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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之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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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见这男子不同于方才所见的平民,虽仍旧是一身布衣,但风采端庄,面目俊逸,尤其一对星目温润有神,倒让人不敢小觑。听王婆的意思,这名男子是学堂里教书的先生,佳音从来对读书人怀有几分尊敬,当下也盈盈地朝他施礼。

张先生略微一愣,笑道:“好些日子不见阿音出门,听秀秀说你病了,可曾痊愈?”

佳音正要作答,王婆抢先道:“有劳张先生记挂着,小孩子家贪嘴积了食,已大好了。”

佳音不禁尴尬,别开脸不敢瞧张先生的表情。

王婆唠叨几句,和张先生作别后,又意犹未尽地吧嗒着嘴,对佳音道:“这张书林已经二十岁了,生好容貌,知书达理性子实诚,家境又好,不论那家闺女嫁给他过日子都是福气,却整天和孩子们胡混着,也不知他做什么打算。”

佳音回头望去,恰好碰上张书林好奇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但见那人脸上便飞起烟霞之色。

佳音倒给愣住,竟有如此单纯的少年?

收回目光,佳音顺口问王婆:“妈妈不曾给他做过媒吗?”

“怎么没做过?给他说过好几家的闺女,张书林全不回话,说起来,他父母双亡家中没有做主的人,我也不好逼得太紧。”

佳音大略知道,古代男女婚配,当事人全无自主权,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当事人双方婚前从未见过面,便拜了天地进洞房成为夫妻。自由恋爱,在这里根本绝无可能,是要被世俗唾骂,严重的,会进祠堂受罚,甚至有牢狱之灾。

佳音和张书林第一次见面,匆匆插身而过,淡如浮云掠过,在心里连投影都不曾留下,日后经历种种,再想起这一幕,自另有一番唏嘘感叹。

王婆今日出门与人做媒,领着佳音穿过几条街,进了小巷,在一户黑漆双扇门前停下,将门上铜环轻轻磕了几下,便听见里面有人应声。

沉重的门扇缓缓半开,两鬓斑白的老仆探出半个身子,见是王婆,忙侧身相让:“妈妈来了,老爷和夫人正在厅里候着呢。”

两个媳妇上前领路,佳音跟在王婆身后便注意这家的光景,这一户似富裕人家,转过青玉照壁豁然开朗,树木葱郁的正院,天井穿堂井然有序,青砖卵石铺地的院落里,偶有几个仆从经过皆笑容相迎。

佳音总觉其中阿谀巴结之意太过明显,心中越发的好奇起来,毕竟这是她初次亲身经历给人做媒。

被媳妇子们迎进内宅大厅,又分里外,外面是虚,进里面又有抄手云廊,媳妇子在廊下提声道:“老爷夫人,王妈妈来了。”

一对中年夫妇亟亟地迎出来,皆寿字团福的绸缎衣裳。女主人下身青色襦群,上身松花绿褙子露出银红交领夹袄,袖口上用石青色丝线密密绣着八宝流云,头梳高髻,别了一枝金丝绕珍珠簪子,面颊略胖且白净,十分端庄富态。

却也奇了,这位夫人见着王婆亦是谄媚地虚笑,热情地拉着往正厅让:“大热天,劳动妈妈走一趟折实辛苦了,我特地教她们弄了冰镇酸梅汤,妈妈且喝上一盅,解解暑气。”

男主人忙叫廊下的丫鬟送酸梅汤过来。

进正厅相让落座,相互客气几句,一时间丫鬟将酸梅汤送上来,自然没有佳音的份,她只能站在王婆身后眼巴巴地瞅着。

王婆被主人家这般殷勤着十分有脸面,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吧嗒嘴喝完酸梅汤,问主家:“张老爷,张太太,怎么不见少爷?”

张老爷与夫人表情略微僵滞,互视一眼,夫人支吾开口:“妈妈,小儿他调皮的紧,不知礼数,恐惹着妈妈心烦……”

王婆自是对张家公子的状况了然于胸,也不介意,便错开话题,谈起日常生计,待张家夫妇从容些,才开始谈正题。

原来,张家在京城开了几家铺子做绸缎生意,家境富裕颇有些资产,可惜膝下略嫌凄凉。张老爷虽也娶了两房小妾,可也只正妻生得一子,且是个傻子,已二十三岁还不曾婚配。眼看着自身渐入迟暮之年,万贯家产却无人为继,张家夫妇折实焦急,指望儿子是指望不上,只得另打主意,便想着为儿子娶门媳妇,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好继承家业。

先前也求过旁的媒人,可是张家公子的情形实在难堪,说了几家闺女对方家长都没答应,张家夫妇又求了王婆,这才有上门做媒一事。

张夫人当下将儿子的生辰八字交给王婆,央求道:“我也不指望什么名门富户家的小姐,不拘那家闺女,只身子强壮,能生养的就成,王妈妈若促成此事,我全家上下将妈妈当菩萨供起来,日日烧香答谢。”

王婆半晌不语,张家夫妇心中焦急,又不敢催促,心中自是七上八下。

静了许久,王婆突然哧地一笑:“什么菩萨的,可不敢当,夫人折杀我了。按说,我也见过你家少爷,摸样倒也周正,便是性子呆些罢了,可凭着张家的光景还愁娶不到媳妇么?”

第一卷 市井篇 第七章 王媒婆巧嘴说婚事

张家夫妇见她半天不说话,还道是无望了,此刻峰回路转,不禁露出喜色来:“妈妈愿意为小儿做媒?”

“那是自然,我便是做这一行的,岂有把主顾往外推的道理?何况,我朝有通令,男子十六岁可娶,女子十四岁可嫁,少爷年纪已成,是该娶房媳妇为你二老尽尽孝心了。”

张老爷捋须大笑:“妈妈果然是个明白人,不知妈妈可有合适的人家?”

“有倒是有一家,就是家里穷些。”

“无妨,娶妻娶贤,家境并不重要,便是她家穷些,我们亲戚间相帮着,也是人情走动。”

话说到此,张家夫妇放下心,只管将王婆夸奖,说道她解人之难,在媒婆中如何顶尖。王婆越发得意,将谁家姑娘如何,谁家公子又如何,家世怎样,她如何在中间周旋,如何促成多少佳偶良配,家长里短正说高兴,外面突然鼓噪起来。

佳音不耐听她们说这些饮食男女,正头昏脑胀,脑袋瓜子一沉一坠的险些瞌睡,被喧闹声唬了一跳,忙抻着脖子朝厅外望去。

只见两个丫环追逐一名男子后面,大呼小叫:“少爷,您快站住,少爷,您慢些……”只是裙子绊绕,追不上前面穿短褂子的腿脚利索的壮年男子。

佳音精神一振,莫非这就是张家的公子?

但见那人衣履凌乱,一面笑着,一面朝厅里过来,张家夫妇脸色大变,忙要出去拦阻,那男子已经冲进来,口里流着涎水,嘿嘿笑着,大叫:“快来抓我呀,哈哈,你们抓不着……”

被张夫人一把抓住:“我的儿,慢些,莫冲撞了客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被母亲揉搓在怀,竟一点也不懂羞耻,斜眼歪嘴直囔囔:“娘,快把我藏起来。”说着,便要往案几下面钻。

瞧情形,原来竟是个智障儿。佳音目瞪口呆,王婆居然是给一个智障儿做媒。

张夫人急道:“我的儿,有客人在,你休要胡闹。”

这厢,张老爷见儿子丢脸,拍桌子怒道:“混账,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跑出来做什么?”一面喝令后面追来的丫环:“小翠,将少爷拉出去。”

两个丫环急忙过来拉扯,那张家少爷呵呵傻笑,挣扎逃脱,几个人围着厅里的桌子椅子乱转,最后张家少爷跑至佳音身旁,怪笑道:“姐姐。”硕大的身躯就扑抱过来,佳音骇得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推挡,将他推至王婆身上。

王婆亦是吓得两腿打颤,支楞着两只手迭声呼喊:“张夫人,张夫人……”

一时间厅里乱哄哄乌烟瘴气,张夫人与丫环婆子们合力将张少爷拉住,围在一起安抚,王婆已经起身蹿出厅门外,张夫人在后面急道:“妈妈,好歹你给小儿寻个人家。”

王婆头也不回:“夫人放心,且等我消息罢。”话音未落一溜烟地跑出张宅。

佳音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惊魂未定,并未在意张家的老仆也跟出来,凑在王婆身旁嘀嘀咕咕说几句话,塞给一方沉甸甸的帕子,被王婆不动声色地揣在怀里。

见老仆闪身进了张宅,佳音心有余悸问道:“妈妈,你真的要给张家的傻少爷寻媳妇?”

“那是自然。”

王婆捂住胸口,半晌才定了神,皱眉思量片刻,双手一拍:“这事定然能成,阿音,你随我去李家走一遭去,李老二破落户穷的叮当响,攀上张家总比将闺女卖到娼门强些。”说着,抿抿发髻,也不管佳音作何表情,便径直前头走了。

佳音不好说什么,她身份能力所限,当下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看浮云流逝市井变迁。

李老二家在城东,地势偏僻,周围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屋,一群衣不遮体半大孩子在坑洼不平的街道追逐,有妇人经过,骂骂咧咧几句,孩子们也不害怕,反倒用脏话回骂,一大几小当街上开始叫骂不停。佳音一看便明白,这里是城中的贫民区。

李家的土院墙东倒西歪,在外面就可看见院内,两个丫头蹲在草堆边也不知做什么,王婆径直走至院里喊道:“李婶子在么?”

屋内无人应声,两个丫头回过头,年纪稍大的见是王婆,忙起身,道:“王妈妈怎有空过来?”一面说,一面帮着小的丫头搽脸上灰土。

王婆眼睛一亮,笑道:“哎呦,这不是四儿么?几日不见越发的水灵,今年也有十六了罢?”

四儿脸微微一红,局促地低头应道:“是,是十六了。”

“你老子娘可曾给你问了人家?”

柳儿越发害羞,头也不敢抬。

那柳儿虽然衣裳破旧些,身子刚刚长成,可能时常干体力活,肩宽臀阔显得略嫌粗鄙,但她眉目尚算干净,说话又细声细气的极为腼腆,佳音心里便有几分好感。

王婆继续问:“你老子娘呢?”

“我大姐生孩子,爹娘和哥哥送红蛋去了,妈妈今日来的不巧,有什么话便与我说罢。”柳儿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应答。

王婆斜觑着眼打量她半晌,扑哧笑道:“我总和你娘说,你五个姐妹就属你机灵,可惜生在这样人家,白白的委屈了。但我的话可不方便和你说,且等一会,你老子娘回来再说。”

四儿也不再问,当下进屋搬出两把矮凳,请王婆和佳音坐了,又从井里汲两碗水送过来。

佳音跑了一早上,汗流浃背,在张家连碗水都不曾喝上,此际端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喝完,又递给四儿:“烦请再送一碗来。”

四儿掩嘴笑道:“好。”一副小儿女的娇态。

原来,即使再贫穷的门户,年少女儿家都会清新如晨雾中的露珠,明媚耀眼,惹人怜爱。

打量王婆说话的光景,为张家傻少爷看中的姑娘就是四儿,佳音心中莫名发紧。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八章 王媒婆巧嘴说婚事

果不其然,王婆话里有话地套问四儿,四儿聪明地回避,可她的妹妹五儿只十二岁,童言无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佳音便得知李家五个丫头,四儿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嫁的都是小门小户平常人家,哥哥年岁不小,因家贫至今未曾娶上亲。

王婆其实对李家的状况了然于心,此刻没话找话,便又说起张家的气派,绸缎铺子开了几家,家中房产多少,呼奴唤婢富贵夺人。

渐渐,四儿目中流露出羡慕和向往,长期贫困生活中,倾听仰望而不得的富丽堂皇,越发觉得自己生活不堪。入目处,潦倒的院落比平日更灰败,褴褛的衣衫更显困窘,自身所有的一切暴露光天化日之下,越发难以忍受,一样样的世间人,为什么偏偏天差地别?

四儿神色中艳羡与黯然失神交错,佳音看在眼里暗暗心悸,但她什么也不能阻止。

李老二和婆娘回来,见着王婆不免意外,咋咋呼呼地将王婆往屋里让。

媒婆不请自来,李老二和婆娘手脚都没处摆放,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王婆是为了谁家的姑娘前来提亲,将儿子铁柱赶出屋子不许近前,只吩咐四儿,五儿端水送茶,虚张声势的招呼。

逼仄残破的屋子里,王婆笑的自如自在:“叫四儿五儿也出去耍罢,咱们说话,闺女们不方便听。”

李家夫妇登时愣住,儿子铁柱的婚事一直是他们最头疼的事,只当王婆为着儿子的婚事来的,却不想另有蹊跷。

待四儿五儿出去,王婆盘腿坐在炕头,作势将李家光景前前后后打量,吧嗒着嘴问:“铁柱该二十出头了吧,这屋子收拾收拾,隔开一间,好歹也能住人,张婆给你们问的是哪家闺女做媳妇?”张婆是城中另一位官媒,和王婆同属一个衙门。

李家夫妇面面相觑,愁容满面,皱纹越发的深刻。

王婆故作诧异:“还没问下人家?也不是我说你们,日子再艰难也得给铁柱娶亲啊。”

李婶子苦笑:“王妈妈也看见了,我们哪里娶得起媳妇,前个张妈妈也曾说了一户人家,可女方索要的聘礼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王婆啧啧几声:“那也不能耽误铁柱。”

李老二两手一摊:“有什么法子?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除了闺女。”

李婶子登时便急了,骂道:“你就会打闺女的主意,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埋的什么坏水?告诉你休想!真要把四儿卖去娼门,我就跟你拼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我造的什么孽啊,嫁给你们李家,没享半年福就败落了,几个孩子跟着你吃苦,你当爹的也忍心!”

李老二也骂道:“还不是我娶了你个丧门星,自打你进门,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生了一堆赔钱货!”

王婆乜斜着眼角,啧道:“什么赔钱货?照我看是摇钱树才对,你不寻思着给女儿寻个好出路,偏听那张婆的,白白糟蹋了三个闺女,到现在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

李家夫妇听出王婆话里有话,立马不吵了,忙问:“妈妈有什么法子?”

“先不说铁柱,我只问李老二,你真打算把四儿卖去娼门里吗?”

李老二闷头不吭声。

王婆不屑地撇嘴:“娼门能给你几两银子,你家里无底洞,一时半会花光了还不是抓瞎?难怪你守不住家业做了破落户,志气都长驴身上去了!今个我就帮你一次,绸缎庄的张家正要给他家少爷寻个媳妇,看上你家四儿了,你怎么说?”

“张家少爷?!”李老二还为来得及开口,李婶子便失声道:“那不是个傻子吗?”

“傻子怎么了?也比卖到娼门强,张家财大势大城中谁不晓得,能攀上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李婶子诺诺地正要辩驳,王婆又道:“更何况,谁见过张少爷傻了?道听途说的话能作数吗?今个我倒是去了张家,人家少爷白白净净的,不断胳膊不缺腿,是个周全人儿,比你李老二都气派。”

佳音心道:那是,张少爷就是缺心眼儿,你咋不说?

李老二似有动心,问:“那人家咋能看上我们四儿?”

“唉,说你穷,脑子都坏了!张家要钱有钱,要地有地,什么都不缺,所图的不过是找个贤惠的媳妇,就那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养着,若找家门当户对的,是怕儿子反倒在媳妇面前受委屈,所以才托我说个寒门小户的,能知疼知热过日子就成。”

见李家夫妇都不吭气了,王婆眼珠子一转,又道:“张家说了,女方家若是愿意,他们愿出最好的聘礼,光银子便是这个数。”说着,王婆伸出两个手指头,见李家夫妇瞪大眼睛,她得意一笑,继续道:“嫁妆也由他们出,日后,还愿意相帮女方家,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

此话一出,李家夫妇脸上呈现出奇异光彩。

王婆忽而叹口气:“说实在话,要不是我看着四儿可怜,也不愿将这等好事送上门,你们家向来只听那张婆子瞎咋胡,我倒不方便插手,免得伤了与张婆子的和气。可也不能眼看着四儿落到娼门里去,这才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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