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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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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江山梦》。

梦中江山,江山如梦,多少年心事如许,一生里豪情谁掷,纵金戈铁马银瓶乍破,不过是百年富贵终归黄土,霸业皇图,湮于身后,四海孤独,晚来风歇。

宁弈一片混沌的脑海,随着箫声的接近,渐渐清醒,如被天神之手,拨去暗昧云雾。

怀中的凤知微,也突然动了动。

宁弈低下头,轻轻拍她的肩,“知微,醒醒,你听。”

凤知微在他怀中挣扎着,支着头闭着眼听那箫声,她微微耸起的肩单薄如冬日蝶翼,似乎两日间又瘦了许多,宁弈觉得自己的掌心覆于其上,都觉得疼痛咯手。

箫声越发近了几分,那箫声中似乎有几分神异超拔力量,外间的人们也似乎停了手,起了一阵惊慌的骚动。

凤知微抬起头来,和宁弈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一抹喜色。

此时两人还是没有力气,只得静静互相依靠着,凝神听那一抹箫音,夜雨笼罩下的古寺静谧无声,火光残冷细雨幽幽,他们在幽深大殿里氤氲的淡雾中席地而坐,被夜露濡湿的袍角缓缓散开。

突然都觉得心中安详,万事不萦于怀,不止这江山不过一梦,这世间种种,人间苦恨,万丈雄心,无限谜团,都似可在这一刻洒脱抛却,换一回大笑而去,撒手红尘。

凤知微没有发觉自己靠宁弈很近。

宁弈没有发觉自己扶着她肩。

一生里最安静的时刻,一生至此,卸下心防最接近的距离。

半晌宁弈轻轻道:“这曲潇洒中有清贵之气,苍凉中有睥睨之态,绝非普通江湖人物能为。”

凤知微“嗯”了一声,“真是令人神往的人物。”

两人望着那方向,等着那人近前来一睹庐山真面,却听见更近处忽有长啸声起,穿云裂石,劈空惊电,刹那近前!

箫声戛然而止,竟然不再靠近。

殿内两人一惊,宁弈听着那啸声,眼中突然爆出更浓的喜色。

那啸声起初还在远处,刹那便至,随即外殿便是一阵惊呼,凤知微隐约听见那个声音刺耳的领头人惊慌的道:“天战……”

他一句未完,突然一声惨呼,紧接着便是重重的“砰”的一声,撞在偏殿的门上,震得整个殿都似乎晃了晃,半晌,有鲜红粘腻的血流,蛇般从门下的缝隙里缓缓流了进来。

凤知微看着那血流,想着那领头人的武功,觉得自己就算是全盛时期也未必是对手,眼前来人,却一个照面便要了他性命,真是了得。

想到那句“天战”,心中又是一动——天战世家?执掌江湖牛耳,稳控黑白两道多年的战氏?

这个家族,在江湖中隐然已是神般存在,难怪外面的人那么惊慌,可这个家族的人,号称皇族之后,和朝廷中人向来没瓜葛,怎么会为了他们出手?

看宁弈那样子,明明是认得的,是谁?

还有那吹箫之人,为什么听见这天战世家中人的啸声,便不再过来?

凤知微正要出门去看看是谁,忽听又是一阵衣袂带风声响,在殿外的那个天战中人,听见那不断接近的衣袂带风声,忽然低低冷哼一声,随即便无声音。

紧接着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在这里么?进来看看!”

又听见另一个熟悉到要死的声音,夹杂着点咀嚼的声音,冷冷道:“吵,臭!”

凤知微砰一下就撞在了半拉开的殿门上。

赫连铮,顾南衣!

真是的!要么一个都不来,要来全部死出来!

凤知微含着眼泪,回首向着宁弈,轻轻的笑起来。



赫连铮见到凤知微的时候,张大嘴,“呃啊”一声,没话了。

顾少爷停下永远都在吃胡桃的嘴,将胡桃顺手塞在一边赫连铮张大的嘴里,唰一下以神速飘了过来,一把将凤知微抓过去,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然后从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大把药丸子,蚕豆似的塞在凤知微嘴里,不允许她发表任何意见。

楚王殿下就比较可怜了,没人问,还得去解救差点被胡桃噎死的赫连铮。

赫连铮缓过气来大骂:“你个路痴,要不是我你能找到这里?过河拆桥!无耻!”

顾少爷根本不会将别人的话听在耳中,骂人这件事他毫无概念。

“有治眼睛的药么?”凤知微半晌才咽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指指宁弈,宁弈淡淡道:“不用问他,他还没这本事。”

顾少爷袖着手,摸着胡桃,对殿下的挑衅完全的没反应。

凤知微看见门边那领头汉子的尸体旁有一个小瓷瓶,写着“长息香解药”,估计便是先前他们中的那毒香解药,看端端正正放在那里的样子,是被那天战世家的人搜出来准备给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南衣赫连铮一来,这个战氏中人也避开了。

凤知微隐隐觉得从箫声开始到刚才得救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有那么点不寻常,很明显,吹箫者避开天战世家,天战世家避开顾南衣——这就很有意思了。

当然现在这个意思研究不出来,因为顾小呆不会回答她的。

吃了药,休息了会,顾少爷给凤知微渡了点真气,又在凤知微恳求之下勉强给宁弈把了脉,塞了颗从颜色到气味都十分让人难以接受的丸子给宁弈,送出去的时候很不情愿,看那样子只要宁弈表露出一丝半点的犹豫他就会立即收回。

可惜殿下一点不情愿的样子都没有,不仅接了,还微笑道了谢,不仅道了谢,还立刻吃了,看得顾少爷立即又去怀中掏摸胡桃,一掏就是八颗。

休息中听赫连铮讲了追来的始末,那晚顾少爷果然是迷路了,在离那驿站三十里的地方转啊转啊转,一直到赫连铮不放心凤知微也追了出来,才在半路上把他给捎带着,两人追到驿站,看见那么多焦尸心就凉了一半,后来在暨阳山脚下看见凤知微的记号,一路追了进来,只是山中找记号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才耽搁到了现在。

凤知微听说他们也去过那华严杜村,忍不住问:“你有没有看见淳于猛……”

赫连铮神色一黯,摇摇头。

凤知微垂下眼睫,默然不语,赫连铮恨声道:“我们那护卫死了几十,驿站那边是全军覆灭!太过分了这些混账!”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宁弈站起身,让凤知微找到那几张油腻腻的盖了陇西府印的牛肉纸收好,淡淡道,“我们走吧,还是原计划,去暨阳,暨阳离申旭如所在的陇西首府丰州已经不远,咱们也该好好和申旭如谈谈心了。”

顾少爷慢悠悠站起身来,一把拎起凤知微,凤知微在他手中恼怒的扭头,道:“我自己走得动!”

可惜既怜香惜玉又不够怜香惜玉的顾少爷,早已把她一把扔在背上,风驰电掣而去……



暨阳山下来十里处,就是暨阳府,凤知微和宁弈商量了,毕竟对暨阳知府彭和兴不熟,为免打草惊蛇,先拿长缨卫腰牌去求见,确定彭知府可靠再看情况表露身份,反正长缨是皇家护卫,到哪里,各地官府也确实都有接待之责。

彭知府是个面容清俊的中年书生,气质很斯文,中规中矩的接待了他们,安排他们住在知府内院,又让人去请大夫,只是眉宇间总有些忧色,似乎有什么心事。

凤知微关切询问了几句,彭知府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多谢关心,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们管不了这里的事……”

凤知微呵呵一笑,道:“我们也是皇家护卫啊。”

“皇家护卫……”彭知府又是一声苦笑,摇头出门去,“在陇西,申家才是皇家,一个护卫顶得了什么事……”

凤知微笑笑,让赫连铮去探听消息,过了一会,赫连铮还没回来,隐约却听见前院有喧闹之声。

前院就是知府大堂和办公处所,这是一县首要之地,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又听见彭知府远远厉声呵斥,声音悲愤,:“本府长熙十年进士,授暨阳知府职至今,受命于皇,忠心国事,有何错处,要被大人如此夺职!”

似乎还有争执声响,凤知微远远听着,露出一丝冷笑。

过了一会赫连铮回来,也是一脸愤怒又兴奋的神情,道:“陇西布政使申旭如,说彭知府涉嫌贪贿,就地夺职待勘,由府丞申君鑫暂代知府职,哦,说明一下,这位府丞大人,是申旭如的远房堂兄。”

话音刚落,已经有一群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喝道:“新老爷就职,近期暨阳要戒严!什么乌七八糟的都不允许住在知府大院!报上履历,然后给我滚出去!”

第六十六章 求欢

那群人虽然也穿着衙役服色,口音却和本地有些区别,领头人一脸骄横之态,素金乌纱帽,团领小杂花纹绯衫,金荔枝腰带,看样子竟然是个四品官。

他身边跟着个白面男子,从五品服色,带着一脸冷笑,竖着眉指着院子道:“本衙今日封闭,不接待外客,申大人座下左参议刘大人亲临主持交接事务,闲杂人等都避出去!”

彭知府一脸汗的追过来,怒道:“就算卸职交接,关他人何事,你们也太跋扈了!”

“老彭,”那白面男子申君鑫斜睨着他,“还是闭嘴吧你,都什么时候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管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想着如何写服罪折子吧!”

“今日接待的是皇家护卫!”彭知府跺脚,“你们太放肆了!”

“收声!”那四品参议刘大人阴恻恻道,“皇家护卫又如何?不过是个六品护卫,难不成你还以为可以仗恃人家逃脱罪责?今日我在这里,谁也护不了你去!”

“荒唐!”彭知府冷声道,“皇家护卫品秩虽低,却是陛下御前护卫,一旦出京,代表皇家尊严,你们当真荒诞跋扈得没了边,竟然天子亲卫,都敢不看在眼里吗?”

那刘参议偏头,古怪的看他半晌,突然桀桀的笑起来,凑到他耳边,笑道:“……你说对了,在陇西,在布政使衙门直管的三府七州,申大人,才是你们的天!”

彭知府退后一步,惊讶的望着刘参议,半晌重重叹息,“早知申氏狂妄,不想一至于斯!”

“脱了你纱帽官袍,滚去你书房,不许出来一步,等大人处置!”申君鑫有人撑腰,气焰熏天,伸手恶狠狠推他,几个衙役冲上来,抬手就掀掉了彭知府的官帽。

“我有什么罪!”

“贪贿!”

“你可以去搜我的内院!”彭知府挣扎着一指内院,“搜出超过十两银子你就押我进京!”

“进京?”刘参议斜睨他,“申大人不能处置你?布政使衙门对下辖犯罪属官有全权处置之权!”

“我没罪!”

“不敬申大人就是罪!”申君鑫咆哮,又一指凤知微的院子,“几个六品小护卫,敢不出来参拜刘大人就是罪!”

“啪!”

一只靴子唰的从院子中飞出,精准狠的砸中了申君鑫的脸。

申君鑫嗷的一声大叫,金星四射里突然闻见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顿时被熏得险些昏过去。

“罪你个头啊罪!参拜你个死人啊参拜!”一个人大门不走走窗子,一步就跨了出来,穿着一只靴子,站在院子中捋袖子横眉竖目的骂,“汉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腌臜!”

半开的窗子里,正喝着茶,和宁弈下着盲棋的凤知微,摇头叹息。

赫连铮立即回头,赔笑:“不是说你。”

凤知微淡定的道:“没事,确实腌臜。”

“我八彪要在。”赫连铮腮帮上青筋一鼓,“早请他吃鞭子排头!”

“你也可以请他吃。”凤知微凉凉提醒。

“大胆!”被砸昏的申君鑫现在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敢在知府衙门出手伤人!找死!来人——”

“啪!”赫连铮一鞭子扇出他十步远,滚到泥地里吃土。

“反了!”那刘参议看样子有几分武功,上前一步踩住赫连铮的鞭子,“哪来的跋扈小子?给我拿下!”

赫连铮手腕一抖便将他抖了个马趴,又气又笑,摇头道:“真是贼喊捉贼,跋扈头子骂人跋扈,老子以为以前在草原就够跋扈了,不想还差得远!”

“你敢殴打朝廷从四品命官!”刘参议抓住鞭子便赖在了上面,抬手就去拔刀。

刀没拔出来,手却被踩住,抬头看见一人稳稳站在他右手上,俯身看他。

刘参议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看见白纱后一双眸子亮若晨星。

然后便见那人慢吞吞抓下他腰牌,看了看,慢吞吞道:“从四品。”

再慢吞吞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上书“永宸殿御前带刀行走”的蓝底金字牌子,拍在他脸上,道:“四品。”

“……”

随即四品带刀行走稳稳的从刘参议身上行走而过。

“反了反了反了反了!”刘参议和申君鑫都被踩昏熏昏了头,捂着脑袋爬起来一迭声的乱嚷,踹着踢着要衙役们上,可惜那些衙役哪里能靠得近赫连铮?全被他皮球似的踢了出去。

彭知府正气得浑身发抖,不想这边突然爆发,一时倒怔在原地。

“你们才反了!”闹得正不可开交时,啪的一颗棋子弹出,窗扇大开,现出凤知微淡定而森然的脸,“北疆呼卓部赫连世子携陇西道专派监察御史驾临你暨阳府,你们敢如此放肆!”

一长串头衔报出来,倒震了满院子正待扑上的官儿衙役,嚣张的气焰瞬间一收,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是说就是几个六品护卫么?哪里冒出来的御史,世子?

凤知微端坐不动,慢慢饮茶,她和宁弈商量过了,申旭如动作很快,大概得到了一些消息,想在暨阳堵了他们抢先下手,所以才诬陷彭知府派了亲信坐镇暨阳,现在指望彭知府派兵护送已经不可能,这里的势力已经被申氏把持,而他们钦差大队伍还没跟上,还不是泄露身份的时候,一旦身份暴露,万一申氏铤而走险动用全府之兵,单靠顾南衣和赫连铮保护,只怕也落不到好。

之前就是因为疏忽,因为没想到还没到南海之境常家的手便伸了来,没想到常家和内地大员的勾结如此之深,申氏如此胆大,准备和防护力量没有提前备好,导致两人饱受艰险险些丢命,如今的凤知微,自然稳妥至上。

他们下山后,顾南衣的隐形护卫已经把消息分渠道递了出去,赫连铮通知八彪赶来,宁弈通知他家那个到处乱窜的不安分侍卫宁澄,不用自己的三千钦差护卫,在邻省陇南调动府军前来保护,陇南都指挥使是淳于家门下参将出身,正是楚王派系。

现在需要的,只是等。

既然暂时不能以宁弈和魏知身份出面,那自然只有赫连铮或顾南衣出场,好在赫连世子以青溟书院学生身份跟随凤知微出京,只有皇帝知道,顾南衣表面上只是她的护卫,这些申旭如都不可能清楚。

为免这些人手中也有自己两人的画像,凤知微和宁弈都已经换戴了面具,都是书生模样。

她这么一开口,倒震了满院的人,谁都知道,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不高,却可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官仪,奏本直接上达天听,最是官员们忌讳的实权要职,往年来的道监察御史,都是申大人座上之宾,享受最顶级招待,何况还有个地位尊贵而重要的呼卓世子!

再看大开窗扇之内,一人半躺着慢悠悠吃胡桃,两人在榻上对弈,轻衣缓带姿态悠闲,看那神情气度,正是通身的帝京气派,别说是监察御史,便是王爷也像几分啊。

而赫连铮冷笑着,一拉腰带,掌心里黄金牌上,猛禽海冬青振翅欲飞,几个镌金字“承造司长熙七年制”十分鲜明,在日光下侧角有七彩之光,正是专门承皇命御制王公以上身份令牌的承造司才有的手笔,谁也伪造不得。

刘参议愣在那里,脸色铁青变幻不定,申君鑫傻了眼,白着脸呆站着,彭知府也直着眼,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赫连铮捡起靴子穿好,满院子的人这才舒出一口长气,从险些憋死的险境中挣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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