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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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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尖锐。

张嫣苦笑,“自然。”

“如何?”

年轻的皇后垂下眸去,杏子眸光里光辉黯淡,声音低吟,“终生无宠,新帝立后退居北宫,三十六岁而亡。”寂寂无名,葬于惠帝安陵,不起坟。

“母后想要这样的结局么?”张嫣看着上首楮色宫装女子,她的容色已然苍老,但依然妆容严谨,染了雪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出四起髻,鬓边压着金晃晃的凤钗,熠熠生辉,威严赫赫。“大汉如何蒸蒸日上,那都是他们的。你的所有子孙都不得善终,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无人祀奉香火。”

“大胆。”吕后怒极,抓过案上的青铜斛狠狠的掷过去,“张嫣,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张嫣淡淡笑道,“你敢,母后,你当然敢。在地宫之后,我又怎么会以为母后你还不敢杀我?可是母后。”她凝望着上座的女子,目光认真而奇特,“你经营这一辈子,究竟想要什么呢?”

“吕家还不够腾达么?”

吕后冷笑,“张嫣,我吕雉没你那么好命,这一辈子能得夫婿娇宠,堪称百依百顺,甚至能够为了你和他的亲娘对着干,我该得的都被辜负,只好拼命抓住我能够抓住的。这有错么?”

“夫妻之道上,母后的却缘薄。”张嫣铿锵,“是先帝对不住你,初进长乐宫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母后半生吃了很多苦,可是母后,人不能总困在过去,你已经走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困在过去,不肯接受眼前的阳光?”

她想起椒房殿中的刘芷,眉眼渐渐染上温馨。

没有孩子的时候,她无法体会那种为人父为人母的心情,但是有了好好,她才能了解,在生命最初的时候,父母曾经怎样爱过自己。

“当我生下好好,我看着她,心情就恨温软。我想要让我的孩子得到世间最好的,富贵绵延,子孙长久。母后自然也是爱陛下,母后维护吕家,也是人之常情,但母后是想要这一刻眼前的烈火烹油却不希望他们富贵绵延么?”

“说的好听。”吕后眉眼冷峭,宛若冰裁,“富贵绵延,就凭你么?梦中的大汉天子至少曾经有过其它子嗣,你却只会霸着皇帝,连个皇子都生不出来我凭什么要承认你?”

“凭我爱刘盈。”张嫣道,眉眼凛然。

吕后一时被她的凛然给怔住,竟不能言语,听着这个少女清晰的声音在宽敞的长信殿响起,宛若畿誓:“我爱他,和母后你爱的一样深。母后,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就是我们,他最爱的两个人也正是我们,为什么我们反而不能相安呢?”

为什么?

“母后”,张嫣唤着吕后,声音含着微微动荡的感情,“我可以再叫你“阿婆”么?”

“免了”。吕后冷笑,刻薄拒绝道,“我可当不起你的这一声阿婆。”张嫣默然了一会儿;也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语,续道,“所谓知子莫若母,母后是最当知道陛下这个人的,他事母至孝,单也还算心疼我,这些日子,夹在母后和我之间及时为念。我也是很心疼陛下的,看着他为难,我心中便也舍不得,所以我早就想来母后这儿,求你谅解”

朝阳从宫城的东方升起来,照射入空无旁人的长信殿堂之上,光芒万丈。张嫣的声音柔和如水,倾泻在大殿之上,“……这些年,母后待我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可无论如何,我终究更愿意记得阿婆待我的好,记得我初来长安那年,阿婆牵着我的手,陪着我入睡。”

她抬起头来,大大的杏眼在晨光之中荡漾着淡淡水光,“阿嫣亦有好处,当然不好的地方也难免,阿婆又能不能多记想我的好处呢?”

“说的轻巧,”吕后站在高高的宫阶之上,瞧着伏在殿下的女子,讥嘲道,“我从头到尾愿意善待的是我的亲外孙,可不是随便哪个野女人生下的孩子。”

张嫣杏眼眨了眨,好似对吕后的恶意充耳不闻,“不管你怎么说,我始终当阿娘是我的亲爱阿娘的。阿婆是阿娘的亲母,那么久是阿嫣愿意认的阿婆。”

“阿婆,”

“从匈奴回来以后,我就有些怕你,我怕你责怪我任性离宫,更怕你责怪因着我的缘故,让陛下陷入险境。可是,如果你肯对我露个笑脸的话,我其实很想喝从前一样,抱着阿婆的腿撒娇的。后来,阿娘逝世,阿婆辗转知道了我的身世实情,我们之间,也就更加渐行渐远,可是从地宫回来,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那些曾经有过的祖孙之情,真的不存在了么?阿婆。”

大串的泪水落下来,张嫣泪眼朦胧,“我一直是那个喜欢阿娘,喜欢舅舅,喜欢阿婆的小阿嫣,可是那个疼爱阿嫣的阿婆,怎么就不在了呢?我一直很想做那个阿婆满意的媳妇,如果这些日子我有些地方行差踏错,那多半是我没有法子,我真的不想让阿婆不高兴的。”

“好个没有法子啊。”吕后气怒激烈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为了一个耳朵聋了的女儿,你既然放弃再生儿子,我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偏偏皇帝还鬼迷心窍护死你。话说的再漂亮,说到底不过是恃宠而骄。”

“阿婆”

张嫣扬声叫道。

“也许在你心里,”她闭上了眼睛,苦涩道,“未来的皇子远比现在的公主重要,可我却觉得每个孩子的分量都是一样的。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我没有法子放弃好好。就好像你从没有放弃阿娘一样。但好在,刘芷现在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她迈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虽然每一步都很小,但都走的很稳。”

张嫣的眸光含着对未来的璀璨希望,“但我从来都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又在做什么。我虽然很爱女儿,但我也关心陛下,陛下的利益,我会一力维护,哪怕用我的半生乃至于性命。阿婆,我总是相信,未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会为他生下皇子,然后好好教导,扶持着他,他会继承我们共同的血脉,在这片大汉的土地上,一直传承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阿婆也会喝我们在一起,很好狠好。”

吕后怔然,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在长信殿中垂手肃立,微微垂眸,天光在她的睫毛上形成一段阴影,这一刻,更使得她看起来极为神圣。一时之间百味杂陈,最后淡淡说道,“等一会儿皇后就要随着皇帝巡幸沛郡了。一路上你好好的照管他。”

这个世上,做母亲的,计较的也不过是儿子的好坏而已。

二九五:赌局

山阳郡郡守罗翰及单父县令唐英在传舍门前迎驾,远远的见了皇帝法驾过来,伏跪在扬起的尘灰中,同声贺道,“臣等恭迎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卿等请起。”

皇帝在大堂接见地方官吏,张皇后的坐车则从旁道绕过,先行入了传舍后院。山阳郡郡守夫人郑氏带着郡尉夫人杜氏及单父县令夫人都着着赤色展衣,等候在舍中参拜。

宫人捧着酒食,一一奉上,张嫣坐在上首,笑着道,“陛下和本宫经过山阳郡,倒是辛苦你们了。”

郑夫人朗声笑道,“皇后娘娘这么说,臣妾等怎么敢当?能够侍奉娘娘,是臣妾的荣幸。”

张嫣抿嘴笑了笑,目光落在客座上一个妇人身上。

她坐在右手倒数第二个位置,看上去大约二十八九岁,身形瘦削,额头宽阔而威严,发鬓旁插着一根金色鸾钗。却是她的旧识——信平少女时光的密友孙寤。

“阿寤。”她唤道,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孙寤起身参拜,“臣妾不过和皇后娘娘少年时有些末交情,到如今也有十年没有见了,本来以为娘娘已经忘记臣妾了,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还记得。”

因着张嫣不爱应酬,酒宴过后,其余女眷便都退了出去,张嫣留下了孙寤。

“臣妾与娘娘已经有十年没见了,”孙寤恭敬拜了拜,轻笑道,“不过是少年时的微末交情,本来以为皇后娘娘早忘记臣妾了,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还记得。”

“没有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你。”

孙寤笑道,“是啊,臣妾也没有想到,此生居然还有幸能够见到皇后娘娘。”

三枝孔雀灯中的蜜烛猎猎燃烧,将传舍照耀的亮如白昼。

张嫣坐在传舍朱绨铺设的榻几上,望着对面的孙寤。她恭谨的垂下头来,露出了一段颈项,十年时间过去,孙寤眉目依稀,却也已经变化了不少,看起来面容有些严苛,唇抿的紧紧的,美丽依旧,但那个信平县的笑起来像蜜一样的天真少女似乎已经逝去了。

“……这些年,”张嫣问道,“你过的怎么样?”

孙寤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适时低了下去,想了想,“应该还算不错吧。皇后娘娘离开信平之后,我也嫁了人。三年后,夫君做了一个小县县长,如今做了单父县令。这一任考绩过后,许是能升官。我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他对我还算尊重,但家中也有几房姬妾,前些日子正得宠的是一个名叫丽姬的。”

忽然朝张嫣一笑,“也许今天回去,这位丽姬就已经不在了。”

这戏谑一笑间,还残留着当年孙寤的灵动娇俏。却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嫣淡淡笑了笑,一种怅惘的滋味泛上心头。

她曾和孙寤是密友,后来分开,际遇千变万化,十年不曾交集,如今重新见面,竟发现曾经的面目模糊了。如果说孙寤少女时的灵气被生活打磨,渐渐成了实际。那么,自己呢?

从十三岁的信平梅林走出来的自己,嫁进未央宫,在十年的岁月里,她两经生死,生育子女,又变化了多少?落在孙寤的眼中看来,又是什么样子。

不知怎么的,张嫣忽然生出一种深刻的怀念情绪,声音急促而又轻快,“这些年在长安,有时候我挺想念信平的梅子香的。”

孙寤怔了怔。提到了少女时候的往事,她漆黑的眸子中也闪过了怀念的神色。

“是啊。信平的梅子在枝头很青,但采下来,用糖渍了,却是很甜的。尝在口中,那甜,能一直甜到心里面去。好想再尝一口……”

……

孙寤退出来的时候张嫣送她出来,刘盈身边的小黄门从外院奔了过来,在廊下禀道,“皇后娘娘,大家马上要回来了。”

孙寤福身急急道,“娘娘,臣妾先告辞了。”

张嫣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远处十几缕灯笼的光芒传来,沿着传舍的廊子曲折而行,在黑暗的夜色中,极为醒目。张嫣抬头看着,渐渐的近了,虽然前后人影幢幢,但她只需要一眼,就可以认的出来,走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阿寤,” 她看着远处的丈夫,忽然唤孙寤的名字。

孙寤本已经走开几步,愕然回头。

“你记得当年我在大婚之前跟你说的话么?”

那样哀感浓烈的少女心思,仿佛还在昨日。我却已经穿过了十年时光。

那时候,我说:命运是一个赌盘,我以我全部的青春和勇气做赌注,赌我和那个男人,能不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我和谁做赌,又赌的是什么,但有什么关系?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爱他。

“现在,”

她望着急急踏着脚步回到自己身边的刘盈,唇边泛出温柔的笑意,“我可以和全天下说,我赢了。”

这段话语没头没脑,旁人都听不懂,孙寤却听明白了,顿在原处一会儿,几不可闻的一叹。见皇帝越来越近,匆匆去了。

夜色如水,天边的月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露出一弯侧颊,照着院中花树满地枝影斑驳。不知名的山鸟停在石榴树枝头,叽喳的叫了一声,又扑棱棱的飞开去。刘盈走到妻子身边,不经意的瞧见女子转过檐廊转角的背影,随意的问道,“刚刚你在一处的是什么人?”

张嫣笑道,“是我从前在信平的一个密友。”

那是很久以前的旧时光了。

刘盈没有太在意,取了宫人递上来的大氅,给妻子披上,“夜风有些凉,你莫要在外头站太久。”又笑道,“你若是喜欢她,可以召她在身边陪几天。”

张嫣回过头来,笑道,“不用了。”笑容在月色下分外璀璨。“知道她随着家人在这边,便留下叙叙旧。尽了意头就够了。若是特意多留,反而不好。不知道好好这个时候在宫中做什么?”

提起长女,刘盈沉默了一会儿,悻悻道,“她自个点头答应了,总不会现在还睁开眼睛就哭着找阿娘了吧?”

张嫣被丈夫牵着手往屋里走,帘下传来一阵银铃般欢畅的笑意,“皇帝陛下这是自得呢还是懊恼?好好从前什么都不懂,眼里只看的见阿娘,自然黏我的紧。开口之后,她学东西学的很快,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外面的天地很广阔。见的多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阿娘?”

刘盈亲吻着张嫣的眉眼,他的衣裳上沾惹了一些酒气,神智倒很清楚。张嫣的一头青丝散下来,倚在他怀中,忽然问道,“刘盈,你酿过梅子酒么?”

 他愕然,“那是你喜欢的,我哪有那些闲工夫做这些雅事?”

张嫣抿着唇浅浅微笑,眉目潋滟。这一刻,门内烛光照耀如白昼,恍如温春;门外小院月明星稀,清朗美妙。她道,“酿梅子酒最重要的是火候,多一分则太过甜腻,少一分就会酸涩,如今正是不多不少,顺其自然,刚刚好。”

 五月中,皇帝车驾到达沛郡,住进了沛郡行宫。

清晨,张嫣帮刘盈换上帝王冕服,又取过一旁宫人递上来的革带,为他系上。刘盈握了她的手,低低道,“阿嫣,这一路车行匆忙,我也没时间多陪陪你。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带你在沛县好好玩一玩。”

张嫣抬头睇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没抱怨过啊。”

她的眸形如杏核,本就生的妩媚,蓦然抬头之下,愈发显的眸子极大,灵动秀美,顾盼生辉。“你要真忙完了,咱们不如早些回长安吧。我想好好了,再说……留在这儿太久总是不好。”

沛郡说起来虽是皇帝的故乡,但离吴王刘濞的封地也很近。

先帝在位之时,患吴地百姓轻悍,荆王刘贾亡而无嗣,而未封皇子皆年幼,“须壮王辖之。”改荆国为吴国,封刘濞为吴王。

吴国辖三郡五十三城,以广陵(今扬州)为都。吴王刘濞为先帝从子,性格轻悍,颇有野心,自封吴之后,以丹阳之铜聚众铸钱,煮盐造船,且招致天下亡命之徒,训练军队,迅速令吴都广陵成为东南一大城市,吴地可谓渐渐军强马壮,大有与中央一抗之心。

前元七年齐王高庙之变,背后便有吴王刘濞的手脚。

张嫣忧心道,“陛下明知道吴王心有不轨,还在这个时候回沛郡。若是吴王真的狠下心来,派吴地大军奇袭沛郡,打算胁天子以令朝廷,汉军赶之不及,岂非太过危险?”

“在阿嫣心中,朕就是这么样没成算的?”刘盈淡淡笑道,脸微微沉下来,“刘濞还没这么大胆子,再说了,朕既然敢回来,自然也有妥善安排。刘濞入吴之后,近年来虽有些作为,终究比不得我大汉多年积累,人才济济,这个时候,他是不敢主动开战的。”

“说到底,”他掸了掸冕服广袖,眼神微凝,“若非为了他,我又何必非要走一趟沛郡?”

沛郡本是刘汉帝乡,且如今占据了朝堂的开国功侯们也大半出自丰沛二地。此地绝不容有失。但刘濞虽狼子野心,却也是宗室近支,实打实的沛人。

相比于六岁便离开故乡的自己,在封王之前一度担任沛侯的刘濞显然更为沛人亲近熟悉。在上一次巡幸丰沛七年之后,刘盈再度回到故乡,除了抚慰自己的思乡之情,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了打压刘濞,加强朝廷威望。

皇帝回到沛县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率领众臣拜祭先帝原庙。此后在行宫前大摆宴席,凡丰沛故老乡亲,都可自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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