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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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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凄厉的濒死之状,让董嫣然眉峰微皱,抽剑后退。至此,她眸中那奇异的力量才消散,那黑衣人才失去剑上支持之力,砰然倒下,再也没有动弹。

董嫣然独立良久,方才轻轻一叹,垂首看剑上鲜血已然流尽,仍旧明若秋水,辉夺日月,反手便要归鞘,却听身后也有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一种冰凉的气息,对着后颈处吹下来。

董嫣然浑身一凛,复又放松,漫声道:「阁下一路跟随,终于肯现身了吗?」

身后传来淡淡笑语,却又飘忽得让人辨不清方位:「你怎么不学那人,一剑往身后斩来?」

「我一路上隐隐都感觉有人暗中紧随,数次出手试探,俱都无功而返,阁下武功远在我之上,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好,果然聪明果决得很,不负你师门厚望。」声音忽然清明起来。

董嫣然微微皱眉,徐徐转身。

果然这次那神秘人物没有再隐身闪避,一袭雪衣,在月光下,显得人如冰雪,剑若冰雪。

就在她回身之后,那人展眉一笑,如烈阳融冰,春风化雪,一道让天地失色的光芒,即时在他掌中绽放。

剑光辉煌而迅急,剑气肃杀而冷冽,剑势沉严而霸道,如惊虹闪电,似列缺霹雳,仿丘峦崩摧。只是一剑,再无变化后着,但这一剑之威,足以令天地失色。

若是旁人,在这一剑之下,连心魂都要震散,更遑论反击退避。但董嫣然居然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同样抬手,一剑挥出。

她不躲,因被如此可怕的剑气锁定,越是一心闪躲,便只能让对方气机顺势而涨,自寻死路。她不架,因为这一剑之威,已经无可抵御。她只是半步不退,寸步不让地反击回去,死中求活,败中觅胜,于此九死一生之际,她的眸子,仍旧清明沉静,如月下湖水。

剑光迎剑光而上,剑光破剑光而入。

明明是避开对方剑势,施以反击的一剑,却终是和那看似简单一剑劈来,却在不断发出微妙至不可察觉变化的长剑碰到了一起。

剑身断,长剑顺势而入。

剑锷裂,长剑乘势而进。

剑柄碎,长剑把漫天碎屑催做飞灰,一剑指向咽喉。

虎口裂开,那纤美如玉的手一片鲜血,似是有人狠心地把天地间最美的造化肆意摧残,而剑光却连顿也没有顿一下,静静贴到了董嫣然咽喉之上。

一剑之下,大局已定,完完全全是惊涛骇浪,吞吐天地的打法,野蛮,狂放,丝毫不曾怜香惜玉。

正所谓,技高一筹,束手束脚,似正为今夜而设。

同样一招指喉,黑衣人一枪既出,容若等四人联手都不能破。董嫣然对黑衣人出剑,任他出尽全力,亦不能挡。同样雪衣人一剑既出,董嫣然纵施尽浑身解数,也同样一招被制。

唯一不同的是,直至最后,董嫣然美丽的脸上,也没有现出太多的惊奇惧怕,平静得好像搁在她咽喉上的不是催命神剑,倒似柳叶花枝一般。

雪衣人面对这等倾国倾城的绝色,看自己的长剑上反映出她清美容光,同样神色不改,也好像面前美人,只如木石。

「如此美人,如此红颜,若死于此时此地,岂非天地间一桩大憾事。」

「有生必有死,美丽也罢,平凡也罢,生命从来平等,天地看世间万物,又何尝去在意它的美丑。我生固欣喜,我死又何惧,焉知死亡开始的,不是另一个神奇旅程。你武功本来就在我之上,败于你手,也是理所当然,被你所杀,亦算不得意外。刚才我已尽力一搏,纵然落败,却已无悔,生生死死,何足挂齿。」

「轻淡生死,笑看浮云,却能体悟大道,难怪你师门之中,屡出英才。」雪衣人悠然收剑,意态从容,好像刚才根本不曾一剑判生死,只不过是轻轻伸手拂去美人身上一片落叶一般。

董嫣然明丽的眸子里,第一次流转淡淡疑惑:「你为什么……」

「我想你可能把我猜做别的什么人了?你错了,你若以为,天下间,只有那些人才能一看你出手,就猜出你的师承,便真是轻看了天下英豪。我不杀你,倒也不是存了什么好意,只是你的武功足以与我一战,缺的只是历练而已,我不愿未来失去一个好对手。」雪衣人一拍长剑:「我的剑,已寂寞多年,总要寻几个配得上的敌手。」

董嫣然露出明悟的表情:「你不是一路跟踪我,你跟踪的是萧性德。」

雪衣人微笑:「果然冰雪聪明,不错,我一直暗中跟踪他,有几次甚至故意露出破绽,偏偏他好像无知无觉一般。这一路上,倒也屡历些争杀,他也一次都没有出过手,刚才,他那主子差点儿死在别人枪下,他居然还只是动动嘴,我就不信等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原本我也不想现身在你面前,只是刚才看你出剑,不免心喜技痒,终是露了形迹。董姑娘,你的师门超于世外,所学武功更是精妙绝伦,既已技成归家,想来成就已然超尘拔俗。只是你从未走过江湖,更没有受过生死之险,刻骨之难,没有真正的磨练煎熬,纵是绝世之艺,终也难以大成。去真正面对这个世界吧!用你的力量去对抗一切,不出三年,你必会有全新的成就,也许十年之内,你我便可放手一战了。」

他的眸中流露出热切的光芒,不是为着美人,只是因着剑。悠然说完这一番话,他竟是毫不留恋,转身便去。

雪衣人走出几步,却又顿足,没有回头,只淡然道:「还有一点,小心那个小皇帝的安危吧!这个人不是日月堂的刺客,恐怕另有来头。」

「不是?」

「我说过,你武功智谋都是上上之选,只是太欠历练,经验不足。你师门的『止水清瞳』的确有让人在心魂失守下回答一切提问的力量,可是,不要忘了,这个人武功虽不及你我,却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怎会如此容易就范?为什么说出身分后要扑向你的剑尖?是他的内力深厚,在苦苦支撑,是他的意志坚韧,不肯屈服,但他又确实知道,再继续下去,必会心神失守,把一切都告诉你,所以他一方面说出假话误导你,一方面在自己失控说出真话之前,自戮于你的剑下,如此高手,竟能随时效死,可见背后掌控他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可怕。你以后多多小心了。」

董嫣然肃容正色:「多谢先生指教,嫣然铭感于心。」

「如此听教听话,倒也难得。」雪衣人长笑一声:「用你的眼睛,好好看这世界;用你的脚,去走你的路;用你的剑,破开一切荆棘迷障,相信有一天,你会是我难得的好对手。」

他笑声穿云,雪衣飘然,渐行渐远,独留董嫣然倩影孤离,静静站在明月下。

大清早,逸园就被人敲开了大门。

没有递名帖,只有来客长笑着报出来的名号。

「请通报贵主人,萧遥携妻拜访。」

容若闻讯,与楚韵如一起迎了出来,却见大门外,萧遥依旧是一身半旧宽大蓝衫,散发披肩,有趣的是,他居然拿根树枝背在肩上,树枝的另一头挂的是七八个酒坛子。

萧遥远远见了容若,笑道:「区区寒士,没有上门薄礼,只好拿家中几坛子老酒来见人,公子莫要见怪。」

容若笑道:「萧兄雅士高人,特立独行,真是让人心折。」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睛却不由望着萧遥身边的人。

那人一身青色儒衫,衣襟飘飘,明明是男子装束,那姿容,那眼神,却又偏偏是个女子。衣衫因为略略宽松,显得人有一种飘然之气,右手执着一册书,抬眸一笑,既有女子的轻柔,又有男儿的洒脱。

萧遥笑道:「这是拙荆芸娘。」

芸娘一甩袖子,略一欠身,算做施礼,轻轻一笑,有着十五六少女的天真烂漫,二十三四少妇的柔婉多姿,又有着三十一二女子的妩媚风流。

容若与楚韵如都不觉相视一笑,这一对夫妻可真是怪人。

到新认识的朋友家第一回做客,一个不修边幅,不整衣理发,另一个干脆穿着男装,就这么潇潇洒洒,悠悠游游地来了。

偏他们越是这样特立独行,越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想要亲近。

四人在大门前见过了礼,容若正要请他们进来,就听得身后有人冷笑:「不错啊!客来如云,天天有人上门巴结。」

容若叹口气,回过头,冲那向着大门渐行渐近的萧远说:「三哥,你也很不错啊!每天一大早就要出去花天酒地……」

他下面本还有几句讥讽之词,却忽然间顿住没说出来。因为正大步走来的萧远脚步猛然一顿,脸上流露出极诡异的表情,直直盯着容若身后。

容若本能地回过头,却看见身后的萧遥,表情也异常古怪,正木然与萧远对视。

良久,萧远才步步走近,死死盯着萧遥半天,忽的诡异一笑,竟然掀衣拜倒,对着萧遥行了一个极郑重的大礼:「三弟拜见二哥。」

古代礼法森然,兄弟在很正式的场合,彼此行郑重的家礼,也是有的。只是这礼由萧远行出来,这话由萧远说出来,真个吓得容若几乎没直接跳起来,伸出手,一会儿指指萧远,一会儿指指萧遥,嘴巴张开又合上,却是说不出话来。

萧远不理容若的傻样子,一拜之后,复又站起,面色冰冷,望着萧遥道:「我既已行过家礼,你也不至于忘了国礼吧?」

萧遥微微苦笑,却又随即释然,果然也屈膝一跪。

容若从没见一个人,连下跪都跪得这么潇洒。

「草民萧遥,拜见诚王爷。」萧遥语毕,深深叩首。

家礼弟对兄,只须跪下,国礼百姓对王爷,却必要磕头的。很难想像那不羁的萧遥会是个守法依礼,对权贵磕头的人。

可是萧遥磕过头,站起来,却依旧洒脱得好像刚才不过是屈膝拂去地上的落叶一般。这般人物,外在的折辱,对他来说,好像根本没有意义。

容若还在目瞪口呆,身旁却听到楚韵如梦呓般的声音:「你们是越王萧离和司马芸娘?」

容若侧首,正看见楚韵如满眼的热切、崇拜、激荡、羡慕,正怔怔地望着萧遥与芸娘。

萧遥同样神色异样地望着容若:「你叫他三哥,你的长相也真是眼熟,莫非你是……」

萧远冷然道:「还能是谁,你当年走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懂事的无知小孩,现在长大了,你就不认得了吗?」

芸娘在这个时候低声地笑:「真是热闹得很啊!」

几个声音一连串响起来,容若此时只觉头昏脑胀,连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人是楚韵如:「当年越王离京时,你我都年幼,只是这些年越王的故事,传遍京都,尤其在闺阁之中,倍受推崇。越王萧离是所有女子梦中的向往,而司马芸娘却是天下女儿羡慕的对象。」楚韵如嗔道:「你纵不知当年的故事,也不该忘了,除了大哥、三哥之外,你还应该有位二哥才是。」

容若干笑,拱手作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快些告诉我吧!」

越王萧离,是王室的异数,也是王室的一个传奇。

他是先帝极宠爱的淑妃所出,出生时淑妃难产而死,先帝因此对萧离更加怜爱呵护,对其他儿子多严格管束,待他却素来纵容,养成了萧离放纵不羁的性子。

他生于帝王家,却全然不似王室人。他感兴趣的不是权力,不是名分,反而是天上云彩的形状,雨后彩虹的颜色。

他不喜欢上朝,却喜欢观云,他不喜欢问政,却喜欢看水。

他爱在大雨来的时候倚在芭蕉树下,看雨滴怎样流过叶子。他爱在秋风起的日子呆立风口,看秋风如何拂过树梢。

与其整天在朝堂上吵得天昏地暗,先天下之忧而忧,他更爱在风中端一盏菊花酿成的好酒,把酒临风。

先帝逝世之后,萧逸打下大楚国万里山河,独揽大权,其他王族子弟愤愤不平,他却更加放纵肆意,镇日悠游胡闹,看花赏月,写诗做词,游赏风月,出入青楼。

天还不亮的时候,朝臣们聚于午门,当朝越王爷却在霜露沾衣的时分,懒洋洋在某一座青楼绣房中醒来。

夜色浓重,京中的重要人物们,为名为利,为权为势,到处忙碌,四处钻营,萧离却在晚霞披肩之时,挤到赌馆酒肆,肆意逍遥。

这样放纵任性的他,是王室中的异类,却也因此从来没有敌人。王家子弟,若要安逸,要么精明强大如萧逸,要么就无为懒散如萧离,因为在别人眼中太没用,反而不会受敌视伤害,没有人害他,没有人管他,他就更加胡作非为起来。

他才华盖世,虽然不用于正途,却自有旁人不及之处。

萧逸入京第一年,全国大考,会试的头名状元居然失了踪,最后细细查去,才知是越王爷闲了没事,冒名跑到科场里考着玩,谁知考出了个状元,自然丢开不管。

气得萧逸把他狠狠骂一顿,关了两个月,罚去整整一年的王俸。

两月期满,得回自由的萧离更似要把被困的郁闷全补偿回来一般,没日没夜地在外头玩,只是总算不敢再刺激萧逸,没用本来身分,化名为「闻琴公子」,四处嬉戏,赏美景,拥美人,品美酒,聆美乐,不亦乐乎。

年少时曾红极一时,年岁渐长容色衰的三十老妓柳如在青楼被旧情人侮辱,伤心几欲跳楼,被闻琴公子所救,公子亲自作词谱曲,令柳如手执琵琶四处弹唱,一曲琵琶,竟让这门前早已冷落的女子,重又在京城红了三年。

名妓林清波,琴棋书画皆称绝,朝中权贵尽垂涎,公子千金一掷赎美人,得罪七八个当朝重臣,为的不是金屋藏娇,只是想成全一个一面之缘,一诗相交的友人,重新得回多年前青梅竹马的恋人。

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公子携妓泛舟,以荷叶为杯,山水为肴,饮酒看美,醉意浓时,挥笔写下「五都赋」。文章华美,字句清奇,一时传遍楚京,弄得京师纸贵,也传到千里之外,江洲城中的一位奇女子手中。

司马芸娘出身不过是一商贾之门,父亲因要附庸风雅,所以请人教独生女儿诗词文章。谁知司马芸娘天生聪慧,一点就通,一学便精,短短三年,换了十几个先生,竟再也没有人自恃有能力做她的老师。

旁的女子学文章也不过是闺阁中的点缀,她却爱肆意挥洒,与男子品诗斗文,绝无拘束,不过半年之间,竟是名满江州。江州的才子名士,若不能与司马芸娘一叙,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后来司马芸娘父母因病故去,留下偌大家财,足够她一生开销。司马芸娘向来无心谋利,索性把生意都转让给他人去做,自己广开家门,结交天下才士,诗酒风流,品评文章。

司马家的大门永远宾客如云,座中客常在,樽内酒常满。或琴或箫,或吟或啸,各种声音都常常在司马宅内回荡。

世人对司马芸娘的评价纷纭,有人说她才慧出众,有人说她放荡淫乱,有人说她行为不检,有人说她特立独行,或夸或骂,或褒或贬,她一概只当清风过耳,自行其道。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部五都赋,心中记住了一个据说叫闻琴公子的人,即时神往,生出结交之意。她是个想做便做之人,当时便收拾行装,前往京城。漫漫三千里,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只为对文章的热爱,竟也一路行来。听说闻琴公子爱出入青楼,她竟然也委身于青楼,卖艺不卖身,不出一月,她的才名美名,传扬于京城,果然等来了慕名而至的闻琴公子。

他与她的第一次相会,被传成各种不同的版本,在坊间流传。

有人说他们一见钟情,有人说他们一夜风流,更多的人却只说他们谈了一夜琴,争了一夜诗。

自那以后,司马芸娘就离开了青楼,用回本名,在京城买地开了一处书馆,立时满城名士慕名而至。

闻琴公子依旧南楼莺莺北楼燕,衣襟常带脂粉香。司马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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