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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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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许太太有点遗憾,“当年我与你父在蓉岛也一切从简。”

“你看你们多好。”

昆生在旁,一言不发,只是咪咪笑。

可是许惠愿却同许多自高位退下的人一样,不但不懂得享受闲情,反而手足无措。

每日他都坐立不安,只得驾车四处游荡扮忙,好几次认不清路回不到家需家真把他领回。

家真因此研究房车导航系统。

这时他们已租下货仓作为实验室,并且雇用几名专才助手,业务发展蒸蒸日上。

家真每天铁定工作八小时,每日接送昆生上下班。

人家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是人家的事。

周志强志明是那种疯狂科学家,实验失败他们也会轰然大笑,在乎享受过程,几乎住在实验室内。

家真没想到他会是兄弟中最早结婚一人。

仪式简单,昆生穿一套米白色缎子礼服,与父母一起,幸福快乐表情洋溢。

周式一家都来观礼。

亲家彼此尊重,可是绝不打算一起搓麻将讲是非,主持完婚礼,祝氏夫妇返回吉隆坡。

许惠愿说:“祝先生有事业,他主持一间诊所,可做到八十岁。”十分羡慕。

家真笑说:“早些清闲也是好事。”

“每朝起来不知何去何从。”

“陪妈妈散步。”

“什么?浪费时间。”

“那么,到敝公司来挂单。”

“人家会说我是黄马褂。”

昆生说:“医生需要义工。”

“家中一个永久义工已经足够。”

说什么都不能讨好他。

半年来他胖了许多。

不久,家英给家真一个电话。

“家英,何故不来参加婚礼?”

“公司搬家,哪里走得开。”

“真的要走?”

“已经搬得七七八八,大厦已转手。”

“将来叫什么?”

“鸭都拿企业。”

“什么?”

家英笑,“连你也不习惯吧。”

“我没有嘲笑意思。”

“家真,你回来看政权移交把。”

“不。”

“家真,与昆生一起回来,新政权要追颁一个烈士勋章给许家华,由你代领。”

烈士。

家真眼泪缓缓流下。

“我仍是赫昔逊员工,不好出席,全靠你了。”

家真答:“我想想。”

家英转变话题,“听说妈妈情况好得多。”

“黄昏还喝上一杯,昆生说无大碍。”

“爸呢?”

“不甚习惯无权无势退休生活,时发牢骚,说加州欠缺文化,老华侨趣味低俗等。”

“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应该的。”

“还有,小弟,你事业蒸蒸日上,我在时代周刊看到你玉照。”

“呵,那篇小小访问。”家真怪不好意思。

“你在研究机械人象棋手?”

“是志强志明他们迷上机械人。”

家英见小弟同昔日一般低调怕羞,说什么不肯承认做出成绩,只得笑了。

“你回来一次也好。”

“明白。”

他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不过是昆生。

昆生想一想,“我陪你去。”

那个春季,许家搬进新居,布置全依许太太心思,许先生照例每样事每件家具批评一番,等到证实全屋一文不值,他也累了,躺在新沙发上盹着。

昆生替他盖上薄被。

家真笑说:“看到没有,三十年后,我也会变成那样。”

昆生伸手去摸家真面颊,“那也难不倒我。”

许太太听了笑得咧开嘴。

山本一直与家真密切联络。

“IBM委托你制作机械人象棋手?”

家真不回答,他忽然问:“山本,你可记得你曾带我去参观拍摄广告?”

“啊,呀,是,想起来了。”

“广告片段可否送我一份?”

“你说的,是华怡保拍摄的出浴广告吧,嘻嘻嘻,老实说,我到今日也不明白电子产品同美女出浴之间的联系,我同你问一问推广步。”

“谢谢你。”

“IBM——”

“山本,这我不好说。”

“他们要象棋手何用,同谁打,机械人一秒钟可下几子?”

家真已经挂上电话。

他笑了,山本欠缺想像力,应该问:机械人在千分一秒可考虑几个步骤,答案是:一万个。

第二天下午,家真在办公室,山本覆电。

“家真,这件事你听好:你问的那条广告带,原来从未播放。”

“华怡保派律师自我们推广部以十倍价钱购回,然后,她随即退出影坛,我再三打探,他们说她像消失了似,传说是结婚去了。”

家真张大了嘴。

有一丝失落,又有一丝欢欣。

再美的美女,也不能整日赤身裸体以沐浴为业,能够退隐,再好没有。

可是,他又失去她的影踪了。

不知她去了何方。

“嫁了什么人?”

“可以想像,是一个有钱人。”

家真点点头。

“你是她影迷?”

“不错。”

“家真,你的实验室还有什么好玩意?”

“有新发现一定通知你。”

“听说加州西奈医院与你在合作中,那又是什么?”

家真再次挂上电话。

他无比惆怅。

那日一抬头,已经六点正,由母亲打电话把他叫回家吃饭。

归家途中,他看到橘红色夕阳托着金色余辉掩映在淡紫色天空,务必瑰丽,不禁黯然神伤。

许家真也算得是少年得志,要什么有什么,不知怎地,心底总是忧郁。

昆生迎出来。

“园丁今日来过,试种了栀子花。”

他与贤妻在花园散步聊天。

“联合国向我招手呢。”

“告诉他们,你已嫁了人。”

“那么,我会应征政府工作。”

“那还差不多。”

“你不怕我混身药水味?”

“我不会要求你改变任何事。”

晚上,家真把那张小小电话卡取出细看。

照片中华怡保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

嫁了人。

他躺到床上,一合眼,就仿佛听到窗外雨打芭蕉,潇潇声,叫许家真落泪。

梦魂中,他又回到蓉岛去了。

等到真正起程时,家真只说陪昆生返回娘家。

家真不想刺激母亲。

那次飞机降落,用的是蓉岛新飞机场。

由赫昔逊建造,完工后,赫昔逊却必需撤退,世事真是讽刺。

飞机场建设美轮美奂,游客赞不绝口。

家英亲自来接。

他态度亲密,却一直架着墨镜,高大英俊瘦削,人像钢条一般,动作敏捷,却予人紧张感觉。

他把小弟弟妇接到酒店。

家真脱口问:“家呢?”

家英转过头来,“把退休后归还公司,公司转售。家真,那所平房一直是间宿舍。”

这时,昆生握紧丈夫的手。

呵,不过是暂时借住,并非许家祖屋。

家真沉默。

送到酒店,梳洗完毕,家真说:“昆生,陪我出去看看旧居。”

昆生立刻说好。

途中两人觉得蓉岛市容依旧,表面上并无变化。

旧屋同他们住在那里时一模一样,大门一开,有一个小女孩走出来。

“找谁?”

她十一二岁,小美人模样,蜜色皮肤,美目盼兮,像煞一个人,许家真踏前一步。

只听得她说:“现在是我们住在这里。”

昆生微笑问:“贵姓?”

“我姓邵柏耶,家父是鸭都拉公司的总工程师。”

许家真也笑了。

呵物是人非,现在转到别人来当家做主了。

有人自屋里叫出来:“明珠,别同陌生人说话。”

大门关上。

昆生说:“走吧。”

家真终于去家华处献花。

他一个人站了许久许久,直至腿酸。

他抹干眼泪,才发觉昆生一直陪着他。

他伸手搭住妻子肩膀,与她悄悄离去。

那夜,他无论如何睡不着,凌晨,他起身更衣。

昆生在灯下读一本侦探鉴证实录,闻声抬起头来。

家真说:“我出去一下。”

昆生轻轻说:“自己当心。”

家真走到街上,叫一部计程车,令司机往红灯区驶去。

司机是识途老马,才十分钟已到达目的地。

家真下车,沿街头走过去。

他来做什么?

他来找钟斯。

--“你知道在这区可以找到我。”

家真逐件酒吧找。

政局变了,红灯区依旧繁华,同从前一模一样做生意,水兵,当地人,游客,挤满狭窄空间,乐声震天,还有,烟雾弥漫,当然,少不了半裸女子走来走去。

家真对每一个酒保说:“我找钟斯。”

有三人摇头说不识,终于有一个答:“钟斯,可是印第安那钟斯?混血儿,自称父亲是皇室贵族,可是丢下他不理,可是该人?”

家真一听,只觉非常有可能,他放下丰富小费。

酒保说:“隔三间铺位,一间叫‘时光逝去’的酒吧,知道那首歌吗,哈哈哈。”

家真走出门去。

他找到时光逝去,可不是就有钢琴师在奏那首名曲。

--当恋人呵护,他们仍然说我爱你,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世事不变,可是时光已逝…

许家真看到角落一个人影。

他走近。

一个女子的声音斥责:“讨厌,你这只老鼠,若不走开,我叫经理。”

站在她对面屈膝哀求的是一个黑影。

他继续哀求:“我没有钱——”

许家真轻轻唤他:“钟斯。”

钟斯抬起头来,眼珠比什么时候都黄,连眼白都是黄的,头发纠结,衣服污垢。

他认出许家真,忽然哽咽了。

家真用手紧紧搂住他。

这时他发现钟斯只剩下一条手臂。

“钟斯,发生什么事?”

他呜咽,“打架,被斩伤…”他号啕大哭起来。

他又脏又臭又是残废。

家真把他抱紧。

那酒吧女呆住,一个英俊斯文穿名贵西服的年轻人把阴沟老鼠搂着不放,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

家真抬起来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钟斯伯爵派来寻找他儿子的人。”

他扶着钟斯出去。

钟斯蹲在街边歇斯底里又哭又笑。

家真叫一辆车把他载到医院。

接着把昆生叫出来。

昆生检查过钟斯,“伤口已经愈合,手术做得很好,可是,你必需注意健康。”

钟斯憔悴垂头不语。

他又干又瘦,满面皱纹,牙齿也开始脱落。

昆生轻轻说:“你要振作,男子汉莫怨天尤人,切忌日渐堕落。”

钟斯手掩着脸。

家真说:“你爱做酒吧,我们合股,由你主持,可好?”

这时,昆生微笑说:“酒吧人杂,不如开一家咖啡吧,早八晚八,做白领生意,虽然辛苦,本小利大。”

一言提醒梦中人。

“钟斯,明天我与你去看铺位。”

当晚钟斯在医院留宿。

天一亮,家真便找到律师及经纪。

地产经纪感喟:“许先生来得正好,地产价已直线下降,是置业好时机。”

他们找到商业区现成小铺位,店主移民西去贱价低让,一说即合。

钟斯欢喜得团团转,“家真,我一定好好做,我不会辜负你。”

昆生却说:“钟斯,我替你联络了义肢医生,你一定要赴约。”

钟斯呆半晌,“昆生,你是天使。”

家真用诧异的口吻说:“你也发现了?请代为守秘。”

他们留下钟斯与律师等商议详情。

家真说:“昆生你先回去休息,我要见家英。”

赫昔逊金字招牌已经除下。

新字号用鲜红色,设计古怪,家真也未有细看。

家英迎出来,“找我?”

“你还未走?”

“还有几具电脑尚未搬走,我在场监视。”

这时,白发白须的赫昔逊本人也出来哈哈笑,“小家真?让我看清楚你。”

这已是他最后一天。

  第10章

他若无其事,神色如常,叫许家真佩服。

英人民族性竟如此深沉,了不起。

“家真记得到英格兰探访我们。”

家英站在他身边,赤胆忠心,宛如子侄。

他们进去办事。

这时,家真看到一幕奇景。

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华人跟在一个高瘦黄黑的土著身后,不住打躬作揖,土著不甚理睬他。

家真认得这个人。

他姓曹,他便是那个开口闭口“爱”如何如何,“爱”怎样怎样,把自身放首位,抬捧得天高,昔日在英国人手底下掌权的那曹某。

今日,他看样子又爱上了土著领导。

只听得他嘴里念念有词:“是,先生,对,先生。”叩头如捣蒜。

屈尊降贵不叫人难过,人总得设法活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已是生存律例。

可是,需不需要这样露骨无耻愉快地示范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家真震惊之余,只剩悲哀。

那土著领导却看到了许家真,老远伸长手走过来,“是许家真先生?来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家真愕住,他不认识他。

那人却高声说:“我叫鸭都拿,当年我曾与令兄许家华为理想并肩作战。”

家华这二字是家真的死穴,他立刻软化,与鸭都拿握手。

“我与家华在英国是同学,家真,你也是蓉岛人,请回来服务蓉岛。”

家真深深吸口气。

鸭都拿吩咐秘书去来名片,“家真,我们每一日都欢迎你,今晚,请赏脸到舍下吃顿便饭。”

一旁的曹某露出艳羡眼光。

鸭都拿吩咐他:“招呼许先生。”

曹某如奉纶音:“Yes,sir。”

家真代他面红耳赤。

家真低声丢下两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

那曹某却问:“什么?”

家真吁出一口气,“该走了。”

曹某仍然不明白:“我替你叫车。”

这时家真微笑,“今晚我未必有空。”

曹某责怪:“鸭都拿先生如此忙如此有身份都抽空与你吃饭,你怎么可以说没有时间?”

曹某真是奇人,但愿他前途亨通。

家真笑笑离去。

回到酒店,昆生说:“我今晚与旧同事聚会,你可有去处?”

“你玩得高兴点。”

“同事们说新政府已与他们签妥新约,尽量挽留人才,但也有不少决意移民纽澳。”

“医学人才,到处受到尊重。”

家真一个人留在酒店,不觉在沙发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熟,直至有人敲他房间门才醒。

“谁?”

“许先生,是大堂经理。”

家真开门。

“许先生,”门外站着彬彬有礼年轻人,“鸭都拿先生说,没想到许先生选住我们属下酒店,待慢了,现在想替许先生转房间。”

“我们住这里已经很舒服。”

大堂经理只是陪笑。

家真不想为难他,“好吧,你得通知许太太。”

“是,是,还有,许先生,鸭都拿先生说,七时半在家里等你吃饭。”

这时,经理的手提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房间案头电话也响了起来。

家真去接听,是鸭都拿本人,“家真,家华有点东西在我处,我想亲手交给你,请你赏脸来一次。”

家真呵一声。

“你不知多像家华:一般高风亮节,不求名利,请恕我直言,华裔品格复杂,高低犹如云泥。”

“我准时到。”

鸭都拿很高兴。

经理更加松口气。

家真更衣出门,楼下有车子等他。

车子驶上山,只见蓉岛风景美丽如昔,蕉风椰雨,谁都会深深爱上它,家真忍不住哼起那首歌。

深色皮肤的司机笑了。

车子还未停下,鸭都拿本人已经迎上来。

他到底是长辈,家真连忙说:“不敢当。”

“看到你如看到家华一般,我实在想念家华,家华如能看到今日蓉岛,想必宽慰。”

一连三声家华,叫家真心酸。

他迎客人进屋,家居布置十分豪华,甚至带些绮丽,与鸭都拿性格不合。

他似看透家真心思,轻轻答:“装修全是内人意思。”

他带家真进书房,拉开抽屉,郑重取出一只大信封,取出内容,放在桌子上。

家真看到一只学生手表,一包烟丝,以及一帧照片。

他认得的确是大哥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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