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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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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乃伟应声而起,手腕上的铐子带得身边的几个人一趔趄。
  驴四儿在牟乃伟的咆哮声里倒地,又醉汉似的爬起来,惊鼠一般蜷回了座位,牟乃伟打虎英雄一样立在过道上。
  天顺垂着脑袋哼了一声:“这是做给咱哥们儿看的呢,怪逼。”一看正斜着眼睛看他的蒯斌,笑道,“不是说你。”
  蒯斌垂下眼皮,软软地一摇头:“知道。玩儿的就是心理战啊,谁先崩拉先出局。”
  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空气依旧闷热,人像是被倒扣在一口锅里。这里离我想象中的监狱有着天壤之别,没有想象中的高墙,是一个部队营房那样的大院子,只是围墙上的电网让我感觉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监狱。从我站的地方往东看,那里是一排排的平房,类似学校里的教室,又有些职工宿舍的感觉。往西看,看不到头,依稀觉得尽头有淡黄|色的庄稼随风摇荡。一队身穿灰色囚服的犯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往这边走来,靠近了,铺天盖地响了一阵口号——积极改造,前途光明!
  方队长指挥一个跑过来的警察给我们卸了手铐,示意我们几个靠到另外一群看上去也是“新犯儿”的人那边,让大家呈一溜长蛇蹲下,清清嗓子说:“你们都是来自不同的地区,刚才我清查了一下,正好三十个人,够一个组了。请大家不要紧张,不要以为来了监狱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我正告大家,既然你们犯了罪,就应该正确面对!监狱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正确地执行刑罚。惩罚是必须的,但预防和减少犯罪才是监狱存在的最终目的。”见大家都没有紧张的表情,方队长的语调舒缓下来,嘴角挂了一丝笑意,“首先大家都是人,其次才是罪犯。你们往往是因为自身存在着各种无法克服的弱点,在邪欲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但你们不用自卑,服刑没有什么不好,服刑本身就是一个改造自我的过程……虽然你们曾经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啊,只要你们还有未泯的良知,还有美好的追求,并且相信自己,相信政府,就一定会有机会拥抱明天,为家庭,为社会,做出辉煌的贡献!在看守所大家一起上了跨入监狱大门的第一课,从思想上已经做好了改造的准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要参加劳动,为将来重新做人做好准备。掌握必要的劳动技能,也是立足社会的本钱嘛。我知道大家大部分都是城市人,农活儿干不顺手,鉴于此,经支队领导研究,你们将被分配到机动组,也就是说……”
  讲了一大通,我明白了,我们这批一起来的犯人暂时不种庄稼,去三里之外的黄河大坝下面挖淤泥。
  宣读了一番监规纪律,方队长招呼大家进了临近的一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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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计得还真是没错,这间房子还真像一个职工宿舍,只是没有单人床,是一个东西两头的大通铺。
  天顺拉我一把,刚想占据东头靠墙的最佳位置,方队长咳嗽了一声:“大家不要拥挤,一切听从组长安排。”
  我以为方队长说的组长是另外一群人里的,转着脑袋到处看。牟乃伟矜持地咳嗽一声,站到方队长面前,一哈腰:“方队,有事儿你先忙,我给大家安排好铺位再跟你汇报。”方队长没动:“我看着你安排。”牟乃伟又哈腰:“多谢政府信任!”转过身来,脸色立马由绵羊变成了老虎,一指天顺,“你,西墙第一个!”哈,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天顺惨啦,那是个风口,正对着门,夏天还好,冬天不杀了他也得整出个“吊线疯”来。天顺磨蹭一下,嘿嘿笑了:“老木真照顾我,那儿凉快。”牟乃伟不看他,继续分配铺位。我被分配在中间的位置,紧靠着驴四儿。我明白,这是把我跟天顺隔开,玩各个击破啊。
  我这里刚吐出一口浊气,蒯斌耷拉着脸过来了:“兄弟让一让,我在你右边。”
  呵,我惨了,左边一个膘子,右边一个怪逼,不把我传染成二百五也得弄成半个神经病。
  分配完了铺位,方队长很满意,冲牟乃伟一偏头:“跟我来。”
  见方队长出去,大伙儿嗷地一声乱了营,滚到各自的铺位上打起了滚。
  我想过去跟天顺说几句话,见他黑着脸在跟墙角较劲,自觉没趣,怏怏地躺下了。
  蒯斌取一个老僧打坐的姿势坐在自己的铺盖上,眼色阴沉地盯着门口,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欠了他四两挂面。
  不大一会儿,牟乃伟一脸官相地背着手回来了:“老少爷们儿听好了,今天休息,明天出工!”
  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那些往事,我没有心思去琢磨他,长叹一声闭了眼睛。
  我听见旁边一个人对驴四儿说,我们这个中队属于五大队的尖子中队,专管往地里送粪,挖大粪技术堪称一流。
  蒯斌蔫头蔫脑地在一旁嘟囔,全国劳模时传祥同志就是个挖大粪的,收到毛主席接见了呢,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驴四儿支着鼻孔接了一句:“吃得不好,拉出来的屎也不臭,糊弄庄稼嘛。”
  “妈的,我真搞不明白,政府怎么会让这个怪逼当组长呢?”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天顺忿忿地嘟囔道。
  “没听说嘛,人家是‘三进宫’,有经验。”我说。
  “操他二大爷的,合着累犯还光荣了?”天顺的脸黑成了鞋底子。
  “你还是别发牢骚了,暂时忍着吧。”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一直在想我爸爸和我妈,还有我哥和来顺,林宝宝和杨波的影子也不时在我的眼前晃,我爷爷的“近你妈”声偶尔撞我的耳朵,金龙的大猩猩脸也一个劲地往我的眼前凑……天顺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窝头:“你能忍我不能忍,砸,砸这个怪逼!大宽我告诉你,惹不起躲得起这句话在监狱里行不通,忍,不是办法!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扛,心不能软。我想好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怪逼在我的眼前晃悠,今天我就修理他!大不了关禁闭,上‘严管’,有他妈什么呀,不就两年嘛,两年以后我在外面等着他,一出门我废了这个怪逼!”我瞅一眼远远地在跟几个外地伙计低语的牟乃伟,小声说:“你不觉得不值当的?如果你真想砸他,多少也拉几个兄弟调一下‘口子’啊。”
  “在这里别指望那些孙子,”天顺的眼睛泛出了狼那样的光,“要玩就玩拿血管的,让孙子们都知道我是爷爷!”
  “哈,”我讪讪地笑了,“天顺,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这样啊,脑子进水了?”
  “你不懂。看守所跟劳改队不一样,看守所玩的是‘闪头’,这里玩的是一个长久……”
  “我不明白,”脑子里忽悠着那些熟悉的影子,我胡乱一笑,“你还是听我的吧。”
  “找人帮我?操,这里的人都是狗,眼里只有骨头,给骨头的是好人,不给的就是混蛋,我没有骨头给他们。”
  “那好,我帮你,”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紫了的脸,我把心一横,“什么时候开砸?你说。”
  “这就开砸!”天顺忽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窝头被他捏得屎一样从指缝里筛出来。
  我明白这样做不行,这就跟迎着车轮钻的狗一样傻,我不想就这样毁了自己,我知道自己的刑期不可以跟天顺比,他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还有将近六年呢……正思考着怎样设计一个合理的出手理由,方队长捧着几条烟笑呵呵地过来了。牟乃伟迎上去跟方队长说了几句什么,拎着一条烟走到我身边,把烟往我的手里一杵:“张宽,我跟咱们那边过来的兄弟不太熟悉,你给大家发发,”瞥一眼蹲在那里的天顺,语气舒缓下来,“兄弟你是个明白人,别的我就不说了,这是劳改队,不是看守所,干什么事情要过过脑子。刚才我跟政府提了,以后你当咱们组的记录员,这是‘一长四员’里的第一员,有苗头积极改造的犯人才能担任这样的职务呢△白你哥的意思了?别听别人挑拨离间,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一阵“哥”把我弄得十分不爽,操你妈,你是谁的“哥”?我是你爷爷!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们制造矛盾,明处是在帮我,实际是想离间我跟天顺的关系,拉倒吧你,爷们儿不傻。
  我接过烟,没有说话,我不想让天顺误会,我宁肯得罪一百个“木乃伊”也不想让一个自家兄弟难受。
  牟乃伟似乎觉察到了我在想些什么,大度地一摇手:“还是政府好啊,啥都不说,先给大家发烟抽。”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天顺的身子一动,连忙按住了他:“就是就是,政府慈悲。”
  一个年轻队长抱着一捆灰色的劳改服过来了,牟乃伟连忙接住,回头一笑:“政府慈悲啊,发服装了。”
  等牟乃伟走远,我边安抚着天顺,边换上了劳改服,感觉自己一下子牛了起来,咱也是国家的人了,穿制服呢。尽管这制服有些老土,但很阳刚,小时候在电影《小兵张嘎》里见到张嘎穿过这种前后两扇,中间用布条连着的类似汗衫的服装,只是颜色不同罢了。天顺高唱一声操,气势汹汹地把旧汗衫砸在地上,解开皮带,将囚服扎在腰里,一时显得气宇轩昂。
  第二章 天顺怒打牟乃伟
  在外面抽了一阵烟,方队长招呼大家进了监舍,先是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锨和一把镐头,嘱咐大家注意劳动安全,不要乱闯警戒区域,然后罗嗦了几句关于好好改造的话,最后总结道:“从今天开始,大家就算是真正踏上劳动改造的路程了。大家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不要想家,我已经跟你们每个人的家里联系过了,很快你们的家人就会来接见你们。你们可以给家里写信,告诉家里自己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让他们带来,只要不违反这里的规定,生活必需品都可以带进来。”
  我终于可以见到我爸爸和我妈了?心忽然有些茫然,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对管理员说我的家里没有人了,好长时间没有家里的音信,自己恍惚也感觉家里真的没人了,现在看来我家里的人冷不丁又“复活”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我爸和我妈早晚得知道他们的儿子去了哪里←们来了我该怎样跟他们解释前面发生的事情呢?对他们说,我原本就是一个杂碎?我爸爸会说,你连杂碎都不如,杂碎也有父母,如果你是因为父母变成杂碎的还好,可你不是为了父母。我真的不想让我爸和我妈来这里看我,我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现在我连拿镜子看一下自己都觉得恶心。
  方队长嘱咐几句大家要遵守监规纪律,对牟乃伟说声“安排大家学习”,转身走了。
  牟乃伟颠着屁股跟在方队长后面关了门,回头冲我一点头:“张宽,招呼大家学习。”口气跟方队长有些类似。
  我强忍着受辱后的愤怒,微笑着摊了摊手:“牟组,怎么学,学什么,我不知道啊。”
  牟乃伟一怔:“谈谈自己的犯罪根源啊,这么笨。”鼻孔一支,顺路带出两缕青烟。
  天顺在扑通扑通地整理他的铺位,我感觉他就像一个便秘患者,因为受憋而变得异常焦躁,跟我第一次见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我断定他是不想跟牟乃伟同在一个屋檐下了,刚想发射个飞眼安慰安慰他,牟乃伟又发话了:“明白了就赶紧开始。”
  “你不是犯人是吧?”天顺倚到自己的铺盖上,瞪着牟乃伟,口气软软地说了一句,昏黄的灯光照得他那张扁脸蓝幽幽的,看上去有种阴冷的感觉。我的心一紧,这就开始了?隔得远,我没法拧他的胳膊或者大腿,只好用一只手遮挡着半边脸,冲他一个劲地瞪眼。我以为牟乃伟会因为天顺的这句话大光其火,然后冲过去找他理论。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装做没有听见似的,轻咳一声,悠然说道:“老少爷们儿不要误会我,我也是在执行政府的指令。现在大家都是国家的罪人了,来到这里就是要为自己以前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不挖一挖自己的犯罪根源怎么可以?”这些话说得很有水准,跟方队长的话有一拼,我刚佩服了一下,他后面的话就变成了窜稀放屁,“命苦不能怨社会!谁让咱们不听嚷嚷的?有些人别以为自己在社会上混帐过就当成资本了,没用!这本身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讲理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他妈是因为讲理进来的?”
  我看见天顺的鼻孔在一点一点地张大,脖子硬挺,怒视着牟乃伟,眼眶几乎快要箍不住眼珠子了。
  不行,我必须制止他“重新犯罪”!我知道天顺的力量,他要是一出手,牟乃伟就变成一滩烂泥了。
  我刚要过去跟天顺说上几句,蒯斌拉我一下,蔫蔫地说:“心理战,心理战啊。”
  我冷静下来,是啊,牟乃伟这是在故意激怒天顺,如果我说不好,没准儿起了反作用。我坐下不动了,心想,天顺,你可千万要挺住,起码要挺到他咧咧出几句违背政府意愿的话来再出手,那样大家都有话可说了。牟乃伟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摇晃一下脑袋,冲我微微一笑,猛地仰起脖子,高声唱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红呀……”“被你老婆的逼血给染的。”这话从驴四儿的嘴里说出来,大家一愣,旋即笑炸了营。“哎,红得好象,红得好象燃烧的火,”牟乃伟瞟我们这边一眼,以为自己的歌声起了喜剧效果,裂帛般喉出一声结尾,“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满以为大家会继续笑,可是牟乃伟失望了,大家像打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了嗉子似的没了声息。
  看来满屋子的兄弟都不太喜欢他,我瞥一眼还在反着眼皮看牟乃伟的天顺一眼,心中轻松了许多。
  牟乃伟张张嘴,还想继续往下唱,似乎是忘词了,卡壳般“呕”了一声。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嘛……牟乃伟的形象瞬间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一只苍蝇,还是被拍过的那种。
  牟乃伟“呕”出这一声来,似乎觉察到自己的造型玩得有些失败,猛回头,大吼一声:“还都别跟我装逼!老子三进三出劳改场所,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狗逼嘎杂子没碰到过?谁他妈的再跟我装,老子让他生得伟大,活得憋屈!”蒯斌死了没埋似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崩溃了,崩溃了,素质,素质啊。”就在我刚想笑一声的时候,一只板凳横空砸向了牟乃伟。牟乃伟下意识地抬手一档,凳子斜飞过来,凳子角噗地撞进了驴四儿大张着的嘴巴,驴四儿仰面躺倒,大练仰泳。
  天顺终于还是开始了!尽管他选的这个时机还算不错,但总归是有些急噪……我这里正慌着,眼前有个高大的影子一闪,我看见天顺大鸟一般飞过来,左手在正发着懵的牟乃伟眼前一晃,右手跟着一个凶猛的下勾拳直接掏在他的小腹上,几乎同时,一只大脚跟着上来了,正好蹬在牟乃伟的脖颈上,牟乃伟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倒在了刚刚站起来的我怀里,我毫不客气地拧转他的身子,往前猛力一推,正迎上天顺的第二脚!牟乃伟当即木桩一般平着倒在了正在满地划拉草的驴四儿身上。天顺没有停止动作,跳过去,一脚把他从驴四儿的身上掀下来,上去又是一通乱跺。牟乃伟起初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接二连三的几脚下来,他一下子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吐出一句“哥们儿打死我吧”,随即软成了一条蛇,任凭天顺踢打。
  “妈的,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天顺停止踢打,吐一口痰,转身回了铺位。
  “是啊,为什么这样红?”蒯斌怪声怪气地跟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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