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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力_覃白] 太空修道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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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百年前那惨嚎声越来越频繁地刺入嬷嬷的耳朵,撕扯着她的神经。她的精力象流沙上的城堡,正迅速坍塌。她每天不得不依靠LM使自己保持平静。
    我亲手养大的唐荷,嬷嬷喘息着,是你使我病得如此沉重。
    更令嬷嬷不安的是,当她偷偷启开中心电脑一只密码锁开关时,电脑说:
    注意!注意!LM超负荷工作。
    LM怎么会超负荷呢?嬷嬷不寒而慄。
    嬷嬷哪里知道,罗啸强每天半夜通过闭路电视向修女们播放“特别节目”——除了客观反映白天发生在特别医院的事外,就是罗啸强的“忏悔”。“忏悔”时,他用反语讲述了自己被爱情和探险事业“迷惑”的故事,还故作沉痛状。
    头两天至少有20多个修女偷看了“特别节目”。她们情绪骚动时,又求助于“黑蔷薇”。
    悬崖上的积雪越积越厚,雪崩在即。
        九
    早课时,安安和施若秋扶着嬷嬷走进教堂。嬷嬷决定从自愿报名者中挑选看护。
    “孩子们。”嬷嬷强压下一阵涌到喉头的喘咳,向修女们大声讲明当看护的条件,最后说:“卑劣者,惑于情,毁于色,终年修炼,一朝崩塌,是为H星所不耻。现在我问,哪位孩子敢去?”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坚定传出:
    “伊娜甘愿受烈火焚身考验,为嬷嬷分忧。”
    嬷嬷的头寻声转向祭坛右下方,与那对美丽而冰冷的眼光触碰了。就一下,电光石火激闪,嬷嬷心里一热:我了解你,伊娜,就看你的了!
    伊娜生于艺术家之家,父亲在电视台拍广告片,母亲在舞剧院担任节目主持,伊娜从小就浸泡在感情泡沫浓烈泛滥的氛围里。一会儿听说谁个编剧与谁个女演员月下幽会了,一会儿又是谁个大明星与谁个小丫头暗渡陈仓了。刮过来的风是情,飘过来的雨是意,风情雨意,催生出一颗早熟的情苗苗。
    早熟的伊娜被当时的电视帝王玩弄后又遭遗弃。她想,既然男人玩弄了我,我为何不可玩弄男人呢?她招蜂引蝶,被男人宠坏了,男人也就利用这弱点,一次次利索干净地击垮她表而的骄傲,玩她于股掌之间,最后谁也说不清谁玩弄了谁。
    只有一个男人是真诚的。但她瞧不起他摄影助理的地位。她动着心思操纵男人,让真诚反受她愚弄。
    一句玩笑话,摄影助理为她砍去自己的一根指头。
    又一句玩笑话,摄影助理真去行刺联合国官员,被特工当场击毙。
    她曾为这个痴情的人恸哭过,可一擦干泪水又忘乎所以。滥施感情的人竟变得毫无感情。
    20岁生日一过,身体的疲劳和艺术上的败绩带来的心力憔悴,使她突然渴望人间真情。
    命运把郭福伟推到她面前。
    郭福伟的名字俗气了些,但他对她的深情依恋,抵消了这无伤大雅的小遗憾。伊娜使用多种手段考验他,声东击西,指鹿代马,甚而宣布第二天即要飞往澳大利亚,与华人网球冠军刘森祥谛结婚约,而郭福伟虽以泪水洗面,却仍始终如一,不改热恋初衷。
    伊娜的心被融化了,这是原先那个为她死的呆男人的再版啊!人生难得一知己,如今知己在眼前。此愿已偿,此生足矣。在那个细雨霏霏的春晚,激情难抑的热吻使她惜戒心尽除,成了郭福伟的俘虏。
    两天后,仅止两天,她用磁码钥匙开了郭福伟的房门,躲进套间,希望给并无约会的郭福伟一个幸福的偷袭。等到下班时候,她听到了门扉的转动,郭福伟回来了,但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郭福伟和他的密友们在客厅高谈阔论,这位人前的君子,人后另有一张变形的嘴脸。
    “大郭,”有人说,“你先生可真赌赢了!”
    “哈哈。”郭福伟的笑声使套间里的伊娜无端发冷。“你们真小看我,说我攻不破她,现在怎么样,我的手段还到家吧?诸位朋友,照原定数字,如约纳贡吧。”
    一阵喊好的奉承。又有人问:
    “大郭,假戏真做假亦真,你现在是否真有纳她做老婆的念头?”
    “看你说的,就是八辈子没沾过女人,也轮不到娶她为妻……她的名声,啧啧,会断掉我社交场上的全数财神……”
    伊娜昏倒在地毯上。这就是她千挑万选的好男人!这就是真情换来的代价。
    帷幕降下了,伊娜寂灭了她的情感历程。
    晚风如梦,一颗心送于黄昏。
    一年后,她随嬷嬷来到H星。
        十
    罗啸强这次很沉默,他知道新来的修女必是更怀着深仇大恨于男性的姑娘,因此懒得过问她姓甚名谁。
    这姑娘身姿灵动,步态袅娜,一举手一投足,如风吹柳枝浪摇芙蓉,极象受过良好基本功训练的舞蹈演员。只是有一点难解,她戴着一袭白色面纱,面孔模糊难辨。
    第一天一晃而过,晚休时间一到,她准点离去,决不耽搁。第二天8时,又准点到来。
    到第二天晚上,修女坐在床头给丹扬喂水,右手拿勺,翘起的兰花指好有韵味。罗啸强看得有趣,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我猜教主以前是电影明星?”
    拿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水星溅在丹扬的眼睫上:“臭男人!”
    一句话,从面纱后浸出,冷了室内的空气。
    好象与此呼应,丹扬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黑黑的瞳仁始而迷朦,继而清亮,随后转了一下。
    “啊!”罗啸强一下蹦起来,忘记了修女惹他的愤怒。“6天啦,小男子汉终于活过来了!唉,护士小姐也该为我们高兴。”
    丹扬定神地看着手舞足蹈的罗大哥,虚弱地问:“我是,在哪儿……”
    “你受伤了,我们的飞船毁了。其余的,你问这位大姐姐。”罗啸强故意友好地转移方向。她不能拒绝一个才从死神口中逃出来的小弟弟,他期望地想。
    “大姐姐?”丹扬的眼珠乌乌地一抡,童稚的纯、梵寺的空、诗的雅,合成此时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眼光,软软地流向那一袭面纱上。
    面纱顽强地沉默。但罗啸强感到面纱后的眼睛在专注地打量床上的少年。
    “大姐姐?”又是单纯喑哑的声音,但坦露的诚挚,足以使百羽翔集,百兽归心。
    面纱声息俱无。罗啸强按捺不住了。“喂,”他说,“问你呢。”
    “臭男人。”
    “什么?”罗啸强晕乎乎地转不过弯。“你敢,再重复一遍!”
    “你是——臭男人!”三个字,更清晰。
    罗啸强噎得直打哆嗦。要是在地球上,我早把你的嘴给撕了。他胸中的怒气如风暴鼓荡,他满脑火星迸射,“哗”地摔碎一个药瓶。
    面纱中的声音仿佛以逗他失态为乐:“要是真男人,岂止摔出这一点蚊虫打呵欠的声音。”
    罗啸强原地打转,刚准备更大的发作,一声衰弱的语音,定住了他扬臂的姿式。
    “不要,”丹扬的头转向罗啸强,又艰难地转回面纱。“大姐姐你不要怪、怪罗大哥。”他的真诚决无半点矫情。“我使大姐姐讨厌,”眼圈一红,黑漆漆的眼睫上刹时种下两颗水珠。“可我……不是故意想受伤的呀……”
    眼泪渲泄出来,滑落于伤后少年苍白的脸颊上。罗啸强扑到丹扬床前,抚他的头发,唤他的名字,但小男子汉的泪水,竟自汹涌着,滚动着无限的委屈。
    “教主,”你他妈是冷血动物,他瞪着眼睛想,“丹扬是小孩子,你的冷漠在伤害着他!”
    修女“唰”地起身,“时间到了。”言毕,她轻动腰肢,快移莲步,走出房门。
    罗啸强抬头看墙上电子钟,二十点,一秒不差。
    “那小男人醒了,”嬷嬷对经常伫立在她床头的副管事说,“等他再恢复十天半月,就可以通知地球上的宇宙救难中心,派医疗飞船把他们统统送走了。”
    “是。”施若秋点头,颊上两道刀痕,闪着柔顺的光。
    伊娜的举止使嬷嬷心情愉悦。这晚她睡得很平实,没有一丝恶梦惊扰她。
        十一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荷偷偷爬上教堂顶层,透过小窗口,窥探星光灿烂的天宇。她曾读过嬷嬷严格精选的古代诗词,那些诗词都是纯粹描写自然风光,教人淡泊宁静,或隐喻禅机,深奥难懂的。好奇的唐荷并不以此为满足,又设法让读过唐诗的大姐姐教了背了几首,包括李商隐这首七绝。以前她不懂,嫦娥为什么后悔?那人欲横流,乌七八糟的人间有何值得留恋?近日,她仿佛明白了一些。
    也许,靠近桔红色太阳(在唐荷看来,只是一颗亮星)的那颗星就是地球。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他们路好远好远,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的两个伙伴死了,一个伤势严重,在这冷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谁能帮助他们呢?只有那个力气很大的男人支撑着一切。男人是什么?就是力气很大的,不怕黑暗,不怕路远,不怕死,说起话来粗气粗气(却那么好听!)又肯帮助人的那种人,而不象是狰狞的妖魔鬼怪!
    这时,一颗硕大的流星划破星空,使她悚然一震:“好美的亮星呵”,那光芒仿佛有楞有角,永不泯灭,丝丝地溅着火花。那翻着跟斗的,旋舞的小行星们被辉映得更多姿多采,有的甚至改变了轨道,被它吸引而去。
    那鲁莽的流星多象——多象那个伟岸的男人,他突然闯入修道院的生活,烛照一切,使我一瞬间看到自己,活得如此单调乏味,如此寂寞冷清。你看那流星,泼泼辣辣去闯,潇潇洒洒去飞,浩瀚天宇,任它驰骋,何等自由自在!男人们为什么要到小流星带来探险,一定有他们的欢乐,那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欢乐。也许,痛苦中有欢乐,困难中有欢乐,危险中有欢乐,求索中有欢乐,星空中有欢乐,不解之谜中有欢乐,男女之爱中也有欢乐呵!
    男人的世界太神秘太精彩了。唐荷突然感到自己的面颊滚烫。与其说她被一个男人吸引了,不如说她被一个洞开的世界吸引了。
    唐荷回到寝室,顿感到憋闷难受。连日来,她的偏头痛发作,同室的两个修女无论怎样去,掐、揉、敲、捏均无济于事。她抱头蜷缩于床脚,痛得大汗淋漓,浑身颤抖。昏迷中,她又听到那亲切悦耳的声音:
    “我学过中华气功,我来给你捏捏……”
    一双大手随即伸过来,往她颈后一抚,电流刹时酥麻了全身,她幸福地呻吟着,轻轻地颤抖着。她不知道她其实逃脱不了宇宙间铁的法则,她的深心之湖早就注满少女独有的春潮,其蓄越久,其爆越烈,而那个妖怪,就是开闸放水人,只那么暖暖一抚摸,18年的铁门顷刻瓦解……
    唐荷的头痛减弱了,也就是说,每逢发作,只要冥目遥想那“妖怪”,竟如服下仙丹妙药。但这只是一时,顽疾一过,她又感到迷惘。我这是中邪了,她想,我是在作邪教徒的附庸。于是,她又发疯般跑到黑蔷薇前,静静地,闭目自责。顿时,嬷嬷的脸又出现在面前。“让我恢复清白的身心吧!”她虔诚地祈祷。
    但是,头痛一发作,妖孽男人又在她心中演成亲切的回忆。她又禁不住望天遐想。
    更让她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修女长时间地跪在黑蔷薇前祈祷。天哪!
        十二
    雪白的四壁,雪白的被单,使丹扬油然忆起青岛海滨雪白的浪花。他跟刘莉蓉在那儿相识。说不清为什么,刘莉蓉在沙滩上掉了一把小花伞,他捡起来还她,她眼皮一眨,说一声“谢谢你啦”。如果只说前面两字,那只是普通的礼貌用语,而加了拐弯带韵的“你啦”,就无端生出撩人的调皮和亲昵。
    丹扬敏感、孤僻、牢牢固守着自尊,从未有与少女交往的经验,只默默把倾羡的目光,洒向同辈中那些大胆之徒。还了小花伞,返身时一跤跌进沙里,刘莉蓉哈哈大笑,问他是否怕她。他呐呐,脸色赤红。刘莉蓉就要他通名报姓,他竟说出小时的奶名,又磕磕巴巴予以更正。他憨愚里透出的可爱,使少女顿感兴趣。“你与我过去接触的男孩不同,”她老练地说,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我要与你交朋友。”
    回到成都,第一次给刘莉蓉写信,竟不知从何称呼从何措词。恰好电视台又在播放上个世纪风靡了整个世界的那首爱情名曲《初恋的蔷薇》,痴痴地,他就一古脑儿抄了去:
    云朵贮满了月华,
    小溪涨满了春水,
    心上已燃起爱火,
    深情的目光却默默相对。
    呵,青春无价,
    每一刻都是一串珍珠;
    呵,青春无悔,
    等待着爱的那一声轻雷!
    呵,时间会苍老,岁月会凋零,
    永远鲜艳的是初恋的蔷薇……
    信寄出了,梦也就醒了。他万分骇怕,自责自愧象蛇一般噬咬他敏感多疑的心。而刘莉蓉的回答让他感激涕零:“明日13时红箭号喷射机抵达盼望见到你。”是啊,她要来,还“盼望见到你”,万岁!他战战兢兢又欣喜若狂。
    他理了发,抹了过多的头油,穿上浆得硬挺的白衬衫,打了一根名噪全球的哈德罗绅士领带。忐忑不安地等待那神圣的一刻。
    没想到走下红箭号飞机的有一大帮,个个都穿高级运动套装,既青春,又随便。刘莉蓉把她的哥们儿姐们儿招到他周围,刘莉蓉嘻笑着手一扬,全体青春訇然一声高唱起来:
    “呵,时间会苍老,岁月会凋零,永远鲜艳的是初恋的蔷薇……”
    “哈哈哈哈……”看到丹扬的窘态,小青年们笑得前仰后合。丹扬吓得扭头便跑——他百思不解,他那么正儿八经地“求爱”,刘莉蓉偏要用调侃和嬉闹来回答。
    “我觉得你那古典式的求爱太好玩了!”刘莉蓉在电话中向他解释,他却吱吱唔唔,不置可否。半个月内,他闭门不出,变得形销骨立。一天深夜,他在“遨游太空”的电视节目中看到罗啸强讲探险故事。罗的话仿佛是针对他说的:“为失恋而悲悲戚戚的是小男人,真正的男子汉,敢把千难万险担在肩,去创造,去发现,去冲闯!”他当即决定报名到小行星带探险。
    “你真要走?”刘莉蓉是从电视新闻得知“银杏号”的船员们即将出发的消息,气喘吁吁地跑来。
    “真走。”
    “听说你们去的那个区域流星雨挺厉害。”
    “浩淼星海一飞舸,雄风万里闯天河——你不知道我们的《船员之歌》写得多棒。”丹扬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刘莉蓉正眼看他了,继尔埋首呢喃,“对不起,我曾伤害了你。”
    “没事,我给你抄那首诗,也只是开玩笑。”
    “当真?”刘莉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当真。”说完他心里好一阵煎痛,但他咧嘴傻笑,看着惶惑的刘莉蓉。
    预备铃响了,他要走上飞船。刘莉蓉眼中噙着泪水,抓住他衣角,嘴唇在颤抖:
    “虽然你在飞船上不会太寂寞,但你总希望有一个姑娘在地球上想着你的。”
    “无所谓。”他说完,立即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我是有所谓的,我要你想我,苦苦地想我,就象我曾苦苦想你一样!
    “可我还是要回赠你一首诗。”她轻轻念起来:“啊,青春无悔,等待着爱的那一声轻雷……”
    丹扬是忍着泪跑进飞船的,那首世界名诗追着他。他害怕让姑娘领略他嚎啕大哭的风景。他在舷梯的最后一级停了一下,回身招手大叫说:“假如我死了,就是一颗小行星!”
    而她也恢复了轻松的常态,兴奋得一脸赤红。“你是对的,”她高声喝彩,“就是要有两手准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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