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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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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铮目光打颤,怔怔地望着她,末了再开口时,脸色已好似凝霜:“胡说些什么!休书已下,你我早再无瓜葛。如今你仍是你的千金小姐,任凭改嫁。现在又来寻我做什么?”

那些个狱吏呵斥起来,拖着顾盼盼的胳膊要她走,她却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任谁也拖不动,“我才不管什么休书!你既娶了我,生同室,死同穴,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休了我!”

狱吏恼怒不堪,抡起刀鞘不住地望她身上挥,逼着她后退,又以扰乱公务为名,扬言要将她一并捉了去。

岩铮咬牙看着,话音已有几分狠厉:“顾盼盼,你闹够了没有?!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对你,从无半分心动,当年若不是看在你是吏部尚书独女的份上,我尉迟岩铮绝不会娶你!借着你爹的权势,我才不至于永远郁郁不得志,借着你,我才能为尉迟家传宗接代,尽孝于父母!你尚且不知道吧,自那次小产后,你已再不能生育了。我早生了休妻的念头,不过是想等你身子好些,再把休书交到你手上!”

顾盼盼被搡倒在雪地里,愣愣地望着他,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而落:“你……你骗人……你在骗我是不是?”

岩铮别过脸不去看她。

“岩铮,你在说谎!我知道你休了我,是怕拖累我。可是我不怕被拖累!”顾盼盼扑到他脚边,字字泣血,“那日你锒铛入狱,没有一人敢向皇上求情,只有我,只有我告诉他是你是被那景洵蛊惑了,才会犯下大错!我跪了一天一夜求他放过你,他却不肯相信;父亲对外人道我是得了疯病,把我幽禁了这么些天,今日才好不容易逃出来!岩铮,是我没用,你别赶我走!”

远远的,一片马蹄声传来,直停在近前。原来是尚书府的家仆冒雪赶来。

那日顾盼盼被强带回去时,早已哭得没了人形。

岩铮深一脚浅一脚往那风雪深处走去,渐渐的,那哭声便听不到了。

天九万,路三千。叹从此天涯。从此天涯。

第三十五章


之后的数十天,白驹过隙般,一晃便过去了。

离了楼宇重重的京城,穿过了无数枯林浅滩,阡陌村野,度过了不尽的茫茫荒原,寥落沙地,无根飞蓬一般,哪处也不认识,只随着风走。

同被流放的人熬不过这苦寒,黥面的伤口又难以愈合,便接连病死在路上,末了活下来的不过三四成。这般境地,自尽亦是要论罪的,还会株连旁人,因此每每见人咽了气,岩铮便难以抑制地感到艳羡。

行至延青城郊的时候,他奉命去一处未冻结的湖边汲水,偶然间瞥到自己的倒影,几乎认不出来。

水中映出的男子,鬓发蓬乱,污秽不堪,额角一个象征着耻辱的乌黑疤痕,恰是个劫字,再加上眼中一片干涸死气,行将就木般的苍然,哪有半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风华正茂?

岩铮拿手捧了水,倒影便被搅碎了。灌了几口水后,顿时感到那股子冰冷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连心脏都冻住了。

将木桶里盛满了水,尚未来得及起身,身后便传来拔剑出鞘的刺耳声响。一声两声,接连不断。岩铮骤然回头,已是被数个着军服的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便将木桶丢过去。一声闷响,面前尽是飞溅的木屑和水花。

“尉迟岩铮,今日你已是必死无疑,休做无谓抵抗!”其中一人喝道。

“是谁?”他探视着那些人的目光,“是皇甫岚?”

拿着剑的人渐渐愈发围拢上来。

“错。”一人道。

岩铮却不相信:“必是皇甫岚。我一早便料到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恨不得我死?”

那人咧嘴一笑,“也好,既是要死,倒不如让你做个明白鬼。”语罢,他的手伸进衣襟摸索半晌,最后掏出什么巴掌大的东西,亮在岩铮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明晃晃,金灿灿,雕龙刻凤。岩铮一见那物件,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人又道:“爷几个,虽说不得不隐匿行踪,可奉的是密旨,做的差事也是正大光明的。要你性命的,是当今圣上!他老人家口谕:当年你父亲为虎作伥,不过是侥幸逃过一死,如今到了你这辈儿,却仍是不长进。旁人眼里,你好歹亦算个功臣,若朕为了个失窃的物件便诛尉迟家九族,难免落下暴虐的口实,可若不将你赐死,如何平朕怒意,天子威严何在?时至今日,朕已是顺水推舟,容你苟延残喘许久,你当俯首谢恩,安心受死!”

什么天子威严,什么俯首谢恩?这番话,竟引得岩铮发笑。

“尉迟岩铮,你若是肯束手就擒,爷几个便发个慈悲——这路子由你选。自缢也罢,吞金也好,免得到时连个全尸也留不下。你意下如何?”

面前便是几道利刃,反着嗜血的寒光,后撤半步,便是冰冷的湖水,当真退无可退。而那金牌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耀武扬威一般。额上丑陋的刺字似乎再度裂开,一跳一跳地疼着,恰如噬咬着他的恨意。

什么济世安民,忠君报国,现下看来,都是天大的笑话,岩铮替自己不值,替父亲不值!他暗暗拿手握了拳,恨得浑身发颤。

不得好死也罢,他总归不想死在这些人手里。

* * *

那血洇在雪地里,沥沥有声,融出一个个窟窿,梅花般艳红。

岩铮拖着步子,也顾不得看路,只管往林子里撞。初时脚步急得很,雪沫溅起,常常迷了眼睛,后来渐渐走不动了,寂静之中,血珠滚落的声响便突兀起来。

有那么几次,他双腿一软,栽倒在绵软的雪堆里,直恨不得就那么睡过去,可隐隐地,又总听到身后似有马蹄声,便不得不强撑了身子,再一次站起来一点一点往前蹭。

离了战场也有些年月了,可他的身手并不至于太过生疏。况且困兽犹斗,人被逼到这绝路上,总是要拼了命地去搏一把。虽说他也受了重伤,但想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竟能让数名御前侍卫死的死、伤的伤,亦不算吃亏。如今他虽暂时走脱,可追兵应远不止刚刚那几人,或是循着脚印,或是循着血迹,迟早也是要追上来的。

果然,又是马蹄声。

起初岩铮还当是自己又出了幻觉,后来蹄声渐近,虽说他已然反应过来,却再没力气起身了。他喘着粗气倚在树上,将夺来的剑掩在身侧。

这剑,用在对方还是自己身上,尚无定论,只是必定要见血。

空茫的白色之上,一人策马而来,远远的踏雪无痕。

岩铮拿衣袖抹去眼睫上的凝霜,一口一口地吞吐着白气,浑身皆紧绷起来。
近了。

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愈收愈紧,几乎要扼进那纹路里。

更近了。

最终那人行至自己近前的时候,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瞬间清零,岩铮措不及防,手中的剑骤然坠了地,尚未来得及发出什么声响,便被囫囵吞没进雪丛中。

他定是疯了吧,抑或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不然为何眼前人的形貌,竟与景洵有十分相似呢?

连死也不畏惧的人,此时却没了胆量,连对方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马儿喷着热气,原地踏了几步。那人骑在马上,一身素净衣裳,半张脸皆由一块面纱掩着,仅露出额头和双眼,一手执鞭,一手握着缰绳,隔了纷纷扬扬的雪俯望着他。

岩铮虽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认得那双眼睛,那眉眼清疏,工笔勾成似的精巧,内里永远盛着温和与隐忍,连哀伤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还认得那双手,连每一个骨节都认得,那双手为他拭过汗,暖过手,熬过汤药,还曾拈着香为他祈过福,虽说看着稍嫌孱弱,褪了色似的白,可多少次提刀走马,从来都是没有差错的;

还有那副身子,多少次被他拥进怀里,即便打着颤却也不敢挣开,还有那束起的发丝,多少次散落在他的肩头,就连指尖划过时的触感,他也全部记得……

景洵,是景洵来了!

一恍神,面前已是天旋地转。颠簸的视野里,地面飞速掠过,晃花了岩铮的眼睛,半晌他才反应出自己已被拖到了马背上。

景洵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拥着他,连那几乎让人疼痛的力道都化作无尽的舒适,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力气都没了,直想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

他还有好多话要对景洵说,想问他,皇甫岚既已许给你一世荣华,你为何又来寻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知道你终究放不下我,言一,我知错了,我当真知错了,往后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下半生我只同你在一起,只一心待你好,你若有怨恨,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离开我,我要把过往对你的亏欠,尽数补偿给你……

算来也未过多久,马蹄声却已逐渐减缓。

他们最终停下来时,景洵拖着他下了马。景洵的力道有些鲁莽,他一时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言一,不要停在这!”那伤疼得他声音发颤,“此时停下,他们不多时便会追上来!”

此处灌木丛生,干燥少雪,确实较为隐蔽,可马儿的足迹尚在,追兵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的。

景洵也不答话,只蹲下身,解了他的囚衣,挽起他的衣服为他上药,后又拿干净帕子将伤口细细包裹了。期间岩铮的心神渐渐回了体,目光黏在景洵身上似的,只是离不开。

景洵腕子细白,犹带着那日他咬下的伤痕。再抬眼瞧那面纱,他才觉出几分纳罕,之后一想,或许是景洵来救他,担心被官兵看到面孔,便用了这么个法子挡住了脸。

随后,直到觉出胸前一紧,岩铮才低头去看。不看便罢,一看竟是一圈圈的绳子绕在了自己胸口。绳子那端被景洵攥在手里,毫不停歇,仍往他身上绕着。

“言一——!”绳子蓦地收紧,岩铮一蹙眉,挣了几下,竟是被捆得死死的,动也动不了了。景洵搡了他一把,他的脸便挨了地,随后脚腕亦被绑起来了。

“言一,我动弹不了,你绑我做什么?!”

景洵将结打得极死,忙完手头的事,便愣在那里,看着岩铮无谓挣扎,似是忘了自己现下身处何地似的,任岩铮怎么叫喊也没有反应。片刻后,才直起身,将自个儿层层的衣裳解了,不疾不徐地逐一披裹在岩铮身上。

身子越来越沉,却也越来越暖,岩铮被茧子束缚住一般,只能蜷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面上的神情愈发惶然。

“言一,你怎么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远千里来寻我,为何一个字也不同我说?你听到了吗,说话,快说话啊!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景洵!”

冰天雪地的,面前的人只留了件单衣在身上。当看清他在弯腰捡拾什么东西的时候,岩铮耳中轰然一声巨响,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凝住了。

景洵拾起他的囚衣,漫不经心地抖去上面的雪,然后披在了自己身上。

“景洵!景洵!”岩铮疯了似的叫起来,肩膀一下下地撞在地上,顾不得是否挣裂了伤口。

景洵恍若未闻,一双手稳稳的,逐个系着盘扣。

“景洵!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你前脚走了,我后脚便死给你看!快放开我!否则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景洵掸了掸衣摆,又将发丝自衣领里掏出来。

“景洵!景洵——!”

岩铮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直到一截粗绳勒进他口中,死死地系在脑后才逼得他噤了声。

那人翻身上马,踏雪而去的身影,一如来时,烟云般邈然,幻影般寂静,可印在岩铮眼里,恍若刀尖儿细细刺入的无边折磨,落了疤一般深刻残忍,疼得他直掉眼泪。

那一日,西风渐紧,声声呜咽,摧心裂肺的,尽湮没于呼啸的风中。

第三十六章


岩铮在噩梦里失了声。

粘稠夜色中,他跌跌撞撞走了许多路,绊了好些跟头,又疼又累,却还是不敢停。因为他在追寻着一个人,因为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在催促着,说你再不快些便来不及了。

他焦灼万分,简直五内俱焚,扯了嗓子去喊,偏又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有时他似乎能感知到对方的方向,有时甚至能瞥到那转瞬即逝的背影,可他还是追不上。越走四周越黑,黑得可怕,且那黑暗中似乎蛰伏着什么,布下陷阱,恶意地窥探着。他怕得厉害,却仍是咬着牙往前走。

言一,言一……你慢着些,等等我……

末了他好不容易才赶上对方,一直赘着的心好歹安下来一点。可景洵的脚步从未停下,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只管闷头走。

言一,危险,别望那边去了!

终于,景洵脚步一顿,目光缓缓移到他面上,好似才看到他似的。

岩铮,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地方你去不得。

又推着他道,走,快走!再别回头……

他去拽对方的手,扑了空,只那衣袖在他掌心瞬间划过,风影般难以捕捉。

……言一……言一!

景洵却是渐行渐远,倏地消失不见了。

他低头看自己刚刚去拽景洵的那只手,掌心滑腻,竟尽被血濡湿了。举目茫茫,心口空荡荡的似是豁开了一个窟窿,也不知道急了,也不知道怕了,反倒镇定得有些可怖。

赶了几步上前,他向着景洵消失的那个深渊,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 * *

“咳咳!……”这么一咳,连带着脑袋都疼起来。岩铮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便要起身。

“哎!尉迟大人,你伤还没好,快躺着吧!”

这声儿说不上来的熟悉。岩铮侧头一看,顿时脱口叫道:“阿武……”

眼前的少年较离别之时长高了不少,身板亦显结实了,只是面上稚气未脱,此时见岩铮起得有些吃力,便赶上来扶住了他。

“尉迟大人,你可算醒了。”明武憨然一笑,“刚接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袖子都被血浸透了,身上又一丝热乎气也没有,真把我吓坏了!”说着便递了热汤药过来。

岩铮呆望了他半晌,也不去接,好似还未从梦中清醒一般。

“我……怎么在这?言……景洵呢?景洵在哪?”一想起这个名字,岩铮便如坠到了冰窟窿里似的,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唯独剩下那抹背影,眼睁睁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一把揪住明武的胳膊,“说,景洵在哪?是他送我来的,对不对?之后呢,他往哪去了?”

少年被吓得不轻,偏又顾及着他的伤口,不敢贸然将他推开,“景……景大哥?我,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岩铮一把推开他,掀了被子便往外走。明武大惊失色,忙把药碗放在桌上,追过来拦在他跟前,“尉迟大人,你可不能出去!你在这里养伤的事,除了我没别人知道,就连郎中也是不敢请的,万一你出了门,被人认出来……”

“你也知道!”岩铮没好气道,“这窝藏朝廷钦犯是什么罪名,你竟也敢担!”

“尉迟大人,你,你别急,先听我说!”时隔这么久,如今重又见到岩铮生气,他还是被唬得想缩脖子,“他们……他们不会寻到这来的。”

岩铮冷眼觑着他,甚是不耐。

“是真的!”少年急道,“昨个我去打听了!我寻到那队官兵,听他们说你去汲水的时候失足坠湖,已然溺死了,连尸身也找不到了。如今早已自那名册里除了名,再不由他们管了!”

岩铮一时有些愕然。

“我,我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前几日,突然有个蒙着脸的人来找我,只说那日人定过后,要我务必循着记号,去城郊的林子里去找你,话一说完便骑着马走了。京城的事,我们也是一早便听说了的,军中好些兄弟虽不好明说,暗地里也一直记挂着大人。那日蓦地出了这种事,我怕得厉害,却也没对别人讲,时辰到了,便自个儿掌了灯出了门。待行到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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