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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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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轿。”王贤点点头,二黑掀开轿帘,他便走出小轿与众人相见。

“我等恭迎二老爷!”三四百号人一起跪下磕头,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当然是对王贤来说。

‘奶奶的,终于轮到别人跪我了。’王贤不禁暗骂声脏话,他来到这世上,最不爽的就是给人下跪,但区区小吏要是敢造次,哪个官员都能打得他屁股开花……所以一直没少了跪,此刻媳妇熬成婆,龌龊不足夸,还是保持头脑清醒要紧。

“诸位请起。”王贤朝众人略一还礼,便淡淡道:“本官远道而来,人地两生,还得仰赖诸位的密切配合。”顿一下道:“现在都请回吧,改日本官自会召见。”

说完,他便坐回轿子里,帅辉高唱一声:“起轿!”

轿子便径直进城,留下一众官差里甲老板掌柜,面面相觑道:“这二老爷忒雷厉风行了,咱们还没提接风宴呢?”只好让个郑司吏去衙门里再请。

那厢间,王贤已经进了县城,他是由东门进城往西走,这叫紫气东来,赶赴位于东北城的县衙。一路上他发现这浦江县的繁华,不在富阳之下,来不及细看,便到了衙门口。天下衙门基本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浦江县衙也不例外,是以王贤也没有好奇地打量,而是命人在八字墙前落轿,整了整官服,快步走进衙门。

他虽然有些飘飘然,脑子却还清醒,记得自己只是本县二把手,要是这么大摇大摆坐轿进去,让知县大老爷作何想?不过他好似多虑了……

进了衙门,绕过萧墙。王贤便开始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刚才还庆幸再不用轻易下跪了,这下直接打脸来了。但想到知县大老爷上任,也是一样要跪仪门,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进了仪门,便见个须发花白的老头,顶着个酒糟鼻子,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蓝色官袍,笑眯眯地立在月台上。自然是本县米知县。

“下官拜见大老爷!”王贤赶紧大礼参拜,不禁再叹,话……不能说太满啊。

那米知县笑着看王贤跪下,才伸手去扶,大声道:“小老弟不必拘礼,一路辛苦了。”

王贤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昨天二黑他们打探说,米知县是个老酒鬼,把身体都喝坏了,据说眼花耳背、嗜睡健忘、反应迟缓……看来传言不假啊。

米知县拉着王贤跨上丹陛,来到堂上,先命他整理衣冠,向北行叩首大礼,答谢皇恩。然后才与他东西昭穆而坐……王贤惶恐地请大老爷上座,米知县摇头道:“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请大老爷上座!”王贤只好大声说道。

“呵呵,不用拘礼。”米知县摇头笑道:“处久了你就知道,本县很随和的。”

“礼不可废。”王贤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只好坚持道。

“以后不准说这话,我最不爱听了。”米知县指一指北面道:“我被那帮人折磨了十二年,现在听了就犯晕。”

王贤知道,他说得肯定是江南第一家。纲常礼教正是人家安身立命之本,不然有何资格被太祖亲封?

“习惯就好了,咱们不能太讲礼数了,不然感觉更糟糕……”米知县似乎对江南第一家一肚子牢骚,但旋即呵呵笑道:“在浦江当官,只要你别心气太高,还是很舒服的,日后就知道了。”又道:“你先去自己那边,拜拜衙神,见见下属。然后……”米知县顿一下,笑容灿烂道:“老夫在后衙摆了酒,给老弟接风洗尘。”

“是。”既然老米不是玩虚的,王贤也不跟他客气了,唱个喏,往自个的西衙去了。典史办公的场所,在衙门的西侧,故又称西衙。因为本县没有县丞衙、主簿衙,县衙地方宽满,西衙也就建得格外大。

衙门里,三班差役早就恭候,见王贤进来,齐刷刷单膝跪倒,高声道:

“属下拜见二老爷!”

第一百四十七章金华火腿

“起来吧。”王贤点点头,便大步进了西衙。

到署第一件事就是拜神。西衙西侧设有一座不太大、但香火很旺的衙神庙,庙门左右悬挂一副对联曰:

‘触法即欺天十恶不赦,悔过是从头一体宽容。’

我大明百姓显然是多神论的,而且随着需要会不断创造神仙出来,丰富庞大的神仙体系。比如佛祖菩萨、龙王瘟神之外,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守护神,这衙门的守护神,便是汉代开国宰相萧何,也叫衙神。官员上任赴衙,必须祭拜。

说起来,萧何能当上衙神,是因为他出身小吏,跟王贤是同一起点。但人家最终成了大汉开国宰相,定下汉家百年法度,实在是吏者典范、不愧是吏中神仙……也是吏虽下而不可轻贱的最好例子。

所以六房三班都对这位神仙毕恭毕敬,王贤也不例外,他给萧大宰相上了香,暗暗祷告千万保佑自己平平安安,不要像在富阳那样麻烦不断了。虽然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里,多亏了那些麻烦,但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迈过下一道坎去?所以还是消停些的好。

拜完了神仙,王贤便对一众手下道:“本官还要去见大老爷,诸位先请回,我们明日排衙后再叙。”

众班头、捕头、牢头不禁面面相觑,还是由郑捕头小声道:“二老爷有所不知,本县向来是不排衙的。”

“呃……”王贤登时无语。

“因为大老爷说,起得太早会导致一天都没精打采,影响办差,”郑捕头小声解释道:“所以大老爷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排一下过过瘾。”

“哦。”王贤心说这是拿着县长当政协干啊,真是暴殄天物。但初来乍到,他也不好评论,便点下头道:“那将本县花名册给我,诸位明早过来点卯。”

“是。”郑捕头虽然不情愿,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引火烧身,只好应下。

稍事休息,换穿便装,王贤来到后衙赴宴。

米知县虽然在礼节、在排场上很随便,但在吃上却很讲究,他准备的接风宴以浦江本邦菜为主,但都经过他悉心改进。什么冬瓜蟹子盒、开屏白鳝片、菜干蒸牛肉、白鱼豆腐冻……当然少不了天下闻名的金华火腿了。

“三年能出一个状元,三年却出不了一个好火腿。最正宗的火腿就数这金华火腿。”提起吃来,米知县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浑不似谈正事儿时的昏昏欲睡。“除了本地特产的‘两头乌’,所腌之盐必台盐,所熏之烟必松烟,还有诸多讲究,十分繁苛……”说着一指高边大瓷盘中的清蒸火腿,加重语气道:“但是值得的!”

米知县所改进的清蒸金华火腿,乃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方块,二三十块矗立于盘中。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鲜美无与伦比。王贤虽不是老饕,却也是食指大动,举箸连连。

见他吃得陶醉,米知县便很开心,让王贤只管吃菜,自个却只嚼几片生火腿,一杯接一杯地吃酒。不知不觉,一坛子女儿红便被他一人喝光,米知县才微酡,兴致却也更高了,竟击案高歌起来: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里关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未老,不须清泪如雨……”

老知县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唱出这首《念奴娇》,满满都是高堂明镜悲白发、壮志未酬身先老的悲凉。

王贤看着敲箸高歌的老知县,不禁暗暗感怀,连老酒鬼都有‘壮志平生还自负’的时候,自己年纪轻轻,却没啥大志向,只想当县里一霸,过得舒服点,实在是太让人汗颜了。

可自己该有啥志向?书生们追求的是治国平天下,武将们追求的是拓土开疆,这些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吧?

正在反省呢,突然歌声戛然而止,王贤只见米知县头一歪,竟坐在椅子上酣然大睡起来……

王贤赶忙去搀扶,一旁伺候的长随却习以为常道:“二老爷日后就知道了,大老爷或是两天醉一回,或是一天醉一回……”

王贤不禁哑然,他终于明白米知县清醒时,说得那句‘你来了就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酒了。’似乎不是客套话……

既然长随们都轻车熟路,王贤也不在这儿添乱了,离开后衙回到自个的西衙。这西衙是典史办公起居之所,分前后院,前院是公署,后院是官舍。此时天已黄昏,公署里只有个值班的书吏,王贤向他取了花名册,便回后院去了。

后院分两进,前面是客厅、客房以及下人居处,后面则是家眷的住处。王贤回来时,见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帅辉和二黑带几个下人,住在前面,王贤和闲云兄妹住在后头。

后头有正屋五间,还有东西厢房,虽然有些旧,但已经比王贤住的吏舍要强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再跟闲云少爷睡一屋了……话说王贤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半夜一睁眼,必定看见有人盘腿坐在对面的情形。殊不知人家闲云公子也很烦,他整晚上打呼噜,太影响入定了……

此时,闲云和灵霄正等他回来吃晚饭,王贤摆摆手道:“我吃饱了,喝点茶就行了。”

“你不早说,饭都凉了!”灵霄瞪他一眼,便运筷如飞,一边吃一边开心道:“单就饭菜来讲,浦江县比富阳县强多了。”

闲云端着碗粥,看灵霄一眼道:“斯文点。”

“饿。”灵霄有充分理由大吃不误。

闲云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她,转向王贤道:“这个典史,到底是干什么的?”

“吓。”王贤搁下茶盏,吃惊道:“闲云少爷怎么关心起俗事了?”

“我不过随口问问。”闲云淡淡道。

“那我就随口说说。”王贤答道:“我在富阳县,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典史,当时主要是缉捕盗贼、安抚流民、管理监狱、宵禁查夜、押解钱粮、处理词讼……当然这一项得县老爷授权。”按规定,县令之外的官员,是不能擅理词讼的,但知县可以署任手下官员来代理。以王贤对米知县目前的认识,自己八成逃不了这项。顿一下道:“本县没有县丞和主簿,很可能我还要干佐贰的差事。”

“哦……”闲云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本来觉着胡潆只给王贤个典史当,实在是小气,且于完成任务无益。听了王贤的话才知道,原来胡大人的安排用心良苦。要在浦江找人,还有比浦江典史更便利的差事么?

绝对没有。

见闲云又恢复成闷葫芦,灵霄又光顾着吃,王贤便翻开本县六房三班的花名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一页页翻页,只见满眼都是郑字打头!

他发现本县的几十名经制吏,几乎悉数姓郑,就连下头的书办、白役,也十有八九是这个姓……王贤甚至翻到了封面,见确实是胥吏花名册,而不是郑家家谱之类……

看完之后,王贤便知道米知县为什么说,自己这个知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了。他的下属统统都是一家子出来的,试问这些人到底会听郑家家主多一些,还是听他多一些?更别说串通一气,欺瞒于他了。

也难怪米知县当了十几年浦江父母官,都没什么存在感了,原来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了……

合上花名册,王贤也有些头大。有了富阳的经验,他很清楚外官在对付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时,所采用的手段,无非就是打一片拉一片,分化他们,挑动他们内斗,这样他们都指望着知县站在自己这边,生怕知县帮对方对付自己,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争相向知县献媚。

这规律对王典史也适用,但当地头蛇全是一家子时,自己这个外人,想要挑拨他们反目的话,实在是希望渺茫。

“小贤子怎么愁眉苦脸的?”灵霄大姐头吃饱了,见王贤一脸便秘状,便笑道:“是不是担心明天会吃不消?”

“呃……”让她一说,王贤才想起昨日帅辉打探回来的消息……昨日,浦江县竟有人在走街串巷,撺掇人告状,说什么王典史上任了,终于有替老知县审案的了。

王贤人地两生,一来就要审理积压已久的案子,他能行么?灵霄兄妹俩不仅为王贤捏把汗……

“车到山前必有路。”王贤却沉声道:“一个县哪有那么疑难案件?审理完了就是!”

“小贤子说得太好了。”灵霄开心笑道:“我大哥跟胡大人,学了不少本事,你千万别客气。”

闲云无奈地瞪她一眼,却没有否认,淡淡道:“要我做什么只管提。”

“多谢。”王贤真心实意道谢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服

翌日一早,王贤亲去后衙请安,米知县无妻无儿,孤身一人,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径入大老爷的卧房,只见大老爷宿醉未醒。

米知县的长随道:“二老爷只管自便,大老爷一般都是中午才起的。”

初来乍到,不能不谨慎,王贤坚持将米知县摇醒。好半天,老知县才睁开惺忪睡眼,打量着王贤道:“你是谁?”

“下官王贤。”王贤心说好么,还真健忘。“昨日才上任的本县典史。”

“哦,想起来了……”米知县看看外头天色还早,没有起身的意思,嘟囔道:“什么事?”

“下官听梆子响过,却未见官吏排衙,故来请示……”

“他们没告诉你么?咱们不玩那个。”米知县哈欠连连道:“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从今往后,都听二老爷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咱们合理分工,能者多劳,老者多睡……”说着竟闭上眼嘟囔道:“我再睡会……”

“……”王贤彻底无语,昨天米知县一直在吹嘘自个是无为而治,原来这个‘无为’只针对他自个。至于如何治,就交给别人了……

摊上如此不负责任的长官,王贤无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的西衙,见未时已过许久,来应卯的却寥寥无几。王贤不悦道:“我昨天没说要点卯么?”

“回二老爷,本县向来闲散,许是他们一时还不习惯。”来了的几个小声应道。

“你们怎么习惯?”王贤冷声道。

“我们早起惯了,”几人赔着笑道:“何况大人头一天点卯,不敢迟到。”

“好,不错。”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什么他们就敢呢?”

“刚才说了,一时还不习惯……”几人小声道。

“那还是不怕我。”王贤轻声说一句,突然拍桌子高声道:“一炷香内,把他们都给我叫来!不然等着吃板子吧!”

堂下几人暗叫晦气,早知这样,和大伙儿一样在家睡觉多好。但见二老爷发火,谁还敢触他的霉头?都赶紧领命去叫人了。

按规制,官吏都要住在衙门里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按时赶来,当然大都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见不习惯早起之说非是虚言。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家伙,王贤才意识到魏知县是多么的治衙有方……在富阳县时,云板一响,官吏上堂,端坐肃立,衣冠整齐。谁也不敢稍有马虎,因为被知县老爷挑出错来,轻则挨骂,重则吃板子。所以单从面貌上,很有小朝会的架势。

当时王贤也为五更起床叫苦连连,但现在想想,没有这段肃穆的仪式,没有大老爷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干官吏肯定要惫懒懈怠,衙门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由此百弊丛生,上官早晚受其所累。好吧,不过米知县十来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显然,王典史要做的头件事,就是扭转这股懈怠之风,但简单粗暴的打板子并不是办法,因为法不责众,责众就会犯众怒,犯了众怒自己也无法收拾……这帮班头、捕头、牢头之流,可不是善类。

堂下众人见这位年轻的二老爷面沉似水,只不言不语地低头看书,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天,众人终于憋不住了,都望向郑司刑……浦江县六房司吏中,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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