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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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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洵眼底的那一抹急切旋即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留下的,仍是一片乌蒙蒙的黑色。

皇甫岚觑着他的脸色,缓缓道:“景洵,不要骗你自己!他为什么要送你走,应该不难猜透吧?对他尉迟岩铮来说,还有什么比名利权势更要紧?你尚有利可图,他几句好话把你哄在身边,待到你碍了他的手脚,他便恨不得登时将你甩得远远儿的,哪还顾得上你的死活!”

景洵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木头似的没个反应。

皇甫岚也不急,续道:“就算是个猫儿啊狗儿啊,留在身边这么些年,也该有感情了。可他于你……”他一声轻哼,“你告诉我,他可曾有丝毫顾虑过你,为你考虑过哪怕一时半刻?他对你用的心,可及得上你对他的万一?这么些年来,尉迟岩铮把你当成什么,你心里最是清楚。他哪里配得上你如此忠心?你敢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从未怨过他,恨过他?”

漫长的静默,漫长到皇甫岚以为再也得不到答案了,景洵却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王爷……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十一月廿二日小雪,吏部尚书顾孜承御书房面圣,指证羽林将军尉迟岩铮身为朝廷命官,却窃取宫内珍宝,欺君罔上,后私授家奴,罔顾廉耻,实乃罪不可赦。其女尉迟顾氏,家仆若干,尽可为印证者。

一时间,天颜震怒,即刻下旨缉拿尉迟岩铮,革职抄家,连同瞒而不报者,尽数打入天牢。罪人景洵不知所踪,悬赏千金以换其首级。

侍卫破门而入的时候,岩铮心里异常的静。

他最后给爹娘上完香,那灵台就被踹倒了,木屑撒了一地。站起来,掸去素白衣裳上的灰,不用人押持,就这么安然地随着离去。这许多时日安了家的地方,临了竟连头也未回。

入了狱,苦头自然是少不了的。

手足被械在木桩上,那鞭子一下一下招呼过来,带了刃似的。渐渐的,衣衫破碎,皮肉绽开,脑子亦麻木了,口鼻中尽是血腥味,遍体的疼,恍如置身烈焰中一般。

行刑人问他景洵在哪里,他只道不知。

那人听了也不恼火,说只要他不死,那百十道刑罚一样一样试过来,总有一个能让他开了口。

狱中腐臭阴冷,终日不见阳光,好似黑夜无穷无尽,直欲将人闷死在里面。可他想着的那个人,该是早已远在天涯之外,一身自在,甚至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那痛,剜骨剥皮一般,可心却是轻的,是许久许久不曾有过的轻快。

身上挂了太多伤,发起高热,偶尔神智不清的时候,岩铮便会絮絮地同景洵讲话。

他说,这么些年,咬了牙拼了命地往上挤,如今诸事成空,回头看时,亦不过尔尔。倒不比少年时,心无尘染,什么也不必懂,什么也不必想,只是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世你我都太辛苦。下辈子,下辈子投生个寻常人家,不要等你离开了才想你,不要等你灰心了才懂得心疼,不要等你死去了才知道懊悔。

那时你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叫不出我的名字。我不甘心,缠着你问了好久。最后你说“岩铮,你是岩铮”,听到这两个字,我却后悔了。

言一,你忘了我吧。

* * *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旁人没见着,倒是皇甫岚来过一次。

彼时岩铮刚垂着头昏过去,又叫人拿冷水泼醒了,那脚边泥泞的地面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阴森刑室里,皇甫岚笨拙地自石阶上走下来,拿帕子掩着口鼻,眉峰挑起,满脸嫌恶,冷硬面色白玉刻的似的。

岩铮听他问那狱吏:“招了吗?”狱吏答说还没有。随后岩铮就被人从那木桩子上解了下来,双足早已没了知觉,整个人断了线似的便往地上扑。待到再撑开眼,已置身于一处陌生囚室,皇甫岚正站在眼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这么一丝笑意也无的表情,在七王爷的脸上确乎罕见。少了几分妖冶,添了几分阴翳。

“大人当真受委屈了。”

岩铮挣了几下,起不来身。

“你这又是何苦?”皇甫岚冷眼觑着,怕他弄脏自己的靴子似的,稍稍向后退了一步,“说出景洵的下落,皇上一高兴,大人指不定还能留个全尸呢。”

岩铮也不逞强了,干脆手肘一撑,歪在身后的稻草上,仪态颇不庄重,“事情到了这份上,王爷真以为我在乎什么全尸不全尸?”

皇甫岚一声冷笑,“大人倒是想得开!”

岩铮亦笑了:“天下之苦,莫过有身。怎么,王爷今日贵人临贱地,莫不是念在往日同朝共事的情分上,想来送微臣一程吧?”

皇甫岚的那抹笑凝在嘴角,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其中森然寒意,没有丝毫遮挡地流泻出来。岩铮也不在意,将口中的血星儿吐了吐,拿袖口抹抹嘴,照旧倚在原处。

“尉,迟,岩,铮,”皇甫岚咬字极慢,直恨不得将他的名字嚼碎了一般,“这般境地,竟也笑得出来。你,好得很。”

岩铮道:“原来王爷不想看我笑。倒也是。说起来,昭正公主也算是我害死的。这是我欠她的,王爷便是现下要斩下我的头来,我亦无话可说。对了,王爷若是有什么话要捎给你妹子,不妨讲与我听,待我到了那一头,保不准还能同她遇上呢。”

皇甫岚一脚踹在岩铮心窝上,岩铮翻倒在一边,喷出一大口鲜血,却是一声也没哼。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她!”皇甫岚自牙缝里道,“尉迟岩铮,你睁开眼,好好瞧瞧你自己吧!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忠孝仁义,你能论得上半个字吗?临了众叛亲离,遗为天下笑柄,倒是再适合你不过了!”又道,“对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顾孜承不只告发你偷药一事,还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好些热闹话。而你那娇妻顾氏,更是能耐,这休书分明是保命书了,可她拿到手里竟大发雷霆,将你那点子断袖的恶心事尽数抖了出来,当时那场面之精彩,呵,真是万言不能叙其一二!”

岩铮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可仍旧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墙倒众人推。罢了,原是我对不住她。”

皇甫岚道:“我竟从不知你是如此心宽的人。”略顿了一下,忽地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又笑了起来。

岩铮倒在地上,血人一般,遍身狼藉,眼底却是一片平静,只等他的下文。

“当初景洵为老九求情,你记恨了好多年吧?”

似是完全没料到皇甫岚会如此突兀地重提当年旧事,岩铮的神情顿时有些僵硬。

“后来又出了个殷无迹。你恨他动了景洵,又疑他暗中指使人给你下毒,于是这么些日子以来,从不间断地派刺客去暗杀他。”

闻言岩铮身子一窒,眸色瞬间沉下来。其中凶光闪过,几似猛兽一般,“王爷当真……消息灵通。”

“甚至我不得不怀疑,是否为了我当年捉拿景洵一事,你一直怀恨在心,才想出让舍妹和亲的法子,来报复我。这世上……也就这么一个真正敬重我、念着我、待我好的人,你的心,当真够狠。”皇甫岚望着他,绽出一个微笑,“你看你这个人,睚眦必报,谈不上半点宽厚。如今怎么倒看破红尘,出了世了?”

见岩铮不答话,他露出一脸了然,“如此,我懂了。你是想着,左右景洵是逃出去了,所以旁的都无所谓了,是吗?”

岩铮目光中掠过一丝警惕,“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在哪。”

皇甫岚自顾自地说着:“你对他,倒是上心。如此撒手去了,也见不上最后一面,岂不是莫大的憾事?”

岩铮登时道:“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哈哈哈哈——”皇甫岚觑着他的反应,不禁大笑起来,“尉迟岩铮,你这副表情,当真有趣!”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将这笑意压下去,“有趣,又可笑!”

岩铮抬起身子,隔着脸上层层血痕,只拿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眼底似是埋着几缕一点即燃的灯草。

“打他的主意?我何须打他的主意?”皇甫岚笑道,“尉迟岩铮,你到死竟还是个糊涂鬼!罢了罢了,我便让你死得明白些吧!”

岩铮音色冰冷:“故弄玄虚。”

皇甫岚退到门边,不疾不徐地抬手拍了两下巴掌。又回过头来对岩铮道:“我是不是故弄玄虚,你即刻便知道了。顺便一提,那寒露散一事,确实与殷无迹无关。他的确恨不得你死,可依他的性子,怕是只能让你死在他的刀上。”

岩铮顺着他问:“那依王爷看来,下毒的究竟是谁?”语气里却满是嘲讽的不信任。

“是我。”

皇甫岚确是张口欲语,可那声音却不是他的。

岩铮在听到那两字的一瞬间,脑子里嗡然一声巨响,全身的知觉都没了。他双唇颤抖,脸色煞白如纸,狠盯着出现在门边的另一个身影。

“从头到尾,全都是我。”斗篷的帽子撩起来,赫然露出景洵的脸。


第三十二章


景洵的模样,修眉淡目,墨痕一般落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同分别时没有分毫差别,只是眼中清泉般明澈,早已没了当初的混沌。

岩铮丢了魂似的望着他,眼看着,脸上的骄傲,疏狂,无畏,镇定,便尽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无措,渴望,绝望,以及几分万念俱灰的寂然。

入狱以来的那副面具,看似坚若玄冰,固若金汤,却是在一瞬间支离破碎了。

皇甫岚近乎贪婪地观赏着他的这副表情,好像毒蛇吐着信子探向垂死的猎物。

“言……一……言一?”岩铮竭力想撑起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往后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景洵一垂眼:“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岩铮却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反倒一声怒吼,挣起身向着皇甫岚扑去。

“皇甫岚,我杀了你!”他拼了死力撞过去,双眼被嗜血的恨意染得血红,“你竟敢动他!你竟敢让他回来白白送死!我要杀了你!”皇甫岚不设防,已被他撞得弯着腰向后踉跄两步,他便转头对景洵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逃!”

景洵亦是吓了一跳,往后撤了半步,却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此时皇甫岚回过味来,恼火得脸色泛白,一掌推开岩铮,又上前狠补了几脚,犹不解气。岩铮满身血痕,躲也不躲,反倒拽着皇甫岚的腿脚往前迎,生生挨了几下,那闷哼尽数憋在嗓子眼里,其间断断续续地,仍说要景洵走。

末了岩铮已全然站不起身,皇甫岚这才一脸嫌恶地住了手。

岩铮趴倒在地上,咳出好几口血,恨得直拿拳头捶那冷硬的地面,“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回来?究竟是为什么?”

景洵道:“我说过……我来见你最后一面。还有好多话未说,为何要走?”

岩铮一声嗤笑,拿眼去看立在一边的七王爷,“你哪是有话要对我说?分明是他有话要你告诉我吧!”景洵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皇甫岚,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告诉你,皇甫云柔一事景洵半点不知情,皇宫失窃又尽是我一人所为。王爷高高在上,犯得着跟他一个下人过不去?我在这劝你一句,放他离开,亦算你积了阴德,省得哪日遭了果报,要你妹子在地下也不安宁!”

皇甫岚拿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话音里寒气森然:“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她。”

岩铮复吵嚷了半晌,末了忽地噤了声。

其实他心底亦清楚得很,事情到了这份上,已是满盘皆输,再没戏了。渐渐的,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尽被抽空了,说话亦含混起来,醉了酒似的。

“皇甫岚,皇甫岚……你究竟恨我到什么地步?我尉迟岩铮走到现在……忠孝两无,家破人亡,受万人唾骂,已是上了绝路,你却还是不肯罢休!只最后这么一个盼头了,你仍是要踏碎了它吗!……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放言一一条活路,让他走吧!……我求你!”

景洵的双目微微一颤,控制不住地阖上了眼。

皇甫岚看着脚边落魄到不堪的男人,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和几分不可置信。他转向景洵:“言一,快帮我瞧瞧,这人……当真是尉迟岩铮吗?”不等景洵回答,又道,“呵,若不细看,我还当是哪来的一只丧家犬,量身晦气!”

见景洵失神,皇甫岚一把拽过他的胳膊,“言一,还愣着做什么,不是有话要对你家主子说吗?”景洵惊得稍扬了扬首,“……是。”这才迟疑着上前几步。

尉迟岩铮仰头看他,带着几分惶然。

他顿了一顿,才轻声问道:“岩铮,我可是听错了,你这是宁肯丢了性命,也要回护我吗?”

“言一……”

他一声苦笑,打断了对方的话音,“迟了……都太迟了……这番话,若是我几年前便能听到,那该多好。”

“那时的我,还不曾对我唯一的挚友落井下石,还不懂得依靠躺在男人身下出卖肉体来换取生机,更不会妒恨交加,做出诸多伤人伤己的蠢事来。”

“言一,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这有何难懂?今日总归是最后一回了,我索性细细讲与你听。”

尉迟岩铮紧盯着他的脸,“言一,他若是胁迫你说些身不由己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景洵微微一笑,“好。我说完想说的,亦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信还是不信,全都由你。”

……

五年前,先皇病重,太子偷穿龙袍,被贬为庶民。九皇子贤能识礼,先皇有意立其为皇储,可顾忌长幼之序,便迟迟下不了决议。余下的皇子皆对皇位虎视眈眈,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尉迟岩铮之父彼时官拜从二品光禄大夫,说话能入得了皇上的耳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尉迟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太子在时,他便一心扶持太子,后来太子得了咎,他也曾力劝过皇上重审此事,切莫轻易更动皇储,乱了天下的根基。只可惜皇上疑心既生,便再信不过任何人,立储一事便一天天地拖下去。

彼时的景洵,从未想到过这皇权之争,竟会与他一介凡人扯上干系。

那日尉迟夫人唤他进屋说话,一上来便要他跪下。

洵儿,你从小在这府里长大,你跟我说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待你如何?

景洵埋头答道:老爷和夫人便如我的再生父母,这尉迟府,就是我的家。

那岩铮呢?

岩铮……

尉迟夫人打断他:铮儿是你的主子,更是你的亲人,你的命!我问你,若有一天,这家败了,我和老爷尽撒手去了,岩铮亦性命堪忧,你会怎么办?

景洵惶然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尉迟夫人淡淡一笑:……你何必怕成这样?我问你,你只回答就是了。

景洵叩首道: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定会保护他,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

尉迟夫人道:好。那我再问你,若是为了保护岩铮,不得不做有违天良道义之事,你要怎么办?

景洵迟迟不答话,尉迟夫人便又催促道:在岩铮同良知之间,你选哪一个?

他狠咬了咬牙,终是答道:……岩铮。

尉迟夫人笑得心满意足。

十数日后,四皇子拉拢权臣,夺去传国玉玺,将除皇甫岚外的一众兄弟全部治了罪。那日皇甫岚带羽林骑捉拿九皇子,景洵因扑出去为他求情,被一并打入天牢。待到受审之时,当着满室机枢大臣的面,亦当着九皇子的面,景洵字字清晰:

求皇上开恩,求七皇子开恩,放过九皇子吧!……他……他亦是一时糊涂……

之后,他悉数皇甫明谋逆的诸多罪证,每多说一字,年轻皇帝脸上的笑容便多一分,而皇甫明脸上的愕然与绝望便也多一分。

最后皇上问他: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所说可句句属实吗?

九皇子与奴才偶有来往,尉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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