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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上的女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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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同睡在狭窄的床上,互相取暖。迪之很快睡着了,护士说,医院不准留宿,我替迪之盖好被,离开病房。经过护士的工作间,两个年轻女护正在收听电台广播,时钟指着午夜十二时,唱片骑师说:「这首新歌的填词人,特别要求我们在一九八八年的除夕播这首国语歌,他想送给一个人,祝她新年快乐。」

「要多少场烟雨,

才有这一场烟雨,

要多少次偶遇,

才有这一次偶遇?

我俩是故事里的人物,

抑或有了我俩,才有故事?

这一切的故事,是因为

我的怯懦,你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难道这年代,

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能漂的都漂走,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歌由一位台湾男歌手唱出,迂回低沉,象我们的爱情,我身体发软,蹲在地上,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才能冷静下来。他已还我一首除夕之歌,我又还他什么呢?

「这首歌很动听啊,歌曲的名字是《烟雨》,今夜没有烟雨。」女唱片骑师说。

「程韵。」

一个男人叫我,我抬头看,是穿着白色医生袍的徐起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朋友受了伤,我陪她入院,现在没事了。」

「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我差点认不出你呢?」他望着我,有点陌生。

是的,我浓妆艳抹,穿黑色紧身裙,踏着高跟鞋,象个廉价的妓女,的士高里剪平头装的男人轻薄我们,也许不全是他的错。

「我刚下班,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你。」

「嗯。那么再见了。」他说。

「再见。」

我站起来,离开走廊。

「程韵。」他叫我。

「什么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在医院门外,截停一辆计程车,跟司机说:「去尖沙咀。」

林方文用歌把我召回去,他的呼唤,总是无法抵挡。我身上还有他的钥匙,开门进去,鱼缸里的纸飞机依然在东京上空翱翔,一切没有改变。

林方文站在阳台上,回头望我。

「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我说。

「我回来,是要把你从阳台上推下去。」

他张开双手说:「好的。」

我们在阳台上等待天亮,一九八九年一月一日,我们依旧在一起,好象劫后重逢。

「你的鸭舌帽呢?」

「有一天晚上在这里丢了。」他说。

「费安娜呢?」

「我就只见过她那一次。」他说。

「你是一个骗子,是一个很坏很坏的骗子。」

他抱着我:「不会再有下次。」

一月一日下午,我接迪之离开医院。她撞穿头,我却跟林方文复合,她恨死我。

八九年的暑假,我毕业了,在一间规模宏大的实业集团的市场推广部找到一份工作。同年,光蕙也毕业,在一间代理买卖商铺及办公室的地产公司任营业主任。

乐姬在一间大银行任职私人银行顾问,她身边不是公子,便是律师、总裁之类。

市场推广部就只有我一个职员,事无大小,都要我负责。一天,林方文来接我下班。他带着我走过好几条街道。

「我们要去哪里?」我有点奇怪。

他走进一条横街,街上泊了几辆私家车,他走近一辆簇新的蓝色私家车,开启车门。

「这辆车是你的?」我很意外。

他坐在司机位上,开动引擎。

「为什么不告诉我?」

「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那天,我们快快乐乐驾车在香港、九龙和新界转了一个大圈,我没想到五个月后,车上会有另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我和迪之、光蕙在铜锣湾吃晚饭,饭后,本来打算坐计程车。

迪之刚好看到林方文的车子在我们身边驶过。

「你看,那是不是林放的车子?」

我刚好看到车子的尾部,那是他的车,竟然会遇到他,真是巧合。

「好了,我们不用坐计程车了。」迪之说。

我和迪之、光蕙跑上去追他的车,我发疯似的在后面跟他挥手,他并没有看见我。几乎追不上了,幸好前面刚转红灯,他的车停在交通灯前。

我喘着气跑上前,敲他的车窗,他见到我,神色诧异,原来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是乐姬。我呆住了,觉得自己象一个傻瓜,乐姬看看我,然后别转头,她并不打算向我解释。

迪之和光蕙赶上来。

「还不上车?」我来不及阻止,迪之已经拉开车门上车。

上了车,她和光蕙才发现车上有一个女人,是乐姬。林方文和乐姬的反应,已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走。」我说。

「程韵,上车。」迪之把我拉上车,「为什么不上车,这是你男朋友的车子。」迪之故意让乐姬听到这句话,「奇怪,乐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乐姬没有理睬她。林方文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茫然地站在街上,迪之叫我不要回去,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我要回去。

他坐在沙发上。

「开始了多久?」我问他。

他不说话。

「为什么偏偏要是乐姬?」

他不说话。

我拿起东西扔他。

「我看不起你!」我向他呐喊。

我拿起东西不断扔他。

「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伤害我?如果不爱我,可以告诉我,用不着骗我!」

他过来抱着我。

「你已经不爱我了。」

他凝望着我,不说一句话。

「你说呀!」

他还是不说话。

我肝肠寸断。那一个晚上,是最难熬的晚上,我想过要在阳台上跃下去,却怕从此看不见他的脸,在那一刻,我依旧眷恋那张脸,因此更恨他。我倒在床上哭了很久,他在客厅里一言不发。我哭着哭着,在床上睡了。午夜醒来,他躺在我旁边,睁着眼,我睁着眼,无话可说,床上的欢愉,还是输给背叛,也许男人都爱慕新鲜,何况一个以创作为生的男人?他一生需要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终究要消失。他象一个神,我只是其中一件祭神的贡品,他吃过了,丰富了生命,忘了我。我压在他身上,他仍然睁着眼。我把上衣脱去,解下乳罩,把他两只手按在我的乳房上。

「不要这样。」他说。

我疯狂地吻他,用我所有的本能来刺激他的性欲。他很久没有跟我做爱,我以为是他太忙了,原来他爱上别人。我要他回到我的身体里,记起我的身体。我脱去他的上衣和裤子,他也脱掉我的裤子,他压在我身上,我不断流泪,紧紧抓住他的腰,把他拉向我的身体,期望他为这温存,留在我身边。即使留不住,也有最美好的最后一次。

我很后悔,这绝对不是最美好的一次,那些身体的抽动,活象一场施舍。他流着汗,我流着泪,躺在床上,象一对陌生人。

「我们的爱情是在什么时候消逝的?」我问他。

他不说话。

「你已经跟乐姬上过床,是不是?」

「没有。」他说。

「我不相信你。」

我抱起一直放在床边的那个给我砍烂了的小提琴,拉了一下,发出刺耳和空洞的琴声。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我说。

「你用不着这样。」

「我决定了,我不习惯被施舍。」

第二天早上,他离开了,我找迪之替我收拾行李。

「这个瓷象老人,你要不要带走?」她问我。

「要的。」

「鱼缸里的纸飞机呢?」

我把鱼缸搬到阳台上,用双手捞起缸里的纸飞机,抛向空中,那里有九百八十六只,是他对我九百八十六次的思念,都散落在空中,能飞的都远逝。

  第五章   再抱你一次
………………………………………

我又回到我的家里,偶然从收音机听到林方文的歌,总是禁不住流泪,他象歌那样,好象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开始很害怕孤单,天天下班后便跟迪之和光蕙一起,浪掷时光,困了才回家,倒在床上,片刻便睡着,无暇再想些什么,明天醒来,又浑浑噩噩过一天。

可是,迪之首先不能再陪我,她认识了新男朋友。

「他有六尺一寸高,肩宽二十寸,扩胸有五十寸!」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

「他是香港先生?满身涂满油那种怪物?」我问她。

「当然不是,他做生意的。我跟朋友去参加留美同学会聚会认识他的,他是同学会主席。」

老实说,我对那些留美、留英、留加同学会没有什么好感,大家不过找个藉口认识异性而已。

「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光蕙问她。

「他卖石油的。」迪之说。

「石油?」我吃了一惊,「他是沙地阿拉伯人?」

「胡说,他是石油代理商,是家族生意。他替他妈妈工作。他运动很出色,网球、滑水、潜水、射击、烧枪都会。」

「他条件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我问迪之。

「他要求高嘛,听说他以前有很多女朋友,都绑不住他。」

「你小心他是花花公子。」光蕙说。

「他比我大十年,他跟我说,很累了,很想结婚。」

「那你岂不是会嫁入豪门?」我取笑她。

迪之笑得花枝乱坠,然后认真地说:「我也想结婚,我跟你们不同,我爱过好几个男人,已经很累,实在厌倦了在除夕晚上还要到处去找男人,我又没有事业心,最幸福是有一个男人照顾我。」

「我们来一个协定。」我说,「三个人之中,最先出嫁的一个,要赔偿给另外两个。」

「为什么要赔偿?」迪之问我,仿佛她会最早嫁出去似的。

「剩下的两个,那么孤单可怜,当然要得到补偿,至少每人要得到五千元。」我说。

「我赞成。」光蕙说。

「好吧!」迪之说。

迪之也许做梦都没有想过,她会找到一个条件那么好的男人。

一个黄昏,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甜腻腻地告诉我一个新的电话号码:「以后你拨这个电话可以找到我,这里是田宏的家。」

「你那么快跟他一起住?」

「是他把钥匙给我的。我在等他下班,原来等一个男人下班的感觉是那么幸福的。你也赶快找个男人。」

我在流泪,没有男人的女人,原来那么悲凉。迪之并不是有意伤害我,她从来不会理会别人的感受。

迪之挂了线,我拨电话给光蕙,她在电话那边说:「今天不行呀!孙维栋生日,我好歹要陪他,你来不来?」

如果我去,孙维栋一定痛恨我,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他,明知道一个女人已经不爱自己,仍然愿意纠缠下去。

离开办公室,天已经黑,我突然有一种在街上胡乱找一个男人上床的冲动,反正林方文已经不爱这个身体。

「程韵。」一个男人叫我。

「很久没有见面了。」是徐起飞。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约了朋友在附近。」

我不自觉地流露失望的神情,我一定是太寂寞了。

「你等一下。」他说,「我很快回来。」

我看见他跑进附近一间酒店,片刻,又跑出来。

「一起吃饭好吗?」他问我。

「跟你的朋友?」

「不。我把他打发了。」

「那怎么好意思?」

「不要紧,是老同学,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是前所未有的,有一个男人,在我最孤单的时候出现。

我们一起吃法国菜,我叫了一瓶红酒,我从来没有喝过红酒,只是想醉。那一夜,距离跟徐起飞第一次吃饭,已经一年多,我从来没有认真看清楚他的脸,他的脸原来也很好看,眼睛里好象有很多故事。

「小绵快要生孩子了。」他告诉我。

「是吗?」

「你们没有联络?」

「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同。」

我喝了半瓶红酒,故意放任,在餐厅外拉着徐起飞说:「我不要回家,你陪我好不好?」

「你要去哪里?」

「去爱情失落的地方。」

他把车子驶到海滩。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他。

「等待日出。」他说。

「我不要看日出!」我撒野。

他拉着我,「别这样。」

我很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安慰,用眼神迷惑他,我们在车上接吻。他握着我的手,我在他的怀里睡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坐在司机位上。

「你不唤醒我?」

「你喝醉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我。

我点头。

我们在海滩的小食亭吃早点,我心乱如麻,一段爱情刚失落,另一段爱情又升起。

他送我回家。

「你睡一会吧。」他说。

「那你呢?」

「我要上班,今天我当值。」

「你不早说?精神不够,医坏了人怎么办?」

「我坐牢,你来探我。」他笑说。

我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告诉迪之。

「好呀,女人要恋爱才有光采。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林放好象已经跟乐姬住在一块了。」

我虽然早就料到,但心里还是很难受,他说他没有跟乐姬上过床,后来却跟她住在一起。[·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晚上,我接到徐起飞的电话。

「我想见你。」我跟他说。

「不行,我现在当值。你可以来医院吗?」

我到了医院,他刚刚替一个病人做完手术。

「我们出去散步。」他说。

「你走得开吗?」

「你也是病人。」他牵着我的手。

徐起飞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我好想去依赖,而不会害怕到头来他会象林方文那样,逃避我的依赖。

我问他:「你不想知道我从前的事?」

「不想知道。」他说,「每个人都有过去。」

他的传呼机响起,他要赶去手术室。

「你可以在医生当值室等我。」他说。

我在医生当值室等他,突然有一种幸福,那是一个女人等待自己的男人下班的幸福。他回来了,样子疲倦,脸上有鲜血。

「你脸上有血。」

「是病人的血,经常是这样的。」他说,「我可以下班了,我送你回家。」

「不。你已经两天没有睡。」

「我不累呀。」

他坚持要送我回家,他很困,不住打瞌睡,车子在路上S 形行走。他调低车窗,让风吹醒自己,又不断掴自己的脸。

我难过得流泪,跟他说:「都是我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握着我的手。

我突然觉得不应该辜负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也许只是想找他做替身。

我狠心地跟他说:「你还是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他很不明白。

「很多事情都没有原因的,你是医生,也该知道,很多病都是没有原因的。」

「但我会尽力医好它。」

「我无药可究。」我冲入大厦,头也不回,他一定很失望。

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有找我。

三天之后,我到新加坡公干,在酒店房间里,思念的人,竟然不是林方文,而是他。

一九八九年十月,我只身离开香港往新加坡公干六天回来了,走出接机大堂,一个人在远处向我挥手,是徐起飞。那一刻,我不想再失去他。我并不意外,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里,我一直想,他可能会接我。如果注定他是我的,他会接我。

他吻我的脸,说:「我很挂念你。」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装着很意外的样子。

答案一如我所料,他打电话到我公司,公司里的同事说我去了新加坡,他于是打听我回来的日子和飞机班次。离开前,我没有要求同事替我守秘密,并且把航机编号贴在壁布板上。

在车上,我们热吻,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消毒药水味道,是一种最有安全感的味道。

「许多病,是没有原因的。」他对我说。

「我不明白。」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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