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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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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种幸运。

“星夜行船,谢三公子和叶姑娘真是好兴致。”

突兀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数十丈外,一艘豪华的楼船灯火通明,远远驰近。

挺拔的男子凭栏而立,距离虽远,话语却似在耳边一般。

对视一眼,谢云书松开佳人,起身拱手。

“一别月余,不知世子何时来了扬州。”

船头立着的人,正是南郡王世子萧世成。

曾经剑拔弩张,见了面却仍是客客气气,寒喧有礼,不知情的必以为是莫逆。

高大的楼船歌乐不休热闹非凡,无数丽人簇拥笑语,莺声呖呖,仿佛一个水上温柔乡。

那一边的几个也走了过来,白凤歌恨怨重重的盯着对方,对着月余前企图毁家灭门的仇人,无论如何伪装不起来。

宋羽觞留意着船上的种种,谢曲衡身影如山,场面上拱了拱手,实则全神戒备。

萧世成浅笑回礼,身后一群珠光鲜亮的美人好奇的探视,俱是极有兴趣的盯着谢氏兄弟与宋羽觞,吱吱呱呱议个不停,混杂着各地的方言口音,大抵是南郡王从四方搜集而来。

“托谢三公子之福,好容易处理完南郡琐事,日前陪家父至杭州办事,不想在此偶遇,真是有缘。”

说得轻描淡写,背地里不知切齿几回。

迦夜掩住一缕笑意,懒懒的倚在软椅上,没有起身的打算。四翼消失了影踪,必定是躲进了船舱,大概正从门缝窥探。

泛泛的闲谈了几句,萧世成对着迦夜点点头。

“叶姑娘的伤势可好?看似清减了许多。”

她皮笑肉不笑。

“请世子恕我体弱未能见礼,近日天热,伤处屡屡反复,总不大好。”

“那是萧某之过,改日送上灵药为姑娘补补身子。”

男子展颜一笑,竟似真个抱歉。

“多谢好意,不敢劳世子挂怀。”她牵了牵嘴角。

“横竖几位也是去扬州,可否赏些薄面同舟共游,人多也热闹。”男子微笑致意,身边的丽人听了雀跃,毫不忸怩的抛过妩媚秋波,大胆的言语邀约,皆是冲着谢云书等几名男子。

“世子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怎奈虚乏消受不起,不敢败了世子游兴。”闲闲的说着套话,迦夜心下好笑。毫无热情的推脱顿时惹得美人们娇嗔不快,嘴上不说,频频的白眼煞是明显,及至扫到左近的男子,又转成了爱悦。

谢云书对众多火热的目光视而不见,立在她身边守护,神色淡淡的。

“既是如此,萧某待至扬州再寻机宴请,届时请诸位务必赏脸。”

“世子客气了,至扬州自然由谢家作东。”谢曲衡言辞隐带锋芒。“怎敢反让世子劳神。”

“客气了,有缘扬州再会。”

萧世成对着谢曲衡拱手,笑笑的扫了一眼迦夜,转首叱令船夫驶开。

奢华富丽的楼船渐渐远去,谢云书低头看了看她。

迦夜没事人儿一般的拔弄着冰块,全不在心上。

“萧世成似对叶姑娘甚有兴趣。”宋羽觞忍不住道了出来,留意她的反应。

“宋公子似对那些美人甚有兴趣。”她侧手支颐,不冷不热的轻讽。

讨了个没趣,宋羽觞窘了窘,谢云书捺下了笑意,只作未闻。

四翼从船舱中钻出来,对着遥远的帆影嘀咕议论。

“还好躲得快。”

“看见了又如何,横竖是得罪了。”

“你怕他?”

“我看怕的人是你……”

“……”

还乡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船入曲柳轻回的运河,映入眼帘的两岸的古寺塔影。

水乡小桥弯弯悬空,细如羊肠的小道连着绿杉竹荫下的农舍,来往行船如梭,渔舟上的鱼鹰轻鸣,时而一个箭子扎入河中,扑棱起一翅水花。

人声越来越热闹,树影连绵,夏阳初透,行人也换上了轻薄的丝衣。船驶入城,顺着水道停在了街市最热闹处,谢云书扶着她行上岸,笔直走入市中最豪华的客栈。

闻讯而来的管事一脸精明之色,迅速将两人迎入内室,恭敬的单膝跪地。

“属下见过三少。”沉毅的话音到最后有些颤抖,谢云书扶起他,同样感慨。“李叔何必多礼,一别数年,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牵挂着三少的安危,夫人一直郁郁寡欢,内子时常陪着落泪。”罕有的感情外露,见到自小看大的孩子平安归来,终忍不住激动。“现在可好了,三少平安无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教李叔忧心了。”谢云书点了点头,伸手引过身后的人。“这是叶姑娘,在这里暂歇一段时日,她身子不好,可能要李叔多费心了。”

“三少说哪里话,姑娘既来便是贵客,自当小心侍奉,怎敢有半点疏忽。”老练精明的眼不着痕迹,和气的微笑,已将娇小的女孩打量了仔细。瞥见她裙上系的玉佩暗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少爷打算让叶姑娘住……”

“夏初苑。”谢云书截口。“景致可还依旧。”

“怎敢让少爷失望,这两年又引了些新荷,倒比从前更美了。”李叔坟霭然笑答,不敢有半丝懈怠,亲身将两人引至苑前才知机的退了下去。

“当真不和我去谢家?”

“嗯。”

他默不作声的牵着她穿过了重重垂帘,踏上一座曲桥。

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长桥两侧开着大朵荷花,粉白粉红极尽鲜妍,青圆的荷叶重重叠叠覆住了水面,时而有游鱼在叶下淘气的啄咬,引得花枝轻摆,随风起伏,燥意顿消。

长桥直入水苑,小巧玲珑的水阁布设优雅,精致大方,令人一见生爱,檐下垂着极细的虾须帘,细若纤毫,丝丝缠绕,如淡烟悬空,从窗内望去仿佛雾里看花,更增迷离意韵。

“这是谢家的产业?” 轻轻抚弄玉瓶中插好的芙蓉,她有点意外。

“是谢家暗里的,外人不知。”他挑起了帘子,阵阵荷香透入,无需熏笼已雅致怡人。“或者我叫银鹄碧隼来陪你。”

“省了吧,一个人还落得清净。”她不客气的驳了回去。明知拗不过,他仍放不下心,尽管那次旧伤发作过后再未重现,到底……

“回去吧,船还在等你。”她淡然一笑,对他的犹豫视而不见。“依约来了扬州即算守信,别想着支配我。”

“我很快来看你。”他无奈的蹙了蹙眉。“伤刚好不要乱走,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李叔。”

亲眼看着乖巧的婢女送来了清茶果盘,出去细嘱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玉一般的人儿懒懒的倚在栏边,仅能窥见半边如墨乌发。

迦夜……似乎也有心事。

事隔多年,复见旧时门墙,几欲说不出话。

谢青岚悄悄站到了身侧,抢先纵上去拍门。

“开门,三哥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荡。

没敲两下,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家仆护院整齐的排在两侧,迎接着出行而归的游子。一位柔弱的美妇人在丫环侍女的围绕中盈然而立,泪光点点,注视着久别的爱子。

“娘……”

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肩臂,似在肯定眼前的真实,谢云书眼睛也红了,屈膝跪倒尘埃。

“云书不孝,让娘忧心了。”

妇人搂着他痛哭,梦一般的不敢置信,青岚在一旁低声劝慰。

谢曲衡满面伤感,宋羽觞恻然观望,白凤歌在一旁也是泪光盈盈。

哭了半晌,身边的侍女亲眷劝了好一阵,谢夫人终于收住了眼泪,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说了许久的话,倦意渐生,谢云书才退了出来。

青岚或许是想通了,不复数日的沉默,恢复了顽皮爱闹的本质。“三哥今日回来,听说娘整夜都没睡好,现在总算是安心了。”

“爹呢?”

“在书房等你,大哥先去报告了此行的经过。”少年突然唏嘘,皱出一张苦瓜脸。“爹对我的处罚与三哥定的一模一样,难怪一直说三哥最了解爹。”

见幼弟垂头丧气的脸,他不禁轻笑。“你没抱怨?”

“我罪有应得。”青岚闷闷的叹了一口气。“没酿成大祸已经够走运了,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他温言安慰。

“我这就要去入刑堂领二十杖,估计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记得来看我。”想到受刑之痛,他咧了咧嘴不无惨色,手不自觉的摸向后背。

谢云书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塞给他。

“这伤药止痛效果不错,叫人帮你敷上会好得快些。”

谢青岚感动的眨了眨,“谢谢三哥,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一边抹着眼睛假哭,看得谢云书好气又好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

“都是我害叶姑娘受伤,你那么宝贝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气。”他边说边观察兄长的脸色。“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她确有嚣张的实力,人……怪是怪了点,三哥看重的应该不会错,就当是多了一个古怪的嫂子,就算别人说三哥恋童我也……”一看谢云书表情不对,立马打住话头闪得老远。

“不说了……三哥别怪我胡言乱语,爹在书房等你过去呢。”

目送弟弟的背影,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小子……轻功学得不错。

屋里陈设清雅,备有琴台书案,仿佛随时待人落笔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天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也柔和了许多。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旖旎风情。

水殿那一池青荷,总有格格不入的错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绚丽肆意的铺陈,开得无边无际的放纵。

夜色渐浓,长桥上的纱灯点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白日的炎热散去,摒退了随侍的婢女,她松松坠着长发在廊外戏水。时而有小鱼把玉足当成了雪藕,游戏着碰啄。

怔怔的望着大朵的粉白发呆,离开了天山,日子闲得发虚,无怪四翼不肯安份。十余年处心积虑,小心慎谋,忽然入了烟色迷离的水乡,被当成孩子般呵护照料,极不适应。

扬州……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总想起许多不该想的,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磕绊牵扯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头。

接下来往哪里去?

要不要寻去南越,看看母亲死前犹念念不忘的故土?

从未踏足又仅剩焦土的故园,实在勾不起多少兴趣。

不知还有多久,怎么打发都无妨,她下意识的咬着指甲,盘算下一个目的地。

长桥另一头,男子静静的凝视,俊颜在夜色中看不太清。

“在想什么?”随着温朗的语声,他在她身边坐下,墙外刚刚响过了三更的梆子。

“没。”她懒懒的掠了一把散落的头发,无甚情绪起伏。“这么晚来做什么。”

“白日比较忙。”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开提来的纸包,“尝尝看,翡翠烧卖和银丝卷,可算是扬州一绝。”

拈起犹带热气的点心,她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

“谢家厨房做的?手艺不错。”

见她入口,他亦凑上来啃了一下,落在纤白的长颈。迦夜缩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

“别闹。”她羞恼的低斥,他避开挚肘,揽住了细瘦的肩。

“迦夜。”

“嗯。”

“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没必要。”怀里的身子僵了僵,她放下了点心,声音硬起来。

“是不屑,还是不想?”

“随你怎么猜。”

“你怕麻烦?”静了片刻,他揽紧了挣扎的人。

“你不怕?”她没好气的反诘。

“我不怕。”

坚定沉稳的回答如同承诺,她别过了头只当未闻。

“你不信?”

“现在说这些不过是由于麻烦还未出现,谁知道届时是哪种情形。”她冷笑一声,“别把话说的太满。”

“你总是这样。”他低低的叹息,挫折而无力。

“我怎么想与你有何相干。”

“你真不懂?”他望着她的眼。黑白分明,似春雪般蒙懂,也如玄潭般无情。

“劝你省点力气,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她垂下睫,第一次点破了迷局。

“为什么。”

“不值得。”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轻易激起了情绪。“你说清楚一点。”

“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彼此再了解不过。”话语中不带一分感情,淡漠得教人发寒。“出了天山即是泾渭分明,本就不应搅在一起。”

“你真这么想?”低沉的声音愠怒而致气。

她挣开他的束缚站起身,“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适合你的那种女人,目前仅是因为多年相处的一时迷惑,或者……”不理腕间越来越重的压力,她嘲谑的一晒。“被我驱使多年,打算彻底征服一逞快意。”

“不管是出自何种意图,纠缠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这点你心里明白。”

胸口的怒气越来越膨胀,眼见要道出更绝情的话语,他狠狠捉住她,重重的吻上去,封住了所有激起愤意的言辞。

为什么不肯放?

明知麻烦无数,未来隐忧重重,却仍是不想放手。

费尽心机拉住随时要转身离去的人,宁愿背负着父兄的责备、家世名声的束累,一意留住怀里难测的娇颜。

可她只是退。

一次次推开他,用冰冷的话语回绝他的接近,一味将他推回七年前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反对,这场纷乱唯有他一人执拗,像极了毫无意义的任性。

他简直忍不住生恨。

或许是被怒气慑住,她放弃了推避,任由他紧拥。

星影西移,他将她轻轻放在玉簟席上,自己也躺了下来,双手环着纤腰不放,谁也没有说话。

一轮残月印在虾须帘上,晕着朦胧的淡黄,像一弯欲滴的泪。

直到天色透白,他松开手臂,望了轻合的双瞳半晌,出门自去了。

她静静的睁开眼。

翻过身,细白的指尖摸索着余温犹存的席面。

无声的咬住了唇。

相请

扬州最负盛名的醉仙楼照例是宾客满盈。

三楼却是清净闲适,只坐着少数几名贵客。

几个巨大的冰桶散发着寒气,轻易驱走了暑热。冰好的瓜果点心列在盘中,水润鲜嫩,夏日倍加诱人食指。

四翼看着街景品头论足,白凤歌与侍女倚在美人靠上逗鹦鹉,谢曲衡在一旁作陪,宋羽觞轻摇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老大去哪里接主上,这么久还没过来。”蓝鸮耐不住性子。

“约摸快了。”墨鹞估了下时间。

“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谢家。”碧隼问出纠结多时的疑惑。

“谁猜得出她怎么想,越来越古怪了。”蓝鸮耸耸肩。“至少以前还有脉络可寻……”

“你觉得很怪?我倒觉得她现在比较像正常人一点。”墨鹞反驳。“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没人味。”

“这么说倒也……她有正常过么?”银鹄摸了摸下巴苦思。

四翼面面相觑,皆是心有戚戚的摇头。

“你们说的是叶姑娘?为什么都怕她,她过去对你们很凶?”不甘心一知半解,宋羽觞挤入了八卦的行列。

“不凶。”蓝鸮诚实的提供答案。

“手段残忍?”宋羽觞锲而不舍。

“还好。”墨鹞出言否定。

“你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没有。”碧隼挠挠头,“她早就放我们自由。”

“那你们的畏惧所为何来?”宋羽觞百思不得其解,四翼对那个冷淡的女孩的敬畏超乎寻常,按说他们该是谢云书的手下,(奇*书*网^_^整*理*提*供)却更戒慎她。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碧隼好心的答了一句。

“她是什么人?”宋羽觞从善如流的问。

碧隼哑然,眼睛瞟向银鹄,同伴会意,微笑着替他带过。

“说起来我们也很好奇,老大居然是谢家的人,宋公子可知他过去是怎样的?”

“这个我当然清楚,毕竟我和他相交多年……” 宋羽觞十分知机,大方的提供对方想知的答案。

双方热切的交换各路消息,获得想了解的小道讯息,尽是皆大欢喜。

谢曲衡在一旁好笑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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