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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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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大衣有他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味,和清新的皂香。在这寒凉的夜里,闻起来也有些冷冷的。

静漪随手关上了门,陶骧立于屋内,打量着这间布置简单的房间漓。

他看了她,说:“协议书在口袋里。”

静漪愣了下,伸手探进大衣口袋,果然有一个信封。

“字我已经签了。”陶骧坐了下来。

静漪打开信封,将里面厚厚的文件抽出来。最上面的一式两份,正是离婚协议书。她粗粗一看,一条条列的很清楚,内容并不复杂。而落款处,是他工整的字迹,写着陶骧二字,还有今天的日期,鲜红的印章。

她紧盯了这一条:二人育有一女,由男方抚养……双眼便模糊。

“陶骧,你还是……”她哽咽。

陶骧趁她看文件的工夫,已经从屋角桌案上取来了笔墨。他拿了毛笔,轻轻舔了墨,端正地置于她那一侧的砚台上,说:“三日之期未满,我已成你所描述之伪君子。看来你的人,比你想象的效率还要高的多。”

静漪怔住。

“奶奶从什川回来的路上被示威者围困,若不是我早有准备,后果难料。”陶骧缓慢地说着。静漪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陶骧平静地望着她,“我原本便无意将囡囡给你,这样一来,就更不会如你所愿。”

静漪手按在桌上,撑着身子。

“奶奶怎么样?”静漪问。

“你还关心奶奶怎么样?”陶骧反问,“你手握利刃之时,难道没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时?”

静漪闭了闭眼。

山呼海啸般的游行队伍仿佛在从她面前走过……她紧咬着牙关,低声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陶骧看着她,并不发话。从他眼中,也看不出情绪波动。

静漪低了头,眼前笔墨纸砚具备,那纸上幻化出来的,竟是囡囡胖嘟嘟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笔杆,那面庞倏然消失。万箭穿心般,痛彻心肺。

“你能答应我吗?”她问。

“说。”陶骧说。

“保护好囡囡。”她说。

“好。”他说。

“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她来到这里,哪怕她闯了祸、犯了错……那我……就签这个字。”她看着他的眼睛。

“好。”他说。

“你答应我的这些,一旦有一天你做不到,我有权带走她。”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的女儿,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要离开她,她肝肠寸断……她腿也发软,不得不用力撑着桌子,好半晌才能拿起那支笔来。

笔端有些涩,程静漪三个字笔画又甚多,她不得不停下来几次,才能写完自己的名字……手边没有印鉴,她看了一会儿他名下那鲜红的朱砂印,低头咬破了左手拇指。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钻心的疼。她右手拇指帖上左手,沾了鲜红的血,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迹和未干的墨迹混在了一处。

陶骧将手帕递上,静漪没接。

她捏着流血的手指,疼痛渐渐由指尖扩散到全身。她疼到发抖,连视线都在抖……她望着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稳如泰山的他,说:“我会回来接她的。”

陶骧取了其中一张协议书,叠好放在左胸前口袋里,说:“那些文契你收着。是你该得的,一样不会少。”

“囡囡,和时间,什么都补偿不了我失去的这两样……”静漪伸手将桌上的那些文契拿了起来,两三下之间,撕成碎片。然后她将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取了下来,置于碎片之上。金光玉耀之中,斑斑血迹更加触目惊心。“我要的,你再给不了我,陶骧。”

陶骧一把拉过她的手,用手帕缠住她的手指,紧紧地系上。

静漪解开领口,将颈上戴的那枚玉坠取了下来。攥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玉坠放在他手心里。

玉坠还带着她的体温。

“给囡囡……给囡囡……”她重复着这句话,放了手。

跌跌撞撞地,她走出了这间冷屋子。

外面有重重的黑影,迫不及待地向她围拢过来,让她头晕目眩。分明有人在叫她,她点头应着,一时之间却有些糊涂,简直不知此时自己身处何方……她扶着围栏走着,竹林前方的空地上,是如霜般的月光……有颤巍巍的黑影踏碎了那月光,清楚地叫着“静漪”。

静漪站下。

她终于看清空地上来的人,顿时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她细细地叫了声“姑奶奶”——陶因泽拄着拐杖,由董妈搀着,伸手过来握住了静漪的手。

静漪经过这一整天已经身心俱疲。责骂、惊吓和苦痛,她都承受过来了,此时姑奶奶温暖的手却让她觉得有千斤之重……她简直要在这重量之下低下去了,直到伏在地上。

静漪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

陶因泽眼中分明也有泪。她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一边骂着坏丫头,一边就朝静漪身上打过去……静漪没有躲闪,可陶因泽的拐杖就在要打到她身上时,却拐了个弯,照着陶骧便去了。狠狠地抽在陶骧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董妈怕她伤身,急忙劝阻。

陶骧要扶她,她也不让。

她忍了泪,喘息半晌,将静漪扶了起来,又看静漪半晌,说:“漪儿,到今时今日,姑奶奶是没有法子的了。”

“姑奶奶……”静漪摇头,“漪儿对不住姑奶奶……漪儿这就走了……”

陶因泽怔了似的,看着静漪,咬牙点头。

陶骧怕她撑不住,也不说什么,过来便将她背了起来。陶因泽抬手垂着陶骧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陶骧不管不顾,出了门将她送上车,打发人送她回去。

陶因泽终究也是八旬老人,经不得这般动情动怒,只好由着陶骧安排。

静漪出来,才看到张妈也在外头等着。

“少奶奶,”张妈过来给静漪送了斗篷,“回去吧,囡囡等少奶奶哄着睡觉呢。”

静漪抓住张妈的手,也不看她,说:“回去……你回去吧,张妈。囡囡……不用我哄,也能睡安稳了。”

“少奶奶……”张妈呆住。她有些发慌地转向陶骧。“少爷,少奶奶,这……”

静漪回转身来,对着陶骧,说:“我这就走。走之前,我想再去趟萱瑞堂。老人家今日受惊是因为我。我不提此事让她伤心,总该给她磕个头。”

陶骧点了头。她好像是在暗夜中前行的人,几番挣扎之后看到了亮光。他吩咐轿夫过来,静漪却没有上轿。于是他陪着她,步行去了萱瑞堂。

静漪无声无息地走在最前头,陶骧走在了她身后。

在萱瑞堂的大院里,停了好几顶小轿,她知道这都是谁的。也正如她第一晚到了陶家,此时萱瑞堂里,陶家的女人们,是除了陶夫人,也应都在的。她知道不过是一帘之隔,她们都在等着她……她走到了正房门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个头。

“七少奶奶。”陈妈站在她身边,伸手想要扶她。

她没起来,轻声说:“奶奶,姑奶奶,姨奶奶,姑姑……静漪不孝,从此往后不能侍奉左右。诸位长辈几年来疼爱静漪,此恩此情,唯有日后再报。静漪最后再请求诸位长辈,念在囡囡年幼,多加关爱。”

她又磕了三个头。这一次,良久伏地不起。

帘子动了,她从移动的光影中看到裙摆闪动。

她泪眼模糊间,只觉得有双温暖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虽然只是瞬间,这手上的温暖却足以传遍全身。

老人家没有说话,帘子随即再一扇动,重重落下。

她起了身,退到台阶前,才转身。

。。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八)

她慢慢地走下去。阔大院内,曾经留下过多少她脚印,是数也数不清……

陶骧依旧站门外,只是身边多了几个人。

她隐约辨得出那几位都是谁,心里也明白此时他们谈必是要事。她放慢脚步。待她迈步出了院门,便只有他独自站那里了。

“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张妈知道是哪几件。麻烦你让人给我送来。”静漪轻声说。

陶骧替她开了车门。等她上车,他对司机说去七号,并且他也并不等静漪同意,便吩咐开了车。

静漪已经累极。

陶骧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和她居于一处,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况且不管将她安置哪里,都只是暂时。陶骧必是已经做好安排,送她早离开此地……

车窗外飞掠过一道道岗哨,夜晚街道寂寂无声。这寂静之外,是什么样情形,她不难想象塍。

她心乱如麻地闭上眼睛,靠车门上,甚至不能睁眼再看陶骧一眼。

陶骧直将静漪送进七号。

她下车时,他坐车上未动。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静漪走了两步,发觉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

丛管家带着人来接她。也许是陶骧事先有过交待,丛东升没有多话漓。

静漪转身入内时,才听到车响。

她并没有再停下脚步,而是以速度走了进去。

她想……那片刻工夫,他像是等待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等到……就像她有时候也是等待,等待一个奇迹发生——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比万一还要稀罕。尤其他们两人之间。

陶骧终于是离开了。

静漪让使女将屋子里所有等都熄了。她缩被底,将自己紧紧包裹住。惟其如此,她才能抵御遍布全身蚂蚁咬啮般密集疼痛……而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往后日子里,像这样蚀骨疼痛,会紧紧跟随着她,由黑夜至天明。







隔日清早,静漪鸟鸣声中醒来。她躺床上听了好一会儿。她卧房环境幽静,院子里却有一个很大笼子,里面养着许多珍奇鸟儿——她这两日足不出户,这里又人迹罕至,除了不叫不到跟前来打扰她两三个丫头婆子,这些鸟儿叫声,是这院子里唯一动静。

厚厚床帐垂着,等微弱光透进来,她披衣下床,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

她弄出些响动来,外面才有窸窸窣窣响声,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窗透气,清早鲜空气扑面而来,鸟鸣声大,渐渐吵嚷成一片。她望着被光秃秃花木遮了大半鸟笼,依稀能看到蹦蹦跳跳鸟儿……她已经这里住了两日,虽样样被照顾舒适惬意,却忽然觉得自己竟像了那笼中鸟儿。

“小姐,离那窗子远些吧,仔细着凉。”身后有个轻细声音,熟悉无比。

静漪呆了一下,回头一看,果然是秋薇。

已经穿上宽大棉袍秋薇,正她身后。秋薇面庞有点浮肿,不知是不是哭过又没睡好缘故,看着她眼神也有些凄然。

“你怎么来了?”静漪过来,握了秋薇手。

秋薇低了头,说:“我……求姑爷让我见见小姐。小姐,我能不能跟小姐一起走?小姐现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静漪抬手摸了摸秋薇脸,问道:“你若跟我走,阿图怎么办?你舍得阿图?”

秋薇点头。

“糊涂丫头。我先前同你说那些,竟是白说了么?让你好好儿地和阿图过日子,别管我怎么样。我怎么样都能过很好。还要你操心我,真是笑话了。”静漪说着,捏了秋薇鼻尖。她眼神中也有些什么闪动,“再说,你留下,还能时不时去看看囡囡。哪怕不能时常见着,总也方便得着她信儿……是不是?”

静漪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秋薇简直要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她忍了又忍,终于含着泪点头答应,说:“小姐,往下要去哪里?”

静漪说:“先回北平。”

陶骧派人来定下行程,却并没有告诉她何时启程。她想这两日外面不知是怎么样混乱,报纸和广播她都没有去动。但秋

薇能来,想必外头形势并不见得很坏。

秋薇看她沉吟,轻声说:“昨儿还戒严着,行动都不方便,把我急不行。经过一夜,今儿我一醒,听见街坊四邻张罗着出门买菜,我就知道外头安定了。出了门果然,一路上除了关卡多些,绝没有前几日那样满街都是打砸抢烧人。平日里看是好人多,一有事都成了魔……听说抓了些人,起事人里什么样都有,还有戏子呢。还是姑爷当机立断,行事果决,这么乱局势,不过一夜之间……”

秋薇说着,看静漪反应。

静漪边听,边走到脸盆架处,丫头进来送了洗脸水,秋薇忙过来,伺候静漪洗脸。静漪却不用她,细细地净面,听着秋薇絮絮地说着这两日外头事,端是惊心动魄……她拿了软毛刷蘸了牙粉,刷了两下,忽然转身往里头去。

秋薇正说着话,愣了一下追上去。门帘后静漪手中还握着软毛刷,脸色苍白地捶着胸口。秋薇怔那里,“小姐……”

“有点难受。”静漪若无其事地对她笑笑。

秋薇待要问什么,又问不出口,看着静漪从她身前走过,出去让丫头换了盆清水来,洗了手。她静静地站她小姐身旁,等她洗好了,过来给她梳头。静漪头发如今并不长,秋薇给她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照旧别上那只并蒂栀子花玉簪。

静漪握了秋薇手,搁肩膀上。

菱花镜里是她们两人清秀容颜。

“给少奶奶请安。少奶奶,逄旅长来了。”外头丛东升禀报。

秋薇手一颤,静漪拍拍她手,站了起来。

————————————

晚上2一个。然后这章就结束了,然后就……你们懂。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九)

逄敦煌等在外面,看到静漪出来,他也站了起来。爱睍莼璩

静漪看他一身便装,心里有数,请他坐了。等着上茶的工夫,逄敦煌问了她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静漪素服素面,仿佛是个淡淡的影子,随时会飘走。

静漪点头说很好,问他:“你来,是送我走的吗?”

秋薇在她身后,听到这一问,忙看了逄敦煌塍。

逄敦煌说:“牧之脱不开身。”他说着,端起了手边的茶。

静漪看他端着茶,却好一会儿没掀盖,人好像呆了似的,不禁要仔细看了他。

逄敦煌知道静漪那清澈而又敏锐的目光正在落在自己身上,这口茶就喝不下去,索性放了茶碗,说:“飞机已经在待命,随时可以起飞。我不能亲自送你去,但牧之派了马少校带人一路护送你。我也让七姑娘跟她一道。等你安全到达,她们自然会返回。栗”

静漪轻声说:“不用那么麻烦的……”

“你就听我们一次安排吧。”逄敦煌忽然高声。

静漪愣了下,还没等她开口,逄敦煌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有些焦躁和不满,显然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她敏感地觉得,似乎逄敦煌并不只是因为她说的话。她愣愣地瞅了敦煌。

逄敦煌说:“牧之都安排好了,你不要再横生枝节。”

他看到静漪脸白了下来,也有些后悔自己语气重了。

秋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低声道:“小姐,到时候用早点了。”

静漪却说:“不用了。车子在外头等了吧?秋薇,你让人把我的行李放到车上去。”

秋薇怔了片刻,才答应着去了。逄敦煌的副官元秋也在外头,帮着将静漪的行李拿出去。

静漪看着他们忙碌,进去拿了大衣和手袋,出来时轻声说:“走吧。”

“我刚才不该语气那么重。”逄敦煌说。

静漪看了他,对他微笑,说:“没关系。”

逄敦煌看了她温柔的笑靥,呆了片刻,才道:“静漪,你不该。”

静漪先一步出了门。外头寒气逼人,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逄敦煌替她展开大衣,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似完全不为他的话所动,忍不住又要动气。一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此时任何话恐怕都多说无益;可正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往后再见,遥遥无期,他实在有些忍不住。

“为了平定这场风波,牧之付出很大代价。他的确少有摆不平的事情,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你,怎么忍心那么对他?”逄敦煌严肃的很。静漪不声不响地走在他身旁。“仲成被扣在南京了。”

静漪轻声问:“理由呢?”

“欲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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