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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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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而行,冬日阳光透过车帘照着凤知微脸颊,白得不似人色,她端坐车中,闭着眼睛,马车微微摇晃,一缕被冷汗湿了的乌发,鲜明的垂落在脸颊上。

“恢律律——”健马一声长嘶,马车一震,魏府到了。

马车一震,凤知微身子往前一倾。

“哇。”

一口紫黑色的,憋到现在的淤血,喷在紫底金边的车门帘上!



冬日的天光沉没得很快,刚才还遍地昏黄,一眨眼便换了黑暗人间。

凤知微睁开眼时,听见窗外风声游荡,像一个人衣袍飞卷洒然离去的脚步声。

在刚才,在阴阳与生死之间游走的梦里,似乎有个人也曾来过,用温暖如初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梦中似乎还闻见淡淡的青草和阳光的气息,伴着呼卓雪山上雪沫的清朗,睁开眼的那一刹,四面悠悠长笛声响,大片金色的云雾弥漫而开,浅浅的人影飘然转身,朦胧中回眸一笑。

凤知微伸出手,五指在空中努力的抓挠,喃喃道:“赫连……”

她只抓着了寂寥的空风。

惟愿一切如一梦,到头来破碎虚空。

她闭上眼,半晌,有细细的水流,从眼角缓缓的流下来。

无声无息,无休无止,也似要和那七日里赫连铮的血一般,直至耗尽一切的流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门声微响,宗宸端了药进来,凤知微没有睁开眼睛,就那么任自己流着泪,问他:“都准备好了?”

这是她接到噩耗之后的第一句话。

没有任何哭诉和愤怒,当噩梦降临,一切的自责和怨愤,都是浪费。

唯报仇耳。

“嗯。”

凤知微坐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顺便还从怀中摸出几颗补药吃了。

从现在开始,她的身体就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她必须要比谁都健康长寿的活下去,最起码得活到报仇之后。

喝完药她盘腿坐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披泻下来,将巴掌大的苍白的脸掩了大半,一双深黑不见底的幽幽眸瞳,看起来越发慑人。

“已经派人去查真相。”宗宸道,“此事能以这种方式报上朝廷,而没有其余声音,很可能赫连……灭掉了对方的口。”

凤知微闭上眼睛。

以一己和七彪之力,在千里追杀长路上,留下了所有敌人的命,用最决绝干脆的方式,斩断了所有秘密泄露的可能。

赫连,这是你用命换来的。

“辛子砚必定有份。”半晌她轻轻道。

那日卫所牢狱里,那暴怒的男子对她道,魏知你别得意,我有法子治你,当时以为不过是文人意气。

如今想来,却原来一语成谶。

那日胖阿花之死,她也曾惊于冤冤相报的无奈,也曾想过违背誓言就此收手,只取了皇帝性命,不必管人家帝国倾覆。

然而所有的恩怨,只有旁观者以为可以轻易放手,陷身仇恨当局者,谁也不甘轻轻放下,你退了,必有人再进一步,拦路当头,霍霍操刀。

深仇之局,退便代表着被人攻城略地,杀入中军。

从今日起,她再不退。

“辛子砚一人,绝无这等能力。”宗宸淡淡道。

凤知微沉默。

确实,虽然他有份,但绝不可能动如此手笔,千里追杀不死不休,将一代黄金狮子王逼至绝路。

真正的主使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像一座巨石,梗在胸臆当中,无法吐出。

纵观天下,有这般狠辣这般实力的人,也许很多,但是有这能力,而又和她敌对的,却也只有那一个。

凤知微努力的思索她还有什么仇人,然而她一直人缘极好,做事也干净,她处理过的那些人,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南海常家,所有可能的仇人,都在这几年步步高升的过程中,不动声色的解决了。

她的敌人,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个。

足足半刻钟心海翻腾,到得最后近乎绝望,她比任何时刻都希望此时自己的敌人很多很多,好让仇人的目标不那么别无选择。

室内沉默如磐石,压得人无法言语,很久很久之后,她却还是近乎艰难的道:“我总觉得……宁弈虽和我敌对,但不至于要如此……激怒我……”

宗宸静静看着她,问:“那你说是谁?”

凤知微偏转脸。

“知微,我以为你从来不会自欺欺人。”半晌宗宸淡淡道。

凤知微默然半晌,凄然一笑。

“这事是他或不是他,有那么重要么?”她披衣起身,看着窗外无月的深黑苍穹,“所有加诸赫连一刀一剑的人,我绝不放过,敌对早已注定,仇恨越来越深,最终都会是你剑来我刀往的结果,没有区别。”

宗宸沉默下来,良久叹息一声。

四面空寂,晚来风急。

却有急速的脚步声杂沓而来,一路直冲向这座隐秘的书房,隐约有人阻拦,还有低低的啜泣之声。

凤知微怔了怔,随即听见扮作管事的血浮屠手下轻轻敲门之声,满是为难的道:“主子……佳容姑娘……”

佳容?

凤知微脸色白了白,佳容是上次赫连铮带回来硬塞在她这里的,当时她不肯要,佳容也不肯跟着她,但赫连铮硬邦邦丢下话来,她要是敢再偷偷回去,他就立即把她嫁了,赫连大王说到做到,这一句直接吓住了佳容。

后来她把这姑娘带回帝京,心里其实也很头痛对她的安排,只想着等时间久了佳容的心思淡了,想办法给她找门好婆家,不想那丫头虽然不哭泣,却也不再见人,自己找了个屋子把门一关,竟然是一副心如死灰在家修行的模样了。

凤知微有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听赫连铮隐约说过这女子是宁弈带出府的,也曾怀疑过她对宁弈别有用处,不想宁弈带她出府之后竟然就这么把她扔开,从此不闻不问,也没有接管她的打算,宁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她并不知道当日宁弈和佳容同睡一床的事,赫连铮是铮铮汉子,从来光明正大,不屑于背后说人是非,越是情敌,越不说。

此时佳容失态,想必是已经得了赫连铮死讯。

“魏知——”不等那管事禀报完,砰一声门被撞开,佳容披头散发扑了进来,眼珠子一转看见凤知微,扑过去就抓她的肩,“大王,大王他——”

她脸色惨白,满脸泪水,一头乱发乱七八糟的粘在脸上,在乱发间哀哀瞪着眼睛,眼神里满是无尽的祈求和希望。

祈求刚才听见的消息,不过是个梦,噩梦。

凤知微闭上眼睛。

是她疏忽,应该关照府中人封锁消息,佳容不出府,可以长长久久的瞒下去,然而现在顺义大王薨了的消息已经传遍帝京,就算自己骗了她,只要她出府打听,立即就会得知真相。

与其让她出府打听在府外出事,不如就在这里,将那高悬的刀,劈下吧。

“是。”她手按在心口,靠着桌案,一字字道,“赫连,没了。”'。 '

佳容还抓着她的襟口,维持着那个姿势瞪着她,她像是没听明白那几个字,又像是突然失聪失语,她就那么僵硬着,眼神里的祈求和希望,却渐渐换成了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那也是一片带着死气的黑,像极地之海涌起的黑潮,所经之处,生灵涂炭。

半晌她松开手,缓缓抬起手掌,似乎想掴一下凤知微,好怒斥她在胡说她在骗人,然而手刚抬起,她便眼睛一翻,软软的倒在一边。

她晕过去了。

凤知微靠着桌案,偏着头,闭着眼,月光斜斜照在她侧脸,脸色比月色更白。

宗宸无声的将佳容抱起,放在床上给她把脉,半晌道:“急痛攻心,没事。”

突然又“咦”了一声,本将松开的手又搭了上去,半晌道:“她这脉象……”

他正想说什么,床上佳容突然翻了个身。

她姿势很有点诡异——侧身而躺,双手伸直,乍一看不像在睡觉,倒像在做什么仪式。

这古怪姿势顿时将两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随即凤知微和宗宸,听见佳容开始说话。

先是一段古怪的音节,似是一种特别的语言,随即她停了停,换了汉话。

“……落日之裔,皇朝之宠,得天下则覆天下,得天下则覆帝嗣……”

这段话反复重复了三遍,随即又换了几句,其中有句,“……假夫孽缘,血尽草荒……”

凤知微听着,脸色一变。

假夫……佳容和赫连铮曾经在大越结亲,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不是假夫?

而后一句,不正是应了赫连最后的结局?

佳容这梦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早已预见,只是自己不知?

心中突然滚滚流过一段话。

“落日族女子有天生预言能力,能预见和自身或亲友相关的未来,仿若得宠于天神,得见来日。”

长熙十二年,宁弈母妃废宫内,宁弈曾如是说。

他那母妃,便是传说中天帝之宠的落日族公主,于大雪青松之下从天而降,唱着无人能懂的歌。

那无人能懂的古怪音节,是不是刚才佳容最先说出的那些?

“……落日之裔,皇朝之后,得天下则覆天下,得天下则覆帝嗣……”

宁弈,是落日族的后代。

虽然最后一句凤知微还不明白,但最起码,前面三句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最关键的那句——得天下,则覆天下。

凤知微手扶着桌案,掌心冰凉,一瞬间似看见命运铁青的脸孔,面无表情的逼近。

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很多。

明白了宁弈为什么一直不受宠,为什么展露才华后愈发被打压,为什么明明才干超于众兄弟之上,却始终不得立为太子。

老皇年迈,有心无力,看着他渐渐掌握朝政,却还守着最要紧的那个位置不给,就是因为这句“得天下,覆天下。”

他害怕皇位交给宁弈而自己被害,他害怕宁弈得了天下而覆了天下。他害怕被这个儿子威胁,失去一切。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宁弈对皇位志在必得,却从不肯轻举妄动,在很多有机会的时刻都主动放弃,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父皇信任的儿子,他说不定时刻处于无处不在的警惕防范之下,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多无数分谨慎。

他费尽心思找到佳容,就是为了她的落日族后代身份,就是为了找到这段被皇帝深深掩藏的预言。

知道了预言,佳容自然对他便没有了用处,万万不能带在身边招来怀疑。

凤知微想通这其中关节,脸色却越来越白,她在此刻触摸到皇帝深藏不可告人的心思,却依旧没想明白——儿子已经凋零几尽,如果不能立宁弈,那天盛帝到底还在等什么?

纷乱的谜从心里掠过,她深深呼吸,心底浮起一个决然的念头。

身后宗宸并没有明白佳容说了什么,他不是很清楚落日族的奇异,他在问:“血浮屠所有成员已经收束,是否立即派往十万大山和华琼联络?”

“是了。”凤知微仰起的下颌镀着星光,薄而孤清,“我也得走了,赫连……薨了,凤知微作为他的大妃,会很容易被皇帝想起,魏知,暂时做不得了。但在走之前,我还要最后以魏知的身份,做两件事。”

她回身,神情孤凉。

竖起两指如刀:

“谏!杀!”



长熙十八年年末,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年末,普通人家准备着普通的年饭,普通官宦忙着办理普通的公务,一切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在平静的大地之上,却有一股暗涌的浪潮,似黑色的毒血,无声注入皇朝的经脉。

十二月,山北。

一家铺子的老板,指挥着伙计取下悬在门上十多年的匾额,团团脸富家翁似的老板,接过匾额,有点爱怜的吹了吹上面的灰。

“林老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歇业了?”街坊拥挤着看热闹,眼见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就这么关门,眼神里流露不舍。

好人缘的老板呵呵的四面拱着手,“是咯,是咯,京中的侄子接我去养老,这些年承蒙大家照顾,在这里谢谢咯。”

“林老板好福气。”众人呵呵笑着,羡慕的看着那些特别精干的伙计收拾了细软,一辆马车辘辘而去,车子走出好远,还有人啧啧赞叹:“享福去了啊……”

十二月,河内。

宏伟的庄院里走出一群汉子,这么冷的天气还敞着胸,露出深深浅浅的刀疤。

当先一人潇洒的背着个包袱,大步走在人前,一群人依依不舍跟着,那人突然止步,朗然一抱拳,大声道:“兄弟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二当家,你要去哪里,怎么都不肯和兄弟们说?”一群人怔怔看着他决然而去,突然一个少年飞奔过去,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

“我啊……”那汉子回过头,笑容温暖,抚了抚他的头,“我去干杀头卖命的买卖,可不能和你们说,好好在帮里呆着吧,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带我一起!”那少年仰着头,突然大声道。

一声出而众人应。

“带我们一起!”

“杀头卖命算什么,咱们哪天干的不是刀头舔血的活计?”

“就是,这些年不是二当家,咱们早被城南帮那群地沟老鼠给玩死,你走了,以后谁来罩咱们?”

“跟着就是,你去哪我去哪!”

“走!”

那汉子立在夕阳里,看着一群出生入死十多年的兄弟,良久,慢慢的笑了。

“好,一起!”

山南、山北、陇南、陇西、江淮……

全天盛十三道,各州各县,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无数人默默取下铺板关闭店门,无数人背着包袱走出帮工的店面,无数人拱手和官宦府邸的管事朋友们告别,无数师爷搁下毛笔潇洒痛快辞了东家。

他们走出不同的大门,走向同样的方向,如一道道细微却执著的河流,历经丘壑,流向同一个大海。

十八年蛰伏,一朝躁动,长空里刀锋横曳,将要拖断何人咽喉?

而此时,帝京。

躁动的是天盛大地,京都依旧歌舞升平,京西神水街官宦别院聚集地,一座精致小巧的宅院里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似乎正在宴客。

不时有一辆辆马车在门前停下,车中人满面春风的走下来,再被殷勤的门政管事接了进去。

虽然此间主人没有亲自迎客,但是每个来客都已经觉得很有面子——这里是魏大学士新建的别院,今日新屋落成,以乔迁之喜广邀来客。

魏知国家重臣,饱受帝宠,为人却低调谦和,并不和任何人过多交往,这也是相臣城府洁身自好的标志,不然皇帝也难免疑心他结党勾连,但不交往不代表别人不向往他的路子,如今好容易他开金口宴客,别说接到请柬的立刻驱驰而来,就是没请柬的,托关系找路子的,也巴巴的跟了来。

一时不大的宅院花厅,竟然挤得满满,各部堂各府司翰林院都有来客,原本只是堂中开十席,如今不得不临时在庭院中增加席面,还有很多人没地方坐,厚颜和熟人挤在一起。

好在魏府下人都很有素养,人多得超乎意料,他们却不意外,一应安排井井有条,也没有说等主人来开席,直接就流水般上菜上酒。

接着便听见有人笑道:“在下失礼,不曾迎得诸位佳客,先自罚三杯——”

这声一出,刚才还热锅似的堂上堂下顿时安静下来,人人扭头,便见白衫少年,持杯含笑而来。

彼时满堂梅花开得正好,红梅如火,枝干劲褐,斜斜曳于青瓦粉墙,而穿花而来的少年,似乎瘦了一些,看起来越发清逸,轻衣薄裘俱皆雪色,连发带都是素白,一头乌发流水般披在肩头,在跳跃火焰般的梅花中神容如雪,他一路持杯前行步伐轻快,拂落的梅花扑入他袖襟,盈盈。

这一幕清而艳,鲜明而肃杀,所有人突然都屏住了呼吸。

也有些大员,一刹惊艳之后便是惊讶——魏大学士竟然浑身缟素,美则美矣,却于礼不合。

也有人立即释然,少年爱俏,大学士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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