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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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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谁不知道。”

“宫中有一批太监,原是习武保护皇帝,建文帝下落不明,他们也逃出宫外。江山易主无法挽回,但他们谁也不愿投降,他们不再伺候任何人,不受任何人的管辖,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禄。他们一面流浪,一面挨家挨户地寻找幼主。”

听罢,谢霄怔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

“他那身功夫才叫厉害呢。”今夏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何姓陆的功夫都这么好?”

“都很好么?”

谢霄别开脸冷哼。

“哥哥,我还赶回去在刘大人面前点个卯,你……”今夏探询地看他。

“去吧去吧,我就没见哪个当差的有你这么忙活。”

“对了,上官姐姐那边……你千万记得回去寻空再问她,切记切记别把我给供出来。”

今夏边走边回头再三叮嘱。

谢霄不耐烦地摆着手,要她快些走,却立在原地直至看不见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乞丐的事情,是真有其事,在王鼎钧先生的自传《昨天的云》中有讲述到,那是民国时期,也就是说,有这样一批人,从明朝一直到民国……

☆、第四十三章

上灯时分,扬州官驿。

被刘相左差遣跑了趟司狱司传话;又跑了趟留守司取物件;今夏回来时已经错过了饭点,她到灶间翻出两块冷馍馍并几根咸菜;回屋就着茶水吃了,权当是顿饭。然后她挑亮油灯,自怀中掏出今日自己在医馆所画的那张图;在桌上铺平了,看着一径出神……

这个痕迹;她还记得,有三、四寸那么深,挨着一株桃树。

刑具应该是背靠着桃树;她重重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当时应该检查一下树皮上有没有留下痕迹,怎么就忽略了!

对了,在那艘画舫上,那个男人也是背靠船舷。

这个刑具从体内弹射出尖刺,一定有后坐力,所以需要某种物件来抵住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圈,脑中想着死去女子的相貌,是什么人杀了她们?究竟为何要将他们放在桃花林中?那艘画舫是偶然么?

若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是有人在暗处故意为之,会是谁?为何要让她看见这具“爱别离”?他究竟,想做什么?

“咚咚咚!”

门骤然被叩响,入神的她被惊得全身一颤,深吸口气后,才沉声问道:“谁?”

外头是高庆的声音:“陆大人有吩咐,快出来!”

还以为他在温柔乡里,自己能偷得半日闲呢,今夏暗叹口气,收好纸张,起身开门,这才发现除了高庆,陆绎也在。

“你……”陆绎只看了一眼就发觉她脸色不对,“有什么事么?”

“没事。”今夏搓搓手,把脸猛搓了一通,复打起精神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陆绎深看了她一眼,似想问话,但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淡淡道:“你们随我去把沙修竹提出来。高庆,你再叫上两个人,一同押解。”

怎得突然要提沙修竹?!

今夏一愣,很快掩下情绪,只作面无表情状。

为了避免陆绎对自己有疑心,一路上今夏都没敢问究竟要把沙修竹带到何处,直到陆绎带着沙修竹上了一条早就备好的船。

“大人,我们这是往何处去?”天色已暗,她不得不问道。

“去上次乌安帮聚集的渡口,听说他们今晚在那里有帮众聚会。”陆绎意有所指地看着她,“上次在船上与我交手的人水性甚好,我怀疑他就藏身在乌安帮中,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光是乌安帮,盐帮漕帮都有可能。”

今夏谨慎地回答。

“你说得很对。”他道。

他居然会这么说话,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今夏满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后者只是半靠着船舷。今夜他头戴乌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脚蹬镶边云头履,宽宽的袍袖垂在船舷边,杨柳风过,轻轻摆动,沾染蒙蒙水汽……

直至此时,今夏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夜这袭穿着,应该不准备与人动手,但像这样闯到乌安帮去肯定会闹出大动静来。想到戏楼上他与上官曦的模样,她暗暗揣测,莫非他已经和上官曦有了默契?

但这位经历大人的心思实在无法以常理揣测之,万一他同上官曦只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顾及怎么办?

今夏再看向船那头的沙修竹,方才他已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行走,看起来腿伤已经好了大半,提刑按察使司的人果然没再对他用刑。若是待会沙修竹看见谢霄……她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眼陆绎,心下不免忐忑不安。

月色如霜,粼粼波光,随着潺潺的水声,今夏已经能看见那处渡口,灯火阑珊,隐隐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划拳声、笑骂声等等。

果真有帮众的聚会,是上官曦告诉他的?

她再次看向陆绎时,正撞上他的双目——“你很紧张么?”他问。

“没有啊。”她装傻。

“那为何一直偷偷看我?”他直截了当地问,连旁边的高庆,一并另外两名锦衣卫也转头看向今夏。

今夏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只能道:“因为卑职觉得、觉得……大人相貌出众,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其他锦衣卫闻言皆忍住笑意,连陆绎也难得地微微一笑:“你到现下才发觉么?”

“可能是因为这月色……”

今夏讪讪答道,却在骤然想起那夜月色下画舫中的男女,脸色一变。

陆绎没有忽略过她面上的变化,正欲询问,船身一震,已靠了岸。

“把沙修竹押出来,让他到里面认人!”他冷冷地吩咐高庆。

高庆领命,与其他两名锦衣卫一起,将尚带着镣铐的沙修竹架出船舱,登上渡口。陆绎随后上岸,今夏正要跟上去,却见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方才想到什么?”

“我、我……晚些时候我再向您禀报行么?”

陆绎牢牢地盯了她一眼,总算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聚集在此地的乌安帮帮众人数,比今夏预料地还要多出一倍,渡口的几个饭庄里烛火高悬,满满地尽是人。

但愿谢霄不在此地,今夏暗暗心道。

那日沙修竹拼命拖住陆绎,为得便是让谢霄脱身,想必今日他指认谢霄的可能性也甚小。可按照谢霄的性子,见到沙修竹恐怕按捺不住,即便不动手,在陆绎面前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极大。

哥哥,你可千万莫在这时候来凑热闹呀!最好老老实实在老爷子身边呆着。

她一双眼睛迅速地在周遭扫来扫去,就生怕发现谢霄魁梧厚实的身影。

在他们押着沙修竹踏入距离最近那间饭庄时,原本的喧哗热闹似乎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尚在划拳的、喝酒的、吃肉的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盯住那几身刺目的锦衣卫青绿罩甲……

衣衫褴褛,镣铐加身的沙修竹,更加引起他们对官府本能的敌意。

“这位官爷,有何指教?”一个高瘦中年汉子站出来,循礼拱手问道。

陆绎淡淡道:“前阵子这厮与一伙贼人劫了仇大将军为母贺寿的生辰纲,那伙贼人颇通水性,所以我带他来认认面。”

话音刚落,随即引起一番喧哗声。

陆绎此举摆明是怀疑乌安帮窝藏贼人,加上他并非扬州本地官差,与乌安帮可以说无任何交情,一时之间已有不少汉子站起来骂骂咧咧,粗言野语,甚是难以入耳。

高瘦中年汉子面带冷色,接着道:“官爷的意思是,怀疑贼人是我帮中人?”

陆绎还未回答,今夏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上官曦平和却不失威信的嗓音:“董叔,这件事我来处理。”

“堂主。”高瘦中年汉子朝她施了一礼,退到一旁。

上官曦越过今夏等诸人,一直行到陆绎面前,才翩然转身,略仰头对上他:“陆经历,你带一名囚犯到我帮,请问有何指教?”

“只是带他出来透透气,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他同伙的贼人。”陆绎轻描淡写道,“一桩小事而已,还请上官堂主不要误会才好。”

“像您这样带着人闯进来,恐怕很难不让人误会。”上官曦轻轻柔柔道。

今夏有点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上官曦的语气听出些许嗔怪而非不满,接近着她就确定了,因为她听见了陆绎带着笑意的声音。

“若有冒犯之处,改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只是眼下……”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让我手下兄弟把公事先办了?”

上官曦思量片刻,道:“也罢,我们是江湖草莽,都是粗人,但向来是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一尺。今日大人既然好言相商,我们也不能驳大人您的面子。董叔,您陪着这几位官爷转几圈。”

“堂主,这……”

“帮内若果真有贼人藏匿,别说国法难容,我帮就断断容不得他。只是,若找不到贼人,又该如何是好?”她秀眉微挑,看着陆绎。

“言渊今日来已是冒犯,倘若如此,听凭上官堂主发落便是。你要罚我一坛,我绝不敢只喝三杯。”陆绎笑道。

“这话当真才好。”

上官曦抿嘴一笑,示意董叔带锦衣卫去。

当下,高庆等锦衣卫押着沙修竹,一个饭庄一个饭庄地看过去,而上官曦就陪着陆绎立在外头。

今夏在旁,几番偷眼看上官曦神情,都看不出端倪,心下只是暗暗诧异。

过了好一会儿,高庆押着沙修竹回来,朝陆绎禀道:“启禀大人,这厮低头垂目,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并不曾认出人来。”

陆绎冷眼看沙修竹:“如此,罢了,将他仍押回去吧。”

众人欲走,上官曦却将伸臂将陆绎拦住,笑道:“大人,您刚刚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陆绎停住脚步,含笑道。

“那好,大人若不嫌弃我这里酒劣食粗,留下来吃一坛子如何?”

闻言,陆绎低首迟疑片刻,便点头笑道:“既然上官堂主开了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几人,将沙修竹仍押回牢里,就不必等我。”

“大人……”高庆似不太放心,神情迟疑。

“不妨事。”

陆绎摆摆手,令他们快上船去,自己便与上官曦一同踏入饭庄之中。

今夏看在眼中,暗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至理名言。陆绎那般冷傲之人,遇上上官姐姐这等风姿飒爽的女中豪杰,也不得不化为绕指柔。

月色如霜,辽阔的湖面上一片茫茫的银白。

“姑娘,外间有风,还是进来吧,仔细受了凉。”随伺的圆脸丫鬟劝道。

翟兰叶扶着舱门,极目远眺,对丫鬟的话仿若未闻。带着水汽的夜风轻轻拂动她的袄裙,色如月华,飘扬绚烂,身姿自有种说不出的曼妙。

“姑娘,有三、四里水路呢,且要一会儿功夫,还是进来等吧。”丫鬟继续劝道。

“不妨事,在家时坐的时候久了,我略站站。”

翟兰叶柔声道,目光仍望着湖面,面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丫鬟只得不再相劝,进舱取了件披风,替她披上。

船缓缓前行,莫约过了半个时辰,能看见一艘颇大的夜航船静静停在距离浅滩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灯火……

三年了,终是又能见着他了!

她握帕子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上,心跳之快几乎让自己受不住。

“姑娘,从这边上船。”

丫鬟来搀扶她,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步上架起的踏板,登上那艘夜航船。

☆、第四十四章

才登上船,翟兰叶便怔了怔;她的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整张柔软雪白的羊皮。不仅仅是她的脚下,甲板上竟用羊皮铺成了供人行走的路。

“姑娘来了……”一名船上的侍女迎上前;“主人吩咐,请姑娘脱了鞋袜入内。”

翟兰叶又是一怔:“脱了鞋袜?”她看见这侍女竟也是赤足。

“是的,这是主人的吩咐。”

尽管是他的吩咐;可女子的脚岂是能随便让人看见,翟兰叶不安地望向四周;幸而目光所及没有看到任何男子。

“姑娘?”

迟疑片刻,翟兰叶方才点了点头。

那侍女取过一张圆凳,请她坐了;俯身替她脱下鞋袜;搀扶着她站好。

赤脚踩在羊皮垫子上,顺滑柔软的羊毛从指缝间钻出来,翟兰叶不甚自在地站稳身子,望着通向船舱这条软绵绵的路,只觉似做梦般的不真实。

“姑娘请随我来。”

侍女行在前头,她深吸口气,款款跟上。

进了外舱,灯火昏暗,她只觉得脚下的触感与之前不太一样,虽然仍是毛茸茸的,却不若之前那般柔软,显得硬碴了许多。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地上已不再是羊皮,换成了一张张狼皮垫子。

再往里头行去,愈发昏暗,侍女从舱壁上取了一盏灯捧着,她紧随其后,不敢离得太远。

侍女领着她上了楼梯,梯子上又换了一种垫子,她只能察觉出不同,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种动物的皮毛。

上了两段楼梯,再穿过一段过道,紧接着又上了一段楼梯,翟兰叶眼前方豁然开豁,竟是到了船的顶舱……

一轮明月在天,地上是一铺到底的玄狐皮,狐毛如针般铮亮。

赤足踏在黝黑发亮的狐皮上,愈发显得细嫩白皙,翟兰叶自己不经意低首看了一眼,怔了怔,竟不由自主红了脸。

“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暗处道。

原本领路的侍女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翟兰叶立在当地,微微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是你么?”

“三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男子靠在软榻上,低低轻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莫站那么远,你知道我的眼睛不太好使。”

翟兰叶缓步走到软榻面前,一双妙目望向男子,那男子的双目却看着她那双纤足。

他慢慢伸出手,用手背轻轻靠上她的脚踝,肌肤相触的那瞬,翟兰叶全身猛地一颤,缩了缩脚。

“你坐下来,咱们俩说说话。”男子也不恼,指着狐裘低声道。

翟兰叶曲膝坐在玄狐皮上,用裙子把粉足规规矩矩地掩起来,然后含羞带怯地垂目而坐。

男子望了她片刻,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来,在掌中轻轻摩挲着,笑着问道:“听说你爱吃鲜鱼汤,是不是?”

翟兰叶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京城也常吃。”他又道。

接着,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之中。

她偷眼望了他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这次来,会带我走么?”

男子笑了,抬手抚上她的脸,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秀美的下颌,低声道:“上一次见你,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正好是霜降那天。”

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在京城脱不得身,若不是为我娘守孝,我恐怕也来不了这趟。”

“你娘她……”翟兰叶抬首望向他,目光带着心疼,“你一定很难过吧?”

“她老人家登西方极乐净土,我为何要难过。”男人仍是笑道,“我爹倒是挺伤心,我劝他庄子丧妻鼓盆而歌,可惜他听不进去。我索性还是出来躲清净,顺道还可以来看看你。”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复问道,“是来带我走么?”

男子仍不回答,抚着她的脸,轻声叹道:“听说那晚,周显已把你吓着了?连那屋子都不敢住了?”

闻言,翟兰叶惶恐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就……就上吊自尽?我照着你的吩咐做,以为他最多就伤情几日,怎么会、怎么会……是不是我害死了他?”

“傻姑娘,这是他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男子的声音愈发轻柔,手滑落到她耳边,摩挲着耳垂,“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在京城里,每次接到你的信,心里都欢喜得很。”

“为何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也会做得很好。”她急切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你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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