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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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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一瞬,姑获鸟逃亡的速度突然不自然的停滞了。包裹在周遭的青疾风障壁骤然被锋锐而阴冷的外力不可遏抑的撕开,青涩而娟秀的少年容颜蓦地呈现在裂口处,随着那生着泪痣的眼角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芒,一只手猛然劈头挥来,揪住了姑获鸟仅存的翅膀。

这化身为年轻人类的魔物虽然没有双翼,但同样飞悬在半空,拽住青色肉翅猛地甩向地面,姑获鸟本来已经相当虚弱,加上怀抱着沉重的我,根本无法反抗或逃避,只能沉重的摔回地上,喷溅出的蓝血瞬间濡湿了我的冬衣……

无暇顾及跌撞的痛楚,我仰视着昏暗的天空中慢慢降下的罗刹恶鬼,他一踏上地面便轻盈地步步走近,看也不看我,就一把扯起姑获鸟的头发迫使她面向着自己,那薄薄的唇边露出一个冻结似的微笑:“为什么要妨碍我帮助她呢,就因为她是人类的关系?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孩子啊!”

涟漪似的波动一瞬间荡漾过姑获鸟的身体,带起阵阵青色的微光,生着肉翼的妇人形象霎时间变得透明。身为“燃犀”的我曾无数次看见这种只有在彼岸眷族身上才会出现的状况,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是什么——姑获鸟就要消失了,遭到致命重击的妖怪,已经失去了继续存在下去的力量,即将就此在这个世上消失……

“你不是……”从被血液染得一片青蓝的口中,姑获鸟艰难的吐出嘶哑的语句,“我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这样的杀人恶鬼!”

“我让你从白先生和讷言手里捡回一条命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呢?找来一个又一个小替死鬼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呢?”罗刹少年不屑地冷笑着,如此淡漠的诉说着血腥的往事,“说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想想自己配做谁的母亲?”

蓝色的光点已渐渐地从泪痣妇人的身体中散逸出来,这个一向习惯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妖鸟并不回应少年恶意的提问,却只是抱紧我发出喃喃的语声:“胡说……我明明一直都在石榴馆陪着那孩子的,从来没招惹过别人家的小孩,也从来没见过什么白先生和讷言!”

这一刻,哽咽般的声响溢出少年喉间,隔了几秒我才分辨出那是干涩的笑声:“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那些都是你的魂魄留在石榴馆的时候,躯体所干的好事!若非你的行动越来越凶暴出格,最后闹出人命惊动了白先生,我也不会去那里找回你的魂魄压制你的本能天性。要不是当是被这燃犀他们几个揭穿,你那爱做梦的魂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回到躯体里呢,死心眼的家伙!”

原来这就是我们那天在桃叶津石榴馆看见这个罗刹恶鬼的真正原因!可是泪痣妇人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说辞,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冷笑:“即使如此,我也绝不要同恶鬼为伍!”

一瞬间,残酷的恶意冻结在少年眼底:“也配说我是恶鬼?别忘了,你不过是我这恶鬼用妖气豢养成的姑获鸟!”

就在听到“姑获鸟”这几个字那一刻,难以抑制的悲伤与惊愕从泪痣妇人那近乎透明的面孔上扩散开来,蓝色的血泪随即涌出眼眶;像在海水中崩溃下去的沙之雕像,从翅翼开始,她的身体正细微而迅速的一点一滴消失。这被唤出真名的女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用变调的嗓音悲鸣着:“我不是姑获鸟……我才不是!”

“是的,你才不是什么姑获鸟!”这一刹那,我终于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一把推开冷酷的揪住泪痣妇人头发的少年。

似乎怕我离开她的怀抱会遭遇到什么不测,妖鸟那生了青指甲的五指急切地伸来,却一下子穿越了我的手腕——这怪物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不能再在人世间维持固定的实体。

“快逃!我会拦住他的,快点逃啊!”从青白的唇间吐出毫无意义的语句,渐渐烟消云散的姑获鸟徒劳地奋力催促着我。

看着银蓝色的星光不断从这怪鸟指尖飞出,带走那急速流失的妖力,明知道冰鳍兄长的死与这疯狂而凶残的妖怪脱不了干系,明知道她的身上缠绕着无数的冤魂罪孽,我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慢慢朝她伸出双手:“要逃一起逃。你可能没有看见——我已经长大了呢,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吧!”

这一刻,姑获鸟的动作蓦地停住了。她抬头审视着我,眼神里有着几分困惑,几分陌生。只是须臾之间,彻悟的微笑便缓缓浮现在她嘴角,仰望着我的眼睛,这异类露出和人类母亲如出一辙的温柔表情:“你不必管我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造更多的罪孽……”

已经知道我并不是她的孩子了吗,已经不会再弄错了吗?这失去孩子的悲伤母亲所化的妖鸟,经历了太过漫长的岁月,明明早该在疯狂中忘却了自己亡子的真正容颜了。可是此刻取回了魂魄的她,却清晰的说着舍身救我一命,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减轻一份罪孽——她深切地认定了眼前魔物少年才是自己的骨肉,说着冷酷的话却做着相反的事情,那是因为她孤注一掷,罄尽此刻全部的力量,来阻止这孩子一步步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已经再也不是怪物姑获鸟了,此刻的泪痣妇人完全有资格做任何人的母亲!

“那个人不是你的儿子,他只是吃你的生气和血肉的妖怪而已……”我不知道此刻说出真相是善意还是残酷,但却控制不住。

“那又怎样!”淡然地回应着我的话语,这位娴静的妇人闭上了眼睛,她变得透明的脸庞上露出了那么慈爱,那么幸福的微笑,“傻瓜……哪个小孩子不是吃父母的血肉长大的呢?”

就在这一瞬间,我双手之中,辉映着雪光的银蓝之碎片刹那间崩散,被苍青的微风卷起,缓缓飘向混沌的天空,泪痣妇人的形象杳然湮灭了……

“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她明明……明明是为了你才……”原本只是在喃喃自语,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朝向罗刹恶鬼的不顾一切的质问。

“是我用自己的力量把这女人喂养成姑获鸟的,所以怎么处置都是我的自由吧!”化成少年的异类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原本就很冷淡的嘴唇边那薄情的氛围更浓了,“而且她实在是个没用的废物——也不知什么人把我的本体送去砂想寺供养,害我好久没法自由行动。十多年前我驱使她去取回,她却只抢了一半出来;让她帮我找宿主,她却偏偏去招惹白先生和讷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仅对人类残酷,这少年对彼岸同类一样冷漠无情,称他为食人魔鬼罗刹真是一点也不过分!可是他却还说得那么心安理得:“不过她唯一的用处就是有血肉和生气,还能不时找点小孩做补给,靠了这个只有一半本体的我才能撑到今天。不过现在这家伙已经没有用处了,反正她迟早也是死路一条,继续存在一秒也只是忍耐一秒的痛苦……”

“你和姑获鸟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因为依赖着她的血肉生气才存在的关系吧!”我实在不能接受这令人发指的残酷言论,“看到这张脸你怎还能下得了手?”

“反正这不是我真正的脸,吃掉你的魂魄血肉话,我也可以轻易的变成你的样子……”这用阴森的语调诉说出的恐怖内容,令我陡然间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转身就逃,可是在坑坑洼洼的积雪间怎么加快步伐都是徒劳。

身后远远地传来少年得意的大笑:“别白费力气了!你还想往哪里逃呢?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十八家’吗!”

十八家,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十八家!可它只是城南的一条平凡小巷啊,为什么从罗刹少年的口中说出来,却隐藏着某种阴森惨烈的复杂况味。

可是已经不必去询问了,因为此刻,答案就在我眼前……

——我跑进了血与火的幻境之中。只是跨出了一步,便已被冷兵器时代血肉横飞的战场包围,杀戮和死亡近在咫尺却无法接触,异常真切却沉默无声。那种真实中渗透着疏离,疏离中有掺杂着真实的不可思议感受,让我前所未有的体认到,所谓的历史所谓的往事,它的真面目就是如此吧。

到底是多久以前的过去呢?改朝换代的时候总是在打仗,困守香川城的军队即使知道没有希望也决不投降。补给线被切断,粮草渐渐吃空了,于是守军就开始吃人,然后就是平民百姓易子而烹,最后……就是所有人之间的残杀与吞噬……

也是在这样下雪的天气,曾经固若金汤如今却风雨飘摇的城池终于被攻克了。战胜方的官员检点劫后余生的人口,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老幼聚集起来重新组成家庭,总共就组成了十八户人家而已。一座花团锦簇的香川城最终只剩下这十八户数十口人——他们重建家园的地方,因此而被称为“十八家”。

也许并没有人并去刻意埋葬,但这段往事在香川的确已经被尘封淡忘。我怎样也想象不到自己生长的恬美家乡竟然有如此惨烈的往事,这座宁静而安闲的城市,竟然曾经是互相血食的罗刹之城!

难以置信的凝视着眼前交错的刀光剑影,我完全无法移动脚步。少年穿越幻象,缓缓的走上来停在我身边,从生着泪痣的眼角投来含笑的视线:“是不是很有趣呢,温室里长大的‘燃犀’,这才刚刚开始呢……”

——人们总是最快丢掉最凄惨的记忆。那十八户人家决定把往事封印起来开始全新的生活。大家像害怕打破瓷器一样努力维持着眼前的平静,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些人家养的鸡鸭无缘无故变成了一堆带血的羽毛,他们没太在意,或者根本是刻意不去注意。但这种事不断持续着,后来渐渐轮到看家狗了。人们这才有点害怕,但他们还是安慰自己:曾经那么繁华的不夜城毁于兵燹,一定还有不少战死者化作罗刹饿鬼在废墟上游荡吧。可是让他们真正害怕的事不久就发生了,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突然失踪了,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

“啊啊啊!”我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发出毫无意义的哭喊。

少年就好像成功地捉弄了同伴一样,得意地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但拉开我手的动作却那么残酷:“不要辜负了我的亲切嘛,好戏正要开场啊!”

为什么他敢碰到我?明明我拥有可以威慑那些家伙的“牡丹之牙”啊!若说姑获鸟能接近我是凭着她一贯的执念和最后爆发的狂气,并且这獠牙的威力加速了她的消逝也未可知,但这少年却好像感应不到这护身符的存在,一举一动始终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可还没来得及细想,遮住耳朵的手便被少年用力扯开了,他似乎对我的走神相当不满,故意摆出了恶狠狠的表情:“搞不好这就是你在人间最后的记忆了呢,燃犀,这么心不在焉可不行!”

闭上眼睛那些幻影还是存在,遮住耳朵也无法切断听觉,浸透毒素的图景和语句就这样直接灌进我脑海中,烧灼着神经,侵蚀的灵魂……

又有“人类”被吃掉了——对幸存的人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吃剩的尸体就好像将他们曾经犯过的罪活生生的摆在面前一样,霎时间就把努力维持的甜蜜生活的表象给打碎了。十八家人开始发狂的寻找那个食人者,他们彼此警惕,彼此诅咒;最后所有人怀疑的焦点落在被吃掉的男人的养子身上。人们经常在背地里称呼这少年‘罗刹’,因为在城池被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就曾亲手杀掉自己的生母,然后……一口一口地把她吃掉了。

可是少年的养母,一位眼角生着泪痣的娴雅妇人却坚持说儿子决不是罗刹,为此甚至不惜和所有人翻脸敌对,大家也只好作罢。然而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人看见过那位妇人走出他家大门。等到人们按捺不住闯进那户人家的时候,他们看见曾经那么坚决,那么固执的保护着孩子的母亲,已经在他养子的利齿间,变成了罗刹血肉的一部分了……

已经……完全超出理解范围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下意识的握紧缚在手腕上那颗“牡丹之牙”,希望能从被守护的感觉中寻找到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护身符那冰冷干燥的触感多少唤回了一些镇定,我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不会就是你自己的经历吧?”

“为什么不会呢,不然我为什么会被叫做罗刹鬼呢?”少年发出水晶撞击般明亮的笑声,“至于被我的养母,我看她可怜,没完全吃掉而是很好心的养着她,想不到居然养成姑获鸟了,实在是太有趣啦!”

我根本看不出哪里有趣!为什么要笑呢——诉说着如此惨烈凄凉的身世,为什么罗刹还能笑得出来?可是那真的是笑吗,这失控的大笑分明就是少年用尽全部身心的恸哭!

茫然抬起头,即使在此刻我的思绪还是失控地飘远了——为什么就算在生死关头,就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濒临崩溃,我还是没来有的觉得他的笑容,就好像不经意吹过的令人怀念的春风……

我默默的凝视着全身染满倦怠的暮春气息的少年,凝视着他绝望的笑脸,凝视着他格外柔媚的眉眼和异常冷漠的嘴角。一瞬间,这近在咫尺的容颜扭曲了,似乎隔着某种跃动的郁金色雾霭,一阵浓黑的烟气曼舞起来,瞬间变得激烈——伴随着沉闷的噼啪声,少年白蜡似的皮肤渐渐染上腐朽的焦黑,慢慢融化,剥落……

“火?”变调的声音颤抖着从我喉间散逸出来,“这,这是火吗?难……难道你,是被烧死的吗……”

“不愧是燃犀,眼睛可真好!”少年连嘲讽的笑语都是那么清朗,“说得没错——人们立刻就抓住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给烧死了。记得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铺天盖地的一片白,真的很干净呢。我的残骸……就被覆盖在这场大雪之下……”

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罗刹鬼那精致到近乎神经质的容颜略略有些模糊,令我一瞬间觉得胸口被某种苦涩的团块给梗住了,连呼吸都因为不知名的疼痛而变得艰难,更不要说回应他的话语。

“他们以为这样做就万事大吉吗?未免太天真了。”少年自顾自地说着,嘴角露出轻蔑的嗤笑,“和罪孽一样,罗刹的怨恨不是普通火焰所能净化的。所以我的尸灰里留下两颗曾经啃噬过人肉的獠牙,怎么也无法毁伤一丝一毫。那就是罪孽和怨恨的结晶……”

“也是……罗刹的本体吗?”往事的残片渐渐连成一线,我下意识的喃喃说道。

罗刹少年悠然的点了点头:“人们避讳这件凶事,丢掉了那两颗牙齿,永不再提起我的名字,而只是称呼我——‘牡丹’。”

“牡丹?”我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艳丽的“雅号”。

“对,就是牡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称呼我吗?”少年微微眯起明媚的双眼,令他淡漠的唇角看起来格外薄情,“那是因为化身为罗刹饿鬼的我,在沾满人血的时候,就好像全身都盛满了这种红花……”

——食人的罗刹少年被人们称为“牡丹”……那么,在火焰里留下的那两枚利齿也就应该是……“牡丹之牙”!

零星散落的记忆碎片,慢慢在我的心中拼成伤痕累累的图画,此刻这图画的主角就在眼前慢慢蹲跪下来,轻轻扯住我的衣领,懒洋洋地笑着:“喂,火翼……那颗獠牙,我的另一半‘本体’……就在你身上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牡丹?”恍惚中无法遏抑的钝痛蔓延上喉间,淹没了眼角,带起一股苦涩的热流,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握紧掌心的那枚利齿,“不,不对,牡丹……不是你的名字啊。”

这一刻,不易觉察的痉挛掠过魔性少年眼角,随即他发出叹息似的轻笑:“那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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