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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挂墙头的女杀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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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合上卷宗放回原处,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连忙吹熄了火折子,身影如电、飞窗而出。她身后江州城最年轻的捕头宋昭推门而入,执矩光照下,四处察探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姓卷宗柜下的薄尘脚印上,沉吟良久。

是夜愈深,月光愈明,洒在江州城东八宝街上一片明亮银辉,提着灯笼的更夫已咣咣拿竹板敲了三下,扬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惟这老更夫经过李家大宅时,忍不住朝那门口的青石大石子狠狠呸了几声,方才大摇大摆继续打他的更去了。

谢阿弱就在这渐远的更漏声中,飞身掠进了李宅,才进了内院,就听见烛火通明的玉堂前丝竹靡靡奏来,透过纸窗,见堂内一张黄花梨檀木雕龙纹三屏风罗汉床上,一个四十岁出头、衣裳不整的男子正饮壶中飞酒而乐。

他的脚正泡在美婢端来的热水金盆里,温暖惬意;他的肩正由他的爱妾小心翼翼地揉着,舒坦畅快;炭盆又新添了一遍银炭,牡丹织毯上几个舞伎正薄衣曼舞,他醉眼睨来,忽然将那酒狠狠掷到当中一个红衣舞伎的腰上,那舞伎顿时歪倒在地,那男子顿时大乐起来,面目却转眼狰狞道:

“你怎么老跳得比别人慢呢?看来爷不赏你个蝴蝶烙,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那小红面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着,泣不成声地求饶道:“李爷饶命!小红再也不敢了!”

那男子却冷眼扫来,道:“我猜你们几个是皮痒了,以为爷进了趟公衙就没胆治你们了!来人,还不把炭盆端上来,再把她的衣服扒了,让我给她的美人肩上好好烙一只赤蝴蝶。”

旁的婢子舞伎皆不敢动弹,那男子一脚就把水盆给踢飞了,溅得织毯一片淋漓,他醉熏熏地自个儿走到那炭盆边上,那小红眼见哀求无济于事,顿时吓得飞奔出玉堂,旁的婢子怕泱及池鱼,也四散逃命了。那男子举着烙铁,见人都走空了,不由跌跌撞撞地破口大骂。

正骂到不知第几代祖宗时,他听见背后有人轻声问道:

“李大年?”

“谁吃了豹子胆,敢直呼大爷的名字!”李大年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狐面女子立在当前,赤红的谢字像血一般刻在狐颊上,顿时一吓,正要退步逃命,谢阿弱已飞快点住了他的穴道,定住了他的身形。

谢阿弱一一关上了玉堂门窗,缓缓从袖底取出一个又长又细的冰锥,柔软的手拂开李大年的中衣,露出脖颈上的皮肉。她的手势极轻极慢,慎重极了,李大年看着那冰锥,眼眶龇裂,哪怕喝得醉极了,他还是清楚地晓得他要断送在那锥上!

一想到死,李大年的额上不由大滴大滴地落下汗来,连唇齿都忍不住抖动起来。谢阿弱是熟悉这种反应的,每个死在她手上的人大多是这副没有新意的模样。谢阿弱微笑着一只手举起冰锥,一只手摸着李大年脖颈上的穴道。有那么个位置,拿冰锥刺进去后直贯入心脏,死后一点痕迹都没有,旁人只会以为他是突发心悸猝死。

谢阿弱细致缓慢地找到了那个位置,手上的冰锥一点一点地插入,李大年只感觉到颈上一点刺痛,再要有更深的感觉时,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死了,这一刻,仅在谢阿弱手上的冰锥刺中他心脏一息后。

感觉一条命在手上消逝去,对谢阿弱来说自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头一回自作主张地决定杀谁,而不是由齐三公子指定,对于她而言还是相当稀罕的。但她这次还是依足了魏园的规矩,收下了一只镯子作定金。

谢阿弱并不看中钱,这一点宁三公子也是早就知道的,但宁三还是会强迫她收下每笔她应得的酬劳。宁三公子慎重地对她说,杀人毕竟是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若过了头就会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没着没落,也许成了滥杀无辜的狂魔,也许成了六神无主的疯子。

阿弱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神温柔极了,吐字又轻又软,道:“我是最不希望你成了疯子,我要你好好地活着,直到世上恶人尽诛,到那时也许魏园也会湮灭,我同你可一齐归隐林泉,看雪峦中的晴寺飞过双鹤,佛香渺渺,古钟沓沓,荡尽你我一身的罪孽。”

3看鼠戏猫

次日日落,四野暝合,江州盛祥客栈。

头戴白纱斗笠遮面的谢阿弱已经在客栈二楼茶室等了凤无臣足足一天,她特意选了靠窗的位子,耐心地摩裟着手上的青玉,每顿都点了许多菜,热了又冷了,再换上新的菜,直到暮时。

她昨夜杀完人就在天下堡萧府外街转角墙上做了狐面记号,凤无臣若经过,一定会看见。她和他多年同闯江湖,这样的记号就是定约——约在当地最大的客栈,而江州最大的客栈正是盛祥号。若是谁到傍晚仍不来赴约,则第二日仍是在同一个地方等。但这回不同,谢阿弱打算太阳落山后,若看不见凤无臣的话,不管天下堡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闯进去找他。

她等不及了——明日他和萧月华就要拜堂成亲了,她要见他,好好问他,问他赠她青玉时,为何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在她额上轻轻吻过。那一吻的余味,仍清晰如昨。

终于,那街上来了一个骑马佩剑的玄衣男子,挽辔下马,身姿英挺,只是随意一瞥,已目光如矩,一眼就看见了她。迎上那平淡不惊的一瞥,谢阿弱心上就急急跳了起来,她听见凤无臣咚咚拾阶上楼的声音,她的脸不自觉滚烫起来,仿佛又是月下林前,他不经意低下头,柔软的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碰。

她回忆起那个场景,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看见他,就起身迎上前道:

“无臣,你来了!”

凤无臣却拿冷眼看她,面上无喜无怒,仿佛陌生人一般,谢阿弱心上一凉,道:

“你怎么了?”

“你昨夜三更潜进天下堡杀了萧月华。”

凤无臣的声音很轻,轻得令周围高谈阔论的茶客们一个字也听不见,但落在谢阿弱心尖上,却似寒冰烫来,他并不是问她,他仿佛在叙述一件认定的事实般。

“萧月华死了?”谢阿弱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无臣,他眉梢眼角的憔悴难以掩饰。他是为了她的死才这样落寞消损?谢阿弱喑哑了声儿,他握剑的手攥得紧紧的,那是他隐忍不发时的习惯,只要他一念之间,他就会用这快剑,在转瞬间刺伤她。

“你竟不相信我?”谢阿弱的目光由热切转为了平淡,静静望着凤无臣的眼睛。

“你昨夜三更在哪里?”

他给她的全部机会,只有这么一问,可是谢阿弱昨晚三更不正是在李府杀李大年么?她身为杀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泾渭分明。她淡淡道:

“我不能告诉你昨夜我在何处,但是我没有杀萧月华,我连她长什么样都……”

“够了!”凤无臣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冷声道:“你走罢!”

他脸上青筋毕露,他是不信她的!他心底认定是她杀了萧月华!

“你还是不信我?”谢阿弱想伸手握住他的袖摆,可是他竟轻轻让过身去,亦让开眼前下楼的路,道:

“你快走!你再不走,我的剑不会留情!”

那声音究竟是绝情还是温暖,谢阿弱竟一时分辨不出,像是置身又冷又寒的深井中时,抬头时隐隐可见一点月光,可是那洒银月光虽亮堂亦是冰冷的,一点都不能宽慰她的心。她忍不住说起气话道:

“你既认定了,就当是我杀的好了!我和你知己十年,难道还不如一个萧月华?”

凤无臣脸色霎时变了!他手上剑鸣嘶嘶,应他杀气而来!

谢阿弱苦笑,道:

“原来如此!”

她将手心握热的鱼穿荷花青玉轻轻往他手上塞去,他却嫌恶地连接都不愿接,任凭那玉跌在地上,竟碎得四分五裂,她的心上应声一片冷清,玉碎的脆声儿里她已彻悟。

谢阿弱扬起脸来,轻风拂面纱过已是眉眼俱冷,道:“此去若相逢,你我就是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剑下,你不会留情,我亦不会再留情。”

谢阿弱狠下心说完这绝情话,缓缓步下楼去,眼前没有他时,终究掩藏不了神思恍惚,一霎撞跌了店小二,茶水泼了一地,她随意丢下几两碎银子到店小二怀里,迈上茶水,扬长而去,。

惟谢阿弱不晓得,她踩在地上的湿鞋印正被刚进来的江州捕头宋昭看在眼里。

宋昭这一日忙极了,江州城不死人则已,一死就于同一夜死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人还都和名震江湖的天下堡扯上瓜葛。

先是大清早刘刀头来报,说萧家大小姐萧月华在家宴退席后,中毒死在房内。话说那家宴上众人都是一样的饮食,一样的用具,惟独萧月华死了。这萧家还偏偏是毒门世家,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岂非难上加难?

萧震天却偏偏瞧上宋昭,请他一个外人查办,说了句内贼难防就向他施压:若七天内查不出凶手,就会在江州司马面前告他玩忽职守。

这还不算大麻烦,麻烦的是江城富户李大年亦被下人发现死在家中,仵作验完竟浑身上下一点伤口也无,只说是心悸死。这本是个轻易就能了结的案子,谁料李大年被休的前妻偏偏就认定他是被谋杀的,还指认凶手是李大年惟一还活在这世上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乡下少女。

这大夫人的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为争家产罢了,本来治她个无理取闹就打发了,可偏偏这大夫人竟是萧震天的亲妹妹萧素芳,而且萧素芳同李大年还生了个儿子李云锋,依她的意思,这家产合该全数由李云锋继承,若让那个小妾白得了便宜,她就要投状子真刀实枪地到官府治这小妾一个死罪!

依宋昭打听了,这小妾半月前就逃回了乡下,疯疯癫癫地连进城的路都认不清,如何杀人?

在他心目中,玩忽职守一事不值一提,但让无辜之人含冤莫白,才是他心头重担。为此,宋昭又亲自验了一遍李大年的尸首,并无不寻常之处,除了他颈上那一个红点。那么一个红点即便流血一日也死不了人,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他今日迈步进盛祥茶馆时,看见迎面来的佩剑女子,那步伐吐息,哪怕只是同他短暂地擦肩而过,他也能肯定她是一名武林高手,他忍不住回身多看她一眼,却正看见她踩在地上的湿鞋印,那大小竟同昨夜闯进卷宗库的贼人一模一样!

尤其那贼人停在的是李姓排号的卷宗前,一向敏锐过人的宋昭立时想到了眼前这匆匆离去的女子,恐怕与李大年之死有扯不清的干系。

宋昭二话不说,疾疾追出门去!

城外河畔金柳,素衣握剑的谢阿弱牵着她的马徐徐行着,她目光无神,失魂落魄,满心空荡荡地沿着河岸走着,擦身错过无数暮归的行人小贩,这世上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毫无瓜葛。不知走了有多久,她终于走倦了,立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边,痴痴地看着静流中的柔软水草,她取下白纱斗笠,将头轻轻枕在马鞍上,静静地听众鸟归巢,嘤嘤而鸣,求其友声,她心中怆然,只觉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一直跟在谢阿弱身后的宋昭,将她的落魄悉数收进眼底,无论是她的身影还是容颜都有种伤心欲绝的失意,令他不忍心上前逼问她。

宋昭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等得太阳都下了山,天都尽黑了,他仍是立在离她不远的柳树旁,依岸边住着的老夫妇已经撑起热腾腾的面摊,宋昭忍不住想问她站了那么久,会不会饿?

他极愿意请她吃一碗鲜汤浇的牛肉面,驱一驱她周遭的寒气,可是一向胆大包天的他竟没有勇气上前去,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同样沉默地立在入夜的冷风里。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星子满天时,宋昭看见她忽然回过头来,隔了老远,目光却定定地投向他,不冷也不热,只是静静地,淡淡道:

“这位公爷,你陪我站了好几个时辰,不如我请你吃一碗面罢?”

宋昭的脸顿时腾的红了起来,她竟都晓得!是了,她那样武功高强,怎么可能没发觉有人跟踪她。但宋昭万没料到她竟有这样特殊的从容,这世上会有几人会邀一路跟踪的人共吃细面?她真是有趣极了,宋昭忍不住微微一笑,上前道: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对坐着,点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宋昭是真饿了,大口大口地吃了个精光,惟谢阿弱半点胃口也无,却将自己那面也推在宋昭眼前,道:

“你陪我吹了那么许久的冷风,这碗面就当是我酬谢你。”

宋昭也不客气,只是吃第二碗时慢了些,还有闲心打探道:

“在下宋昭,江州府衙带刀捕头。姑娘贵姓?”

谢阿弱坦率道:“我姓谢。”

宋昭在面摊摇晃的灯笼下仔仔细细看清了谢阿弱的脸,她的脸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顺眼,尤其那一双眼睛,顾盼间总像是有衷情要诉,令人不忍移开,直想望进她的眸子里去,好知晓她所有的复杂心事。

“恕我唐突,谢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开了这话匣子就说不完了,你不如问我一生中有什么如意事才对。”

谢阿弱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话,说完后还朝宋昭莞尔一笑,这一笑竟令她的脸无法言说地好看起来,在那光彩横生的眸光里,宋昭竟无限希望那眸子能像此刻一般,长久地容下他的样子。

宋昭心上一醒,扪心自问,难道才见着这谢姑娘几个时辰,竟爱上了人家不成!他面红耳赤地掩饰道:

“谢姑娘有什么如意事?”

“我原本最如意的事有两件,一是负暄练剑,二是月下饮酒,可陪我做这两件乐事的人已离我而去,所以我已经谈不上如意不如意,所以你一开始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谢阿弱那种凝眉思索的表情,语态里郑重其事的天真,竟令宋昭忍不住微微一笑道:

“看来谢姑娘是有意戏弄在下了。”

“我戏弄你作什么?你以为我是一个很闲的人么?”谢阿弱漫不经心答着话。

“你难道不闲?立在岸边一动不动老半天。”宋昭却认真地同她争辩起来。

“你陪我立在岸边亦是老半天,你岂不是也很闲?”谢阿弱一针见血,宋昭耳朵根子顿时又烫了起来,只能埋头吃起面来。

谢阿弱清醒地晓得一个带刀捕头不会无缘无故跟在她身后,尤其是在她刚杀了人后。对于时时刻刻要舍命求生的杀手来说,世上没有凑巧两个字。

“你为什么跟着我?”谢阿弱终于开口。

宋昭这时已经连第二碗面也吃了个精光,连汤底也不剩,却隔着挡面的大碗问她道:

“是你杀了李大年?你用了什么武器?难道是用又长又尖的针?”

宋昭的聪敏江州城人尽皆知,是而他才以弱冠之年就做上江州城的带刀捕头,而宋昭除了聪敏外,亦是个行事坦荡无惧的正人君子,不扭捏,不藏奸。

谢阿弱忍不住伸手拨开宋昭遮脸的粗陶碗,细看他一眼,他的眉挺拔英气,眼睛如鹰目锐利,嘴唇薄而常含笑,脸上线条坚毅,算起来他还是个长得挺英俊的男子,只是这世上的男子长得再英俊,若与齐三公子摆在一处,都不能称之为英俊了。

谢阿弱微微一笑,将碎银子放在桌上结了帐,正起身要走,被她看得心慌意乱的宋昭却拦道:

“谢姑娘且慢!听在下一言再走不迟。”

谢阿弱起身却并未挪步,静静听他道:

“不管是不是你杀的我都不会追究,毕竟李大年手上人命无数,早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眼看他逍遥法外早想用私刑治他,但我既身为官家的人,为公义计,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那条界线。

但你是不一样的,你杀人的本事很了得,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公义,不然,你也不会凭白无故出手去杀个不相干的恶人!”

谢阿弱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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