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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前夫一台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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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皆留在了门外。

牢中四面石墙逼仄,任凭外面天光大开,此间却无丁点光线泄露,唯有墙角处一个火盆里烈火正旺,哔剥作响。地面铺了干草,一人绢袍吉服一身绯红背靠石墙坐于干草之上,闭目垂眼,怡然入梦。非但无半分锒铛阶下囚的落魄,倒有几分出尘脱世眠竹荫的安逸。

我揭了食盒盖,将里面饭菜一样一样取出在一旁桌上摆好。继而,蹲下身,面对面看了他良久,但见火焰的光影在他脸上起起落落,一双远山如黛的眉下映出宛如月汐的涨落,我伸出手,用指尖滑过那眉骨沿着玉柱鼻梁慢慢描画而下,用仅有我一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道:“你如今亲也被劫过,婚也拒过,可是圆满了?”

倏地,我的手被一把擒住,对面之人双目打开,竟是清澈非常,无丁点初醒之朦胧。

听得他道:“不圆满。尚有‘抢新娘’一事三年之前未得去做,叫我悔入骨髓锥心痛楚至今。”

我挣了两下,非但抽不出手,倒似水藻缠身被他越握越紧,只得将头转向一旁,不再看他。

“妙儿,我知你怨我,从当年离开裴家那一刻起便怨我。”裴衍祯揽过我的后背,将我抱入怀中,动作柔和,却有种让人不能推拒的震慑力道。

“我不怨你,我谁也不怨。”我埋首在他胸口闷声道。

“可我怨我自己,无时不刻不埋怨自己当年为何不能决绝地抗旨辞官,乱伦便乱伦,被世人诟病不齿又如何?只要你我夫妻鹣鲽情深,又何惧人言。孰料,一步错,步步皆错,三年前当我听闻你答应宋席远的求亲之时,我恨不能……”我被他抱在胸口,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温柔似水,缓缓而过,相反,箍着我的后背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叫人窒息,我一个嘤咛出声,方才让他稍稍放松寸许。

我自他心窝处一抬头,正对上对面墙上悬挂的狰狞刑具,斧钺、铁锯、榜笞、拶指、皮鞭……还有许多我连见都不曾见过的凶器,不知是锈迹是血渍,在通红的火光中闪烁着冥殿的森冷。再一低头,却见裴衍祯后颈一道红肿的划痕,延伸不知尽头,在苍白凝脂的肌肤上触目惊心,我身上一个激灵扫过,寒澈入骨。

“他……他们对你行刑了?”

我慌乱地推开他,伸手便去解他胸前襟扣,手上却克制不住地颤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盘纽,我却怎么解也解不开,最后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蛮力用力一拉,将那盘扣绷断在地,方才扯开他的衣襟。

火光下,一片白玉胸膛轻轻起伏,不见丁点瑕疵,我又慌乱褪了他的衣裳,翻过他的后背再看,除了那道红肿,亦无其它伤痕。

裴衍祯转过身,声音似有几分哭笑不得,“妙儿,那是我被蚊虫叮咬的抓痕。”

我楞楞看着他,抽了口凉气,两串水珠子不能克制地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却再也停不住,我伸手捂住了口,压住那些将要从喉头破门而出的抽泣哽咽。

裴衍祯面上一怔,旋即伸手硬将我捂口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十指交叉握入他手心之中,反反复复唤着:“妙儿,妙儿,你怎么了?”

我忿然甩开他的手,用破碎不全的声音断续道:“你拒什么婚逞什么英雄?你……你要抗旨……早先为何不抗?既然……既然三年前不曾抗旨,如今怎么又来抗?……你做个循规蹈矩的臣子服从上面的安排便好,你好好地娶了那秦家小姐,安分守己地过一辈子有何不好?……你知道不知道,抗旨是死罪!……死罪……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颠颠倒倒,语不成句,我也不晓得自己要说些什么,全凭着一股莫名气力撑着。

此时,却听裴衍祯口中逸出一缕轻烟般喟叹,竟似从未有过的欢欣满足,顾不得上身未着寸缕,舒展手臂便将我轻柔拥入怀中。

被他这般一叹,我只觉身上真气尽散,游丝一线在他胸口低低抽泣道:“我不想你死……”

裴衍祯抱着我轻轻摇晃,用手一下一下抚过我的脊背,哄孩子一般低吟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妙儿莫怕,莫怕。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到齿摇发落同椁而眠,如何敢这般年岁便去赴死?你还记得我那面裴家祖传的免死玉牌吗?至多削官为民,并不至死罪。”

烩鲢鱼?掌勺人?

负责主婚之宫人一刻也不敢耽搁,飞鸽传书,另派快马加鞭,“两江总督裴衍祯抗旨拒婚”一事以最快的速度分别从天上地下嗖嗖传到了京里。太后娘娘当场悲恸非常,声称对裴衍祯失望至极,皇帝陛下拍案震怒,直言裴衍祯此举乃藐蔑皇权,视天家威严于无物,实是无可救药,非午门斩首示众不足以平其滔天怒火。然,念在裴家祖上有恩于皇室,皇恩浩荡网开一面,故而“仅”收回免死玉佩,削去裴衍祯两江总督一职,充入庶民,此生不得再入朝堂为官,以示惩戒。

我自裴衍祯被投入大牢次日探过一回监后,直至他出狱再没去过一回大狱。宋席远更是自那日婚典之后至今杳无音讯,再没在沈家登堂入室出没过。

沈园之中初夏渐至,除却灶间新添了个厨子,树梢尖卧上些破蛹而出的鸣蝉,倒也无甚变化,依旧有条不紊千篇一律地日复一日。

爹爹前些日子忙着去北边跑丝绸,脚不沾地,今日好容易歇下来,全家人齐齐陪着在前厅吃晚饭,顺道听爹爹说些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丫鬟们陆陆续续将菜肴羹汤端了上来,一道拆烩鲢鱼头恰恰摆在了宵儿的面前,但见汤圆垂着双乌目,鼻头微微皱了皱。

本来依我之见,这鲢鱼是极好吃的,肉质松嫩头多腴,佐以豆腐鸡丁一烩焖,真真不愧淮扬菜系之榜首。然而,宵儿自小便不喜鱼腥,丁点鱼肉也不肯吃,也不晓得像谁,我后来揣摩了一下,。电子书。怕不是汤圆在我腹中是因着一碗鲜鱼汤给催出来的,故而天生禀性便厌弃这腥味,这般一想,多少心下几分恻然不忍。平日里爹爹不在家时,各院都是分开用饭的,遂,我也不强迫汤圆吃,还特意吩咐过厨房莫给我和汤圆住的院子做鱼。

爹爹却不同,最是瞧不惯小娃娃挑食浪费,每回家里聚宴,必会督促着孩子们荤素搭配各样菜都要吃些,若是挑三拣四必定要惹怒他老人家,手心少不了挨竹板。当年,我和两个弟弟都挨过打。

家里厨子皆晓得汤圆不吃鱼,又怜他这般白嫩细弱挨不得罚,故而每逢爹爹在家聚宴之时,皆是能不做鱼便尽量不做鱼,用些其它精巧菜式抵挡过去。总归爹爹常年忙碌,在家这样正正经经吃饭并没有多少顿,故而至今汤圆倒也没挨过爹爹的惩戒,家里人也都不晓得汤圆不吃鱼。

只是,家里新近聘了个厨子,虽然一手厨艺了得,态度也极是温和,不似一般伙夫那样被灶火熏得脾性暴躁火急火燎,家中上至姨娘下至鹩哥饮食皆经他一手料理尚且游刃有余,然,千好万好独有一点不好,有些一意孤行,非但不将我莫做鱼的嘱托放在心上,反而屡次气定神闲温文劝我:“天下珍馐数鱼鲜,小孩子尚在长身体,鱼肉最是滋补。”平日里执意往我院中送些鱼便算了,毕竟我可以替汤圆吃,今日全家齐聚爹爹在场,居然也做鱼……汤圆此番定然逃不开受罚。

我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让人把这鱼给撤了,转头却见汤圆跪在牙板透雕葡萄纹饰的圆凳上,一手撑着理石台面,一手不甚娴熟地举了银勺一反常态戳上那鲢鱼,划拉下一大片鱼肉。爹爹虽开明通达却讲究长幼有序,家中用饭皆须长者先动筷,小辈才能跟着开始吃,汤圆此举当下便叫爹爹眉头皱成个大大的“川”字。

我正待将汤圆抱下来,却不意汤圆矜持地将那剔下的鲢鱼肉遥遥送入一旁爹爹的碗中,甜甜糯糯道:“爷爷吃。”

一时哄得爹爹心花灿烂开,“川”字变“三”字,连连道:“乖,真乖!宵儿比两个舅舅都孝顺。”姨娘们瞧汤圆虽小却如此乖巧亦是笑得乐呵。

一旁大弟弟沈世自不会与汤圆这么个小团团争爹爹的宠,万年不变一副冷冰冰对着账本入定的表情,除却生意上的事能叫他放在心上,其余万般诸事皆撼动不得。小弟弟沈在却不同了,毕竟还小,只大了汤圆八岁,平素里淘得很,爬树挖泥焚琴煮鹤,同我一般不待见汤圆这文静的性子,偏生其母小姨娘欢喜汤圆,直拿汤圆安静喜文的性子给沈在做范本,叫沈在恨不能拉汤圆一同入水,现下听爹爹这么一说,自是小嘴一撅,不服气皆摆在面上。

汤圆乌润润的眼睛怯怯眨了眨,伸手翘了些许鱼肉放入沈在的碗里,细声细气道:“宵儿没有小舅舅乖。”接着,又依葫芦画瓢剜了点鱼肉给大弟弟沈世,腼腆道:“大舅舅也吃。”

这般孔融让梨贴心分鱼,非但叫沈在觉着面子里子都赚回来,竟连沈世都有几分动容,伸手拍了拍汤圆的脑袋。一家人本来人多,一个花鲢鱼头能有多少肉,三两下便被汤圆分派净了。

爹爹瞧着欢喜慰足竟也忘了汤圆碗里丁点鱼腥未沾,直夸:“嗯~这鱼做得味道不错。同过去滋味倒有些不同。”

大姨娘头也不抬,淡然回道:“家里灶间新近添了位做菜师傅。”

爹爹沉吟片刻,评道:“甚好。”

一顿饭不到一个时辰便过去了,饭毕我带了宵儿回院子里,但见那宋席远送来的大鹩哥站在架子上摇头摆尾来来去去瞅着我,勉力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于是继续烦闷忧郁地走来走去,这鸟儿也不知怎么了,过去呱噪非常,近些日子倒是一言不发,闷头踱步的模样颇显出几分诗人的忧郁气质。

说起这大鹩哥,家里人见它聪明伶俐也不是没教过它念些阳春白雪的诗词,孰料它一句也不肯念,只记得宋席远教的些淫词艳曲,还常会自问自答说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

譬如它总喜欢问:“妙妙,我们重圆吧?”

接着自己流利接道:“好。”

又问:“妙妙,我宋三可好?”

当下又马不停蹄学了女声自续道:“席远,开天辟地你最倜傥。”末了还佐以欢快的江南小调“我们俩划着船儿采杨梅呀采杨梅……”

别说,这扭捏的女声倒学得几分像。只是,那日这鹩哥在架子上欢腾扑棱着自娱自乐之时,恰逢那灶厨师傅初上门。一时叫我几分尴尬。幸得那灶厨师傅只是淡淡瞧了它一眼,并未多言,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日后给我们母子二人做菜时还不忘捎带给这鹩哥喂食,倒也不计前嫌,将这鹩哥喂得毛色锃光发亮、体态膘肥。

将汤圆安顿好后,我想了想,终是拾了道越过垂花门向后去那外宅灶房所在,但见灶房炎炎中一人正坐于遍地瓜果菜蔬之间,纤长的手捻了簇青翠在看,眉宇间霁月浮云疏疏朗朗,那姿态气韵不免叫人联想到园中一倚栏雅士在攀枝吟诗,实则细细一看,此人指间青翠不过是株水芹菜,实在与那些阳春白雪的银杏杨柳没丁点关系。

一旁灶头上摆了些零星饭菜,纹丝未动。那人转头对我微微一笑,齿若编贝,“你来了?”

分明是一件俗之又俗的围裙,系在他身上却有种别人学不来的出尘韵味,连带着一旁地上笨拙的冬瓜土气的大葱都一并与有荣焉雅致起来,仿若可与那荷塘月下的芍药柳榕竞相媲美。

我一时愣了愣,直到瞧见他明眸中漾起的涟涟笑意方才低了低头回神问他:“你怎么还没吃饭?”

“可巧刚才他们采办了些新鲜菜蔬回来,我便顺带看看。”他不甚以为意,浅笑了下。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水芹菜和腰间的围裙,想起那本来指间应执的朱砂笔,腰间应珮的玉绶带,心中融融一动,鼻尖又酸了酸,垂下眼帘低低道:“委屈你了。”

闻言,见他放下水芹菜,起身靠近我,将额头抵在我的发间,呢喃嘈切道:“这是什么话,我如今甘之如饴尚且来不及,又岂有委屈之说?古人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如今可算得巨隐隐于厨,真正算得是塞外隐士了。况且,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也是应当。只是——”听得他拖了个长音在我发间轻轻一笑,几分调侃道:“只是我这般忠心可鉴日月可表,君可有赏?”

小白兔?椰菜花?

“只是我这般忠心可鉴日月可表,君可有赏?”

我面上一热,别过头去,想了想又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浸墨染月的乌眸,“有赏,自然有赏。便封你做个‘沈府掌勺第一厨’,可好?”

裴衍祯目盛浅波望着我,伸手脉脉抚上我的眼尾,答非所问道:“宵儿长得真像你,尤其这双水滟凤目更是肖似非常。”他低下头,挨得近得不能再近地贴了上来,双手擒住我的手腕,“妙儿,你可是原谅我了呢?”唇间吐纳暖暖地擦过我的唇瓣,悠悠,幽幽地散开去,刹那,心中有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一串羽音泠泠而过。

我懵懵看着他蓦地松开我的手腕,伸手入怀掏出几片薄薄的东西放入我手中,“我说过一年雕一对皮影人给你,今年已是第四年,四年,思念,两谐音。衍祯一刻也不敢或忘自己的承诺,妙儿可还记得呢?”

我垂头看着掌心那四对栩栩如生的皮影小人儿,指尖动了动,明明晓得正宗裴氏流收妖化敌大法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却止不住眼中一串水珠“唰”地一下落了下来,我想,即便我真是只山间僻野小妖,碰上裴衍祯这样道行高深的捉妖法师,被捉拿降服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并算不得我意志薄弱,只是在劫难逃罢了。

“妙儿,莫哭。”裴衍祯揽着我轻轻摇着拍抚我的后背,突然,却听他道:“妙儿,当心!”一下将我推了开,伸手一挡,脸面一错闪避开来。一连串动作短促流利,毫不拖泥带水。

我抬头,但见他手心正中一串红艳艳的水渍正伴着几颗干黄的辣椒籽慢慢淌下。我尚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汤圆小小的身子已挡在我面前,手中举了个鱼鳔做的水囊,囊中饱饱一泡辣椒水对准裴衍祯的眼睛,听得他用糯米一样软软的声音震摄裴衍祯道:“不许打我娘,我有辣子水!”全然忘了平日里对裴衍祯的畏惧,一脸深仇敌忾,亮晶晶的两只眼睛瞪足了圆,水润润的嘴也嘟了起来,活脱脱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白兔。

裴衍祯想来从没见过汤圆上阵杀敌的英勇模样,一时难免错愕,旋即失笑,掏了绢帕将手中辣椒水拭去,弯下腰身温和问汤圆:“宵儿怎么说我打你娘亲呢?”

汤圆警惕地护着我退了一步,奶声奶气地言之凿凿:“你打我娘后背,将她捶得都哭了,我都瞧见了。”

裴衍祯抚额,哑然失笑。

我蹲下身,抱过剑拔弩张炸起羽毛的汤圆,安抚他,“宵儿乖,娘亲没有挨打。” 汤圆将信将疑看了看我,似乎还是不信,我只得对他道:“不然,娘亲打回来好不好?”说着我站起来对着裴衍祯的后背意思着拍了几下,汤圆方才稍稍满意,将辣椒水矜持文雅地揣回袖兜中。

裴衍祯由着我们母子前后夹攻,十分配合,片刻后,蹲下身将汤圆的一只小手握入手心里,循循善诱问道:“宵儿可想要个爹爹呢?”见汤圆面有疑惑,又道:“爹爹会将宵儿和娘亲当成世上最重要的人来保护和疼爱,宵儿以为可好呢?”

汤圆不动声色地偎向我,抱过我的脸伸出小小的手将我腮上残留的泪渍抹去,信誓旦旦道:“娘亲莫怕,宵儿保护你!”继而看了看灶台上的鱼汤,转向裴衍祯,奶声奶气坚定道:“我娘有我保护,不用爹爹。”

这童言无忌生生将了裴大法师一军。裴氏流收妖化敌大法首次铩羽而归,难得见裴衍祯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

汤圆眨了眨眼,委屈怯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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