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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梦萦-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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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谩

留在畅春园中的几位皇子这几日都轮番守值,日夜侍候在父皇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此刻,御榻外侧黑压压跪着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七子淳郡王胤佑、皇八子贝勒胤禩、皇九子贝子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誐、皇十二子贝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理藩院尚书隆科多,面容忧戚。

内官上前挂起杏黄色的帷帘,俯身轻言回禀,皇帝缓缓睁开眼,众人见之俱面露喜色,齐声请安后复禁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皇帝。

皇帝枯涩的眼珠艰难转动,缓缓扫过跪于一地的众人,千言万语,不知再从何说起,终落寞一笑,失血的嘴唇难难地翕动着:“拟旨:——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字字轻缓,却清晰可闻。

如惊雷击顶,仓促间众人面色各异,一时俱不知该如何应接才对。隆科多面色哀戚,眼眸漏出丝如释重负,飞快地瞥向犹自抹泪地十三阿哥胤祥,胤祥如有所觉般抬首,两人微微相视,率先恭声道:“臣——紧遵圣旨。”

其余人等似未缓过神般俱都不语,胤禩斜睨向胤禟,胤禟那双水泡眼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胤禩微微颔首,齐声大呼,“皇上。”痛哭流涕。

许是受不住这突来的嚎哭声,康熙皇帝一阵呛咳,冷汗沁面,痛苦得眉间紧皱,声音微弱道:“传,传四阿哥即刻觐见,——着镇国公吴尔占代行祭天。”

“嗻,奴才遵旨。”近侍赵昌心乱得眼中噙泪,不及掩袖抹泪,已慌忙急奔出去。

这些年皇帝身子赢弱多病,已是风前残烛,自初七不豫,从南苑回驻畅春园,对于生死他早已漠然,但最让他难以放心的,便是此刻正替他代行南郊祭天大典的四阿哥胤禛及与他一母同胞远在千里之外的十四阿哥胤禵。胤禛性格坚毅,至仁至孝,自暗中被他择定为嗣君后,他便有意令其屡受挫折打击,以能成坚固可托万年基业之人。暗地他又苦心筹划,令其日后可文有胤祥,武有胤禵辅弼,千秋社稷当能稳如磐石。可世事多不尽如人意啊!胤禵那傻小子真能放下吗?他只怕他心口不一,只怕他会留于京中日久妄乱起衅……一思及此,气血上涌,皇帝脸憋得黑紫,昏厥过去。

“皇上!”

“皇上!”

“快,太医——快!”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

宫灯映着榻上明黄缎被上银丝绘绣云朵,云雾中五爪金龙若隐若现,光芒璀璨得近乎颓废。

胤祥伸袖抹去眶中热泪,匆匆退出屋外,伸手拉住一内官问:“四阿哥身在南郊,可有去快传?”

“隆科多大人特意遣人快马前去传旨的,想必过不了两个时辰便会到了。”

却说胤禛接到旨意后,须臾不敢停留,快马加鞭疾驰而至。远远便瞧见赵昌已伸长了脖子等候在外,也不及细问,胤禛便随之一溜小跑奔入寝宫,跪倒在御榻前。

“太医,太医呢?”

一旁太医慌忙应声,哽咽着轻轻摇首。

胤禛看着已昏迷过去的皇帝,一时心如刀割,双膝挪近御榻。“皇阿玛!”他抑制不住悲痛,失声喊出。只见皇帝眼皮动了动,仿佛听见他唤声般,微微张了张嘴,目中如蒙着层黏稠的翳光般不净。

胤禛接过内侍手中热巾帕,小心替皇帝擦拭了把脸。

皇帝嘴角浮出丝笑意,眼眸轻颤,如有所示的轻轻眨动。

胤禛赶紧挪步上前,强忍住泪,拿起榻边念珠,握住皇帝伸在被外的手。

皇帝微微颔首,挣扎着开口道:“—此乃世祖皇帝临终时赠朕之物,今——转赠与你,——有意存焉,尔其知之。。。。。。”他眸光涣散,命若游丝,无力再言。

胤禛频频颔首,肩头颤抖,不出声地啜泣起来,片刻终于忍不住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寝殿外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奔走忙于施救的人影,痛哭悲怮的,惊慌失措的,心乱臆动的,重重骚动都被围在了明黄帐幔之外。

白昼复黑夜,烛光映过胤禛清峻的脸颊。他似凝望着苍茫夜穹,天上的寒星都瑟缩着不见光亮,烛光映着他幽深的眼眸上,晕染出一片浓浓的忧色。他闭目想起皇阿玛那双眼眸如死灰般黯淡,象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但是已都来不及了——生命的逝去,无人可以挽留!

“启禀殿下,皇上——已于戌刻,驾崩!”

凄厉的丧钟,猛然敲响!直彻九州大地!

内官们鱼贯入内,纷纷为胤禛更换丧服替履,待长发重梳完毕。胤禛让人灭去了灯火,挥退众人,独坐于殿内。

幽幽月色凄凉,四周弥漫着种绝望的冷暗像要吞噬了他。

一阵寒风突袭,浸濡着千重悲伤,将人穿透击倒,胤禛只觉周身起冷,他抬袖抵挡,忽瞧见冷冷铜镜中的自己。他已由雍亲王变成皇帝了,可为何片刻惊喜后沉淀下的竟是重重难解心绪。帝王永远只有沉重的责任和不能摆脱的孤寂。心底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濯清世俗,秉公天下,重振纪纲,富国强兵,做个真正铁血男儿,创千古一业!”胤禛眸中精光聚拢,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刚毅神情。他从容起身,一身素白,稳步走出大殿。

门外内侍慌忙恭迎,夹道官员们肃穆长跪,胤禛穿过长廊向前走去。阵阵嚎哭声,从寝殿内传出,汹涌扑来,胤禛随内侍入殿,哀号声顿时尖锐。

胤禟突然窜起,走至胤禛面前,箕踞对坐,挑衅直视。胤禛微抬眼睫,眸子发出青冷的光,有如冰水淬过的碧玉,平淡道:“胤禟,难道大行皇帝的遗诏你没听见吗?”他清朗的语音中自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胤禟不由为之慑服,但他又怎能甘心屈居为他臣,于是狂叫道:“我不信!”他话一冲出口,便顾不得场合,顺着自己思路往下说去。“皇上曾说过十四弟他贤明英毅,尝统帅西征,甚得西北人心,是可成大事之人……”本已呆若木鸡,倚柱不语的胤禩猛醒过神来,狠拉了胤禟一把。

他两人言语、细作俱收于胤禛眼底,不动声色,眼角余光瞟见一旁胤祉泪光中透着抹古怪神情。果然前深夜里胤禩与胤祉私去庭院,密语多时,两人怕是急筹对策吧。

胤禛似未听闻胤禟无礼挑衅般,径直面向隆科多沉声下令:“着七阿哥淳郡王胤佑留守畅春园,着十六阿哥胤禄肃护大内宫禁,畅春园至乾清宫一路二十里官道着十三阿哥胤祥总管其事,各要害处兵力部署,均由步军统领隆科多统一调配。”

“臣遵旨。”

胤禩脸色煞白,冷冷看着隆科多鞍前马后,迥然一副胤禛已是嗣皇帝模样,眼中声声冷笑,却不浮上面来。不争?哼,这一刻他倒是有些佩服胤禛他竟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戴着恭孝面具隐忍多年。胤禩退置一边,于一切置若罔闻,不胜疼痛似的合了合眼。认输吧,听凭命运的安排吧。不,不!这决不为他胤禩所屑,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则寇,又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怨天尤人呢?胸中奔涌的鲜血似滚沸起来,灼烫得他猛然睁开眼,便见胤禛已将一切部署妥当,亲自将康熙皇帝遗体安奉于黄舆之上,下命连夜运回京城大内,准备在乾清宫举行殡天大典。

一切都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胤禛走过胤禩身边,他放缓了脚步,稍稍侧转过身来,望着胤禩不胜哀痛的双眼,里面深深隐藏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冷冷笑意,胤禛越过了他,继续前行。

天色墨黑,惟远远天际已染上一抹淡薄曙光,晨曦即临,乾清宫的正殿,迎面大开!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不知从何时起宛琬养成了独自从寺庙后山沿着田园走上一段的习惯。春秋时节梯田总是整齐而美丽,阡陌纵横,直往下走可以去到齐云山。

这会因是冬日,梯田中冷清无人。宛琬慢慢地走着,风呼呼刮过她脸,心很乱,很燥,仿佛夜海中飘浮的船家灯火,忽明忽灭的,叫人看不清方向。皇帝晏驾的噩耗刚刚传出,京城酒肆街巷便流言四起,人心汹涌。皇帝的梓宫连夜运抵紫禁城,安奉于乾清宫后,南书房中即传出全城戒严的命令。整个京城禁旅京旗全线出动,步军统领隆科多下令京城九门尽数关闭,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紫禁城中,京师气氛越加恐惧凝重。

在这个天子脚下,古老的紫禁城里,许多事都不用人刻意打听,自然会如雾般笼罩过来。街头巷尾各种版本传言叫嚣纷呈。

或云:皇帝弥留时,手书遗诏曰:朕十四皇子即缵承大统。不料当日却是四阿哥胤禛一人入畅春园侍疾,其尽屏诸昆季,不许入内,时皇帝已昏迷,有顷,忽清醒,见胤禛一人在侧,询之,知被卖,乃大怒,投枕击之,不中,胤禛即跪而请罪。未几,逐宣言皇帝已死,胤禛袭位……

或云:皇帝病笃之际,胤禛已在畅春园内陆续引进和尚三千多人,了凡和尚领十八弟子,预安于帷幕之后,以备万一,皇帝御榻两边更是重重布置。。。。。。

又或云:四阿哥亲送皇帝黄舆回乾清宫后,其生母德妃惊闻将由她嫡亲大儿子继承大统,不喜反难以置信道:“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梦想所期。”这德妃想着老皇帝明明不是有意让她小儿子继承大统的,如何一夜间就换了天。。。。。。

宛琬虽知康熙皇帝的驾崩必将打破朝中一直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只是未曾想到,才几日,整个京城立时就起了如此巨大的动荡。她满面忧色,随拣了块石头坐下,挥去脑中纷烦思绪,望着四周那熟悉的一切。年复一年,农人们在此播种、插秧、施肥、收成,一成不变却又一如既往地满怀着对来年的希望,生活便这样简单重复的循环着。而存于她心中惟一固执不变的,只是那份情,那份爱。自私也好,贪心也罢,这世间,其他的人、事对她而言都并不重要。她只要路的尽头是他,那么纵然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她稍安下心来,抬首见阡陌尽头站着一个男子,远远的只看得见他依稀身影,似在向前张望,晨雾染出淡淡沧桑,满身寂聊,他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宛琬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猛站起了身,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是你?”

“真的是你!——胤祥!”宛琬有些忘乎所以的高兴,冲上前去。

胤祥停在她面前二步处,双目含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那双眼睛却总象在渴望着什么,永远也无法得到般,那样的笑容,便带着寂寞。

“你还是那么的喜欢田园山水吗?”他温和地说,笑容依旧,那凝望住她的视线几乎再也不能移动。

“是。”宛琬扬了扬眉毛笑道。

短短一字,便钩起了胤祥淡淡的惆怅。她喜欢爬山,曾经有过无数次,他便站在山脚下,用目光迎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他陷入了往事中,径自说:“你最喜欢从山坡上快速急奔而下,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像天地万物都在你的眼中旋转。”

宛琬微笑不语,胤祥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一切都已是前尘旧事,都已过去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忽地沉默了下来,眸光扫过她面颊,落在那道贯穿眉骨的疤痕上,“就算抹了大内最好的膏药也要许多年才能褪去。”他努力使声音平缓而波澜不兴,宛琬却听出了那平稳下的暗涌。

“生命本来就会失去许多许多东西,也会得到许多,我得到的远远超过我所失去的。胤祥——现在,我很幸福!”她微微不自在的偏首。

半响,“那就好。”他从来都是懂她的。

宛琬缓下神来,方才细细地看他。她有多久没见着胤祥了,十年?十一年?明明他比胤禛要小上八岁,如何现今看着竟比他还要老些。那么多年的囚心生涯虽终于让他沉淀了下来,变得沉稳而又持重,可亦带走了他眼中曾经的豪情、热诚。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四周蒙着晨雾,分外的凄凉。风肆无忌惮的扑来,胤祥侧过身,挡着风朝她吹过的方向,突然间她就低低地哭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一下子合拢来,把她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中,胤祥强制了半日的镇定跑得无影无踪,内心的混乱、震动、挣扎、压抑、掩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当他的手握住宛琬时,真诚回到了他们彼此心中,这一刹那他们都了解了彼此均是无悔。

“宛琬,你现在变得爱哭了,” 胤祥眼中有了阳光,嘴角也有了温柔。“怪不得——四,”他猛然醒悟,松开了她的手,片刻,复轻轻用帕替她拭去眼泪。

“宛琬,皇上让我来接你入宫。”胤祥静下心,沉声道。

宛琬眼中惊喜一闪而过,不无忧虑道:“这个时候入宫怕是不妥吧。”

胤祥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对或是错,可皇上一定要我把你安全地带入宫中。”

安全?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象是有人在跟着她,原来是他派来守卫的。

胤祥似有些犹豫,稍停片刻,终说道:“你去了也好,如今皇上千头万绪都难——每日还需举哀哭丧两次,他滴粥不进,又连着几个通宵没有歇息了,——你的话,他怕总是听的。”

“好,那我去。”她立刻答应,她做一切对他好的事。“——他总是以为自己是铁人。”

话是责怪,却透着浓浓爱意,胤祥身子不为她察觉的轻轻一颤,转身率先离去。

天大亮了,晨曦照射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紫禁城。

冬日的阳光偏南斜斜射着。

一骑枣红马领路在先,随后跟着顶六人抬的蓝帘暖轿,暖轿两侧各有四名挎刀随侍,一行人走过开阔而深长的天安门广场,在午门右阙门外下马石牌前停下。

紫禁城素为宫禁之地,严禁骑马入内。明朝,文武百官上朝,从无赐紫禁城骑马者。直至康熙年间,始准蒙、汉官员于紫禁城内骑马至东西华门旁和午门前的左阙门、右阙门外下马碑前。可但凡恩准者,亦只许骑马,不准乘轿。五凤楼中守值禁军拦下队列。值日官瞧见马上人是十三阿哥,忙上前笑脸相迎。

胤祥下马,照例递过牌子,与那值日官略寒暄两句。

轿帘轻启,宛琬步下轿来,抬首见午门广场两侧的朝房使通往紫禁城的道路显得狭长而森严。胤祥走过来道:“请了旨,可以再乘轿进入。”说着,便要去起了帘子。

宛琬却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不用轿子了,我们走吧。”

“皇上特旨允许了,这紫禁城深长,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何况又天寒地冻的,路滑得很,还是乘轿吧。”

宛琬微微一笑,“可过了午门就算劳苦功高,年迈体弱之臣亦需停轿步行,何况是我。无妨的,这些路,我还走得到。”说罢,她越过众人向前行去,胤祥无法只得紧步跟上。

才踏进午门,如火的红墙,金灿的黄瓦,湛蓝的天空,紫禁城宛如一副色彩最辉煌绚丽的油画猛然撞入宛琬的眼帘中。角攢尖鎏金宝顶大殿金碧辉煌而又挟着股肃穆、庄严。心脏一窒,宛琬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她不禁想起骆宾王的这句话来。胤禛,哦,胤禛,他满腔抱负,将可居此运筹闱幄,指点江山,那是怎样一种昂扬激情。宛琬兴奋而又惶恐,眼前是数不清的宫墙,数不清的殿门,数不清的槛窗,数不清的重檐吻兽,就象迷宫般让她辨不清方向。

一行人走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至乾清宫前,宛琬瞧见墙前一溜摆放着八个镏金大缸,盛满了水,她这一路行来见各殿墙边都堆放着些大缸,或镏金或铜或铁,四个一组或八个一排的。

“十三爷,为什么每殿墙前都摆着金缸?”宛琬好奇道。

“哦,这些都是防着万一,可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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