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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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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起来,天气又炎热起来,陶春从后面走过来,跟他说道:“找个地方,你先睡上一觉去,还要硬仗要打!这边我先盯着。”

昨日也幸亏陶春即时带兵赶到,冲乱流匪的前哨,才使渡淮军的本部避免受到致命的冲击,有时间撤到土围子里来。

陶春先前率死士潜渡到泗阳,联络泗阳的私兵武装,也就聚了三百多兵卒,但打仗不看兵多,关键能投对地方。

渡淮军没有给彻底打垮,这时候还能保存下近五千的精锐,陶春居功最大。

“滕大人伤势如何?”肖魁安问道。

“难说……”陶春摇了摇头。

昨日战乱,山阳知县滕行远中了两箭,给部下簇拥逃入郭头里。滕行远失血过多,这边又缺医少药,陷入昏迷,就没有再醒来过。

缺医少药还是其次,昨日偷营时,根本就没有想过会中流匪的奸计,更没有想到会陷在此地,随身多带些干粮。

诸将士清晨也是吃饱了一餐就发起进攻,身上顶多有几张干饼子,怕是半天结束不了战事,但也没有携带更多。

逃进来的村寨本身就给流匪洗劫过,村子里还有些老弱病残,口粮搜罗起来也就三五百斤。陶春所部携带的干粮能抵五六天,但他在泗阳这几天聚集的兵力才三五百人,而撤进来的渡淮军将近五千人,昨天勉强糊弄过去,今日已经是粮草绝尽。

眼下只能将土围子里带绿色的草叶都捋下来充饥,但是五千多张嘴,就算将土围子里的木头都拆了吃,也吃不了几天。

战场厮杀,靠的是气力,拖过两三天去,就只能等流匪破口子冲进来杀个痛快了。

土围子外的流匪越聚越多,他们也不忙着进攻,掘土为墙,要将这里围着结,想来他们也知晓这边缺粮少药,想着围上两三天,再一举突破。

肖魁安与陶春相望一眼,这时候指望制置使能率江东左军及时来援,但也不知道制置使何时能来援,更不知道制置使会不会来援……

在当前情势下,制置使不援泗阳,淮安的乡老,清流,非但不会出声指责,反而会眼巴巴的盼着制置使率兵回补山阳的防线缺口吧。

当初制置使调山阳县兵渡淮,故意在山阳县留下一个大缺口,难道不就是这个用意?不就是等着这边大败,他好率军去填补山阳的防线缺口?

肖魁安这才领教到文官相斗的狠毒之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也难怪刘大人从昨日到现在,绝口不提援兵的事情,他心里大概早有觉悟了吧?

只是这层担忧,谁也不能说出口。

如今下面将卒还能撑着,士气不弱,便是指望制置使率江东左军来援。若是让他们知道制置使与知府因为渡淮援徐一事闹翻脸,制置使很可能回师守淮安而置他们于不顾,这场战就没法打下去了。

肖魁安心里暗道:这时候趁将卒还有余力,应该集中兵力往淮水或泗水河畔突,只要挨着淮泗水道,即使一时无法撤走,总能用船从水路运些粮草过来,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肖魁安打定主意,打算进村子里说服刘庭州下决定突围。

这时候土围子外有几名流匪接近,肖魁安只当是流匪靠过来窥探的前哨,没有怎么理会,正要令人身箭驱赶,就看见其中一人突然发力奔来,等到一箭远处,放声大喊:“制置使沭口密信,不要射箭!”

肖魁安忙制止兵卒射箭,不过流匪见给官兵哨探混入,在后面开弓射箭,信使背胛插了三根箭,滚进土围子来。没能穿甲,三支箭都插肉很深,滚地又扯动伤口,沭口信使痛得嗷嗷直叫,看见身穿将甲的肖魁安走过来,说道:“路途波折不平,除制置使信符印纸外,只有口信相告,知府刘大人安在?”

卷七山河碎第五十二章兵临营前

夕阳正斜,天气不那么酷热难耐,李剩儿带着几骑溜过胡家沟,前出哨探。

午前就有溃卒从沂水大营方向逃来,说是江东左军破晓时分偷营,沂水大营没撑到天亮就给攻破大败——虽说江东左军肯定是去泗阳援那边被困的刘庭州,但也保不定会来打这边在泗水河东岸所立的大营,宿豫离沂水大营甚至都不到六十里。

午前,宿豫主将李良亲自赶到河东坐镇,加强守备,将哨探放出二十里外戒防。

李剩儿是马兰头所部的百人将,手下有两百多儿郎,有十二匹马。今日要放远哨,李剩儿给李良点将,亲自带着几名骑术好的尖兵出来,便是与江东左军的斥候撞上,也能逃命回去。

路过一道干沟,沟底只有稍许浅水,趟过去,李剩儿取下水袋灌了一气,约摸离营有二十里,便想解下马鞍子,让马也歇一歇。

感觉大地在微微颤晃,李剩儿只当是错觉,下意识的伏地听音,是马蹄疾踏而来,数目还颇为不少。

李剩儿翻身上马,握紧马鞍两侧一长一短两柄直刀,夹着马腹往前头坡地上驱策,但看到前面数百披甲轻骑一窝蜂的突过来,速度极快。

李剩儿没有敢停下取弓搭箭射杀前敌,一边兜着马头就往回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乌黑的号角“呜呜”的吹起,听上去就像是夜鬼哭嚎,趟马过沟,招呼还在沟下的儿郎们:“江东左军袭来,快随我回大营通传!”

李剩儿的舌尖都能感觉到吼出的话音在打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说有想过,但是谁也没有真以江东左军在破了沂水大营之后,紧接着就真来强攻泗水河东的大营!

娘的,娘的,夜里闯了寡妇门,贼他娘的就是要撞上晦气,可他娘的那个苏家寡妇也弄得直叫爽利,也不能算个错!李剩儿心里狠骂,打马回奔,仍不忘回头观望。

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散开来有数里方圆,一时也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袭来,其甲衣皆黑,在野草疯长的荒原上,仿佛夕阳下飘来的一大片黑云,草丛间还有几只野狗,野兔,獾子给惊出来撒脚丫子奔跑……

李剩儿直觉大地在震颤,河东营散在外面不只有他们这一拨斥候,有反应快,有反应慢。反应快的跟他们一样,掉头就跑,不纠缠,更不贪心杀官兵;反应慢的就成了刀下之鬼。

跑了一阵,彼此间所骑之马的差距也就渐渐体现出来。

淮泗地区能有多少耐力好,体力强,脚程快的好马?

流民军能有一匹拉货耕地的走马,便珍贵得要命,有马有甲再有一把好兵器,再不济也能混个十五卒之首的旗头。

拼命抽鞭,拿马刺戳马,不恤马力,但撒开马蹄子奔走上数里地,就发现江东左军披甲轻骑所骑的口外马要耐跑得多,那些稍慢一线的斥候纷纷给追上杀下马来。

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收斥候,哨探入营,在暮色四合的昏暝中,慌乱关闭寨门。兵卒们拥上寨墙,也不管敌骑离得尚远,没有指挥,就乱糟糟的射箭出去。

李剩儿“嗖”的中了一箭,插兜鍪缨子上,吓他一身冷汗,赶辕门关闭前,躲入大营,将缨子上的箭取来,冲着望楼破口大骂:“日翻你奶奶,爷爷差点给你们这些龟孙子射杀了……”让手下将马牵走,他取下背后的大弓,三步并两步上了寨墙,也怕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直接来抢辕门。

江东左军夺沂水大营时,就直接拿重甲骑将栅墙撞倒。这边河东营的栅墙紧急加固过,但辕门最单薄。看到主将李良吆喝着让人抬出拒马抵在辕门后,李剩儿也就没有吭声,来到他所部负责守卫的那一段寨墙,紧张的往外望去,心里也在祈祷,希望江东左军不要直接就攻这里。

令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兵卒诧异的,江东左军三四百名披甲轻骑就擦着大营东北角的边儿,就折向北去,没有停下来攻打营寨的意思?

李剩儿与左右面面相觑:江东左军不去南面的泗阳救刘庭州,也不打宿豫的河东大营,突然往北去做什么?

李剩儿惊疑之余又有些饶幸。

江东左军在沭口立营时,他所部兵马给抽调到沂水东岸去过,轮流攻打过江东左军的沭口营寨,见实在打不下沭口,他才又给调回宿豫来。

之前参战,虽说伤亡不大,但也让李剩儿领教到江东左军的骨头之硬,不是他们这时候能啃的。

之前的接战之所以伤亡不大,认真想来,江东左军对他们主要以击溃为主,击溃后甚少趁乱掩杀。

这里面多少有些手下留情的意味,并非江东左军没有追击的能力。

沂水大营在他们看来,固若金汤,却扛不住江东左军半夜的强攻,李剩儿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边的河东大营,能避开江东左军的兵锋,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李剩儿的饶幸没能维持太久,眉月从东边的林梢升起来时,站在寨墙上,就看到黑压压的步卒从东面压过来……

林缚兜着缰绳,压着马儿碎蹄慢走,秦承祖并骑稍后一些。

左右是数十名亲卫护骑,不同普通士卒,皆是绯红战甲,在眉月初升的入暮时分,仿佛一团暗火,又如一团闷燃的晚霞。林缚穿青甲,秦承祖穿黑甲,十分的显眼。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眉月清辉,入暮的天地朦朦胧胧,远处的景物看不大清楚,只有灰暗的影子,但光亮也足以让他们对豫宿的流民军河东营展开攻势了。

连续两天的晴夜,也当真是幸运得很。

刘庭州的渡淮军给逼到泗阳腹地,无法得到补给,拖一天就多一分全军覆灭的凶险;拖一天,流民军在泗水沿岸的军事部署也将大为不同。

马兰头为确保泗阳战事的胜利,此时在宿豫所留的精兵已然不多,不能让他有时间从泗阳或睢宁抽精锐填补宿豫,更不能让刘安儿从徐州外围调兵马过来支援,一定要快打快攻,打得流民军措手不及,打得流民军部署全乱。

一骑驰来,口呼联络暗语,手里铁质令箭以示信使身份,到林缚跟前,下马跪报:“陈韩三所部约两千骑午后就过了剡城,在剡城西南桃坞稍作休息,便往这边赶来,与我轻骑前哨在北四十里外的仙人渡接触。周旅帅破了上游的敌营,解了断河木,便率轻骑回撤,陈骑追咬不放,旅帅要这边做好准备……”

所谓断河木,是流民军在封河营寨上游伐巨木系在河岸边,主要是防备江东左军的水营强攻封河船阵,便可以在上游放巨木冲击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

周普率轻骑先行,没有急着攻打流民军的河东营,先去泗水上游,破了流民军的断河木营寨。

那处守兵少,才百余人,旋攻即破,再将岸边的断河巨木解开,任其往下游冲来,一些巨木会给水流冲到岸边,但也有一些巨木会随水流流下来,直接先冲击流民军自己的浮桥等设施。

只要将宿豫段泗水河上的浮桥冲断,冲垮,流民军的河东大营与宿豫城守军就要给隔断开来,为攻打流民军在泗水河东的大营创造有利条件。

“陈韩三动作不慢啊!”秦承祖说道,“这战难打了!”

在沂水大营给破之后,流民军得信应该会加强泗水河东岸大营的兵力,虽说精兵有限,但随陈韩三而来的两千骑兵却是流民军中少有的精锐。

“难打也要打,”林缚毅然说道,“喊宁则臣过来!”

宁则臣打马过来。

林缚说道:“陈韩三率部从剡城绕来了,随后就到。孙壮部将陈渍,张苟率三千悍卒估计也会在夜里强渡沂水赶来,你说这战要怎么打?”

“陈韩三所部乃疲兵也,夜战更不是我军对手,怕他什么?”宁则臣说道,“要我说,赶在天亮将流匪泗水河东大营拿下,陈韩三自退!陈渍,张苟连靠近都不敢!”

林缚率四千余精锐西进,一天一夜零三四个时辰,攻下流民军的沂水大营,还长程急行军近两百里,只有日中时分为避日头,在林中休息了片刻。要说疲兵,他们也要算疲兵。

虽说流民军不善夜战,但天明之前攻不下河东大营,等陈渍,张苟率孙壮部三千精兵也赶来,江东左军反而会陷入合围之中。

宁则臣倒是不管这些凶险,建议立即强攻流民军在泗水河东岸的大营。

林缚说道:“那好,你率凤离营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及工辎营第一营攻流匪河东大营,凤离营第四营,第四营交给我来亲自指挥,确保天明之前,不使你攻营受陈韩三所部的干扰……”

“有三营甲卒,足以。”宁则臣说道,纵马返回前阵,组织攻打流民军的河东大营。

卷七山河碎第五十三章破营

眉月当空,夜起东南风。

待周普率披甲轻骑从北面撤回来,江东左军在泗水东岸的兵力也不过四千余人,没有足够兵力围困流民军的河东大营,更何况陈韩三率两千余骑兵随后赶到,从东面进窥。

撇开其他三面,宁则臣率三营步卒只从南面猛攻河东大营,西面泗水浩荡奔腾,林缚率领两营甲卒,骑兵陈列于东南方向,保护宁则臣攻营兵卒的后翼,将陈韩三部挡在外围。

陈韩三虽惜兵力,但刀子架在脖子,也不是不敢打硬仗。

沂水大营已攻给破,接下来,江东左军不去泗阳,出乎意料的猛攻宿豫在泗水河东的大营,陈韩三不难看到宿豫河东大营给攻破后可能会导致一个相当严重的后果。

攻下河东大营后,江东左军的步骑精锐可以渡河进入泗水河西,将钻进流民军在淮泗地区的腹心之中,将直接影响流民军主力在徐州外围的军事部署。

虽说江东左军此次西进的精况不多,将江东左军暂时驻守山阳县,但随时能调动沿泗水北上的水营战力也算上,总数也不过六千余人,而同时间流民军在淮泗地区的兵力多达十五六万众。按照道理,不应怕江东左军钻进来打,恰有机会将其包圆,但陈韩三心头总有不详的预感。

江东左军攻沂水大营就出乎人的意料,转而弃泗阳,不作丝毫的休整,就猛攻宿豫的河东大营,更是出乎人的意料——除了自己率两千骑兵追上来外,马兰头在泗阳,刘安儿在徐州就根本没得及有什么反应,江东左军太强,太快了。

马兰头在泗阳,主要是防备江东左军从淮水北岸,泗水下游渡河登岸,救援刘庭州所部的渡淮军,根本就没有想要江东左军竟然胆大妄为到要在两天时间里连破他们在沂水,泗水所设的两座大营,直接绕到泗阳的上游来,钻进他们的腹心里去。

马兰头,孙壮在泗阳会是什么表情?会做怎样的调整,有没有能力今夜就将刘庭州在泗阳的渡淮军残部吃下来,再挥师援宿豫?

陈韩三不得不考虑,今夜他再不出手,要是给江东左军顺利攻陷宿豫的河东大营,明天就渡过泗水会发生怎么的情况?

流民军在泗水西岸的兵力虽多,但此时的宿豫却是个不大受力的腰眼。

陈韩三不得不认真的去思考,一旦流民军在泗水西岸的军事部署给江东左军犀利而又快速有效的攻势给搅乱,徐州围城战很可能就给瓦解,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再长驱直入宿豫北面的泗水河段,他所部两万多兵马就要给彻底的阻隔在泗水河东,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想到这里,陈韩三寒气直窜尾脊,那头东海狐当真是野心勃勃而又贪婪无端。

东海狐很可能就是这么计划的,不然断无可能弃水营不用,弃水路不走,而走陆路强攻沂水大营,宿豫河东大营。只要江东左军的攻势在沂水大营或宿豫河东大营稍受挫,不但江东左军会损兵折将,也再没有足够时间去救刘庭州。

就算不提兄弟被杀的血仇,只要揣测到东海狐林缚有这样的奸谋,陈韩三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也不敢再恤兵力不用。

带兵过来,看到江东左军撇开其他三面,专攻河东大营的南门,陈韩三将骑兵漫荒野的散开,先点出数百精骑,从右翼猛攻江东左军。

眉月当空照下,清辉如水,夜里的天气也不炎热,恰适合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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