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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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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道:“哦,不小心……撞了。你起来吧,你从济南急急赶来,有什么事?”

牧子枫道:“山东提刑按察司经人举告,抓获了大批白莲教匪,教首牛不野现仍在通缉之中,巡按使大人和采访使大人此来山东,主要职责便是督察缉匪事,因此,提刑按察使曹大人请采访使大人马上回济南,参与审理、缉捕。”

夏浔微微一蹙眉,不悦地道:“巡按御使黄大人,不是正在济南吗?”

牧子枫神情有些尴尬,低声道:“黄大人……病了……”

“病了?”

夏浔诧异地道:“我离开济南时,黄大人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病了?”

牧子枫吱吱唔唔地道:“黄大人他……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经一路劳顿,所以……偶染风寒……”

夏浔见他神色慌乱,心头疑云大起,立即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七八月天气,染的什么风寒?黄大人代天巡狩,身负要任。黄大人若生了病,本官就得负起北巡全责,对黄大人的安危自然也要负责。你吞吞吐吐,到底有何隐瞒,若有事端,你吃罪得起么?”

黄真为人木讷,在都察院又不是什么得意的人物,平时也没拢住几个人为他听用。这牧子枫也只是见黄真大人成了这趟出巡的主使,有意巴结他,想着大人吃肉他喝汤,跟着捞些好处,哪有什么忠心可言。

一见夏浔发怒,牧子枫不禁慌了,连忙卟通跪倒,叩头请罪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非是小人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黄大人这病……有些难以启齿……”

他这一说,夏浔更想知道了,便沉着脸道:“此处只有你我,再无旁人,但说无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本官不会说与旁人知道的。”

“是……”

牧子枫犹豫了一下,讪讪地道:“黄大人他……他……脱了阳……”

夏浔没听清楚,愕然道:“偷了羊?偷羊做甚么?黄大人堂堂巡按御使,会去偷羊?荒唐!”

牧子枫苦着脸道:“大人,不是偷羊,是……是……是脱阳……”

“啊?”夏浔一听,也不由得呆若木鸡。

惊了半晌,夏浔才道:“咳……这事儿,还有旁人知道吗?”

牧子枫表情古怪,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大人啊,您想,这事儿……瞒得了人吗?只不过……知道的人都装不知道,反正没人点破就是了。”

夏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说着了风寒,就是着了风寒,你那嘴,千万把紧喽……”

※※※※※※※

济南驿馆,黄真黄御使老脸腊黄,精神萎靡地蜷缩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七月天,已经很是燥热了,知了在窗外的大树上没完没了地嘶鸣,叫得人昏昏欲睡,旁人都着单衣还满头大汗,可黄御使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呢。

一个驿卒给他端上药来,黄御使颤巍巍地伸出嘴去,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地喝着,喝完了药便往枕上一躺,半死不活的倒气儿,药汁儿淋到了他的胡须上,一向爱洁的黄御使也顾不上擦了,他也是实在没力气擦了。

黄御使一直是个穷京官儿,没有外捞儿,所以空有花花心思,也只能守着拙妻本份度日。不过那些同僚每次出巡回来,同僚间难免会讲起自己去过哪些地方,受过什么礼遇,眉飞色舞之际,也不免讲讲哪儿的姑娘温柔,哪儿的姑娘火辣。

黄御使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儿,尽管他是想争也没得争,总之,与人无害就是了。所以没人把他当成竞争对手,也不会猜忌于他,因此这些话不怎么背着他,他在旁边总能听到些让他想入非非的艳事轶闻。

比如这次济南官员款待他时,他故意高声赞扬那位踩画球儿的薛若冉薛姑娘,就是他从同僚那儿学来的机巧,那是在告诉接待他的人:“我看上她了。”对方心领神会,回头自然会为他安排。

这位老兄好不容易有了出外差的机会,在京里的时候特意买了几副虎狼之药,就盼着这趟出来能痛快一回。结果,头一晚因为夏浔坐怀不乱,赶走了令人垂涎的紫衣姑娘,黄御使也不得不正经一回,忍痛把若冉姑娘给送了回去。第二天夏浔离开了济南,没有夏浔在身边,黄大人如鱼得水,马上叫人把昨夜不曾真个销魂一尝美味的若冉姑娘又请了来,事前又服了一剂药。

结果,平时咸菜萝卜吃多了,突然给他端上一席生猛海鲜,这老哥胡吃海塞的,居然受不起,紧急关头,黄御使大吼一声,登时一泻如注,止都止不住。

他能保住一命,还多亏了那位薛若冉薛姑娘。薛姑娘没见过这事儿却是听说过的,知道一些救命的法儿,情急之下她马上把这老马猴儿从自己身上一把推开,把他推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拔下头上银钗,照着他的会阴处便狠狠一簪刺去,这一下狠的,总算止了精。

随后馆驿里又急急弄来一份独参汤给黄御使灌下去,总算把他这条老命救了回来。只是脱阳可是要命的病,他虽侥幸挣回一命,也是元气大伤,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驿卒给黄真喂完了药,看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儿,就忍不住想笑,他暗暗一撇嘴,心道:“面上道貌岸然,肚里男盗女娼,死德性,还巡按御使呢,瞧人家杨采访使,那才是公忠体国,勤劳国事。”

驿卒端了碗一掀串珠帘儿走出去,迎面恰见一人,一手扶了大腿,一瘸一拐地向这里走来,那驿卒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瘸子,可不就是他刚刚说的那位公忠体国,勤劳国事的杨采访使?

第175章牛不野

因为黄御使的意外,一屁股烂事的夏浔只好随牧子枫赶回了济南城。一到驿馆,自然先来看望黄御使。黄真疲惫地侧卧席上,腊黄着一张老脸,双眼无神,似阖非阖,并未注意到夏浔进来。

夏浔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黄真的脸色,很体贴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下……下去吧,老夫歇歇……”

黄真眼皮微张,忽地看清了坐在身边的人,登时清醒过来:“啊!杨大人,你……你回来了……”

夏浔马上关切地慰问道:“黄大人,我这才离开几天,你怎么就……这是怎么了,身子还好吗?”

黄真飞快地扫了牧子枫一眼,牧子枫赶紧摇摇头,黄真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唏嘘道:“老夫……一辈子没离开过应天府,大概……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前个儿……晚上连夜审阅提刑司送过来的近几年的卷宗,身子乏了,吃的东西大概也适应不了,结果上吐下泻的,叫你杨大人笑话了。”

夏浔握住他冰凉的一双手,轻轻摇动着道:“嗳,哪里哪里,大人为了公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废寝忘食,下官钦佩之至,大人是国之栋梁,朝廷股肱,还要爱惜身体,好生将养啊。”

黄真眼圈一红,反握住夏浔的手道:“老夫身子不济事,巡查大事,就要着落在杨采访使头上了,这几天,济南府抓获了潜伏本地的一些教匪,屡屡邀请老夫过去监审,奈何……老夫有心报国,身体不济啊。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大人年富力强,正当……”

因为夏浔坐在床边背着光,他又两眼无神,这时才看清夏浔模样,一见他一只眼儿乌青,嘴角还有淤痕,黄真不由一怔,讶然道:“杨大人,你这伤……”

夏浔摸摸脸颊,从容答道:“哦,下官往青州府微服查访时,途经尧山,恰逢暴雨,便往山脚下避雨,山中泥石俱下,下官仓惶躲避,侥幸未伤性命,不过留下些碰撞擦伤,不碍事,不碍事的。”

黄真动容道:“杨大人为国效忠,不惧险阻,这自然是好的,但是你也要珍惜有用之身,方能留此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啊。”

夏浔忙道:“彼此,彼此,大人的教诲,下官记下了。大人身子疲倦,且请歇息吧,下官回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便去提刑司办事。”

“好好好!”黄真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殷殷嘱咐道:“皇上拳拳厚望,全要拜托大人了。”

两个人假惺惺地客套一番,夏浔便起身离开,回到自己住处,沐浴更衣,换上官袍,便起了仪仗赶往提刑按察使司衙门。

上一次夏浔和西门庆在济南买假路引时,知道提刑司衙门就在大明湖畔,距这驿馆却也不远。果然,没多大功夫,车驾就到了提刑司衙门,有人报将进去,片刻功夫,易嘉逸便迎了出来。

易嘉逸是提刑佥事,按察使曹大人吩咐负责接迎款待黄真和夏浔的人。那一晚夏浔未接受美色贿赂,将紫衣姑娘赶了出去,这事儿他第二天就知道了,正觉夏浔这个刺头儿有点难对付,夏浔却跑去私访了。

紧接着黄御使便差点“为国操劳,壮烈捐躯”,出了这档子丑事,易嘉逸反而踏实下来。在他想来,黄真年纪大了,眼看没几年好混就得“告老还乡”,当然能捞就捞能占就占,这杨旭却还年轻,如此年轻就做了采访使,前途无量,他能克己复礼,珍惜远大前程,也是情理中事,但这样的人下来巡察,一定很是苛刻,不好应付。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顶头上司现在有了把柄在地方官手里,他纵然再不讲情面,总得顾忌同僚的脸面。再者,济南府刚刚抓获了一批白莲教匪,这是大功一件,有此功劳在手,再加上黄真的把柄,相信杨旭也不会刻意在济南府找碴,回头这个考课功评,纵不给个满分,必然也是优良,足以对大人交差了。

所以易大人迎出来时,神色从容了许多。他已知道杨旭此人不好财色只重前程,便也不再想什么贿赂他的歪点子,只是着重介绍了一番山东提刑司接到皇上圣旨后,在曹大人的领导下如何群策群力,想方设法,展开盛大的宣传和调查攻势,严厉打击教匪的功绩。

易嘉逸一面引着他往前走,一面说道:“这一次,揪出牛不野这伙白莲教匪,主要有赖于李思逸李员外的告发。李员外是开造纸作坊的,他有个发小儿,就是白莲会中人,时常对他讲,入了白莲教,可免一切刀兵病苦灾厄,修行有成后,还可长生不老,立地成神。

这李思逸梦想长生,又因独子自幼多病,根本就是一个药篓子,到处求医问药不见效果,便入了教门。可是,他入了教,却也没治好他儿子的病,李员外对教门便不大相信了,而且教首牛不野又时常软硬兼施,迫他捐献,李思逸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倒有大半流进了教门,只是已经入了教门,他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这一次,曹大人发动全城生员学子,四处宣传白莲教匪的伎俩和罪行,又公开贴出榜文,主动告罪者、检举他人者,皆免其罪。牛不野想安排一些平常太过招摇,容易引起公人注意的手下先藏到外地去,又以攘助同门兄弟的名义向李员外勒索了一笔钱财,李员外这才下定决心,向官府举告……”

夏浔的心思还在青州,他点点头,毫不在意地问道:“这牛不野,平时是做什么营生的?”

易嘉逸道:“这牛不野听名字像个粗俗鄙夫,实则不然。此人在我济南府很是有些名气,他当初也曾求学应试,只是应试不第,在南方待了两年,便转而干起了给各家书铺联系选家的掮客生意,经常走南闯北,这就方便了他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吸纳会众。”

夏浔不太明白选家的意思,其实选家就是一些在科考方面很有权威性的文人,那时候科考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而科考的主要内容就是八股文,书生们要揣摩风气,必须要熟读八股文章,因此就有一些文人专门写八股文,或者对例年科考高中的八股文章进行详细的分析和点评,印刷成书,销路极好。

可是文人都重身份,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书店推销自己,而除了本地书店,外地的书商又未必能联系上他们,这样就出现了许多中间人,他们时常离开本地,盘桓于应天府一带,与当地有名的选家接触上,然后负责他们与书店之间的接洽和交易,牛不野就是这样一个中间人。

易嘉逸站住脚步,往前一指道:“到了,前边就是刑房,杨大人,请。”

※※※※※※※

陈氏山果行是济南的一家水果行,店面不小,他们收买本地山货销往南方,又购买南方水果运往北来,互通有无,生意倒也繁华。

在陈氏山果行的后院,有几个窖藏水果的地方,依着各种水果、干果、山货的不同,建有几处地窖,分别储藏不同的水果。这时节正是七月天气,储放时鲜水果的库房大都满着,储放干果的库房却空着大半,干果现下生意不好,库房门儿一直锁着,轻易也不开启,锁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就在这个储放干果的地窖里,此刻却正有几条大汉坐在里边。地窖里空气沉闷,不过比起外边的火热,这里倒阴凉许多。藉着通气孔照下来的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里边大约有五六个人,就用离地半尺的木板架子做了床铺,上边铺着些简单的被褥,他们就盘膝坐在上边。

坐在上首的男子,身上穿一件曳撒,头发束着一条布巾,看年纪约在四十上下,五官平平无奇,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人,只有两只眼睛显得很是有神,此人模样看来虽不引人注目,却正是此刻济南府到处通缉的白莲教首牛不野。

牛不野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静静地听着一个刚从外边返回的兄弟向他叙说着如今济南府中的情形。等那人说完了,旁边几人纷纷劝说道:“大哥,济南风声越来越紧了,大哥还是快些离开济南避避风头吧,等上一年半载,朝廷松懈了,大哥再回来也不迟。”

牛不野沉沉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走,当然是要走的。不过,不能这么走。如果我牛不野就这么离开,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现在官府查缉的紧,教众人心惶惶,已经有很多教徒去官府自首了,更有人……出卖咱们的兄弟,若非如此,我牛不野岂会搞得这般狼狈?”

他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必须得先稳下教众的军心。”

那赶来通报消息的大汉问道:“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牛不野道:“凌破天,你还没有暴露,你出去继续注意官府的动静,尤其是李思逸家的动静,他举告了已经七八天了,守在他家里的捕快们已经撤走了吧?”

“是!”

“好!”

牛不野的手慢慢攥紧:“我的教坛被毁了,许多兄弟被抓,这都是拜李思逸那叛徒所赐,我不能就这么走。李思逸……一定要死,他全家……统统都要死!”

牛不野的手攥紧了,手中两枚核桃被他攥烂,手一张,碎屑便轻轻飘落。

第176章祭白莲

“爹……”

申依依给丈夫喂完了药,一扭头瞧见公公走进来,连忙向他施礼问好。这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她是李家少爷李维的娘子,过门儿已经三年。

“嗯,维儿好些了么?”

李思逸点点头,向儿媳妇问道。

申依依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起一抹忧愁:“还是老样子,夏天天热,尤觉气闷,过些日子相公或许会好些。”

李思逸嗯了一声,见儿子病恹恹的,连和自己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儿媳妇说道:“天晚了,你们早些歇息了吧。”

离开儿子的房间,李思逸便开始巡视起来。他的家院很大,李家造纸作坊就设在自己家里,地方自然不能太小,因此家院的位置在济南城里也比较偏僻,建在北城近水的地方。

李思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自幼体弱多病,李员外偌大年纪了,借不上儿子的力,仍然只能自己操持家业,虽说把两个侄子都弄来帮工,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眼见自己渐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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