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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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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样的白,火样地红。在暗黑的夜里。

在晕过去之前我只来得及做一件事:一口血,弄脏了眼前人地袍襟。

我狂奔。

从一个靛青的屋顶越向另一个,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幕色沉沉,阴风猎猎。铅灰色的云当胸穿过,冰冷。我低头看,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洞。

为什么。

我的心,不见了。

泪流满面。

梦中,似乎有只温暖地手轻轻为我擦去眼泪,小心翼翼。

是你么?

却让我的哭泣更加无法停止。

缓缓睁开眼,身下轻轻晃动,马蹄銮铃清脆,宽大却很朴素的车厢内弥漫着一点惨淡的阳光。

过了多久?天亮了吗?我这是在马车上?

一切。。都是一场梦吧……

我背靠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鼻端萦绕的是一点非兰非麝的味道……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

不敢回头,我怕看到他眼里的同情。我怕他看到我眼里地泪水。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也并不继续发问。只是更紧些抱住我僵坐的身体。

“我怎么在这?”终于能开

“亏得丁寻放心不下暗中跟着你……”

是丁寻啊。我轻声道:“我好象把他地衣服弄脏了?等我有空时做件新的还他……”

“不用……我自有赏赐,你……唉……”叹息。淡淡滑过我耳边。

车帘有节奏地轻荡,我地视线穿越而出,心在别处。

“我要回去。”我吃力移动身子,伸手去掀那车帘。

手臂被拉住,“回去?”

“嗯,我不能就这样糊涂着难过辈子,我必须回去证实给自己看,即便……我也要他亲口说给我听!”

车厢里忽静了一下,只有四外的马蹄声銮铃声纷纭杂沓,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与你同去。”

我立在他地宅院前,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只是江心孤渚,任身边人流来去,孑立四无倚。

他院里的春树开着鲜嫩的花,从墙头伸了几枝出来,我怔怔看着,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荣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热,更显得我的冰凉如许。

强打精神绕到角门僻静处,提气跳墙进去。

正是春草芳菲时节,园里姹紫嫣红,枝上柳棉吹又少,桃花依旧笑春风。我来到他的房间,空气里淡淡飘荡着他惯用的香,几枝花插在瓶里,他的玉萧依旧在架上,书案上的几册诗集,被从窗子溜进来的清风翻着,夹了几片落英进去。

所有陈设一如往昔,只是少了那个看书吹萧赏花的人……

我黯然走出来,正见到月门外朱墨经过。

冲过去,拉住他,“你们少爷呢?”朱墨突然看见我,一惊,“表小姐!!您回来了!少爷、少爷他出远门了……”

“去哪了?几时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去哪了小的不知,只道是昨个连夜走的,并未交代何时回来……”

我愣愣出神,朱墨看着我,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他……”我忽觉喉咙有些干涩,“他是一个人走的?”

“小、小人不知……”

“是不是……和一个红衣女子?”

“小人没看见……”惊慌低下头。

只是,在他低头的瞬间,我已看到他眼里的神色……

那是,怜悯。

人,原来可以不停歇的跑这么久。

奔跑时泪珠就不会滑下了。它们会直接没入鬓发。

街巷,官道,小径。原野……一路向后无尽逝去,没有方向。

渐渐有巨大的水声。闷响似万马奔腾,我跑上一座土丘,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波澜壮阔地长河横亘在面前!

手臂猛的被人用力握住,“你做什么回头。是荣哥紧张的表情,我张臂向滔滔江水,“不做什么,只是看水啊……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忽然想放声大笑!

我竟也会遇到这种事呢!疼,他握住我地双肩扳过我的身子,激昂地水声中,他的怒吼振聋发聩:“何必如此!!!你心里就只有他一人么!!”

脚下土地在颤抖。河水咆哮,惊涛拍岸!

他眼里怒色凌乱。

我怔怔看着他,倦然一笑。柔声道,“从来都是啊……”

他目中的暴烈怒火慢慢凝成一脉寂寒冰川。随即支离破碎。片片掉落。

他最后看我一眼,忽松开手。转身离去。

我追上他,拉住他,安慰他,告诉他别太伤心……我在意识里觉得我是该如此的,但事实上我只是跌坐在土岗上,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后,就收转视线,痴望着波涛翻涌地河水,愣愣出神。

太阳一点点向西滑落,影越漫越长,天地间铺满炫华的金、壮阔的红,而暗影里,落辉鞭长莫及的地方,是一点黯然的紫。

朝飞暮卷,云霞夕晖。没有平沙浅草连天远,却依然是落日孤城隔水看。

李白叹: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暮色四合,群鸦乱舞。

熔岩般绚烂,金色的波涛,翻流起华丽的危险,妖娆着奔腾向天际。

天地胶合处,是一切奔涌的终点,目光被深深吸进去,无力自拔。

一弧苍穹,诡魅的俯近,清地紫,浊的黑,刚烈的压下来,疯狂挟着绝望。

死亡地妩媚。

生命的狰狞。

天边那抹殷红渐渐黯然在西山后,突然,青灰满目。一阵冷风袭来,衣不胜寒。

我瑟瑟站起身,走吧,总不能在这里坐化成石头,尽管我并不知有何处可去。

天高地迥,无可为家……

却不想双腿早已坐得麻木!我站立不住,无法自抑地跌向那条奔流!

我发誓并非有意如此,但当身子向下坠落,当水花越来越凛冽地溅在脸上,当涛声越来越清晰的响在耳中,不觉微笑……

心底一个声音在说:如此,也好。

突然腰上一紧!毫无征兆地被卷进一个灼热的怀里!这人出掌凌空四下里拍出,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已带着我落在岸上。

闭住眼,跪坐了太久,有些眩晕,身上软软的几乎站立不住,待我终于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泪水一下子浸湿了眼眶。

扶住我羸弱身子的,是荣哥。

又回来了,还是从未走开?

他眼里是怨,是怒,是心疼,是责怪,我已分辨不清,想勾起嘴角给他一个微笑,却不小心让珠泪扑簌零落……

猛的被他裹进怀里,他紧紧的、狠狠的抱住我,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般发狠用力。

只那样抱着,并无一语我的些微挣扎只换来更窒息的力度,直到我轻声呻吟:“我要被你捏碎了……”才终于被他松开。

他别开脸,并不看我,只是以不容我闪躲的坚决牵住我的手,慢慢向大路走去。

晚风吹乱我的长发,越来越沉暗的暮色里,我不辨方向,就任由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拉着,随他走向远方。里来的吟唱啊,融在风里,悠然飘荡,是谁在弹铗而歌,寂寥疏落,玄远绵长: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宫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注释:

(1)《金铜仙人辞汉歌》,唐,李贺,字长吉。

青莲三】第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阳光透过霞影纱窗淡淡洒在我脸上,窗棂上粘着几片花瓣,是昨夜雨珠打落的,已被洗尽了残香,我斜依在窗前的西施榻上,望着那几点柔粉,出神。

今年雨水似乎特别多,总是刚有几分夏的味道,就会有一场清雨来延缓暑热的脚步,是春舍不得离开吧。

自那夜我就病倒了,真是没用啊,肉体比精神更脆弱,说胡话、烧得天昏地暗……我在荣哥面前失态的次数多到足以令我麻木,估计他也习惯了……时清醒时糊涂,一路病怏怏的被他抱在马车上带回汴京,好容易转好些,一见风又咳得象挺机关枪,这几日终于大好了,人却越来越懒得动,每日只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一阵清香,碧溪捧了几枝荷笑吟吟进来,“小姐,昨儿下了一场雨,这后园荷塘里的荷花倒开得更热闹了,那红红白白的真是喜人,奴婢记得小姐最是爱荷花的,便折了几枝来插瓶,小姐闻闻,真香杀人呢!”

我略转动身子,仍倚在榻上,勾了嘴角道:“果然是香,难为你有心记得,插起来吧。”

她取了只千峰翠色瓷觚把荷花插起,一边摆着疏密错落的造型,一边搭话道:“流云去了这许久,想也该回转了,这京里就属梅家铺子的雕花蜜煎、砌香咸酸与众不同,小姐再候片刻,估计这就到了。”

微笑,我不过是前几日说起想吃莲蓉酥,她们就高兴得不行。大约是觉得我厌食了这么久可算又恢复对食物的兴趣了,流云自告奋勇出去采购,这几日不仅点心糕饼换着花样买回来。连药木瓜、梅子姜、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之类的零食都带回一堆,这不是要我发胖嘛。

这两个丫头真是伶俐。我这次回来虽然并没说什么,她们倒象知道我心情不好,每日想方设法哄我开心,难道,我脸上的郁闷写的那么明显吗……或者。又是荣哥授意?

我很承他们地情,所以自然要配合做出一切如故的样子。

尽量做成那样子……

门外脚步声碎,流云一溜烟跑进来,眼睛晶晶亮,“小姐小姐,您猜我在路上遇到谁了?我遇着颜如雪颜姑娘了!”

碧溪笑嗔道:“瞧你风风火火的,遇着颜如雪也值当你如此兴头?去岁她不是常来咱们店里嘛!”

流云掩口笑着,“这不是有日子未见着了,我瞧这颜姑娘人好。听得小姐病了许久,定要随了我来探望呢,现儿今正在花厅上坐等。”

哦。颜如雪,那个美人我喜欢。“好。看茶了没有?我这就过去。”起身,向外走。

“哎呀小姐。您别是就这么出去吧?”两人笑嘻嘻拉住我,“总要梳妆了再去啊!”笑,倒是忘了,家常素衣也罢了,这些天懒得盘发髻,我地头发都是披散着呢,这样见人似乎是有些失礼。

让她们给我把头发简单盘了,拿支玉簪簪住,我想了想,对碧溪道:“去叫人在后园荷塘水榭上置些果酒,我要和她赏荷饮酒。”

碧溪笑道:“阿弥陀佛,小姐可算愿意出屋走动走动了!”高高兴兴出去布置。

有那么夸张嘛,我不过是当了几天宅女,这不还经常在卧室和书斋之间走动呢……

来到水榭,见到居中已放了张如意头云纹大榻,上置小案,设了杯箸,摆着精致茶点蜜饯。

不一时,就见着流云引着颜如雪和她的随身丫鬟过来,只见颜如雪穿了件杏色软短襦,掐了月白牙子,下配素白湘裙,腰上一条银红长绦,修眉妙目,粉面桃腮,真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呢!

我笑迎上,“许久不见,姐姐越发美丽动人啦!”

颜如雪拉着我地手,笑道:“妹妹才是愈加性感了呢……”差点惊笑出声,上次教她的词汇她倒记得牢。

让了坐,颜如雪打量着我,微笑道:“听闻妹妹玉体违和,此刻见着气色倒是甚佳,妹妹可大好了?”

我点头,“有劳姐姐挂怀,我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这气色能不好么,小妹就不故作那西子捧心状啦。”

相视而笑。

“多谢姐姐专门来看我,我这些天正觉得闷的发慌呢,有人来陪我喝酒聊天真好!荷开水殿,青梅煮酒……诶?酒呢?”我转头向碧溪,“碧溪呀,你不是把我的酒贪污了吧?”

碧溪慌忙道:“奴婢怎敢!奴婢是想小姐大病初愈,这酒,还是不吃了吧?”

“还初愈呢,我这都好了多久了,无妨啦,拿来才应时应景,没有煮酒又怎配得了这梅子,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1)……不,还是且趁青梅尝煮酒,莫待细雨熟黄梅好了,哈哈。。”

颜如雪拦道:“妹妹这诗作得新奇,不过这酒嘛,你我相投,吃酒也不在这一回,妹妹还是将养身子要紧。”

我摇头,“虽说论交之道,不在黄金白璧、肥马轻裘,不过我今日正有雪夜访戴的兴致,你们不要扫我地兴哦!”向碧溪摆摆手,“快快去取来嘛!”

碧溪无奈,很受气小媳妇的去了。

颜如雪掩口笑道:“妹妹竟连耍赖吃酒都要扯上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典……”

我嘻嘻一笑,“姐姐知我。”

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第五子。据《世说新语》载,有一日。夜里下大雪,他睡醒过来,命家人开门酌酒。他边喝酒。边展视远处,但见一片雪白。“四望皎然”,“因起彷徨”,于是咏起左思《招隐》诗,忽然想到了戴逵,戴逵即戴安道。也是当时名士,这两人所住的地方相距甚远,王徽之连夜乘小船而去,过了一天才到,但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调头返回。有人问他,你大老远过来,为什么到了门前,不进而返呢?他答道:“我本是乘兴而来,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何必一定要见到戴逵呢?”

穿来前在艺术史论课上,教授酷爱引用《世说新语》里的典故。听得大家神往不已:魏晋南北朝时期,还真是出艺术家、疯子、偏执狂、怪人的伟大时代呢!那时地人。过于潇洒不羁。感觉很不“中国”,不太符合通常意义上古代中华民族的谦虚谨慎内敛自省的光辉形象。但我喜欢。

碧溪终于取了酒来。我看着她那哀怨地表情,笑道:“碧溪流云,你们带这位姐姐,”我指颜如雪的丫鬟,“下去喝茶吃点心吧,不用跟前伺候了,我和如雪姐喝酒聊天,闲杂人等无事不要过来打扰。”

那丫鬟得了颜如雪首肯,便随碧溪流云一起下去了。没了碧溪让我如芒在背地幽怨眼神,绵软甜糯地温酒下肚,口感似乎格外好呢,我们也不搞那些敬酒的虚礼,只随性而饮,倒是更舒畅些。软风轻柔拂过,荷香淡淡,清波荡漾,与美人花间对酌真是人生乐事啊。

我一手支头,依在案上笑道:“好容易有了青梅煮酒,我们是不是该效法古人议论一下谁是当世英雄啊?”颜如雪失笑,“妹妹这题目合该去与须眉男子作,问如雪岂不是求道于盲了?”

我笑,“人家就是应时应景COS一下三国嘛……”诶,貌似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三国演义》地情节,这个时代能看到地《三国志》里有“论英雄”,却是没“青梅煮酒”凑趣地场面……赶紧转了话题,“那只好风花雪月一番了,姐姐长于诗词,我一直不知姐姐喜欢哪位大家地作品呢。”

颜如雪道:“赵弘基所撷《花间集》最为我爱,便是日日读着也难放下,真是:咏不尽的旅愁闺怨,道不完的离恨合欢……”

我点头,确是女生口味。

她拈起一支牙箸,在酒盏边缘轻轻敲着节奏,樱桃颗破,柔美的歌声涣涣流出:“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3)

温词本就缠绵悱恻,被她清婉柔转的唱来,似有无尽相思,从心底最柔软处无声的漫上来,周围的荷开鸟语倏忽而逝,茫茫天地间只有这一点天音悠然飘荡,我听着,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她曲调一变,是温庭筠的另一阕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待她一曲终了,再看我,惊道:“妹妹,你……”

脸上凉凉地。

真没用,辛苦装了那么久,只两首闺词就让我现了原形…我转开脸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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