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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苍-狼人与琴师_by_shoulder-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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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金额喂了张纸钞进去,机器里传来运转的声音,虽然这种声音不能说悦耳,但远比静悄悄的让人安心。所以说这世上没有一定的标准,冷气冰箱等家电希望愈安静愈好,可是不是所有的机器都如此。
  
  他取回打上付款时间的停车卡以及找的零钱,转身大步走到他那辆黑色休旅车旁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然后往出口驶去。
  
  夜半,马路上车辆少,交通一路顺畅,袭灭天来回到家,按照习惯把衣服脱掉扔在玄关的置衣篓,先洗干净手,把冰箱里的肉排放到烤盘送进烤箱烤,然后去浴室淋浴。他讨厌医院的气味,觉得那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好像附在他身上似的。想到赦生还有雷梦娜,心底稍微有些发闷,除了苍之外,他一点都不想接到其他人打来的电话。
  
  以清洗毛发、躯体的角度来说,还是人形最为方便,但是如果说要弄干毛发身体,就不是这样了。他洗过头洗过澡,在浴室里化成大狼,使劲抖干一身光润水亮的灰色毛皮。抖毛这种事不仅仅有甩掉水珠这样的物理功效,还会让狼人心理上感到非常爽快,这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体会的。大狼用鼻头顶开浴室门,狼爪子摩擦地面,步出浴室。
  
  虽然他想以狼形来进食,可是狼的肢体没办法把热烫的烤盘从烤箱中拿出来撒盐和胡椒,所以他只有不甘不愿化成人形,把他的食物处理好,端到茶几上,又去冰箱拿了几颗苹果洗干净放在烤肉排旁边,最后再化狼狠吞猛咽地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食物塞进肚子。狼人与狼很接近的一点是,进食这回事所享受的首要是饱足的感觉。以前人类怀疑狼的味蕾在胃里,因为那种粗暴的吞食方式,似乎没有时间体会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其实食物从嘴部吞咽进去时,灵巧的舌头已经完全体会了食物的滋味。真正了解狼的人就会知道,条件许可的话,狼其实是很挑食的。
  
  平常,饱食的狼人会心满意足地趴在沙发上大呼气,阖上暗红色的眼睛,享受食物在胃里消化的感觉,不过,今晚的他没办法这么悠哉,大灰狼离开茶几前,绕着整个客厅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变回人形、穿上衣裤,好把烤盘拿去厨房水槽洗干净。
  
  利落地洗好烤盘放在金属篮架上晾,灰发的男人沿着刚才的路径继续转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时他还很年幼,为狼形的时间比为人形的时间多得多,他还记得那是在一幢山间的小屋,他在屋里等老者带食物回来。屋里只有他,于是灰色的小狼无聊地绕着圈圈,甚至笨笨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耍。曾经以为早就忘却的小事,却化成清晰的影像在脑子里播放,外面下着雪,追着尾巴的小灰狼,竖起的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等待着年老的狼人归来,带回鲜美的野味。他停下脚步,已经有多久了,他都忘了等待是什么滋味。
  
  苍那家伙,到底在摸什么!
  
  他来到琴桌前,俯视着断了一根弦的玄音琴,琴身的颜色比怒沧琴深一些、均匀一些,也因此,好些天没动,屋里的室内微尘落在上面很是明显。他注视了古琴半晌,终于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他的短柄纸纤维魔术撢。虽然塑料柄上夹着的撢子看起来还很干净,但他还是换了张新的,然后回到琴桌前,坐下,拿着撢子规律而快速地微微摆动,仔细地轻轻撢干净整张古琴,包括琴弦之间的空隙,让纸纤维抓住细小的微粒尘埃。撢干净古琴之后,把琴桌也撢一撢,务求达到一尘不染的境界。
  
  他把撢子搁在一旁,望着古琴,然后用手指轻轻抚摸琴身,说真的,古琴看起来很单薄、很简单,但,只是看起来而已。他就这么凝视着断弦的古琴出神,脑子里幻灯片一样掠过彼此相处的一景一幕。寂寞的深渊是由记忆与情感的流沙所形成,有多少回忆、放了多少感情,就有多深的寂寞。有一天,当所有的一切只能怀念,他要如何去对抗那般深邃的寂寞?他忽然很羡慕电影里的吸血鬼,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选项,那就是把自己钟爱的人类变成自己的同类。也许要做那样的抉择也是一种深切的苦痛,而他没有抉择的权利,他只能接受与面对,能选择的只是或早或晚,选择要把终会掩埋自己的坑洞挖得多深。
  
  沉思中,非常陌生的电铃突然响了,他把目光移到很少有机会使用的对讲机上亮起的红色LED灯。监视屏幕上显示出苍的影像。他走过去,没有拿起话筒讲话,而是直接按下开门钮。接着,他把空心钢板门打开,从缝隙中盯着电梯楼层变动的显示数字。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陌生却很愉悦的感觉。
  
  苍拎着个袋子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他等在门口,露出微笑。
  
  “难得我当了夜猫子,你要奖励我吧?”进门之后,苍轻声说。
  
  “看看可以撑多久再说。”
  
  “煮个水吧!来泡茶。”
  
  “啧!”咋舌的狼人乖乖去厨房烧开水。
  
  苍来到琴桌前,把袋子放旁边,坐下,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刚收到没多久的新弦。袭灭天来从饭桌那边搬来一张椅子,在苍对面坐下,看苍换弦。苍把琴立起来,仔细地把琴弦从雁足解开,慢慢抽开断掉的弦,将琴放平,另一头也从琴轸解开,拿走断掉而过短、无法继续使用的琴弦。
  
  苍取出新弦时,淡淡问:“你部属跟他的狗现在怎么样了?”
  
  “都还在观察,人应该是没事,狗就不一定了。”
  
  苍抬眼看了他一下。
  
  “兽医建议放弃。”
  
  “但结果并没有?”
  
  “我叫医生给那只狗打麻醉药,睡上几天说不定有救。”
  
  苍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眉把新弦的一端绑好,淡淡说:
  
  “好像听说过这种方法,靠自愈力。”
  
  “那小子……我说我那个部属,拿那只狗当命一样看。”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很难说。”苍这么说着,用修长的手指理顺琴弦,然后握在手里,拽紧。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苍停住动作,望着他。
  
  “干嘛?”
  
  苍移开目光,把琴身立起,扯住琴弦慢慢绕过琴尾。。
  
  “我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虽然你一直都说自己奇怪,但是对我而言,就算你是外星人也不要紧。”
  
  袭灭天来只觉得心中深深一动,某种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塞满胸口,他望着苍的脸,而苍也用紫灰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他。
  
  “我是说真的。”苍平淡地、笃定地,如此慢慢说道。
  
  厨房那头,电壶传来开始水滚的声音。
  
  他去拿水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决定了,他不走了,他本来就不想走。至于要不要说真话、何时对苍说真话,那是另一个他需要挣扎的问题。有些缘份,就算日后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就算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在饭桌泡?”
  
  “好。”苍应道,一面稳稳地将拉紧的琴弦绕在雁足上,一根也没松掉。
  
  袭灭天来把泡茶的家伙都搬到饭桌上,把电壶的滚水倒在保温壶之后也拿过来。这个保温壶是后来专门为了泡茶买的,不然以狼人的生活习性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
  
  苍绑好琴弦之后移过来泡茶,喝了几杯茶之后又回到琴桌前擦弦调音,袭灭天来无所事事,撑着下巴看苍拿黄铜调音棒慢条斯理地调整琴弦的松紧,想象着,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后,他们是不是还能这样相处?
  
  苍轻轻挑弦,听了一下琴音,忽然说:“我们还没去逛过夜市。”
  
  “拜托!夜市有什么好逛头的?”他对这提议大大不以为然。
  
  “是没什么好逛的,但是拉你去就不一样。”苍抬眼,看着他笑。
  
  说起来他算常常见到苍的笑容,但他现在忽然有种冲动,想把眼前这个对着他微笑的生物拥入怀中,让对方知道,他有多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以未知的苦痛作为延长快乐的代价。
  
  苍继续花了点时间把琴弦调整好,然后从容自在地弹起“流水”,揉压着、挑拨着,他所熟悉的、清澈而不响亮的琴音。古琴的琴音,只属于琴师自己,与琴师的知音。苍的愉悦传递到他心底,那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只因为,此时此地,他与他都在这里,弹着一曲琴,听着一曲琴。
  
  苍接着弹奏已臻定调的“天波”,后来他已经没再看见苍拿出小本子用减字谱记下音符了。他不经意从落地窗望去,今晚的月亮不是满月,而是柠檬状,但也很美丽。
  
  “你还想听什么?”
  
  “『鸥鹭忘机』好了,反正我叫得出曲名也就那么几首。”袭灭天来停了停,说:“你那首『流』,始终也没作完。”
  
  苍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睫,轻声说:“我倒宁愿……永远都停留在未完成。”
  
  他闭上嘴,沉默了,因为他不是不懂苍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懂?
  
  苍的手指挑动,弹起“鸥鹭忘机”,他想起那夜他们在坪顶上,苍对他说这首曲子的故事。他喜欢听苍弹琴,喜欢看苍弹琴,喜欢苍娓娓道来琴曲故事的淡淡表情,他喜欢苍眼里温润而偶尔带着调皮的笑意,喜欢苍对他异于常人的习惯处之泰然的从容。他喜欢他们相处的感觉,喜欢他们有一句没一句闲扯的悠哉,他喜欢的太多太多,所以……
  
  “接下来要干嘛?”曲终,苍放下手,这么问他。
  
  “下棋?”
  
  “不要,这种时候我头脑不清,稳输。”苍闭了闭眼睛说:“看看电视好了,听说很多好电影都是在三更半夜才播。”
  
  苍说着,离开琴桌,径自往沙发上一坐。
  
  他跟着过去,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台,转来转去好像都没啥好看的,后来转到一部回放的影集,苍要他停住。
  
  “就看这个好了。”
  
  他们就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没有交谈,一直到中间广告时间,苍把头歪过来靠在他肩上,带着浓重睡意说:“借靠一下。”
  
  “想睡就睡,死撑什么?你在家里也这副德性?”
  
  苍闭着眼睛笑:“没有,在家里,我都是被靠的那个。”
  
  他不再说什么,任由苍靠着他,柔软的头发触搔着他的脸,有点微痒。不一会儿,苍的头开始往下滑,等广告结束,苍已经睡着了。
  
  他伸过另只手把苍的头小心翼翼地托好,轻轻放在自己腿上,静静俯视苍睡着的脸。
  
  “……我不走了。”他近乎无声地说,不知道琴师在梦里,是否听到。


四十八、一张长椅
  
  袭灭天来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然后把苍的头轻轻放在沙发上,屈起的腿拉直,让苍躺好。他进去房间,拿了个枕头以及那条白底紫花的凉被回到客厅。薄被搭在苍身上,枕头先放在扶手边,他刚把苍的头撑起来要在底下塞枕头时,熟睡的琴师似乎有点醒,忽然发出声音。
  “你要睡了吗?”苍低声咕哝着问。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他说着,让苍的头好好地枕在枕头上。
  “……你曾说,你去过很多地方。”
  “嗯。”
  “你喜欢城市还是乡下?或是没有人烟的地方?”苍以做梦般的声音轻轻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喜欢城市,虽然我偶尔需要去没有人的地方待一会儿。”
  “总是你独自一人?”
  “……只有我自己。”
  苍安静了片刻,又问:“你现在想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他凝视苍闭着眼、安稳沉静的面容,轻声说:“……铺着石块的路面,跨过河流的桥,黄色的街灯,没有人坐的成排木条长椅,满地的落叶,干冷的空气,精致小巧的橱窗,吊在门前的花篮,遛狗的老人……还有很多很多。”
  “我现在闭着眼睛好像也能看到……”苍微带笑意说:“你曾经走过的风景。”
  他没有开口,只是俯视着苍。
  苍又问:“你为何离开那些地方?”
  “……因为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
  苍慢慢半睁开眼,望着他。然后,又轻轻闭上了眼。
  “那排长椅,如果挑一张坐下来,会看到什么?”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望去,是宽阔的河流,还有对岸的一大片建筑物……平房、楼房、教堂。”
  苍安静着,似乎又睡去。然而几秒钟之后,苍闭着眼轻声说:
  “我很想看看……那里的黄昏,亲眼看看你曾经走过的地方。”苍说话的声音愈来愈朦胧,几乎像是在说梦话。
  他没有开口,那样的情景曾经对他来说绝不可能,因为不可能,所以根本不会去想。而现在,他也很想很想,有一天,跟苍一起,重游他曾经独自走过的旅程。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不是那么不可能。既然他们一起去过那些秘境,又为什么不能一起去更遥远的地方?
  他静静凝视苍,苍的呼吸声慢慢变长,应是已重回梦乡。
  宁静的半夜,人形的狼人绕着长沙发慢慢踱了一圈,视线始终落在熟睡的琴师身上,然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就这么俯倒在床上,展开双臂抱住那堆枕头,闭上双眼。
  
  ※
  
  隔天天气很好,一早就晴空万里,有微风有阳光,一个舒爽宜人的周末假日。袭灭天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趟医院。虽然不能算是薪水分内的事,但在九祸回来之前,似乎也很难就这么把赦生丢在医院不管。他本来的想法是他自己去医院看一下赦生,苍则留在这里。如果医院那边没什么事他就回来,到时再看看苍想去哪里。他没有意识到,自从认识琴师之后就不断违反戒神老者耳提面命的狼人生存守则的他,又打算犯下一个大忌——把人类单独留在自己的狼窝里。不过,最后他并没有机会触犯这个忌讳,因为苍说:
  “我也跟你去吧!”
  “你也要去医院?”
  “我想去那个公园走走,好久没去那里了。”苍这么说。
  于是他们一起出门,开车到翳流医院,把车子停好之后,苍在快餐店买了份早餐,说会在公园里等他。
  “随时电话联络。”苍说,然后拎着装了热奶茶与三明治的纸袋安步当车过马路往公园走去。
  他目送苍的背影,有种无法形容的奇妙安稳充斥在心中。他曾经没有机会体会的这一切,约定、牵系、等候、被等候……虽然只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带来没有其他事物可以取代的温暖。他转身,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他进入翳流医院,直接上去病房,刚好碰到主治大夫来巡房。医生表示赦生的状况稳定,如果继续维持下去,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回家休息。医生离开后,赦生闷声不吭直直望着他,他本来不想理会,最后终于妥协,开口说:
  “……我等下会去看看你的狗怎么样了。”
  赦生点点头,吐出一口气,从枕头边摸出手机递给他。他看了赦生一眼,用赦生的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之后切断,好把赦生的手机号码留在自己的手机里。他把手机递还赦生,转身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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