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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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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五 。。。

在高耸的眉骨下面,丫头在剔灯,烛火一闪,明灭分明,她的心旋即放下了,才发觉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命数里的定海神针。他已寻了座儿等着下人递茶,发觉她凝视着自己,于是道,“这新园子可还住得惯?”

她小心翼翼点头,“我给你拧个手巾把子去。”

他拿热毛巾敷在面上,说道,“今年竟这样冷,还没有数到三九,雪就下了几场。”

她问,“遵化冷吧?”感觉自己没话找话。

他应了,闻见屋子里的酒肉气,她只得说道,“天冷,我跟何丫头娘俩没耍子,就喝了些樱花酒暖和暖和。以为您明儿才来,没想今天晚上就到了。”

他宽慰道,“不碍的。本应该后晌就到,正赶上官道的驿馆接送皇上的仪仗奔热河,就避停了半日。”

“哦?”扇儿问道,“既然赶上了,您不用随去扈从吗?”

他低语道,“我既然告了假,也懒得再跟去,每年都是那个样子,看也看厌了。打算在这里歇几日就回京……再说还有那件事没办。”

扇儿也小声道,“明儿就去么,我已备好了。”

他点头,顺便抚慰她一句,“你这几日受累了。我也累了,你吩咐她们铺床去吧。”

她领了命,迟疑道,“何丫头在次间里躺着呢。”

他啜茶怨道,“这成何体统,我虽行程无定,你总该有个预备的。”

扇儿说道,“女孩子胆小,我原本陪她睡厢房,可这样的天气,厢房里冷,而且这园子也没个旁人……”她迟疑道,“这新盖的宅子阴僻,似有些狐鬼作祟,一到晚上就阴风习习,你看何丫头这一晚上疯疯癫癫的,说了好些个没来由的话,却不知从哪儿来的。”

他盖上茶碗,淡淡对道,“胡说,是借酒装疯吧。”

扇儿只得央求道,“您且将就一晚,让她睡这儿吧,她已睡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叫起来也麻烦,别再伤风了。”

他打着呵欠,已不耐其烦,就让丫头拜月领着进里开间去,拜月举着灯,几步跨过次间,一闪的功夫,胤禩往左手望了一眼,靠墙架子床上的雪青斗纹帐幔果然半掩下来,缝隙间偏偏夹着悦离的脸,精细白皙,重云叠幔掩映之中,宛如博古架上的藏品,签带上书,“江南女子”,胤禩不禁笑了下,灯光一晃,那张脸像个盈满光的水银镜恍然闪烁,一下又灭了。这一下却偏偏晃进胤禩的眼睛里,印下一个锃亮的翳,良久未散。

第二日胤禩起迟了,醒来蹬到脚底板有个冰凉的东西,唤拜月进来看,原来是昨夜熏被使的银香球忘了撤出去,竟在脚底下焐了一宿。胤禩正要发作,拜月道,“昨儿姨娘累得倒了,就没顾上。”

胤禩一惊,细问原由,拜月答道,“昨儿夜里服侍爷睡下,姨娘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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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坐地上去了,待扶到床上,手脚冰凉,头冒虚汗,说是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只想躺着,又怕扰了爷,不敢寻太医来瞧,只要奴婢熬姜汤发汗,在东边蒙头大睡了一晚上,后半夜烧起来,必是着凉了。”

胤禩忙到东次间探望,扇儿已经醒了,却散发解衣躺着,见胤禩来了,强要起身,被他按下,悦离亦穿戴齐整了,在圆凳上陪坐,见胤禩进来,欠身万福。

他问道,“大夫可来看过了?”

拜月道,“天一亮就请来瞧了,开了两帖药,只是让好好歇息。”

“可说是什么病?”

拜月思忖着说,“就是着凉累着了。”

悦离垂目道,“说是纳凉饮冷,脏受寒侵,积劳于外,忧惧于中。”

胤禩打量悦离一眼,继而拍着扇儿的手背歉意道,“这几日我忙自己的事,疏忽你了。服了药没有,还烧不烧?”

扇儿只是摇头,“其实大夫来瞧的时候就已经不烧了,我不打紧,只是怕这一病误了您的事。”

“你就别再惦记这个了,否则我的罪过更重。你就好生歇着吧。”他又坐下与她盘桓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她见旁人都退了,就拉住他的袖子道,“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而今心里愈加害怕了,这天地光景,都反常得很,昨儿恍惚间就发了个梦,容我说与你听……”

他笑着打断她,“不怕,我这就去祭她,今儿晚上就回来陪着你,再晚恐怕误了时辰。”

他扔下她,打点事仪,思量了下,命拜月唤悦离来。悦离怨他将胤禟欲纳自己为侧的事透露出去,暗生闷气却不肯表露,来到正首明间,施礼后不卑不亢地站着,胤禩命令道,“多穿点衣服,带你去外面走走。”

少顷她换衣走出院门,马车已在外边候着,车把式挑开棉布帘子,胤禩在轿棚里探身一看,见她穿着半旧的品红猩猩毡斗篷,说道,“方才忘了讲,这个太艳了,换个素点的。”

她头也不抬,径直回去换了件霜色万寿纹多罗绒的一口钟,胤禩这才让她上车。她见车内只坐着他一个,便有些迟疑,胤禩却神色凝重,不容她磨蹭,她见状也有些怕,便上来与他同坐。马车驶离行在,片刻便拐进深林之中。他们在轿棚中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半分兴致,耷拉着眼皮,身子软塌塌随着车身颠簸,棉布帘子都不掀开看一看。

“你怎么了?”他终于问道。

“没怎么。”她安安静静答道。

“那怎么不肯说话?”

“怕有人说我是借酒装疯。”

他嘲弄地笑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且隔着槅子察篱听壁,“足见我没有说错了,你昨夜不是真的醉了。”

她手指细细抚弄着轿棚梁上的雕花,“您以为我愿意睡不着,偷听别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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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讲我的话吗?”

他却旁敲侧击道,“昨儿扇儿说你兴许是受了狐鬼的蛊惑,说出许多傻话来,而今看来是酒后吐真言,我回去倒要打听打听内容。”

“随您如愿。反正这样的事您也做惯了,上次定是您跟扇儿姨娘说了想拿我配给贝子爷的事,她昨儿又拿出来取笑。”

胤禩诤道,“我可没跟扇儿提起过这件事,你不要冤枉了我。只是那日胤禟信誓旦旦跟你孃孃说了,她们岂有个不知的?你们女人间的蜚短流长,自己长了腿会跑的。再说,我又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不也是听福晋说的?”他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总之您是个始作俑者,这会子又作壁上观去了,最是可恶。那起子人如今随意拿我取笑,必定是想我是个不尊重的人,做了不尊重的事了。”她只能点到为止,亦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原本也是她撒下姜太公的鱼钩,有着欲擒故纵的初衷。

胤禩思量下,说道,“那是胤禟一相情愿,你怕个什么劲儿!”他提醒她,再较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却偏偏要卖乖,“您且停车让我下去吧,待旁人知道了又不得了。”

他玩笑道,“你敢与我隔板而卧,怎么就不敢同车而行呢?”

她气红了脸,却不晓得答什么好,因为唯有他知道底细,所以只得由他取笑了去,此刻车架已渐渐行至一处山坳,汤泉行在早已不见踪影。轻雪初霁,青天白日,一根根穿过山林枝桠的太阳光,斜刺进深林的白桦洋槐之间,将山坳筛得像一个箭筒。车驻了,随从们将二人扶下车来,悦离环顾四下,见山石耸峙,草木苍凉,无非山中景色,并无特别之处,正要开口问,忽然发觉枯草败叶间突兀出一个砖砌的平台,平台上一个半圆的丘陵,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个坟茔,心下一惊,胤禩却带她向坟茔走去,近前来,却只见一个无字的石碑,宛如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竖在这旷野之中,显得十分古怪。胤禩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你给她点支灯吧。”

言语间,侍从已经在墓前摆好了香蜡纸火,果品酒馔,并两盏莲花灯。悦离愣道,“让我点灯?”

胤禩已不理会她,兀自上了香,捧起酒盅来闭目祷祝,始终不着一辞,最后又催她道,“点呀。”

她方才慌张拾起蜡来,躬身将莲花灯点燃了,恰在此刻,空中一片轻纱般的云彩飞翳住头顶上的日光,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头顶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随着响声微微颤动起来,她跳起来蜷到胤禩身边去,胤禩将她轻轻揽了,说道,“不怕。”心却也一样砰砰跳着,细看那响处,才发觉方才进来的山口处升腾起一片烟尘,伴着山石碰撞的余响,渐渐在山坳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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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像是一支队伍慢慢远去,缀着片断老鸹的孤号。胤禩命小厮前去探看,未几回来禀报说,可巧半山腰一块断石落下来,正挡着出坳的羊肠小路,落石的响声又震下许多积雪来,便将出路整个埋住了,方才试探了下,年轻的小厮仗着身手尚可翻爬出去,马车却是出不去的,非派人先回汤泉行在找人铲雪除石不可。胤禩便派遣这个探路小厮唤鸽哨的先行回了行宫。一个人徒步山路回行宫,少说也须半日,此刻已到了后晌,日头虽然还高挂在天上,却已是丹朱色的余晖,隆冬日短,说话就向晚了,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正思量着,忽然听得悦离低声惊呼,见她伸手指给自己看,原来是方才让她点燃的两盏莲花灯,早已无来由地灭了。

“真是怪事。”悦离道。

“是你没有点着吧,或者被风刮的,有什么可奇怪。”

她觉出他怨她小题大做,便故作定心答道,“爷回车上吧,这外边冷。”

车把式和另一个小厮商议着趁天亮,要去拾点御寒的柴火来,胤禩却说不必,指派他们打点东西上车去寻个山坳中的村落做下处。

上了车悦离问他,“埋的是什么人?”

他淡淡回答,像是早有准备,“一个罪人,也是一个我亏欠的人。”

她又小心翼翼问道,“男人还是女人?”见他不肯再细说,便自语道,“您给她点莲灯,想必是个女子了,您今儿让我跟来,就是专门为了点灯这件事吧。”

他沉默良久,方说道,“原本每年随我来的是扇儿,因断七那天诵经的和尚说需要骨肉清净的女子亲点莲灯,这次她身子不爽,我便唤了你,没想到却连累了你。旁的事我却不想多说。”

她微微颔首亦不再多问。车把式找到山坳中的小村落,不过十来户篱落人家,都守着山坳中的几亩薄田度日,荒蛮再不过如此。把式问胤禩是否选个合宜的庭院落脚,胤禩掀开轿帘看了看,只说道,“再往里走,有个青砖的独门庭院。”

悦离疑惑地看着胤禩,却不开口,车架再往里入,果然显出一个青砖朱漆的门户,虽然不大,却是曲径通幽,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小厮上去叫门,胤禩同悦离下了车,才发觉几个村野妇孺已将他们围拢了观看,他们的衣着仪仗在此处太过耀眼。没提防,一个野孩子竟趴在悦离脚下,去摸那莲裙下露出的足尖,悦离吓得一退。围观的妇孺,因新鲜这汉女的金莲,忘了压抑的三分畏惧,讪笑起来,胤禩拿胳膊将她一挡,命车把式把众人驱散了,车把式唬起一张脸前去撵人,悦离害怕,双手抓住胤禩的胳膊像保住浮木,低眉偶然瞥见胤禩的手,几根手指皆白皙修长,指甲修剪成整齐的扁弧,指甲里的月牙亦都是青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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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她忘了旁的,只顾盯着那手,心下有些微微的欢喜。恰此刻门被唤开,竟是前一日捉相思鸟的妖娆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胤禩,面上显出意外的神色,慌忙跪地接应,悦离认出她,亦害怕,在身后捉紧胤禩的斗篷,以为是来到了鬼狐志怪里的荒村野店。进了宅子,自然上座,此处是面南背北的两进小院,全然不似当地的篱落院子,却足见京师的风格。

妇人完全没有村妇那样的战战兢兢,虽然对胤禩恪尽礼数,却谈笑自若,倒像他府中明白晓事的嬷嬷。上茶的时候认出了悦离,便笑着跟胤禩说道,“刚进门的时候看这位姑娘面善,原来是昨儿在行宫刚见过,我们还一道捉鸟来。”

胤禩问道,“昨儿你去了行宫?”

妇人答道,“算计着您这几日也快要过来了,就想去碰碰运气,您虽说每年都来祭扫,可从不进我的门,奴家连年都备下山货想要孝敬您,却连个时机都没有。我昨儿就自己送到庄子去了。”

胤禩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以后不要再擅自去行在了,你也知道那不是你的去处,出了差池两厢麻烦。”

妇人答道,“奴婢该死,昏头忘了。”

胤禩又问,“这几年生计如何?”

“亏八爷照顾,几处田地都有租子可收,这几年圣上在此地修了行宫,往来的人也多起来,驿馆也有些声色了。说起来,八爷您是大菩萨,若是没有您,我们一家早被发配到关外去,此刻不知死在哪儿了……”

胤禩道,“日子过得去就行,我不希求别的,只要你们给我守好了这个坟茔。”

妇人应道,“这是应该的,说起来羞愧,这恰恰是我们自己分内的事。她是个有命无运的可怜人,爬上半边身子去,没成想二阿哥指望不上,临了反倒是您这个旧主子给办了个囫囵的后事,荫及家人,她也算没白活一遭。”

正说着,一个玄衣裘帽的男子从外面进来,高声叫道,“可是有贵客么?”

妇人低声迎道,“贼囚根子,叫唤什么,也不细看看是谁来了。”

男子看真了,跪下道,“贝勒爷,没成想竟是股瑶池风把您刮来了。”

胤禩道,“虚礼不必了,我刚跟你媳妇说,外面大雪封了路,要在你家里叨扰一宿。”

男子倒比妇人不知所措,也没有起身,点头如捣蒜一般,“我家腌臜,贝勒爷不要嫌弃,刚进来见下人们已把饭菜拾掇好了,我这就烧热水去,喜薇,把上房收拾出来,伺候爷和奶奶歇息吧。”

妇人见他没眼色,嗔怒地掐了一把在他面上,“什么眼力介儿,这是随爷来的姑娘,”又笑对胤禩道,“上房已经给爷收拾好了,只是我家房少,委屈这位姑娘跟我一头睡。”

晚间梳洗事毕,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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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和衣而卧,却盘算好要跟妇人说话,便不要她吹灯,问道,“这位大嫂怎么称呼?”

妇人答道,“夫家姓佟。”

她接着问道,“佟嫂家里可是八爷的包衣么?”

“不是。”妇人干脆答道,翻了个身,亦不多说。悦离也不便问了,索性闭了眼睡觉,却听见胤禩在院中唤她的名字。她抖了个激灵,起身跑出去,披风也顾不得穿,四下无光,只能借月色的清辉瞧他,他解下自己的玄青斗篷来与她披上,“傻孩子,也顾不得穿件衣裳。”

她本不该接受,却舍不得,听他说道,“我睡不着,想找人说几句话。我反复思量这件事,我们来坟前祭扫,就在你点莲花灯的时候,山崩被困在谷中,真是太巧了。”

她笑道,“这么多年,您到底犯了回傻。”

他无奈说道,“没跟你玩笑。我想她的灵魂兴许还有未尽的尘事。”

她道,“好,让我来解这个结可好?她让您如此牵念,必定不是凡人,自然早就往生了,能够往生,又怎么会有未结的心事呢?也许天意如此,只是让您来看看她的家人,或者,为了达成别的遇合。”

“遇合?”她是说者有心,他却到底不懂,“就这样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你孃孃,也不要再问扇儿。”

“孃孃不知道这里的吧?可是扇儿姨娘却知道。我一直以为您敬孃孃胜过姨娘,不想您却这样瞒她。”

“这有什么?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您哄小孩呢!您每年都要来汤泉,可见就是专程为给她扫墓的吧,我还当真的有可耍的去处,是我笨了。这是您一桩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心病,可是偏偏不告诉孃孃,可见您始终对她有所避讳。旁人还说您处处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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