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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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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事情明了。家冠的目的不在霸占栗子摊上,他是想让我哥家破人亡……起初还不太骚扰林宝宝,后来就开始召集人在宝宝餐厅里喝酒,整天闹得乌烟瘴气。喝完了不给钱,签字。不让签就砸桌子砸盘,最后连厨房都掀了。林宝宝去找过孙朝阳,让他过来压一下家冠朝阳来过,跟家冠谈了一阵就走了。家冠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无奈,林宝宝找家冠谈了谈,把饭店处理给他了。现在,宝宝餐厅的名字改了,叫冠天酒家。规模也扩大了,旁边的烧饼铺也归了他。
  “我知道了,”我压抑着怒火问,“你没看见金龙吗?”
  “金龙?就是那个独耳朵是吧,”可智摇了摇头,“教养了,在第二看守所的后面,据说是一年。”
  “我哥的两个哥们儿,一个叫魏三,一个叫强子的,你有他们的消息没有?”
  “魏三判了,多少年不清楚,在咱们那边的劳改队。强子没事儿,还在孙朝阳那里。”
  “小黄楼……”我舔了一下嘴唇,“就是那个叫杨波的姑娘有消息了吗?”
  “他们家搬走了,”可智暧昧地笑了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搬家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姑娘在车上。”
  随便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时间也就到了。方队长进来催促的时候,我正跟可智道别。
  我爸爸抱着来顺,站在门口的阳光下,阳光把他们映照得仿佛金人。
  我的眼睛在模糊,感觉抱着来顺的我爸爸就像一个气泡在阳光里逐渐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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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都在装逼
  冬天来了‖天一来,地里的活儿就少了,我们机动组又开始“机动”——编织草鞋。就是用一些质量好一点儿的玉米皮先搓成麻绳的样子,然后在几个外队调来的“师傅”的指导下,将这些麻绳按照鞋底的样子用麻线穿起来,后面的工序我就不知道了,好象是做成拖鞋,专供宾馆用。一个叫王川的眼镜儿告诉我,这样的拖鞋在国际市场上很受欢迎,尤其是小日本儿,穿着这样的拖鞋走在大街上,跟歌舞伎似的。我不知道歌舞伎是什么意思,问他是不是咱们中国人经车的卖大炕的娘们儿?眼镜儿说,有那么点儿意思,可也不全是,还有点儿唱戏的感觉。我觉得日本人可真有趣,在大街上卖逼唱戏。
  这样的活儿尽管需要一定的耐心,可是大家都喜欢干,比挖淤泥,推车子送粪轻快多了。
  有时候我们为了多赚一点儿奖励票,晚上也干,经常干到熄灯铃响起方才罢休。
  那天夜里,外面在下雪,蒯斌又领来了活儿。
  我们一边干一边闲聊。
  驴四儿说,这是娘们儿才干的活儿,要是在外面,谁要是干这样的活儿连老婆都娶不上。木乃伊凑到正低着头抽烟的蒯斌身边小声说:“蒯组,驴四儿这个狗操的反改造呢,他打击同犯们的劳改积极性。”蒯斌说:“关了吧你。操你娘,叫你声杂碎那都算表扬你。”木乃伊吃这一噎,怏怏地团坐回去,整个脸难看得要死,三年没洗的香港脚一般戳在脖子上。驴四儿受到鼓舞,拉过眼镜儿嘿嘿地笑:“眼镜儿,跟你讲个故事啊。我小时候懒,拉完了屎不愿意擦屁股,我妈就给我养了一条哈巴狗,每次拉完屎都让它来舔。狗舌头真好使,不但舔得干净还舔得舒坦。有一次它把我的小鸡鸡给舔‘杠杠’了,我难受,就颠了颠屁股。这下子可好,这个怪逼以为我又拉屎了,张口就咬……”蒯斌的脚当空蹬过来,驴四儿哎哟一声滚下了铺,“蒯哥哎,我不是说你哎,我那不是说木乃伊嘛。哎哟,你把我打成窦娥了哎……”“冤枉不了你,站门口反省去,”蒯斌大烟鬼似的蜷在铺上,哑着嗓子说,“你连那条哈巴狗的脑子都不如。”木乃伊偷情的媳妇一般,捂着嘴巴笑:“舔错屁眼儿了哎。”
  “你说什么?”蒯斌的眼珠子猛地一立,跟竖进眼皮里俩枣核似的,一指墙角,“撅着去!”
  “我没说你是屁眼儿……”木乃伊嘟囔着,病猫一般耷拉着头,一步三摆地去了墙角,屁股呈挨操状撅着。
  “我也撅?”驴四儿愁眉苦脸地蹭下了大铺。
  “有人替,你解放了。”蒯斌嘟囔一句“傻逼孩子”,又躺下了。
  “蒯组,别为一句话犯冲,不值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下……”眼镜儿瞥一眼木乃伊,起事儿似的凑过来说。
  “忍一下你就不糟蹋人家姑娘了。”蒯斌满是惋惜地替他总结道,眼镜儿立马禁声。
  闷着头干了一阵活儿,驴四儿又忍不住了,拉着旁边一个独眼老头儿说:“大叔,你那只眼是怎么坏的?挺吓人啊,跟女人裤裆里那玩意儿似的。”老头儿说:“我小时候痞,被我爹一笤帚疙瘩打出来的。”驴四儿把眼一瞪,盯着老头儿的那只坏眼,一惊一乍地说:“你应该按一个假眼珠进去啊,不然太难看了。”老头儿说:“以前我有,被我儿子不小心给咽下去了。那天我在家睡觉,把假眼摘下来放在杯子里泡着,我儿子口渴,端起来就喝。后来假眼就堵着他的腚眼儿了,去医院找大夫,找来找去找到了,大夫吓了一跳,日他个奶奶的,我行医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腚眼儿朝我瞪眼的!”
  “那还不赶紧拿出来?洗洗好接着用啊。”驴四儿依然朝老头儿瞪着他的那两只螃蟹眼。
  “脑子不跟趟儿,”蒯斌坐起来,捻着下巴上的几根鼠须,蔫蔫地笑,“落后就要挨打,这是邓大爷说的。”
  “邓大爷说得没错,”驴四儿兴奋地往这边凑了凑,“不听话就砸出眼来,”瞥一眼撅在那儿的木乃伊,“还有那位。”
  “那是说你呢,膘子。”老头儿擎着鞋底子飞针走线。
  “说我?我又没惹蒯组,蒯组心明眼亮,”驴四儿讨好地冲蒯斌呲了呲牙,“蒯组我真佩服你,如果没有你,木乃伊这个混帐东西还不知道该怎么折腾大伙儿呢。刚来的时候顺子砸过他,他不服气啊,找机会还想发坏,你这一上来就摁住他了,他见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哎,可也怪了,你说这个混帐玩意儿那么能‘舔’,政府怎么就不用他了呢?这是多么好的一条狗啊。”“这你都不知道?”眼镜儿缓过劲来,矜持地一笑,“就好比一条狗,当嘴里的那根骨头变成一颗大炸弹的时候,你说你是继续叼着还是赶紧丢下跑?”“蒯组,蒯组!”木乃伊忽地直起了身子,“王川反改造,他辱骂政府是狗!”
  见没人搭理他,木乃伊蔫了,放屁似的哼唧一声,重新撅了回去。
  蒯斌皱着眉头捻了一阵胡须,一抬头:“木乃伊,明天你去把厕所里的大粪掏到肥料池子里,那活儿适合你。”
  木乃伊委屈得像是要哭:“凭什么?”
  蒯斌的声音轻得像纸:“鸟奔高枝落嘛,这事儿没解。”
  木乃伊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出声了。驴四儿捂着嘴笑了:“看见了吧,蒯组就是会教育人,再紧的逼也给他捅宽松了,松得皮囊子一样,就跟潘东子上面唱的一样,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赢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蒯斌突然躺倒,声音粗得像驴,“党的教导记心头!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
  在这样的歌声里,我沉沉睡去。一只老鹰在黑暗的天空中飞翔,天上一会儿是雨,一会儿是雪,老鹰忽然就变成了一只麻雀,歪歪扭扭地扎进了一个笼子……我听说在笼子里呆久了,有些鸟儿就不再适应天空了,它们会觉得笼子更适合自己。是不是我已经像这只麻雀一样,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一切,眼前全是笼子里的一些怪鸟。我跟这些怪鸟一起在笼子里胡乱扑腾,扑腾来扑腾去,就扑腾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去了,我看见王老八在汗流浃背地拆我家的房子,我爸爸跟在他的后面帮他擦汗,一边擦一边笑,我妈在屋后的尘埃里哭,我爷爷蹲在西院墙下,院墙的影子照得他很黑。我哥在凄厉地叫骂……我一激灵,抬腿向前迈去,险些掉到铺下,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而监舍里的混乱,却是真的。
  大铺下面,驴四儿跟木乃伊滚到了一起。驴四儿好象认错了公母,配狗一般骑在木乃伊的身上,大嘴叉子直奔木乃伊的脸,好象是在找他的嘴巴,要强行接吻。木乃伊奋力躲闪着他的嘴,一声接一声地宣布要跟驴四儿他娘睡觉,惹得驴四儿越发执著地寻找他的嘴巴。我坐起来,点了两根烟,插到看得津津有味的蒯斌嘴里一根,幸灾乐祸地问:“又怎么了这是?”
  蒯斌不说话,烟全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两只眼睛眯得像皱纹。
  眼镜儿用肩膀扛我一下,颤着嗓子说:“刚睡下,木乃伊就开始‘闹妖’,要掐死驴四儿呢。”
  此人也就这么大的本事了,我笑了,开始的时候连金高都想“乍厉”,现在的级别也就游荡在驴四儿那个档次上了。
  眼镜儿用力吸着从我嘴里喷出来的烟,献媚地冲我挤咕眼:“他完了,脾气是朝蒯组来的,不敢跟蒯组造次,拿人家驴四儿撒气了……宽弟,有烟没?我家远,好几个月没人来看我了……那什么,给老哥来一棵?”我把自己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继续看铺下的两个大男人在温存。驴四儿好象已经嘬住了木乃伊的嘴唇,吭哧吭哧地啃。木乃伊直挺挺地受了一阵蹂躏,突然爆发,大吼一声“爷们儿不过啦”,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猛力一摆头,横空跳将起来,就势抓住驴四儿的脚腕子,全身的力气用在双臂上,随着一声“去你的吧”,驴四儿乔丹手中的篮球一般被惯到了门口的一堆杂物里面。驴四儿王八也似在杂物里蹬了一阵腿儿,晃悠起来,一指木乃伊,厉声谴责:“我奸你老娘!你不照架子来!”我这才看清楚,木乃伊的嘴巴彻底“哗啦”了,下嘴唇一片烂肉似的耷拉在下巴上,上嘴唇肿得撅在鼻子上,模样就跟猪八戒被人在嘴上砸了一石头似的。


  这下子玩笑开大啦,驴四儿不光是严管队和禁闭室的“口子”了,弄不好要加刑。我这里正愣着神,木乃伊一手撮着下嘴唇,一手横着奔了驴四儿。驴四儿的一声“哼”还没哼利索,身子再一次进了杂物堆。木乃伊吃了辣椒的猴子一般团团转着,好象要找一件趁手的凶器,刚把门后的一跟镢柄抓在手里,身子就横着出去了,身体重重地砸在墙面上,倒地的同时,屋顶上的浮尘扑簌簌掉下来,立刻把他粘成了一只硕大的蜘蛛。蒯斌的影子在杂物与墙壁之间一闪,木乃伊又一次腾空而起,闷声不响地扎进了杂物堆,刚刚站起来的驴四儿又一次被砸了进去。里面的两声哎哟同时响起,唱戏一般滑稽。
  大家的一声喝彩刚刚落下,蒯斌就躺回了被窝,屋里旋即没了声响。
  我穿好衣服,走到杂物堆旁,一把拽出了木乃伊:“别跟我解释,我都看见了∵,跟我去队部。”
  木乃伊佝偻着身子翻了一个眼皮:“你算老几?”
  我边往外拽软成鼻涕的驴四儿,边回了一句:“在这里,除了蒯斌就是我,老子是劳改积极分子。”
  蒯斌慢悠悠地支起了脑袋:“别管他,让他继续表演。”
  木乃伊的嘴巴流着血,擦也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一横脖子,呱唧一声躺在了我的脚下。驴四儿似乎站不住了,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木乃伊的肚子上,随着一声舒坦的哎哟,滑到一边,美美地打了一个哈欠。我征询地看了蒯斌一眼,蒯斌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是让我报告队长去呢。眼镜儿很伶俐,跳下大铺,麻利地穿上衣服:“宽弟,我去。”
  木乃伊被方队长带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着他,据说他在严管队里玩自残,保外就医了。
  驴四儿被关了禁闭,三个月以后出来,刑期多了一年,因为故意伤害。
  由于制止重新犯罪行为,蒯斌“升官”了,当了我们这个中队的“大值星”(犯人头),组长的位置自然成了我的。
  又一个春天来了。地里的几个肥料池子开始化冻,我们又开始“机动”了,继续挖大粪往池子里运,等待春耕的时候撒到田地里。我不用拉车子了,我当了驾驶员,开着装满肥料的拖拉机往地头上送粪,“装卸工”有三四个,活儿异常轻快。一天拉上个五六趟,然后就可以回监区休息了。监区的绿化很好,一树一树的桃花装点着空旷的监区,让我的心情同样变得空旷与清澈,只是天气依然感觉不出多少暖意。看天空只是一片苍灰,似乎有一个硕大的冰块儿在上面悬浮着,不时让我感到压抑与憋闷,感到离我不远的冬天那种寒冷依然围绕在我的身边,让我一次次地想要变成一只鸟儿往家的方向飞。
  刚出正月的时候,可智又来了一次,这次是他自己来的,他说,我妈又住院了,我爸爸在医院陪床。可智说,林宝宝找了一份工作,在街道上的纸盒厂糊纸盒,一个月有三四十元的收入↓的脾气也改了,整天不言不语,下了班就回家陪我爸爸和我妈,有时候还带着来顺出来溜达,贴着墙根走。金龙回来了,好象是提前释放的。金龙一回来就去了我家,跟我爸爸解释那件事情,我爸听不懂,任他说,就是不说话。后来他整天跟家冠混在一起。家冠现在彻底混成了一个人物,年前他打听到河西的一家酒店生意不错,就派郑奎带着几个兄弟去了这家酒店,找到经理,说自己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要用一块手表做抵押,借五万元钱用一用。吃不住恐吓,那位经理只好将五万块钱打到了家冠指定的账户上……临走的时候,可智说,大宽你在里面不要乱琢磨这些事情,只要家里还安稳着,你就好好呆在里面,争取早一天出去。我的心乱得像鸟窝,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木着脑袋送他走了。外面在下着一场太阳雪,阳光映照下,雪片亮闪闪地满眼乱飞。
  那些天我们中队一直在挖大粪,我很累,走着路都想睡觉,有一回竟然真的睡着了,带队的一声“入监守法第一条,预备唱!”让我一头栽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很想离开这里,我想在照顾好我爸我妈和来顺的同时,看看下街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五章 换了劳改队
  1986年的冬天来了,记得这个冬天异常寒冷,几乎每天都在下雪。那些雪也下得怪,只看见雪片在天上扬场似的飘,呼呼啦啦地响,大风一样呼啸着穿过空空荡荡的监区。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们又恢复了以往的闲散,不用出工,整天呆在监舍里编织草鞋。我时常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爸和我妈还有来顺会在家干些什么?下街天空中那些自由的鸟儿可舒服?
  这之前一直在陆续地走人,独眼老头儿走了,王川走了,几个刑期短的伙计几乎在我没有觉察到的时候悄然离开了我的视线←们就像树叶被风从树上卷走,无声无息地飘向不知道的地方,只留下一点点蒂疤,多少还有一丝曾经鲜活地生长在那里的痕迹。新一批犯人来了,他们就像树上新增的叶子,对那些曾经也在这里摇曳过的叶子一无所知。这里似乎只是一个驿站,迎来送往,除了“老人们”偶尔想起他们的故事,过客们不曾留下一丝多余的痕迹。在他们貌似轻松的面容里,你不会看出一点点的忧伤,可是我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于他们却是刻骨铭心,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已经无法忘记。
  驴四儿出了严管以后整个人变了样子,身体干巴,表情凄惶,彻底恢复了在看守所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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