,她又望见了趴在机枪后的机枪手,她心里就又沉了一下。山坡上黑洞洞的枪口冲着山下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少。日本军官举起了战刀,人们知道那战刀一落,机枪手就要开枪了。这时仍没有人交出八路军,山坡下的男女老少仇视地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日本军官的战刀落下了,人们闭上了眼睛,机枪却没响。人们睁开了眼睛,人们看见机枪手站起了身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冲着自己的肚子扎去,机枪手呼叫了一声。老太太清楚地看见,机枪手又望了一眼遥远的天际,便慢慢地向地上趴去,机枪手的手里飘飘地落下了一张照片。老太太知道,一定是机枪手的母亲。

一时间,山坡下的男女老少愕然,日本人也都愕然,都一起望着那位趴在地上的机枪手。在以后的日子里,人们发现,埋在老太太丈夫坟下的那座空坟不见了。坡顶上,又起了一座空坟,人们还发现,老太太仍然隔三岔五地到山坡上烧纸钱,还到那空坟上烧,纸火红红地燃着,映着山坡上那些坟。

伤兵

八路军包围了灰色城墙,攻打被日本人占领的小镇。喊杀声枪炮声,镇内的人清晰可辨。日本人凭借着那条灰色城墙固守着小镇,但仍源源地有伤兵被抬下来,伤兵多了,日本医生照顾不过来,于是这些伤兵又被抬到镇内的人家,把药分散给每个伤兵,让镇内的人家伺候日本伤兵。

八路军攻城的第一天,翟二妈家就抬来一个伤兵。这个伤兵很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唇上刚生出一层淡淡的茸毛。伤兵浑身上下被炮弹炸了足有六七处伤,被纱布缠裹着,血水浸出纱布。伤兵痛苦地呻吟着,伤兵被抬来时,还来了名日本军医,日本军医比划半天,意思是让翟二妈帮助照料。翟二妈望一眼伤兵,就想到了在外面攻城的八路军,那里面有她的丈夫和儿子。

日本伤兵躺在翟二妈家里,伤兵因流血过多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就显得又深又大。翟二妈在房间里进进出出,伤兵的一双眼睛也随着翟二妈转。翟二妈不看伤兵,似家里没有这么个人。

傍晚的时候,八路军开始攻城,枪炮声喊杀声隐约传来。这时,翟二妈就倚在门上望着城外一闪一亮的炮火,盼着八路军快些打进来。这时,那个日本伤兵从敞开的门里望着翟二妈的背影,望着远方的炮火,浑身止不住一阵阵哆嗦,眼里涌出惊骇的目光。八路军攻打一阵就收兵了,喊杀声和枪炮声也隐去了,深夜的小镇便显得很安静。翟二妈从门外走回来,坐在床上仍望着窗外,窗外的夜色很好,这时又有丝丝缕缕的硝烟味从窗缝里浸来,翟二妈嗅着这味道就很兴奋,于是翟二妈就长时间地坐在床上思念城外的亲人。

白天时,八路军不攻城,日本医生就挨家挨户地给伤兵换药。医生每次来到翟二妈家里,换完药的日本医生总是要和日本伤兵说上几句日本话,然后日本医生给伤兵端来一碗水,伤兵接过去咕嘟嘟地喝下去,伤兵贪婪地喝水时,医生就望一眼坐在床上的翟二妈背影,皱一皱眉头。医生临走时,又为伤兵端了碗水,放在伤兵的床头,留下一些药和干粮一并放在伤兵的床头。

那一夜,八路军又在攻城,枪炮声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日本人护城的枪炮声也一阵紧似一阵,黑影里翟二妈看见从城墙上抬下的日本伤兵源源不断,她就想到在城外攻打日本人的丈夫和儿子。想到了那些呼啸着的炮弹,想着想着她的心就不再踏实了。追根求源地她就又想到了一切都是因为这些日本人,她又想到了那些被强奸后的妇女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惨状,想着想着,她就有了火气。一个念头便从心里生了出来,她浑身随着远处的枪炮声一起震颤着。她抓过了切菜的刀在手里握着,浑身就不再颤抖了。她这时出奇地竟希望窗外的枪炮声早些停下来。终于,枪炮声停歇了。翟二妈手握着刀躺下了,她在等待着那个伤兵早些睡熟。

夜深了,窗外很宁静,硝烟味也已散尽了。伤兵一点声响也没有,翟二妈轻轻下床,来到伤兵床前。这时窗外的月光依然很明亮,映到屋子里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翟二妈举起了菜刀,就在她举起菜刀的时候,望见了躺在床上的伤兵,望见了伤兵始终睁开的那双眼睛。伤兵的目光惊恐地望着翟二妈,那张消瘦的娃娃脸因惊惧在轻微地抽动着,伤兵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是翟二妈第一次认真地望着这个伤兵,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的伤兵还是个孩子。翟二妈举起的菜刀就那么在半空悬着,伤兵的目光仍望着翟二妈,翟二妈在那目光里看到了惊惧……她倏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那张娃娃脸,翟二妈一哆嗦,“咣当”一声,菜刀掉在了地上。翟二妈仍僵了般地立在伤兵的床头,这时她看见伤兵的眼里滚出一串泪珠。翟二妈摇晃了一下,碰倒了立在伤兵床头的枪。

翟二妈那一夜坐在床上一宿未睡,伤兵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也一夜未睡。天亮时,翟二妈拾起了地上那把菜刀,又把伤兵的枪立在了原处。翟二妈做这些时,伤兵很温柔地望着翟二妈。

中午的时候,医生来了,翟二妈立在院子里等待着事情的结果。医生来时,伤兵闭上双眼,医生不动声色地检查完伤兵的伤口,放下几粒药走了。她走进屋时,发现伤兵两眼仍紧紧地闭着,里边盈满了泪光。这时,翟二妈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翟二妈把一碗滚热的粥放在了伤兵的床头。伤兵感激地望了望翟二妈。

那一夜,八路军攻城的喊杀声很热烈,而且那声音愈来愈近。倚在门旁的翟二妈清晰地看见有三三两两的日本兵溃退下来。八路军的枪炮声愈来愈近了,喊杀声也愈来愈真切了。翟二妈突然想起应该烧一锅开水,让进城来的丈夫和儿子先烫一烫脚。于是翟二妈就燃着了红红的灶火,翟二妈烧一会儿火,就走到门旁望一会儿愈来愈近的炮弹爆炸时的火光。这时,翟二妈看见伤兵挣扎着起来了,一跛一拐地走出门去,他走到翟二妈的身旁时,停了一下,望了一眼翟二妈,然后一跛一拐地走进了黑暗里。翟二妈望了一会儿又走回到灶膛旁,发现伤兵那支枪正熊熊地在灶里燃着。

翟二妈立起了身子向黑夜里望去。

八路军的喊杀声愈来愈近了。

锅里水正在咕嘟嘟地滚开着。

·11·

一唱三叹



谁也没料到日本人会来到沿河村。日本人来了,便捉了青壮男人,日日夜夜在村西的河上建了一座桥,从远方伸过来一条铁路穿过沿河村,伸向远方。

有了铁路,日本人又让青壮男人在桥头高高地修了一座能住人的塔,日本人管这塔叫炮楼。大队日本人便撤了,留下十余个日本兵,领头的是个曹长。曹长生得很黑,村人们便叫黑曹长。

十几个日本人,住在炮楼里,看那桥,看那铁路,十天半月的,会有一辆喘着粗气的火车通过,辗着那两根铁轨,轧轧地响。起初村人们新鲜,都聚了桥头去看,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便没人再去看了。

黑曹长带着十几个兵,没事可干,便从炮楼里走出来,排着队,扛着枪,顺着铁路跑步,枪筒上挑着刀,太阳下一晃一晃地闪。日本人管这跑步叫军操。

出完军操的日本人,累了,便复又钻进炮楼里歇了。傍晚,日本人便咿咿呀呀地唱歌,唱的什么,村人听不懂,听了那调,陡然心里多了份空寞。村人听了那歌就交头接耳地说:日本人发慌哩。

日本人果然就耐不住寂寞了。

村人洗衣、做饭都要到河边去提水,来往都要经过炮楼。那一日,王二媳妇端了木盆,坐河边洗衣服,正是春天,阳光暖洋洋的,照得她很舒服,她甚至哼了几声小调。炮楼里走出两个日本兵,背着枪,枪筒上挑了刺刀,阳光下一闪闪的。日本人在王二媳妇眼前站定,目光里流露着渴望和兴奋。王二媳妇见了,就白了脸。日本人就嬉笑着说:花姑娘……一边说,一边往前凑,王二媳妇就叫:你们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日本人不听她叫,猛地抱住她,往炮楼里拖,王二媳妇终于明白日本人要干什么了,便杀猪似的叫喊,舞弄双手抓日本人的脸。日本人就急了,把王二媳妇绑在一棵树上。王二媳妇仍喊仍骂:王八犊子,挨千刀的。日本人不恼,十几个人把王二媳妇围了,笑着摸着就把王二媳妇的衣服扯了,露出白花花的身子。王二媳妇闭了眼,仍不屈不挠地骂。

先发现媳妇受辱的自然是王二,王二嗷叫一声,便疯跑着去找族长。一村人都姓王,是一个族上的。平时村里大事小情都是族长说了算。族长五十多岁,生得短小精悍,听了王二媳妇受辱的消息,一声令下,带着全村百十余男人,手执木棒斧头冲出来。族人个个义愤填膺,族人受辱,就是自己受辱。

黑曹长见汹汹涌来的村人,一点也不慌张,他甚至笑骂了一声:八格——便一挥手,十几个日本兵的枪口,一律对准了村人,枪筒上的刺刀一晃一晃。村人顿觉一股寒气涌来,但仍没止住脚,有声有色地叫骂着涌过来,黑曹长又骂了声:八格,又一挥手,日本兵就齐齐地射了一排子枪。子弹擦着村人的头嗖嗖飞过,打落了走在最前面的族长和王二的帽子。村人便软了腿脚,呆痴痴地立住。

黑曹长大笑一阵,端着枪,转回身,冲树上赤条条的王二媳妇刺去,王二媳妇一声惨叫,鲜血在胸前像开了盏花儿。王二媳妇便伸了伸腿不动了。

黑曹长笑眯眯地举着枪,走向村人,村人仍呆痴痴地傻望着。黑曹长先是把枪刺上的血在族长的衣服上擦了擦,族长闻到了一股腥气。族长闭上了眼睛,等黑曹长的刀扎进自己的身体。黑曹长却收了枪,冲族长说:皇军要听话的花姑娘,给皇军做饭、洗衣,没有花姑娘,你们男人统统地杀死……说完,他又挥起枪,在族长的脑袋上挥了一下。

王二媳妇被葬在了族人的墓地里。村东的坡上,葬着先逝的族人,依照老幼长尊,井然有序。全村男女老少,哀声雷动,为贞洁的王二媳妇送葬。族墓里又新添了一座坟。

日本人站在炮楼上,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第二日,黑曹长身后跟了两个兵,肩着枪,枪上的刺刀一晃一晃地走进了族长家。族长木然地望着走进来的日本兵。黑曹长说:花姑娘在哪里?皇军要花姑娘。

族长看见闪晃在眼前的刺刀,便粗粗急急地喘息。

黑曹长就笑一笑,带着日本兵走出去,到了村东头,抓了个男人,依旧绑在树上,只见刺刀一闪,男人就惨叫一声……

全村哀声雷动,为男人送行,族墓里又新添了一座坟。

第三日,黑曹长身后跟了两个兵,肩着枪,枪上的刺刀一晃一晃地走进了族长家……

族墓里又添了座新坟。

那一晚,族长家门前齐齐地跪了全村男女老少,他们瑟缩着身子,在黑暗中哭泣着。族长仰天长叹:天灭我族人——说完老泪纵横。

族长悲怆道:谁能救我族人?

村人低垂着头,泣声一片。

我——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惊愕地抬起头。却见是窑姐儿“一品红”。一品红走到族长面前,族长望着众人,众人抬起的头,又低垂了下去。

一品红也是王家的族人,三岁那年发大水,一品红的父亲就是那年饿死的。母亲带着一品红进了城里,当起了窑姐儿,用卖身的钱拉扯着一品红。一品红为了治母亲的病,也把自己卖了,进了窑子。母亲一急一气,死了。母亲死时留下一句话,死后要进族人的墓地,和父亲团圆。

族人已早不认他们这个族人了,族人中开天辟地没人做过这种下贱的营生,饿死不卖身。族人不许把这样的脏女人入族人的墓地,怕脏了先人。一品红跪拜着求族人,族人不依。母亲的尸骨只能遗弃在荒山野岭。

一品红含泪带恨离开族人,回到城里,过着她卖身的生活。每逢年节,一品红仍回到村中,祭奠父母。族人不让她走进墓地,她只能在村头的十字路口,烧一沓纸钱,冲着墓地,冲着荒山野岭磕几个响头,喊一声爹娘,又含泪带恨地走了。

日本人是先到的城里,后到的沿河村。日本人到了城里,一把火烧了妓院。一品红从火海里逃出来,她无路可去,只能回到沿河村,这里葬着爹娘。

族长又惊又喜,他盯着一品红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品红点点头。

族人有救了。族长长叹一声,他“扑通”一声跪在一品红面前,族人也随在族长身后齐齐跪下了。

族人说:族人凑钱给你。

一品红摇头。

族长又说:族人割地给你。

一品红又摇头。

族长便疑惑,颤了声道:那你要啥?

一品红此时也含了泪,腿一软给族人跪下了,她哽着声说:我求族人答应我一件事。

族人便一起齐齐地望了一品红,看见她脸颊上的泪,点点滴滴地落。

一品红就说:给我娘修一座坟。

族长吃惊地望着她,众人也吃惊地望她,最后族长望众人,众人也一同望族长。

一品红又说:大叔大伯求你们了。

族长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望见了月光下那片族人的墓地,那几座新坟像颗颗钉子刺进族长的眼里,族人也把头望那片墓地。半晌,又是半晌,族长终于说:依你。

那夜,族人走进墓地,在一品红父亲的墓旁挖了个新坟,一品红找来件母亲昔日的衣服,葬在里面。父亲的坟旁,多了一座空坟。一品红跪在爹娘面前,叫了声:爹,娘——眼泪便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黑曹长领兵出来,一品红便向炮楼走去。晨光照在一品红的背上,一晃一晃的。

从此,沿河村平静了,墓地里没有再添新坟。

一品红白天给日本人洗衣做饭,村人看见一品红走出炮楼,给日本人提水,洗衣,见了村人却不言不语。

夜晚,村人听见炮楼里传出日本人的嬉笑声,一品红的叫声,那笑声和叫声一直持续很晚。村人直到那声音在夜空中消失,才踏实地睡去。

每天,村人都看见一品红从炮楼里走出来,到河边给日本人洗衣,洗菜。日子平淡,无声无息,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忽一日,人们再看见一品红时,陡然发现她憔悴了,痴了。人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水灵了,一双目光也痴痴呆呆。那一日,洗完衣,淘完米,一品红在河边坐了许久,目光一直望着那片墓地,人们还看见她脸上的一片泪光。

那一夜,炮楼里依旧有笑声和叫声在夜空里流传。后半夜,又一如既往地安静,安静得无声无息。人们在这安静中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猛然听到一声巨响,人们在巨响中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了一片火光。那是炮楼里燃出的火光。人们惊骇地聚到村头,看着炮楼在火光中坍塌。那大火一直燃到天亮,炮楼已成了一片废墟。

人们久久凝视着这片废墟,族长先跪了下去,接着族人也跪了下去……族长踉跄地走向那片废墟,他在废墟里寻找着,终于找到一缕头发。那是一品红的长发,族长双手托着这缕长发,一步步向墓地走去。从此,墓地里又多了座新坟,是个空坟。

族人在夜晚的睡梦中会突然醒来,醒来之后,便望见了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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