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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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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她羞愤无地,悲沧欲哭,我怎么就笨拙到这种程度了!
越是心急,穗子和腰带越发缠得紧密,解了一阵都没解开。只听后面皇帝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叫你往左,你干嘛往右呢。”
原来陛下是要我离他放衣服的地方远点,方才受的打击已够大了,再来厉害的也麻木了。
好不容易解开穗子,她立刻背着水潭快步走到更远的“安全”的地方去。又是哗啦几声水响,大概是皇帝从水中出来了。
崔捷不由得红潮满面,方才瞥见的结实的裸露的肩膀总在脑中挥之不去。
后面再传来一阵衣物悉索声,大概皇帝已开始着衣了。崔捷几乎可以想象他款款地优雅地展手,提足,束腰,系冠。
她简直快崩溃了,只好用力扯着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暗念:“别想了!别想了!”
皇帝的脚步近了,见她缩着肩不敢转头,便径自绕到她面前:“你有带帕子,或汗巾之类的吗?”
崔捷抬头望了他一眼,他头发已半湿,不停地滴滴答答,刚探手入怀,脸上却一红,微微侧了身才取出一幅小汗巾来,她没看到皇帝扭头,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那汗巾天青底色,一角点缀着几朵细小的白色花蕾,既轻且软,细腻冰凉,崔捷说:“臣在酒泉时向新罗国商队买的,可能没有宫中的贡品好。陛下将就着……”
话没说完,皇帝已接过汗巾往头上擦了:“我觉得很好,没有将就。”那汗巾仍留着一丝皂荚的辛味,这倒泄漏了它是平民之物了,皇宫和富贵人家洗涤用的皂团都是各种香料使劲儿地加的。
皇帝一边擦一边端详她的脸,心中暗悔:她瘦了这么多。
崔捷难为情地别过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擦完头发,他把汗巾递过来,崔捷想接过,皇帝却又攥紧了不松手,两人各自抓着汗巾的一角僵持着,情景诡异。崔捷大窘,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皇帝讪讪地说:“我把它弄脏了,怎好这样还你。”
崔捷傻眼,我宁愿自己洗,怎敢劳烦各位公公呢。但皇帝已趁她发呆把汗巾夺过,折好了放进袖中。
为了打破似乎又要尴尬起来的气氛,皇帝赶紧笑了两声,问她:“敏直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觉得景色如何?”
崔捷只得断了对汗巾的挂念,随口答道:“天子别宫,非一国之物力不能筑之,景色自然是好的。空山清明,静若太古,回首京都烟火城中,真如隔世。”
说完立刻就把自己骂了个半死,这不是在讽刺陛下么?
皇帝苦笑道:“幸好不是我初建的……这儿好归好,我一年也只来一次,不来觉得浪费,来得多了,又怕日后史家笔下昏君部中多加一笔。”
崔捷连忙躬身赔礼:“陛下,臣只见过戈壁、草原、绿洲,这样的云山碧水从前只在书上读到,心里很是欢喜呢,想必山顶的日落和沙漠的会大不相同。”
皇帝摇头说:“那是我考虑不周,你一路辛苦,今天先回去休息罢!”
两人都曾想过再见面时对方会是怎样地黑沉或冷淡,却没想到会被这个意外一搅。崔捷也暂时松了口气,之前以为陛下要在冷风煞煞的山顶孤亭上审她呢。
翌日,有几位大臣从长安过来,轮番会见之后已近午时。康福问:“陛下,现在去传崔大人吗?”皇帝勉强忍住一个呵欠,摆了摆手:“我要出去,晚一点传膳。”
霞枫宫中,除了皇帝、后妃们居住的乾安殿、霜华殿等,还有梅兰竹菊四小园,占地最小、地势最低的兰雪斋、画竹轩乃是随侍大臣起居之处。
皇帝这回只是小住,本没有大臣跟随,故此内侍省没有为兰雪斋预备伺候的中人。皇帝自己推了竹门进去,穿过曲折幽深的花廊,前厅没人,皇帝踌躇了一下,便从侧门绕到后园去。
园的东南角有座小亭,旁边一棵紫藤木垂下无数长长的淡紫花串,好像给亭子做了一幅挂帘似的,亭中短榻上,一个人斜倚着亭柱正沉睡中,数片花瓣沾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地上有本跌落的书册。
想必是崔捷一早起来等他传召,等得太困,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皇帝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她双眉皱得很紧,不知梦到了什么。皇帝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左肩,她似乎有所感应,肩膀和左手忽然颤抖,皇帝一惊,连忙缩回了手。
许久都再没动静。皇帝长吁了一口气,又不忍叫醒她,弯身拾起书册,见到案上一个碟子中盛着四个金黄扁圆、有绿豆香味渗出的小饼子,刚巧腹中辘辘,便拈起来一口一个地吃了。
这时崔捷悠悠醒来,一眼看见空空如也的碟子,登时跳了起来。皇帝心虚地笑笑:“这饼子是哪里的土产?好吃得很。”
“陛下,那是从易州带回来的。臣担心日子太久会变味,没敢请你吃,可你怎么……”因顾虑到这一层,她几天前就把整袋饼子塞进自己肚子里,那四只是硕果仅存的了。
皇帝愣了愣,原本就是要请我吃的?早知道不该囫囵吞枣的……
崔捷见皇帝脸色微红,神态古怪,忽然惊得冒汗: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我……我没有露什么破绽吧!
皇帝看她瑟缩不安、惊疑不定的样子,大概也猜到她心里所想,玩心忽起,就收了笑容端着脸说:“我重看了你这段时间的折子,你总编排自己的不是,要我惩戒你,我已想好了,奇#書*网收集整理太仆寺最近有两位上牧监同时请假回乡探亲,你过去暂代两三个月,如何?”
虽然上牧监也是五品,但……她面有难色地说:“陛下,臣在酒泉时,曾试过去朋友的牧场干活……可是,一个月后,那儿的牛羊都,都掉膘了……”
皇帝大乐,随即又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去牧场干活?”
崔捷低头望着地下,轻声回答:“银子又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皇帝有点讶异,她的汗巾虽然不算上品,可也不是普通百姓买得起的啊。他轻笑一声说:“我看你也不会养马,刚才是说笑的。我想说的是,你出去这一次,好像……对自己很失望,是不是?”
看表情也知道她默认了。
皇帝温和地说:“你知道,我的母妃生我没多久就卧床不起,她料到自己时日无多,就硬撑着给我写了一封信。有满满五页纸都是教我怎样安全地做一位亲王。最后几句,是关于万一我坐上了九五之尊这个位子该怎么办。她说,做一个舒服的皇帝,就要脸皮够厚,良心够少。我现在想,做一名官员大抵也是如此吧。
她又说,我该明白即便是天子,也有很多力量不能到达之处,如果用尽一切勤勉之后都不能如愿,也毋庸过于自责。”
崔捷心中微微震动,过了半晌才答道:“是,臣明白了,谢谢陛下。”
皇帝目光明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双眼:“那么,你仍然愿意当我的翰林学士吗?”
崔捷嘴角轻舒,笑容浮现:“是!臣愿意。”
第廿五章 拾遗记
七月初四,已入鬼月。平日最勤奋的官员也怕了游魂异鬼,酉时一刻,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三省六部诸署司人员都纷纷打道回府了。
崔捷随皇帝回到长安,又歇了几天,今日才回大明宫应卯。
萧澈站在尚书省政事堂西边的花廊上朝她挥了挥手,她连忙快走几步,滴翠婆娑的芭蕉叶后又现出一位绯衣少年的身影。她脚步一滞,少年可能已躲在芭蕉叶后看了她一阵子,此时视线突然碰上,有点失措地避开,转身就走,萧澈想拉住他袖子,却抓了个空。
唉,这算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呢?
萧澈无奈地望着裴子明隐在花丛中渐远的背影,崔捷上前,低声说:“陛下不能去喝酒了,他要开始斋戒。”
“……又斋戒?”惊讶过后,萧澈又马上恍然:“啊对,中元节前要祭祀,还有盂兰盘会,我怎么把这都忘了。”
这次祭祀又名“荐新”,将以今年收成的第一批新谷为祭品,以答谢天地厚泽,祖先庇佑,祈求余下的日子都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盂兰盘会,皇帝要在青龙渠上放出第一盏河灯。
萧澈叹气:“既如此,我们自己去吧,守素恐怕已等得要发飙了。”
这时节,有一处是仍然灯红酒绿,绝对通宵不歇的,东市以西平康坊。
因这儿姑娘多,小贩们紧紧抓住落日的余辉拼命推销各色乞巧节的玩意:织女娘娘像、豌豆、七孔针、巧灯……还有不少卖蜘蛛的!又大又丑的蜘蛛挤在笼子中,细长的肢节动来动去,看得崔捷毛骨悚然、直冒冷汗。不解的是卖蜘蛛的通常还搭售另一样东西,或是西瓜,或是葫芦,或是各种金属小盒子。
“这这……这也是乞巧用的?”她颤声问道。
萧澈嘻然:“你家乡没有这种习俗?七夕之夜,把蜘蛛关进西瓜、葫芦或盒子中,第二天打开,谁家姑娘的蜘蛛结网最多最密,谁就算是乞巧成功。”
崔捷吁气,暗想:“幸好那边没有这习俗。”随即又冒冷汗,幸好没说出来,我又不是“女”的,何用乞巧?
萧澈笑问:“你可知道长安城所有名媛阔小姐们装蜘蛛的金盒子都是哪家出产?”
瞧他笑得十分得意,崔捷又一惊:“难不成是你家?”
洛阳萧氏,从太宗皇帝一朝起,计有皇妃一、太师二、尚书二、侍中五……端的是声名显赫的关中第一世家。不过权势越大越招人嫉恨,屡次被人陷害至几乎灭族的地步,到了萧澈曾祖一代已心灰意懒,让其叔祖父辞官回家,转而经商,三代以后,俨然有成为关中第一大商贾之势。萧澈父亲不久前也递表辞官,目前朝中就只留下萧澈一人了。
不用问这些事她当然是从《登科记补遗》看来的,果然如书中所说经营范围涵盖甚广呀。
萧澈大笑道:“不但由我家出产,而且点子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我听一个人说,蜘蛛受了某某草的味道的刺激结网会更快更密。什么草不能说,说了就赚不了钱啦!”
崔捷讶异得口不合拢:“竟然会有人去钻研蜘蛛怎么结网。”
萧澈连连摇手:“非也非也,他本是研究毒药来着,顺便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已。其实这草对蜘蛛的作用还算不上秘密,真正的秘密是怎样让它的味道在盒子中维持更久。”
“你这位朋友是大夫吧?”
萧澈迟疑了一会,才微笑着答:“我不敢说是他的朋友。告诉你也不要紧,他就是已故世的晋王殿下,我曾当过他的伴读。”
那不是更怪异?一位殿下去研究蜘蛛,研究毒药。
“晋王殿下不但刻苦学医,而且武艺高强,还会高明的易容术,我早见怪不怪了。”
崔捷霎时变了脸色,心里不安地念:不会吧?不会的……很快又笑了起来:我真异想天开,丁大哥看起来应当是一点武艺都不会的。
但是,晋王的伴读竟然成了陛下信任的臣子?晋王离世时陛下还小,否则,坊间必定流传着无数弑兄争权的版本吧。
在她心里不断转着各种念头的时候,萧澈拦住了她:“别往前走了!没见那上头挂着什么灯笼么?”
崔捷微微赧颜,回头一看,他们已到了闻名全城的酒家鸣泉居。
韦白果然等得很不耐烦了,萧澈也不和他招呼,先拉住一个酒保说:“快请玉萱阁的碧媛姑娘来。”
韦白有点意外:“陛下不来了?他不是吵着要来这儿吃鲈鱼?”
崔捷过去坐下,告诉他:“陛下要为中元节的祭祀斋戒,但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来了?”
韦白苦笑了一下:“君不见嘉川如此迫不及待地请歌伎?陛下是不会和我们狎妓冶游的,再说,太后的杖责也不是好玩儿的。”
他问候了一下她的伤势,崔捷蓦地想起一事,忧虑地问:“守素,近几天你爹有信回来吗?”
“没有呢。你想问易州的事?他多半都写在奏折里了。你还比我早看到呢。”
那厢萧澈已自顾自地喝起酒了:“小崔,碧媛很会刻木雕人偶,待会我让她帮你刻一个,如何?”说完,还和韦白交换了几个不厚道的眼神。
崔捷想不通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有点生气地答道:“不敢劳驾。”
中元节那夜,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摆了案桌,燃起香烛,用糕点、瓜果招待路过的鬼魂。城中最宽阔的几条河道——永安渠、清明渠、仙济渠的两岸挤满了准备放灯和看灯的人,只等显圣寺、慈恩寺、妙惠寺的僧侣完成法会就能放灯了。
崔捷提着一盏琉璃荷花灯来到离家最近的仙济渠边,幸好此时已过处暑,水动风凉,河汉星疏,尽管人多了点,也仍然是一个美好的夏夜。
仙济渠和龙首山上的青龙渠相接,皇帝和亲王们巨大明亮的河灯已陆陆续续顺流而下经过这里,引得岸上发出阵阵惊叹和喝彩。
看看旁边,许多小童举着一片长柄荷叶就来了,上面点一小支闪烛,飘在河上青光荧荧,有如鬼火,有些孩子还在荷叶上放一小粒花生糖。
买不起琉璃灯的人,干脆就镂空了西瓜或莲蓬做成河灯来凑趣儿,可惜西瓜莲蓬都有些重,飘不了多远就沉了。
河堤过高的地方不好放灯,渔家就把小船连成一排靠在岸边,让人自由地下船来放。崔捷看着自己的灯一直飘荡到远处,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最后化作数点模糊的光,心里不禁有点儿怅怅的。
忽听岸上有一阵轻微的骚动,崔捷回过神,这才发现隔着几艘船,一个小童正尝试用撑船的竹竿去挑动他的荷叶灯,大半个身子探出船外,让人猛捏了把汗。她刚想过去,一位青衣女子已先她一步抱住了小孩,把他拖回到安全的地方。
一阵风拂过,那人的幂离快要被风掀起,她慌忙腾出左手按住,就那一瞬,姣好的容貌已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她手中本抓着帕子,忙乱中却顾此失彼,被风轻轻卷走,飘向崔捷那边。
岸上又传来一阵轻笑声和交头接耳声,崔捷拾起帕子暗笑,我是不是该象嘉川那样,风流倜傥地轻轻嗅嗅?
那女子透过薄薄的黑纱与她对望,然后,视线忽然停留在她颈上。崔捷一惊,咦,这人真敏锐!然后是大吃一惊,原来是故人,薛大人的千金,闺名好像叫环宁?
薛环宁在易州的幂离是覆盖全身的,到这儿却截短了,只遮住头部。长安城的女子开放活泼,已鲜少有人戴幂离了,她这样打扮算是一个折衷。
薛环宁也认出她了,微笑着颔首致意。崔捷走过去把帕子还她:“小姐几时来京的?”
“我和大人差不多同时出发的。”
崔捷有点失望,那就问不到别后的情况了。薛环宁歉然问道:“大人,你的伤已好了吗?”
“谢谢!已完全好了。原来小姐在长安有亲人?”
薛环宁笑着摇头:“我是为婚事而来,但耽搁了。”
糟,似乎问了些不该问的,而且这位小姐总有点似笑非笑的神态,让人好生忐忑。鬼月诸事不宜,一般结亲都会赶在七月前,这一下可要耽搁很久了。
番外·萧澈篇
第一次见到陛下是在颖王府庆祝小苏园落成的盛大宴会上,那时,他还是个粉妆玉琢、面雕似的小娃娃,我们称他为吴王殿下。
出席者还有庄宗陛下、惠毅皇后、晋王殿下、各位郡王和五品以上京官。我和袁尚书的二公子被挑选为这次宴会的持花酒童。
持花酒童这角色是专为各大臣的小公子能尽早地更多地在皇帝跟前露脸而设,目的自然是为日后仕途铺路。但也不见得人人都想争先恐后,万一皇帝心血来潮要弄个神童测试,让你手忙脚乱地舌战满堂大学士、大文豪,那也不是好耍的。一招接不住则英名尽丧矣。
再者,宴会上这么多人,斟过一巡酒手都要麻了。我倒不为怕辛苦,我是怕不小心风头盖过了袁家二公子,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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