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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春(半生缘)-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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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冒失失地跑去似乎不大好,因此一直拖延着,也没有去。

这一天,他忽然在无意中看见曼桢那边开着一扇窗户,两条毛巾也换了一个位置,仿佛新洗过,又晾上了。他想着她一定是回来了。他马上走下楼去,到对门去找她。

他来过两次,那二房东已经认识他了,便不加阻止,让他自己走上楼去。曼桢正在那里扫地擦桌子,她这些日子没回来,灰尘积得厚厚的。慕瑾带笑在那开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曼桢一抬头看见是他,在最初的一刹那间她脸上似乎有一层阴影掠过,她好像不愿意他来似的,但是慕瑾认为这大概是他的一种错觉。

他走进去笑道:“好久不看见了。那小孩子好了没有?”曼桢笑道:“好了。我也没来给你道喜,你太太现在已经出院了吧?是一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慕瑾笑道:“是女孩子。蓉珍已经出来一个礼拜了,我们明天就打算回去了。”曼桢嗳呀了一声道:“就要走啦?”她拿抹布在椅子上擦了一把,让慕瑾坐下。慕瑾坐下来笑道:“明天就要走了,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见得着,所以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来看看你,跟你多谈谈。”他一定要在动身前再和她见一次面,也是因为她上次曾经表示过,她有许多话要告诉他,听她的口气仿佛有什么隐痛似的。但是这时候曼桢倒又懊悔她对他说过那样的话,她现在已经决定要嫁给鸿才了,从前那些事当然也不必提了。

桌上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她又还拿抹布在桌上无意识地揩来揩去。揩了半天,又去伏在窗口抖掉抹布上的灰。本来是一条破旧的粉红色包头纱巾,她拿它做了抹布。两只手拎着它在窗外抖灰,那红纱在夕阳与微风中懒洋洋地飘着。下午的天气非常好。

慕瑾等候了一会,不见她开口,便笑道:“你上次不是说有好些事要告诉我么?”曼桢道:“是的,不过我后来想想,又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了。”慕瑾以为她是怕提起来徒然引起伤感,他顿了一顿,方道:“说说也许心里还痛快些。”曼桢依旧不作声。慕瑾沉默了一会,又道:“我这次来,是觉得你兴致不大好,跟从前很两样了。”他虽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带着一种感慨的口吻。

曼桢不觉打了个寒噤。他一看见她就看得出来她是迭经受了刺激,整个的人已经破碎不堪了。她一向以为她至少外貌还算镇静。她望着慕瑾微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完全变了个人吧?”慕瑾迟疑了一下,方道:“外貌并没有改变,不过我总觉得——”从前他总认为她是最有朝气的,她的个性也有它的沉毅的一面,一门老幼都依赖着她生活,她好像还余勇可贾似的,保留着一种娴静的风度。这次见面,她却是那样神情萧索,而且有点恍恍惚惚的,仅仅是生活的压迫决不会使她变得这样厉害。他相信那还是因为沈世钧的缘故。中间不知道出了些什么变故,使他们不能有始有终。她既然不愿意说,慕瑾当然也不便去问她。

他只能恳切地对她说:“我又不在此地,你明天常常给我写信好不好?说老实话,我看你现在这样,我倒是真有点不放心。”他越是这样关切,曼桢倒反而一阵心酸,再也止不住自己,顿时泪如雨下,慕瑾望着她,倒呆住了,半晌,方才微笑道:“都是我不好,不要说这些了。”曼桢忽然冲口而出地说:“不,我是要告诉你——”说到这里,又噎住了。

她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看见慕瑾那样凝神听着,她忽然脑筋里一阵混乱,便又冲口而出地说道:“你看见的那个孩子不是姊姊的——”慕瑾愕然望着她,她把脸别了过去,脸上却是一种冷淡而强硬的神情。慕瑾想道:“那孩子难道是她的么,是她的私生子,交给她姊姊抚养的?是沈世钧的孩子?

还是别人的——世钧离开她就是为这个原因?“一连串的推想,都是使他无法相信的,都在这一刹那间在他脑子里掠过。

曼桢却又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了,这次她是从慕瑾到她家里来送喜柬那一天说起,就是那一天,她陪着她母亲到她姊姊家去探病。在叙述中间,她总想为她姊姊留一些余地,因为慕瑾过去和曼璐的关系那样深,他对曼璐的那点残余的感情她不愿意加以破坏。况且她姊姊现在已经死了。但是她无论怎么样为曼璐开脱,她被禁闭在祝家一年之久,曼璐始终坐视不救。这总是实情。慕瑾简直觉得骇然。他不能够想象曼璐怎么能够参预这样卑鄙的阴谋。曼璐的丈夫他根本不认识,可能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但是曼璐——他想起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候刚见面的情景,还有他们初订婚的时候,还有后来,她为了家庭出去做舞女,和他诀别的时候。他所知道的她是那样一个纯良的人。就连他最后一次看见她,他觉得她好像变粗俗了,但那并不是她的过错,他相信她的本质还是好的。怎么她对她自己的妹妹竟是这样没有人心。

曼桢继续说下去,说到她生产后好容易逃了出来,她母亲辗转访到她的下落,却又劝她回到祝家去。慕瑾觉得她母亲简直荒谬到极点,他气得也说不出话来。曼桢又说到她姊姊后来病重的时候亲自去求她,叫她为孩子的缘故嫁给鸿才,又被她拒绝了。她说到这里,声调不由得就变得涩滞而低沉,因为当时虽然拒绝了,现在也还是要照死者的愿望做去了。她也晓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心里万分矛盾,非常需要跟慕瑾商量商量,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她自己心里觉得非常抱愧,尤其觉得愧对慕瑾。

刚才她因为顾全慕瑾的感情,所以极力减轻她姊姊应负的责任,无形中就加重了鸿才的罪名,更把他表现成一个恶魔,这时候她忽然翻过来说要嫁给他,当然更无法启齿了。其实她也知道,即使把他说得好些,成为一个多少是被动的人物。慕瑾也还是不会赞成的。这种将错就错的婚姻,大概凡是真心为她打算的朋友都不会赞成的。

她说到她姊姊的死,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慕瑾抱着胳膊垂着眼睛坐在那里,一直也没开口。他实在不知道应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但是她这故事其实还没有完——慕瑾忽然想起来,这次她那孩子生病,她去看护他,在祝家住了那么些日子,想必她和鸿才之间总有相当的谅解,不然她怎么能够在那里住下去,而且住得这样久。莫非她已经改变初衷,准备为了孩子的幸福牺牲自己,和鸿才结婚。他甚至于疑心她已经和鸿才同居了。——不,那倒不会,她决不是那样的人,他未免太把她看轻了。

他考虑了半天,终于很谨慎地说道:“我觉得你的态度是对的,你姊姊那种要求简直太没有道理了。这种勉强的结合岂不是把一生都葬送了。”他还劝了她许多话,她从来没听见慕瑾一口气说过这么些话。他认为夫妇俩共同生活,如果有一个人觉得痛苦的话,其他的一个人也不可能得到幸福的。其实也用不着他说,他所能够说的她全想到了,也许还更彻底。

譬如说鸿才对她,就算他是真心爱她吧,像他那样的人,他那种爱是不是能持久呢?但是话不能这样说。当初她相信世钧是确实爱她的,他那种爱也应当是能够持久的,然而结果并不是。所以她现在对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没有确切的信念,觉得无一不是渺茫的。倒是她的孩子是唯一的真实的东西,尤其这次她是在生死关头把他抢回来的,她不能再扔下不管了。

她自己是无足重轻的,随便怎样处置她自己好像都没有多大关系。譬如她已经死了。

慕瑾又道:“其实你现在只要拿定了主意,你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他不过是一种勉励的话,曼桢听了,却觉得心中一阵伤惨,眼泪又要流下来了。老对着他哭算什么呢?慕瑾现在的环境也不同了,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应当稍微有分寸一点。她很突兀地站起身来,带笑说道:“你看我这人,说了这半天废话,也不给你倒碗茶。”五斗橱上覆着两只玻璃杯,她拿起一只来迎着亮照了一照,许久不用,上面也落了许多灰。她在这里忙着擦茶杯找茶叶,慕瑾却愣住了。她为什么忽然这样客套起来,倒好像是不愿意再谈下去了。然而他再一想,他那些劝勉的话也不过是空言安慰,他对她实在也是爱莫能助。他沉默了一会,便道:你不用倒茶了,我就要走了。的灰吹了一吹,又拿抹布擦擦。慕瑾站起来要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记事簿来,撕下一张纸来,弯着腰伏在桌上写下他自己的地址,递给曼桢。曼桢道:“你的住址我有的。”

慕瑾道:“你这儿是十四号吧?”他也写在他的记事簿上。曼桢心里想这里的房子她就要回掉了,他写信来也寄不到的,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她实在没法子告诉他。将来他总会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说她嫁给鸿才了。他一定想着她怎么这样没出息,他一定会懊悔他过去太看重她了。

她送他下楼,临别的时候问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动身?”慕瑾道:“明天一早就走。”

曼桢回到楼上来,站在窗口,看见慕瑾还站在斜对过的后门口,似乎揿过铃还没有人来开门。他也看见她了,微笑着把一只手抬了一抬,做了一个近于挥手的姿态。曼桢也笑着点了个头,随后就很快地往后一缩,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一脸。她站在桌子跟前啜泣着,顺手拿起那块抹布来预备擦眼泪,等到明白是抹布的时候,就又往桌上一掷。那敝旧的红纱懒洋洋地从桌上滑到地下去。

十五

八。一三抗战开始的时候,在上海连打了三个月,很有一些有钱的人着了慌往内地跑的。曼桢的母亲在苏州,苏州也是人心惶惶。顾太太虽然不是有钱的人,她也受了他们一窝蜂的影响,大家都向长江上游一带逃难,她也逃到他们六安原籍去。这时候他们老太太已经去世了。顾太太做媳妇一直做到五六十岁,平常背地里并不是没有怨言,但是婆媳俩一向在一起苦熬苦过,倒也不无一种老来伴的感觉。老太太死了,就剩她一个人,几个儿女都不在身边,一个女孩子在苏州学看护,两个小的由他们哥哥资助着进大学。伟民在上海教书,他也已经娶亲了。

顾太太回到六安,他们家在城外有两间瓦屋,本来给看坟人住的,现在收回自用了。她回来不久,慕瑾就到她家来看她,他想问问她关于曼桢的近况,他屡次写信给曼桢,都无法投递退了回来。他因为知道曼桢和祝家那一段纠葛,觉得顾太太始终一味地委曲求全,甚至于曼桢被祝家长期锁禁起来,似乎也得到了她的同意,不管她是忍心出卖了自己的女儿还是被愚弄了,慕瑾反正对她有些鄙薄。见面之后,神情间也冷淡得很,顾太太初看见他,却像他乡遇故知一样,分外亲热。谈了一会,慕瑾便道:“曼桢现在在哪儿?”顾太太道:“她还在上海。她结婚了呀——哦,曼璐死你知道吧,曼桢就是跟鸿才结婚了。”顾太太几句话说得很冠冕,仿佛曼桢嫁给她姊夫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料想慕瑾未见得知道里面的隐情,但是她对于这件事究竟有些心虚,认为是家门之玷,所以就这样提了一声,就岔开去说到别处去了。

慕瑾听到这消息,虽然并不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也还是十分刺激。他真替曼桢觉得可惜。顾太太尽自和他说话,他唯唯诺诺地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推说还有一点事情,告辞走了。他就来过这么一次。过年也不来拜年,过节也不来拜节。

顾太太非常生气,心里想:“太岂有此理了,想不到他也这么势利,那时候到上海来不是总住在我们家,现在看见我穷了,就连亲戚也不认了。”

打仗打到这里来了。顾太太一直主意不定,想到上海去,这时候路上也难走,她孤身一个人,又上了年纪,沿途又没有人照应。后来是想走也不能走了。

上海这时候早已沦陷了。报纸上登出六安陷落的消息,六安原是一个小地方,报上刊出这消息,也只是短短几行,以后从此就不提了。曼桢和伟民杰民自然都很忧虑,不知道顾太太在那里可还平安。伟民收到顾太太一封信,其实这封信还是沦陷前寄出的,所以仍旧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但还是把这封信互相传观着,给杰民看了,又叫他送去给曼桢看。杰民现在在银行里做事,他大学只读了一年,就进了这爿银行。

这一天他到祝家来,荣宝是最喜欢这一个小舅舅的,他一来,就守在面前不肯离开。天气热,杰民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黄卡其短裤,这两年因为战争的缘故,大家穿衣服都很随便。他才一坐下,那荣宝正偎在曼桢身边,忽然回过头去叫了声:“妈。”曼桢应了声:唔?曼桢向杰民膝盖上望了一望,不禁笑了起来道:“我记得你这疤从前没有这样大的。人长大,疤也跟着长大了。”杰民低下头去在膝盖上摸了一摸,笑道:“这还是那时候学着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说到这里,他忽然若有所思起来。曼桢问他银行里忙不忙,他只是漫应着,然后忽然握着拳头在腿上捶了一下,笑道:“我说我有一桩什么事要告诉你的!看见你就忘了。——那天我碰见一个人,你猜是谁,碰见沈世钧。”也是因为说起那时候学骑自行车,还是世钧教他骑的,说起来就想起来了。他见曼桢怔怔的,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便又重了一句道:沈世钧。他到我们行里来开了个户头,来过好两次了。杰民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认得了,我也是看见他的名字,才想起来的。我也没跟他招呼,他当然是不认得我了——他看见我那时候我才多大?”说着,便指了指荣宝,笑道:“才跟他一样大!”曼桢也笑了。她很想问他世钧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句话在口边,还没有说出来,杰民却欠了欠身,从裤袋里把顾太太那封信摸出来,递给她看。又谈起他们行里的事情,说下个月也许要把他调到镇江去了。几个岔句一打,曼桢就不好再提起那桩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问一声有什么要紧,是她多年前的恋人,现在她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尤其在她弟弟的眼光中,已经是很老了吧?但是正因为是这样,她更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做出那种一往情深的样子。

她看了看她母亲的信,也没什么可说的,彼此说了两句互相宽慰的话,不过大家心里都有这样一个感想,万一母亲要是遭到了不幸,大家不免要责备自己,当时没有坚持着叫她到上海来。杰民当然是没有办法,他自己也没有地方住,他是住在银行宿舍里。伟民那里也挤得很,一共一间统厢房,还有一个丈母娘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丈母娘就这一个女儿,结婚的时候说好了的,要跟他们一同住,靠老终身。曼桢和他不同,她并不是没有力量接她母亲来。自从沦陷后,只有商人赚钱容易,所以鸿才这两年的境况倒又好转了,新顶下一幢两上两下的房子,顾太太要是来住也很方便,但是曼桢不愿意她来。曼桢平常和她两个弟弟也很少见面的,她和什么人都不来往,恨不得把自己藏在一个黑洞里。她自己总有一种不洁之感。

鸿才是对她非常失望。从前因为她总好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想了她好几年了,就连到手以后,也还觉得恍恍惚惚的,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占有了她。她一旦嫁了他,日子长了,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希罕了,甚至觉得他是上了当,就像一碗素虾仁,其实是洋山芋做的,木木的一点滋味也没有。他先还想着,至少她外场还不错,有她这样一个太太是很有面子的事,所以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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