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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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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心中十分纳罕,因方才穆临简过去与他们说话时,分明是一脸和颜悦色。却不知这些个人,是何以忽地有了犯错认罪的觉悟。
  我将这个困惑在心里压了数天。
  那日后,车队的行程便快了许多。我整日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五脏六腑得颤得跌宕起伏,全然不复前几日惬意。
  后有一日,我终于受不住车马劳顿,将主事的拐到一边,让他白日里跑慢点。须知一匹马一日跑个七八十里无甚关系,一匹马拉着车,一日抖个七八十里,便十分容易把人抖成癫痫。
  那主事同情又无助地望着我,郁郁道:“这事侍郎需得对国师说去,小的做不了主。”
  此言一出,我方才忆起前几日的困惑,好奇道:“对了,那日你们那般慌张,穆临简与你们说什么了?”
  主事复又忧愁地看了看我,原封不动地将穆临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日夜,我兜着十里银子,默默不语地去镇子上买了七八个软垫子,为第二日的颠簸行程做好保护措施。
  非是我要委曲求全,而是穆临简为着赶个行程,去对那主事说:“这行程排得挺好。到了姬州大祭天合该完毕了,我们可直接折回京城。兴许彼时运气好,大家还能一同上路,赏完西北风光,再赏赏下面曼珠沙华,很有些风情。”
  嗯,他可真是个王八羔子啊。
  夜深忽闻敲门声,我灰头土脸地从床上爬起将门敞开,见穆临简拎着个软布囊往我跟前一递,笑曰:“车马颠簸,你用这个装你一路淘来的物什,省得摔坏了。”
  我愁眉不展地接过那软布囊,默默地回房搜罗起物什往里面装了,一边嘟囔道:“你要赶路要加快行程,这倒也无妨。可你却寻了匹马在车外骑着,一路跑得悠闲,根本不解我在车里坐着的痛苦。你这般模样,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穆临简听了我这话,从我行囊里拾起个泥人端详了两眼,莫名说了句:“你好搜罗小玩意儿的癖性,倒不曾改过。”
  见我不解地望向他,他忽又一笑,说道:“你这么说,倒像是在怨我不与你同甘共苦了?其实我也可陪你在车内坐着,但倘若车行颠簸了,我便忍不住要将你护在怀里。如此一来,你又会如刚刚出行时一般,说我趁机轻薄你。不如你也寻匹马骑着?”
  我哀怨地看着他:“你晓得我不太会骑马……”
  穆临简在桌前坐下,以手支颌,好笑道:“这便是了,你若是要骑马,也只能与我同乘一匹。若你不介意,我倒也可带着你。”
  我坐下来,认真地瞧着他:“咱们俩之间,已经很不干净了。可这不干净,却是因着那春患粉。如今没了春患粉,我若再与你做那些亲密的举止,那便不止是身子上的不干净了。那样子,事情就不好办了啊。”
  穆临简一愣,片刻笑得春风化雨:“照你这么说,我合该寻个用春患粉做得香囊挂在你脖间,这样但凡你我之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也好寻个由头。”
  我对他投以愣怔又气愤的目光时,穆临简已然施施然起身。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笑道:“早些歇息,再过五六日便到姬州,马车你也坐不了几天了。”顿了顿,他忽又眯眼一笑,指了指我散下的发和一身雪白松垮的深衣:“你这副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刚刚跟你说话时,都有些走神。”
  我呆然瞧着他。
  他走至门口忽地又回头,皱眉添了句:“日后若有人夜里来敲你的门,你还是将衣裳穿好了再开门,这副样子可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我想我一定是因为刺激受大了,所以我才问了这样一句愚蠢的话。
  我问:“若敲门的人是你呢?”
  那瞬间,穆临简先是一愣,尔后笑得像只千年狐狸:“穿好的衣裳可以再脱嘛。”
  我忽地意识到,其实我对人第一印象往往是十分准确的。
  早在我初遇穆临简,他在仙鹤茶楼小啜着一盏茶,笑而不语地看我大骂国师了半日后才报其身份时,我就已猜到他有着一副坏到骨子里的脾性。
  不想后来,他先是请我喝桂花酿,后又帮我找小世子,解春患粉的药力。他的诸多善举,逐渐令我改观了对他不甚良好的印象,以为他为人随和大方,性情温好。
  可今日,我终于晓得,随和大方温好,那都只是他表面的样子。
  所谓坏到骨子里,指的正是穆临简这种坏得不明显,但坏得很深刻的人。
  不日我们一行车马,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姬州玥城。
  说起来这也是个奇迹,从永京城出发的钦差官队,仅用了半月余便赶来这大西北。
  初入姬州境内时,一段路黄沙漫天,一段路青草绵延。玥城是州府所在,得天独厚的位置倒令城内突显几分西北不常有的温婉与伟岸。
  我们将将入了城,便见得一行官兵正慌忙在列队,前方的马抬起四蹄嘶鸣一声,直把马背上的人摔下马来。
  因从京城的信函上写的是我们将于一月后到姬州,显见得姬州知州刘攘没料到我与穆临简竟将行程缩短了十余日。
  他从马背上跌下来后,只慌忙拍了拍灰,便拱着手快步急迎上来:“下官刘攘,拜见国师大人,侍郎大人。”
  穆临简因一路闲着无事,便跟我将要查办的官员的大致状况聊了聊。
  且说眼前这个刘攘,便是这群贪官污吏的中流砥柱。从永京城拨来修寺的银子,都是因了他的许可后,层层搜刮,最后只剩一丁点。
  因此依穆临简的意思,要查办这些官员,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先办了这个刘攘,给底下的官员一个下马威。
  他说得这些,我听起来都无甚趣味。须知我礼部的一个侍郎,平日只好些虚礼,与人打好关系交好朋友,乃我的特长,但若论及查案抓奸,那便忒有些为难我了。
  后来,穆临简又提及这刘攘贪了许多银子。多到一种什么境界呢?多到他非但在姬州置办了七八处宅邸,且在全国上下,以至于在永京城,他都拥有一间有着百十间厢房的宅子。
  这一点深深地戳到我的痛处。
  想我堂堂一个礼部侍郎,官拜正三品,现如今还寒碜地跟我那正二品户部尚书的爹,挤在同一处宅院里。他小小的一个四品知州,宅子竟然比我多出许多,这不禁令我恨得牙痒痒。
  即便我与我爹的宅子在永京皇城之内,地段比他的好许多,一想到他刘攘贪得银子,正是经我那户部尚书的爹许可后拨出的,我便忍不住要办了他丫的,抢了他丫的,强霸了他丫的。
  我怀着这样一种他丫的冲动面见刘攘,自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诚然刘攘本人,也并未给我与穆临简什么好脸色。他按着礼仪,给我们作揖行礼后,便摆出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凄然道:“下官着实未料侍郎与国师竟这么快来到姬州,因此连供两位大人歇息的宅邸也未备好,又因姬州在西北蛮荒之地,近年受灾,官银都拨去分给老百姓,因此更未来得及给二位大人准备接风宴。”
  顿了顿,他又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继续道:“若二位大人不嫌弃,不若就歇息在下官宅邸。下官家虽不至雍华,倒也还算干净。平日里所用膳食,虽不是珍馐海味,然五谷杂粮,倒也强身健体。”
  虽然莫子谦常说我娘娘腔,一双拳头也不过是绣花拳头。
  然而听了刘攘这番话,我亦不由握紧拳头,想要一拳揍了他丫的。
  正在这将揍未揍的关键当口,穆临简忽地好笑地看我一眼,伸手将我的拳头裹在手心里,对刘攘道:“有劳刘大人带路。”
  一路七拐八拐,待到了刘攘的宅邸,我又呆了。
  眼前赫然三间瓦房,刘攘与他的夫人一间,他的娘与他的几个儿女另住一间。刘攘指着余下的一间,装腔作势地说:“家宅贫寒,这间本是老母所住。因侍郎与国师到来,家母暂且与小儿们挤一挤,即便如此,也只有委屈劳侍郎与国师两人同住一间,挤上一挤了。”
  我险些晕过去。
  莫说我这一路上,瞧见的几处恢弘家产中,全是刘攘私吞的宅子,就是睡在他办事的衙门里,也比这地方好上百倍。
  这瓦房,显见得是他临时寻来招待我与穆临简,以表清廉的。
  我吞了口唾沫,正欲自个儿出去寻间客栈。不料穆临简忽地又伸手将我一拉。
  他抬起眼皮,淡淡打量了一下跟前的瓦房,笑道:“这地方收拾收拾也挺好,那我与侍郎就在刘大人府上叨扰几日了。”
  第27章
  夜里用过刘攘备得晚膳,一碗糙米粥外加几粒馊了的鹌鹑蛋,我一张嘴直能淡出鸟来。
  趁着夜未深,我与穆临简又去探看了车马队的下榻之地。
  因时随钦差出行,所以车马队不能离我与穆临简太远。然而,刘攘偏偏选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来招待我二位钦差,是以车马队的主事马夫们也只好歇在就近荒弃的马厩里。
  我远远望见一行二十余人,在稻草上躺了一列活像挺尸,不由深感悲催。
  穆临简对那简陋瓦房粗糙饭食尚能笑而纳之,然在瞧见一行朝廷命官,被刘攘折腾成这副惨状后,也实在忍不下去,飘飘然又抛了句:“京城下派的官,即便品阶不高,好歹也是皇上的颜面。”
  此言一出,刘攘下跪磕头如捣蒜,直呼情非得已,并承诺明日便去寻一处好宅邸来安顿我等。
  天边挂着一轮凄凉凉的下弦月。
  回瓦房的路上,我将穆临简拽到一边,与他低语:“你若能早些时候威胁这刘攘,我们今夜也不用挤在一处劳什子的瓦房了。”
  穆临简看我一眼,神秘兮兮一笑:“事有两面,与你挤在瓦房里,我以为是好事。”
  我饮恨。
  回到“刘府”已近亥时。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那刘攘在他这瓦房里凄凉捣腾了半日,自个儿也十分受不住,是以他趁我与穆临简歇下前,便来与我们一拱手,振振有词道:“下官忆及今日尚有公文未批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唯恐耽搁了正事,特来望二位钦差允许下官回府衙一趟,好连夜批改公文。”
  我自然晓得那公文都是幌子,正欲想个办法拉住他,不料穆临简捋了捋袖子,淡笑一声和气道:“批改公文是正事,去吧。”
  我甚萧索地看着刘攘的背影,又凄凉地望了一眼穆临简,郁结囤积,我也懒得说话,默默摸去床榻上,掀了被子打算靠着入眠来忘悲忘我。
  怎奈这一点小小的心愿,穆临简也不愿成全我。他伸手在我腰间一揽,沉声笑问:“你这副模样,该不会是在气我吧?”
  我转头便对上他欺得极尽英气逼人的面孔,吞了口唾沫,我才郁郁道:“你对刘攘这等奸人这般放纵,却要我这等善人与你挤这破瓦房,这是什么道理?”
  他眸色幽幽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地又贴近了些,双唇擦着我的嘴角,慢声道:“你今晚嫌弃那膳食,就舀了几口青粥吃,现在饿着也不好睡,我去弄些东西给你吃?”
  他说话时,嘴里的热气就混入我的呼吸中渗入五内,我的头皮一阵麻似一阵,顷刻也未计较他是否回答了我的问题,就被他牵出了瓦房。
  中夜风更甚,穆临简就手上搭着的袍子披在我肩上,浑身只着一件中衣。
  因这瓦房是刘攘寻来彰显清廉的,厨房里也只有些廉价的糙米,面粉以及菜蔬。
  我怀疑穆临简未做国师前,应当是哪家客栈的掌勺。须臾间,只见他在菜蔬里挑拣几番,将面粉扔进盆里揉了揉,再生火炒了几铲子,便烙好几张油饼。
  我裹着他的袍子,缩在膳房里避风的一角,目瞪口呆地见他将那面饼盛在盘子里递给我。
  我正舔了舔嘴,伸爪子正要去拿,穆临简一句“小心烫着”不禁令我深谴自己可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柴啊。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酒足饭饱后端坐在床榻上,夸穆临简的两句话却是很真心的,我说:“你那油饼烙得很不错,不厚不薄,忒有韧劲,我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些。”
  穆临简正端了烛火去关窗,闻言回过头来淡淡扫我一眼:“还好我今夜用了晚膳,五张油饼你不带停地全然吞了,真叫天下女子都为你汗颜。”
  我讪讪一笑:“你晓得我向来做女子很不成体统,也就如我正般性情,扮起男子来才可如此惟妙惟肖。”得见穆临简淡笑起来,我又挠头道,“可我平日却是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的,我吃你烙的油饼,觉得味道很熟悉,像是从前吃过一般,便不由多吃了些吃撑了。”
  屋内的烛火晃了晃。
  穆临简步至桌前一愣,须臾吹熄了烛光。
  我眼睛尚还未适应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黑茫茫中传来穆临简略显空洞的声音:“我从前若有事外出,便会烙好饼子留在膳房里。她不太会照顾自己,只会熬些青粥,有时她闲着无事,还会自己熬了粥就着我做的饼子吃。”
  顿了好久,穆临简忽地又道:“她后来说……那青粥跟油饼,是天底下换不来的珍馐海味。”
  我知道穆临简提及的那个“她”是柳遇。
  心底没由来紧了紧,本想安慰他两句,可我张了几次口,却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自己才是委屈的那个。
  夜里穆临简极其自然地与我同榻,我也未多做反对,反正我二人之间也不甚干净,今夜再锦上添花一次倒也无妨。
  只是我本来困意沉沉,然而头沾了枕头,却怎也睡不着。也来思绪辗转万千,不知觉间竟回想起穆临简这些时日来,与我讲的他与柳遇的事。
  我忽地有些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许多,问多了,仿佛徒增自己烦恼。
  思及我八卦生涯二十二年,头一遭吃了教训,我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身后揽着我的人忽地动了动,夜里传来穆临简沉沉的音线:“没睡着?”
  我轻声“嗯”了一声,翻转过身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忍了好半晌,终是没忍住,我抬头与他道:“那什么,我的厨艺也不好,也只会做青粥。你别想从前的青粥了,日后我有空去你国师府,你若烙了油饼,我也做可以就油饼的青粥给你吃。”
  穆临简愣了愣,温润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有静水流转:“好。”他道,须臾他又伸手搂紧了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气再呼气,“你的名字……原来是沈眉。”
  我点了点头:“嗯,沈可是我哥哥的名,我叫沈眉。”
  穆临简微微将我松开,笑道:“那我往后怎么称呼你?”
  我想了想:“亲近的人叫我小眉儿,我娘亲叫我眉眉,莫子谦现在称呼我沈可儿,但我晓得他往常,总背着喊我老二,因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嗯,这个称呼不雅。不过你还是得称呼我侍郎,因你不能曝露了我的身份。”
  “那就叫小眉,”穆临简一笑,“过几日你去见我家人,总不能没了称呼。他们在北荒的香合村子里,为了不曝露你的身份,你姓景,叫做景眉好了。”
  我以为景眉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不错。然而穆临简要带我去见他家人的理由,却十分匪夷所思。民间有个说法,叫“六月六,见姑姑”,是说嫁出去的姑娘,要在六月六的当日,回娘家一趟。穆临简道:“反正你在北荒,也没有亲戚,干脆将我的亲人当作自己的,回去见一见。”
  且不说穆临简所谓的家人都是他从前认得干亲,我根本也无甚立场去见他的家人。这问题着实令我困惑良久也未果,与他再攀谈半晌便也十分困倦了。
  将睡未睡的那阵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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