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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闲语-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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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这些话江照晚恍然大悟:既然谷潜流从前是刻意接近,那么种种巧合便不足为奇了。他心中虽不免有些别扭,但想到谷潜流的想法本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自己在他的立场恐怕也会忍不住暗地里察访一番。而且他肯将这事告诉自己,已说明了他的诚挚磊落,想到自己之前的多疑,心中便有些羞惭。于是展颜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谷兄何必自责?”
  
  谷潜流见他没有生气,面色一舒,又畅快笑道:“照晚不见怪就好,啊,说出来心里觉得好多了,不象之前总觉得心中有愧,怎么也爽利不了。”
  
  这时江照晚心念忽然一动,想着当年认出父亲所用招式是鱼龙舞的怕是不止谷潜流他师父一人,难保这些人没有觊觎之心——难道山庄被毁竟与鱼龙舞有关么?其实对这点他早有些隐隐怀疑,只是没有往深处想,怕想多了反而会误入歧途。
  
  谷潜流见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出言追问他。江照晚道:“我只是在想山庄被毁是否与鱼龙舞有关?”他叹了口气,道:“不瞒谷兄,我爹是懂得几招鱼龙舞,可那剑谱早在多年前便不翼而飞了。况且我爹只知道三分之一的招式,要知鱼龙舞如果学不全不但不能长生不老,还会减少寿命,所以他连我都没有传授。”
  
  谷潜流惊讶地道:“这么说令尊当年用的招式真是鱼龙舞——原来世上竟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略想了想又问道:“你说令尊只知道三分之一,那残余的那部分剑谱呢?”
  
  江照晚摇了摇头,“我爹并不知晓。”转念又一想:会不会残余的剑谱在当年盗窃父亲剑谱的那个人手中?可他又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怎见得《鱼龙舞》剑谱世上只有一本,又正好分成两份?
  
  这时忽听见谷潜流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听见他道:“会不会你爹的剑谱就是被持有另外一部分剑谱的人偷走的?”
  
  江照晚见他竟然与自己想到了同一个地方,不由一怔。谷潜流见他若有所思,便问他:“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江照晚轻轻摇头,“没有,至于剑谱的事我也是成亲那夜才听说的。而剑谱早在九年前就不见了,我哪里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谷潜流“哦”了一声,道:“也是。”他拧着浓眉默想了一阵,片刻后又道,“既然剑谱早已经丢失,就算焚毁了山庄也不可能得到剑谱,看起来为了剑谱烧山庄这个动机不够充分。还有那个向令尊下毒的人,以及早先冒充令尊杀死陆横的人,他们又究竟是什么来历动机?会和焚烧山庄的是同一个人么?”他焦躁地摸了摸额头,“我实在是头大如牛。”
  
  江照晚闻言神情一暗,如今他已基本可以确定下毒之人以及杀死陆横之人均是风入松——不仅证据动机都很充分,而且连风入松自己也都没有怎么反驳。可对于焚烧山庄的人是不是他,他却无法确定。
  
  想到心烦处他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扯动身下伤口,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喊出了声。想起那伤口正是风入松之前强迫他时留下的,再思及当时他癫狂迷乱中带着绝望的眼神,心口不禁又是闷痛又是酸楚。
  
  他的穴道应该自动解开了罢?他现在去了哪里?江照晚躺在那里默想着,回想着自己与风入松见面时的激愤,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人本算是沉着冷静,可一觉醒来后忽然天翻地覆,而且种种证据都指向他最爱的人,一时间他便失去了镇定。如今冷静下来后便觉得有些懊悔:自己本该与风入松好好谈谈,而非斩钉截铁指责他。即便凶手真是他,等一切清楚后再指责也不迟,若不是他,那么被自己无端怀疑,他心里该是很痛很绝望罢?
  
  因想着风入松那样偏激的性子在绝望时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他心中一凛,霍然坐起身来,“谷兄你先睡,我要出去一下。”
  
  谷潜流连忙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江照晚正要回答,忽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一怔,刚要下床,谷潜流忙朝他作了个手势。江照晚点点头,迅速下了床将身子隐在了暗处——在这种时候少点人知道他还活着反而安全,而且隐在暗处也更容易查出凶手。
  
  谷潜流下床过去将门打开。见头戴纱帽的燕山亭悄然站在门外,他颇有些意外,脱口问道:“燕兄,怎么是你?”
  
  燕山亭冷冽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阴沉沉道:“江照晚在么?”
  
  谷潜流犹豫了一下,正要回答。这时房里的江照晚已现身走了过来,“燕兄有事么?”
  
  “跟我来。”燕山亭淡淡道,说罢转身便走,语气中根本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
  
  江照晚只稍犹豫了一下,便疾步跟了上去。谷潜流忙拉住他道:“要我陪你去么?”他扫了燕山亭的背影一眼,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有杀气,眼中不觉露出担忧之色。
  
  江照晚自然也感觉到燕山亭似乎来意不善。见谷潜流如此关心自己,他心头一热,道:“不会有事的……多谢谷兄了。”谷潜流怔了怔,随即露出个微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怪罪地道:“又满口是谢——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客套的,再这样我就和你绝交了。”
  
  江照晚莞尔一笑,转身追上去跟上了燕山亭。走了一段燕山亭忽然顿住了脚步,冷冷道:“你还要跟多久?”
  
  江照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个人从路边灌木丛中直起身来,却是谷潜流。他暗地里吃了一惊,之前自己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跟踪,而燕山亭却似乎早就发现了,可见他的武功修为很可能远胜过谷潜流。听声音燕山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不料竟有这等修为。
  
  他猜想谷潜流跟来是因为担心自己,于是朝他道:“谷兄还是先回去罢,燕兄武功超群,我跟他在一起想必不会有事。”他这话也暗示了燕山亭若是想要对自己不利乃是易如反掌,即便谷潜流跟着保护也没用。
  
  谷潜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又扫了燕山亭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等他人影不见后燕山亭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男人缘,去了个风入松,又来了个谷潜流——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娶歌雪?”从前他只是对江照晚冷淡,如今却明显带了恨意,甚至连语声都因为愤怒微微有些颤抖。
  
  想着自己当时答应娶风歌雪的确是想要藉着她与风入松一刀两断,江照晚心中一阵愧疚悔恨,便没有出言辩解。
  
  “我好不容易拖走了风入松,想让你一心一意对待歌雪,可是你居然没能保护她!——你连妻儿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你怎么好意思还苟活于世?”燕山亭忽然暴怒起来,一掌朝江照晚劈了过来。
  
  江照晚咬牙闭上了眼,静静等着那一掌的来到。燕山亭那番话令他无比羞惭痛悔内疚自责,一时间万念俱灰,只恨不得立时死去倒也干净。
  
  半晌没有感觉到预期中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茫然看向燕山亭。燕山亭背对着他,握紧拳头喘息了一阵,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之后一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走到一个树林边燕山亭忽然拐了进去。江照晚见林中潮湿黑暗,虽有些好奇,却没有出言追问——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好奇心又算得了什么?
  
  走了片刻两人到了一处空地,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静静洒在泥地上,虽然是春天,地上却还是铺了一层枯枝败叶,潮湿后一沤,四下便弥散着腐败的气息。江照晚站在其间,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一具刚出土的棺材里,周身都是陈腐死亡。这时忽听见一声乌鸦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全身上下的毛孔立即痉挛起来。
  
  这时燕山亭忽然顿住脚步,望着大树下一座黄土新坟静静道:“风入松死了。”
  
    
第 23 章
      (二十三)
  
  江照晚全身一震,缓缓抬起头,却只看见燕山亭嘴唇上下开合,整个世界里惟有耳边的轰鸣作响。
  
  “傍晚时我在清明寺后的小溪边看见他时他已被漕帮的人刺了一剑,奄奄一息……”燕山亭平静地叙述着,“而在那之前他被人点了穴道,所以无法反抗……”
  
  点了穴道……无法反抗……江照晚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似乎怎么都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谁点了他的穴道?谁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好像知道答案,头脑中却又模模糊糊的。越是使劲想,便越是模糊。身体渐渐倦怠不堪,恍惚间自己碎成了灰,一粒粒往地上掉落,很快全瘫在了地面上,成了一堆,又被风一吹,到处都是——然而很快便湮灭无迹了。
  
  燕山亭见他嘴角剧烈抽动着,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睫毛也颤抖得厉害,显得格外地长——长到有些凄迷。漆黑的眸子一瞬间凹陷了下去,成了两个空洞,银红色的月光照在空洞的边沿,里面更是暗黑无光。燕山亭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伤心欲绝,可是这一种却格外令他感到揪心。
  
  “就是这件事……我走了。”他轻轻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望去,见江照晚还是呆呆站在那里,显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月光下他落在地上的影子又细又长,被风吹得一阵阵颤栗,仿佛一个不慎就会折断。燕山亭终于还是回过头离开了。
  
  江照晚茫茫然坐在坟前,脑中乱糟糟的一团,又象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死了么?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要永远陪着自己的啊,怎么可能不在了呢?不会不会,他不久前还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不分开的,错了错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黑夜里忽然有个声音跳出来告诉他说:“他死了,真的死了,就埋在眼前这土堆里。你不记得了么?是你点了他的穴把他扔在野地里,他无法反抗,便被人杀死了——你其实才是害死他的真凶!”
  
  江照晚一颤,“不!”他忽地撕心裂肺大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我爱他!我爱他啊!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他分毫——怎么可能是我杀了他?”
  
  那个声音却狰狞地大笑起来,“就是你!你怀疑他烧了山庄,不肯原谅他!你点了他的穴害死了他!你这个多疑的人,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烧了山庄?即便真的是他,你又怎忍心亲手杀他?”
  
  江照晚一呆,渐渐回想了起来:是我……原来真的是我!“啊!——”他忽然抱住头凄厉大叫起来,将脸狠命埋在坟上的泥土间摩擦着,碎石划得他面上一道道红痕,乌黑浓密的发散了开来,被风吹得夜色里四下乱舞,月色下泛着银白色,恍惚一瞬间青丝染了白霜。
  
  之前得悉山庄被毁,所有亲人被烧死,他虽然绝望,虽然怨恨,却还能勉力支撑,可如今风入松死了,他却甚至连恨都无法恨了。他的心早已被无边的痛悔腐蚀成灰——没有了心,又如何去恨?
  
  他动也不动趴在坟上,风声萧萧中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见声响,他茫然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少年从坟旁边的树后走了出来,英俊苍白的脸,冷冽疏离的眼神。风吹得他衣衫一荡一荡,象是要飞起来一般。
  
  他忙扑着上前拉住少年的衣襟,喊叫道:“不要走……不要走……”这是自己的声音么?有些象又有些不象,似乎是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那人一遍遍叫自己不要走,然后呢?自己头也不回离开了……
  
  那少年冷眼看着他喊叫,月光照在他的面上,俊逸的轮廓清若远山。在对方风云变幻的眸子里,江照晚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他忽然觉得很惶然,忙拉住少年的手接着哀求道:“不要走,我陪着你……”
  
  刹那间少年突然变成了青年,还是那双眸子,只是风云深处多了几丝阴翳,“你不离开我了么?”青年终于开了口,低沉的声音飘荡在月色里,仿佛是从亘古传来,象是落在时空长河里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盟约,只是时光已经流逝了,海誓山盟又能剩下几许?
  
  “是啊!我不离开你了,永远陪着你……”江照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似是穿过冲冲阻隔才发了出来。他有些着急,自己该是斩钉截铁的啊!他又试着用尽全力喊了一遍,可是那声音似乎被风声吞没,又穿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他耳中时只留下凄迷的余音,嗡嗡作响。
  
  青年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乌黑的发丝风中飞舞,目光流转莫测,他缓缓蹙起剑眉,“你不是恨我怪我怀疑我么?你真的肯陪我?”
  
  恨?江照晚模模糊糊想着,却实在想不清楚,见青年要走,他猝然喊了起来:“不不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怎样都是要永远陪着你的!”
  
  青年顿住脚步,衣袖带起清风流离,在人耳边习习。他怔怔望着江照晚,眼中渐渐露出温柔之色,“你喜欢我了么?不恨我了?……”他喃喃说了几句,神色越来越欢喜,忽然一把抱住江照晚,“啊!我好开心,你终于不怪我了!我实在太开心啦!”黑宝石般的眼睛灼灼生辉,璀璨胜过繁星点点。
  
  江照晚连连点头,心中又是欢喜,又隐隐堵得厉害,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哪里不对?这时青年又露出愁苦之色,“不能啊,我已经死了……人鬼疏途,我们怎么在一起?”江照晚一惊,刚要说话,忽然间刮来一阵大风。青年身子一飘,便被吹出老远,他凄厉惨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你!”
  
  “入松!”江照晚竭尽全力嘶喊了一声,冲上去想要抓住他,可青年的身子越飞越高,那影子也越来越渺茫,渐渐被苍穹湮没。江照晚边追边撕心裂肺哭喊着,眼泪流了一脸,却终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了……
  
  他惶惶然顿住脚步,人鬼疏途,人鬼疏途!他心中咯噔一声,自己也死了不就行了?于是掏出匕首朝自己心口刺了进去……
  
  这时身子猛然一沉,江照晚睁眼一看,发觉自己依旧趴在土坟上,四下里鬼影婆娑,孤鸟哀啼,夜——又更深沉了些。
  
  是梦啊!茫然间他伸手摸摸脸,面上粘乎乎的又是血又是泪。心口处闷痛闷痛,象是要炸开来一般,倒仿佛适才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刺了自己一刀。
  
  月亮落下去了,面前小小的坟在暗黑中格外凄迷孤寂。坟后面的树林里隐约传来狼的嘶叫声,伴着凛冽的山风,更显得诡异可怖。这便是风入松永远的栖身之所么?他是最怕孤单,最怕黑暗的啊!
  
  想到山庄所有人的死,想到燕山亭的斥责,想到风入松的枉死,他忽然间觉得好生疲倦,倦到没有力气去恨,去思想。耳边仿佛又回响着风入松凄厉的呼喊,“不要走……不要走……我要和你一起……一起……”高高低低,在风中盘旋,忽远忽近……
  
  听着这声音,江照晚心口处一阵阵绞痛。这痛前赴后继,渐渐无法遏制,到了最后他简直连喘气都不能够了。为了让这痛停止,他猛然掏出匕首朝心口刺了进去。
  
  血液流出来的时候,那汩汩的声音让他觉得安心了些。心口痛得比先前更甚,可是他反而不觉得如何难受。他缓缓伸出手,轻抚着坟上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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