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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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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将军们刚刚还欢庆的声音戛然而止,寂静的连心跳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君王琥珀色的眼睛凶险的眯了起来,死死盯着大萨满,看着老人古井无波的脸,看着他消瘦的身子,看着他华丽的祭祀长袍。而大萨满就那样平缓冷漠得看着勃日帖,像在看多年前那个对自己说“巢及勒合叔叔,你支持我做君王,伽扎部兰木扎布氏,我帮你摧毁!””的年轻人一样。
  君王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多年深居高位,他深知掌权者面对潜在的威胁时应有怎样的魄力。他盯着大萨满看了许久,两人相互看着,仿佛都在揣测对方在想什么,既像朋友在无声的交流,又像敌人在气势上做较量。许久,君王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大萨满,当年的约定我没忘。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既然你心意若此,如你所愿又何妨?”
  于是君王做出了一个令整个草原都震惊的决定——对战败的伽扎部实行部落屠杀,一个不留。
  当君王与那时候还活着的儿子,赤那思大王子蒙都拉图??赤那思站在高高的荒合山脉上看着一批一批伽扎部牧民被押在还日拉娜河边一一斩首时,大萨满也在看着。这个腾格里天神的使者,这个本应该象征着神圣的老人,那时的眼神却冷酷的像杀过千万人的行刑手。大萨满的眼神中是无以加复的憎恨与疯狂,他站在山顶上,身上宽松的祭司长袍被风吹得飘舞起来,仿佛随时都会飞进腾格里天神的怀抱般。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默然看着伽扎部上下被一一斩首杀死的大萨满嘴里喃喃自语的是什么,是对上代大萨满也是他父亲的哀悼,或是对报复整个伽扎部的痛快感,亦或是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仇恨释放出来后的失落惘然?谁也不知道。可大萨满站在荒合山脉的山顶上,看着宽阔清澈的还日拉娜河被伽扎部牧民的鲜血染得猩红,血水绵延上百里仍未褪色。赤那思对伽扎部的大屠杀持续了十天,大萨满也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了十天,眼中的冰冷残忍,不带丝毫感情看着脚下的伽扎部牧民死去,血腥弥漫在整个丰美的还日拉娜河南岸草原。天空中不时地有有吃尸体的苍鹫俯冲下来抓起一个人头飞上天空,野狗与野狼吃人肉吃得眼发红……
  大萨满只是冷漠得看着,居高临下,像高次元的神祗不在乎低次元的世界崩碎或是重生般。他只知道,伽扎部从此不存在,纳火尔??哈尔赤,他的父亲,草原的前代大萨满,他那颗挂在两丈余长的桦木杆上未能瞑目得头颅,终于可以安详的合上眼睛。不管纳火尔??哈尔赤罪孽有多深重,不管他是不是触犯了草原上最根本的规矩,不管他被何人以何种方式杀死,大萨满觉得自己只是个可怜的用仅有的身份踉踉跄跄为父亲报仇的可怜的老家伙而已。
  赤那思对伽扎部的灭族之战后,大萨满仿佛一下子苍老了。
  没有谁知道他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他蛮族名字叫巢及勒合??哈尔赤,人们只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之使者,代表着草原上最至高无上的腾格里天神的使者。老人慢慢孱弱苍老下来,重新恢复那疯疯癫癫嘴里没个正经的样子。只有君王时常眼神凝重得看着他满身酒气得走过去,琥珀色的眼睛中,目光是毫无保留的怜悯与防备。
  勃日帖是知道的,大萨满的预言根本就是个阴谋,什么伽扎部五十年后会出现一个能推翻赤那思部的英雄,全是大萨满的谎话。巢及勒合??哈尔赤,这个心思阴沉的老人要的,只是当年扶持他做君王时的那个承诺而已。也许这谎话能欺骗赤那思的贵族,将军和牧民们,却骗不了君王。那时候在军营的帐篷中,两人长久的对视无声的交流,君王就已察觉大萨满说谎了,只是他没有揭穿,他那时候从老人平和安静的眼睛肿看出了深深的倦怠和狂热——支撑大萨满的是对迦扎部的仇恨,他支持勃日帖??赤那思做君王后,再也没提过两人之间的约定,他相信勃日帖不是食言的人。老人在等,一直在等,等得勃日帖??赤那思从青年到中年,等得自己头发变得斑白……
  君王只觉得,若是再不兑现当年的约定,大萨满恐怕就要死了……实际上老人早就心死了吧!君王那时候只觉得自己若拒绝大萨满,老人就会郁郁死去。大萨满对自己有恩,无论如何,那个约定必须做到。是以,他长久的沉默后,说道:‘既然你心意若此,如你所愿又何妨’?
  大萨满如愿以偿!当初他要的只是伽扎部兰木扎布氏的人头,可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大萨满的仇恨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伽扎部。他利用自己天神使者的身份,用自己聪明的头脑计算预言赤那思与伽扎部之间的战争,用自己的天神使者的身份欺骗君王与将军们,把伽扎部无辜的四十余万牧民推入地狱中……
  草原彻底被黑夜笼罩,申凡双一个人静静回想着大萨满讲述得这些草原上过往的凝腥历史。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行将就木的老人,老人已然沉沉睡去。他讲述完这些草原上最隐晦的历史,竟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已经过了十几年了,老人提起本应该带进坟墓中的往事时,心中再无仇恨,再无那时的冲动与愤怒,申凡双能听出来的,只有无尽的唏嘘与悔恨。为自己一己私念杀死那么多人,实在是太过悚人……
  可是时间久了,那时的人都已不在,甚至连那些爱的,憎恨的人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当初的那一份执念,那一份怨恨,也不过是凄惨一笑而已。高高在上,左右草原王权交替的大萨满,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垂垂等死的老人而已……
  历史上,赤那思部对伽扎部的部落大屠杀是蛮族历史上血腥味极浓的一笔,谁也猜不到这只是来自于一个老人积淀在心中几十年的仇恨……可若将大屠杀之后的草原大事串联起来看的话,伽扎部灭族之战是整个草原蛮族由盛入衰的转折点。
  在伽扎部灭族之战中,当时的伽扎部兰木扎布汗王被残杀的一名妻子是阿日斯兰部狮子王额尔敦刻图汗王最挚爱的姐姐,这件事在本与赤那思无争的狮子王心中留下憎恨的种子。而作为报复,狮子王暗杀了赤那思部大王子蒙都拉图??赤那思,对外宣称赤那思世子是被野狼围攻而死……君王与狮子王彻底走上相反的路,君王无时不刻不防备着狮子王的扑咬,而狮子王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摧毁赤那思部的机会……在得到南方梦阳帝国支持后,狮子王迫不及待的发动对赤那思的战争,草原上最强的两大战力终于撞击在一起,却也掀起草原上最腥烈的杀戮乱世。
  也许后世之人会觉得草原蛮族部落之间,因掌权者个人的仇恨而掀起整个部落间的战争,实在有失帝王之道。身为万人敬仰的王,就应该站在高处漠然的看着一切,哪怕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也应该带着冷硬的面具继续端坐在权利的王座之上。因父亲被杀,姐姐被杀这样的‘小事’而不惜掀起战争狂潮实在是幼稚愚蠢的行为。相反,他们更欣赏南方的帝王家族,例如梦阳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帝‘罹主’林夕,他能为梦阳弑杀父兄,能为天下抛弃所谓的感情,将自己变得像孤独跳动的心脏一样,以永恒不变的频率跳动,将血液输送到帝国每一寸土壤中。没有冲动,没有感情,像精密运转的机括一样操纵帝国的发展。泯灭掉所有热血和冲动,精确的算计筹划,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哪怕与杀父仇人握手合作都可以……
  在后世之人看来,这才是帝王之道。脱离世俗,无视感情,无限接近于执掌万物的神明,胸膛中装着冰冷的铁石,冷冰冰地看这个落寞的人间。
  可是却不能否定蛮族帝王们的铮铮血性,极北荒蛮的环境造就了他们这样的性格。他们重视亲情,友情,爱情,他们一心一意要保护自己挚爱的人,甚至是他们尊敬崇拜的王心中都有一个不能忘怀的身影。为守护自己挚爱的事物,草原上的帝王们哪怕洪水滔天,哪怕血流成河,哪怕为之征战到星辰崩碎又有惧?
  这么一想,荒蛮的蛮族帝王倒更有人情味些,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一笑安和十载,一怒伏尸百万。为爱的人不惜一切,又不惜一切摧毁憎恨的事物,比之带着冷硬的面具高高在上的南方帝王来说,他们更像是纯粹的‘人’。
  身为帝王,不仅要接受万民敬仰,不仅要有利益与斗争,还应该心存爱与责任。这样的道理,又有几个人能弄清?


 第52章 扎儿花的危机

  梦阳林夕四年十月。
  蛮族一年一度的南迁过冬已经开始,极北草原整个都变得萧瑟起来,原本的茫茫青青变得枯黄,甚至原本清亮的河流也透着一股浑浊之感。极北之北绵延不绝的雪山中缭绕着铅重的乌云,墨龙般翻滚咆哮,而洁白的雪山像堤坝一样将浓重的阴云拦住。可墨云的气势还在增强,当着蕴含着万钧风雪的乌云翻过高大纯白的雪山时,整个草原上都将被茫茫白雪覆盖。冰封万里的草原条件无比艰苦,唯有还日拉娜河南岸那块整个极北最丰美的草原能带给牧民活下去的生机。
  蛮族南迁一般从十月初开始,先由各部落斥候骑兵出动,提前勘察好地形地貌,为自己部落预先占好营盘。一年一度的蛮族南迁已经形成一种默契——强大的部落占据最丰美的草场,最大的营盘。弱小的部落自觉到略次一些的营盘,不越雷池一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条自然法则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过冬草原营盘这种事情上没有谁会马虎,这牵涉整个部落能否活过这个冬天。
  赤那思部已经派出扎儿花??兀突骨将军,带领大风帐武士提前去了还日拉娜河南岸草原。大风帐的武士或许在近身对抗上不能与轰烈骑相比,可大风帐武士的机动性和灵敏性却远在轰烈骑之上。大风帐武士训练的原则就是暗杀偷袭,斥候侦查,虽然军队成立较晚,却是草原上一支强兵。
  赤那思每年都是以大风帐为先遣部队,轰烈骑在君王与苏日勒王子的带领下护卫牧民与奴隶,各贵族负责保护好自己名下的牧民财产。而阿拉坦仓将军的隼骑兵游走在整个部队周围,防范潜在的危机。赤那思部虽然人口是草原诸部落中最多的,迁徙却是做的最好的,也正是赤那思拥有诸多实力极强的名将。
  君王与苏和??赛罕将军并马走在一起,苏日勒的马跟在后面。周围跟随着十余骑黑甲黑马的轰烈骑武士,再往后是梵阳王朝留在草原作为质子的梦阳青年,御殿炎将军之子尹哲。他经历这样的迁徙已经有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留在草原三年多,尹哲性子依旧没变,骑在高大的蛮族战马上,眼神像猫一样眯着,可眼皮下的目光却是针一样犀利。那身紧身的黑色鳞甲下,肌肉线条流畅无比,灵敏度极高——他本身就是一名以暗杀为主的刺客。期间有不少蛮族武士听闻他是梵阳御殿炎将军的儿子,想必功夫不错,想与他较量一番。可对于一名精通暗杀之道的刺客来说,那名武士光明正大的站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得邀请他决斗时,就已经是死人了……
  唯一在草原感觉不习惯的事情就是一种莫名的萧瑟感,不是因为孤独,刺客本身就是孤独的,只是那种无法融入到这群蛮族中的悲凉而已。他喜欢安安静静得,喜欢平和得躺在那里看星星看夜空。他无法忍耐蛮族人围在火堆旁大喊大叫跳着所谓‘舞蹈’,男人们拼命灌酒,拼命撕咬着烤的娇嫩的羊肉被烫的吐出来,引得周围牧民哈哈大笑……每当这时,他就独自一人悄悄离开,脸上是厌烦的神色。可他不管走在那里,都会有五六名精锐武士跟随在身边,既是保护,也是看守。他只是一个维系梵阳与赤那思之间盟约的纽带。
  他见过赤那思的大萨满,见过几家将军,见过王子苏日勒和克和阿日斯兰部的雨蒙公主,唯有一个人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个天神一样完美的少年,有着珊瑚红色的眼睛,苍白的脸上笑容温和,带着几代贵族才能积淀出来的华贵雍容之感。他没有和牧民一样穿着粗粗的羊皮袍子,而是华贵明艳的丝绸长袍,胸襟前绣着一朵风信子开得正好!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他才知道这个少年是来自梦阳,身份与他相当,梦阳镇天大将军之子,夜氏王族后裔夜星辰。少年那股难以言明的气质一直在他心里留着深刻印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叫夜星辰的少年一定是将来站在高处执掌大权的人。既像是预感,又像是直觉,身为刺客面对危险时的直觉。他和夜星辰,将来不会是朋友,只能是敌人的!
  可现在,他,梵阳御殿炎将军之子,在极北草原做质子。夜星辰,梦阳镇天大将军之子,被流放在草原。两个人的命运还真是像啊……呵呵。可是龙潜深涧,焉知经年后翔舞云天,暂时狼狈流离不算什么。夜星辰绝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因为他从那少年眼中看到的是浓烈的**和被华贵安详之感深深掩藏的憎恨。
  突然间,前方冲出一骑快马,飞快得朝君王这边奔来。君王身后的扈从武士反应极快,策动战马将君王围在中间,斩马刀斜斜举在肩上做出砍杀的预备姿势。几名隼骑武士举起手中弓箭对准这个来势凶猛的骑兵。
  来者近了,是大风帐武士的轻甲装束。马背上的武士浑身是血,眼睛暴涨着,高声嘶吼着:“库玛部塔塔木汗王造反,扎儿花将军被埋伏……库玛部造反……”
  武士凄厉愤怒的吼声随着身下战马的马蹄声波动着,整个人像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一样。君王身边的隼骑武士放下了手中张满的弓,可轰烈骑武士的刀还高举着,丝毫没有松懈。苏和将军的马斜插进那名大风帐武士和君王之间,眼神无比阴翳——库玛部造反?塔塔木汗王那个废物造反?
  他看了一眼君王,与君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短暂的对视在一起,两人的反映都是一样的:若不是塔塔木汗王疯了,就是另有人在为他撑腰!库玛部是实力最弱的部落,塔塔木汗王又是贪生怕死之辈,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干造反这样的大事。当初杀了库玛部额胡扎??塔塔木,塔塔木汗王不也什么也没敢说么?
  大风帐武士的马快到君王身前,他猛力勒住战马,身子随着惯性滚下来,在地上翻滚一圈,利落的单膝跪在君王面前,双手抱拳,沉声说道:“禀报君王,库玛部塔塔木汗王带兵埋伏了扎儿花将军,将军带话给您,部落暂时不要移动,不要接近银马寨。大风帐正与塔塔木汗王交战,请君王务必当心。
  君王点了点头,挥手命武士退下。他脸色阴沉得说道:“苏和,带两万名轰烈骑跟我来,部落这里暂时交给阿拉坦仓与苏日勒和克。”他转身对着儿子说道:“不要慌乱,派人找阿拉坦仓将军,隼骑武士收缩在一起。剩下的轰烈骑交给你,让牧民和贵族们都停下来,前方交战的事情不要泄露!”君王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琥珀的眼睛中透着信任赞许的光芒——苏日勒长大了,也该担负起责任来。
  苏日勒和克披着铠甲,宽厚的脸隐在头盔的铁链面甲后,露出的眼睛闪着一份担忧之色。阿爸这些年身体日渐衰弱,特别是前几年南征时失去一条胳膊,不适合再打仗,他实在不放心让阿爸去前方战场冲杀。
  像是察觉到儿子心中的担忧,君王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放心,不用担心。阿爸这一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小小的库玛部我还没放在眼里,而且有苏和将军和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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