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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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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字,儒!”

“如果换成两个字,就是正统!”

“除了正统这个身份,他什么都不是!”

“大人……”

“可是,这正统,就是拥戴,就是权力呀……”

罗克敌拂袖起身,快步走到一旁花丛前,花丛中传出的唧唧虫鸣立即静了下来。

刘玉珏失措地站起,不敢说话。

罗克敌双手负于身后,仰首望着天际一轮明月,思绪忽然转到了夏浔的身上:“杨旭,是我错了么?不会,我可以看错人,却不会看错势,就算燕王如今连胜两场,比起这个庞大的帝国,他的力量仍旧弱到可怜,李景隆这头蠢猪已经被免去讨逆大将军之职,朱棣,以后不会再占到什么便宜了。这个赌,你输定了!”

※※※※※※※

济南城中,夏浔悄悄摸回城下,回到他与谢雨霏合住的那顶破烂的小帐篷,月光从一处处孔洞破烂处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迷离、静谧。

谢雨霏静静地坐在帐前,月光洒在身上,温润如玉,身后帐中的光束,却似她脑后的一道道霞光,月下美人儿,那张小脸别有味道。

“谢谢!”

夏浔在她身边坐下,先把那只弓藏到了帐中。

“哥哥,你到底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送给城外?”

夏浔把“老子打儿子、爷爷打老子”的法子对她悄声说了一遍,谢雨霏听了蹙眉微微思索一阵,摇头道:“此计虽好,若攻此城者仅是燕王麾下一员将领,倒是可用。燕王既在城下,恐怕是不能用的。”

夏浔一怔,问道:“怎么说?”

谢雨霏道:“虽然朝廷说燕王是反贼,但是燕王靖难,毕竟有据可依,那就是他老子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建文帝篡改祖制,这是事实,燕王自称遵祖训靖难、清君侧。其实也就是用他老子来压他老子的孙子。现在铁铉挂出先帝神牌,你给他一千一万个理由,他能毁了自己生父的神位?

再者,铁铉是皇帝之臣,燕王乃先帝之子,铁铉可以这么干,燕王却不可以,百善孝为先,做儿子的可以请了祖父,便来殴打亲生父亲?铁铉的手段,几近于无赖,如果燕王也这么干,那不是拿自家父祖戏弄玩笑么?皇室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夏浔怔了怔,长叹道:“我只想着这个法子或许可行,却忘了燕王的身份,唉……”

谢雨霏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哥哥不要烦恼,你已尽力了……”

夏浔揽住她的肩膀,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胸前,仰望着天空一轮明月,痴痴怅想。

这个法子,其实是他从后世一本小说里学来的,他献计与燕王,固然是想尽快结束济南之战,其实也是一个试探,他想知道,历史是不是在沿着他所知道的历史轨迹发展。如果燕王采纳了他的主意,那么历史显然至此就会发生变化,他就可以确定,他有能力改变未来,可是谢雨霏的一番话,又让他惶惑起来:我仅仅是在修正本来的历史,还是可以改变它呢?

人的胆子,是一点点大起来的,最初,他认定自己只是个打酱油的,只想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可惜他窃据的这个人的背景,并不那么简单,天不从人愿,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参与、甚至主动创造了许多大事,他想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不是仅止与此,可惜这第一次试探,就用在了错误的人身上。

“哥哥,想什么呢?”

“喔,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的圆呢。”

谢雨霏“噗哧”一声笑出来:“傻瓜,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呢,月亮当然圆了。”

夏浔呆呆地问:“已经中秋了么?”

自从离开长春观,他就不再计数每天的时期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中秋佳节。

谢雨霏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轻轻地蹭了蹭,幽怨地道:“前年中秋,你说去年中秋,咱们成亲。今年中秋,我们却在这里……”

夏浔听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不觉意动:“管他呢,以后有机会,再试探我到底是时间倒流,还是来到了霍金所说的平行空间吧。不管是哪一种,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是怎样的处境,有一样目的都是我矢志不移要去做到的:给我爱的人,幸福、快乐!”

夏浔轻轻勾起了谢雨霏的下巴,让她的小脸仰起来,谢雨霏以为他要吻自己,脸上悄悄漾起一抹娇羞,一双弯月般的俏眼顺从地闭了起来。

夏浔轻轻地道:“前年中秋,我说去年中秋,咱们成亲。今年中秋,我们在这里。在这里,我们成亲吧……”

谢雨霏唰地一下张开了眼睛,一双眸子登时从弯弯的月亮变成了两盏探照灯。

夏浔柔声道:“这里,没有三媒六证,没有高朋满座,没有亲友道贺,没有花轿喜酒,没有凤冠霞帔,没有洞房花烛,只有我,你……”

谢雨霏喜极,抢着说道:“我愿意!”

第343章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天亮了。

夏浔和谢雨霏相拥着坐在帐前,是被城头上的梆子声惊醒的。

梆子声不紧不慢,一长两短,这不是敌军攻城的信号,而是叫起备战。

夏浔张开眼睛,就看到谢雨霏正痴痴地凝视着他,眸中有一抹娇羞,还有一抹欢喜,见他醒来,宛宛垂首,低声道:“昨夜是奴与相公的大日子,却未能侍奉郎君枕席……”

昨夜,两个人果如当日金陵街头对李景隆宣告的那样,以天地为媒,以明月为证,对拜成亲,然后相拥着看了半宿的月亮,说了半宿的情话,直到三更天才不知不觉睡去,两个人的洞房之夜就是这样度过的。成亲,对一个女儿家,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难怪谢雨霏对此耿耿于怀。

夏浔微笑道:“这里如此艰苦,怎生行周公之礼呀?婚礼不曾大操大办也就罢了,这头一次恩爱缠绵,怎么也不能草率了。”

他握住谢谢的手,柔声道:“等我们安全脱险,吃得饱饱的,洗得净净的,再好生恩爱一番。这头一次,怎么也要让咱们念念不忘才成,也许几十年后……咱们儿孙满堂了,想起这头一回,还能会心一笑,回味无穷。”

“嗯……”

谢雨霏听得满眼小星星,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夏浔历经三个月,已经蓬勃生起不曾刮去的大胡子,甜甜地道:“奴也期待着……”

“还是自称我吧,像梓祺那样,咱们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在外人面前注意些就成了,你是谢谢,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谢谢,用不着奴呀奴的……”

要说这“奴”,只是女儿家的自称,倒也不是奴隶的意思,但是谢雨霏感受得到他的尊重和心爱,满心欢喜,也不强辩,仍是温驯地点头。

“咳!”

旁边忽地一声轻咳,二人赶紧分开,南飞飞蹦蹦跳跳地现出身来:“姐姐还是一身男装呢,大家都起来了,注意着点,小心叫人看见。”

夏浔起身笑道:“我去洗漱一下,西门兄呢。”说着不待回答,就走开了。

济南是泉城,虽然几个月下来,搞得人间地狱一般,但是水源并不缺,以前许多人饿得爬不动,躺在泥地里等死,当然不会再有心洗漱。如今剩下这些人至少有口饭吃,为了防止瘟疫,就算不爱洁的人,守军也是强迫每日洗漱的,所以大家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倒是不致弄得身上臭烘烘的。

看着夏浔走开,南飞飞歪着头打量打量谢雨霏,忽然像是有什么大发现似的,惊奇地张大眼睛:“姐,我觉得……你的气色神情,好像跟昨天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呢,吃了什么好东西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神这么亮?”

谢雨霏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骄傲地道:“姐成亲了。”

南飞飞瞪圆了眼睛:“在这儿?”

谢雨霏优雅而得意地点头。

“就昨晚上?”

谢雨霏继续优雅而得意地点头。

南飞飞出了口大气,赞叹点头道:“左右不远还有别人住着,就这儿……就这时候……你们居然能拜堂洞房,啧啧啧,佩服,妹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不愧是我姐……”

谢雨霏红着脸白了她一眼,嗔道:“这帐篷这么破,抬头都是洞,怎么洞房啊,人家只是拜堂成亲了好不好?还没……还没呢……”

南飞飞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想呢,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谢雨霏又好气又笑:“我是女人!就算有人饥不择食,那也不该是我吧?”

南飞飞笑嘻嘻地道:“这可不好说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二十岁是偷食吃的小松鼠,姐可是个老姑娘了,谁知道你偷没偷嘴吃……”

刚说到这儿,城头梆子声突然变得毫无节奏,“梆梆梆梆梆……”

二人脸色一变,登时敛了笑容:“不好,燕军又攻城了!”

“奇怪,看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这箭怎么不是射到城里巷弄间就是软绵绵的射到了城外,攻势也……”

陈小旗提着刀站在城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笨蛋!蠢货!白痴!废物!傻瓜!滚你姥姥的!”

正在因为自己这面城墙的攻势看着火热、实则微弱而暗自窃喜的总旗官羊魅一听陈小旗向自己提出疑问,不禁勃然大怒,骂完了还不解气,又在他屁股上狠狠加了一脚:“敌军攻势猛烈,我等伤亡惨重,懂吗?快去守城,放些甚么狗臭屁!”

陈小旗恍然大悟,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督战守城!”

陈小旗咬牙切齿地冲上去,举着刀子来回奔跑,指挥着那些兵丁民壮都跟着跑动起来,从远处一看,也不知这儿的攻势是何等的猛烈。

※※※※※※※

少了抛石机对城头的破坏和铜火炮对守军的压制,燕军攻城的难度明显加大了,伤亡也更多了。

燕王朱棣攻了两日不见成效,正自烦燥,居然又接到了几个坏消息。

运势似乎就像风一样,顺利的时候,顺风顺水,甚么都顺,不顺的时候,各种问题便接踵而来。

燕王朱棣接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朝廷马上又要抽调兵马、整顿败兵北上了,主将是谁尚未确定,但是兵部已经开始抽调军队。白沟河一战中,若非帅旗突折,朱棣险些就此大败,那袭其后营,再攻其侧翼的战术,就是出自魏国公徐辉祖之手,朱棣对这个大舅子,其实是颇为忌惮的,徐辉祖已经回了京,迄今主将未定,显然朱允炆到底放心不下把大军的控制权交到徐辉祖手上,朱棣听了这消息,却是放心了许多。

不过他在济南城下困城三个月,也是师老兵疲,如果朝廷再有生力军来,只要不是李景隆为帅,恐怕再弱也弱不到哪儿去,这一点却不得不注意。

朱棣召集诸将,正在估算朝廷大军还需多久才能北上参战,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在济南城下,后军指挥使房宽忽然满身鲜血地跑回来,跪地请罪说,南军都督平安、陈晖合兵一处,截他的粮草,他将车子圈起,结阵自保,却被明军以火箭焚烧了粮草。

同时平安还禀报,他率兵追赶时抓住了几个明军,从他们口中问出,平安已经集中了许多舰只,并从军中选拔出了五千名使船会水的士兵,准备近日沿运河兵进德州,水陆配合、诸军配合,要把德州军粮夺回去,即便夺不回去,也宁可焚之一炬,绝不资敌。

朱棣听了这个消息,不由暗吃一惊,粮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粮就没有军队,储存在德州的军粮不但可以安稳军心,还能继续招兵买马,断不容有失。同时,这么庞大数量的粮食,要运回北平绝非易事,如果等到金陵那边发了兵,这边再有陈晖、平安等兵马沿途袭扰,这粮食就将成为自己的软肋,不但运不回北平,连军队都可能拖死在这儿。

济南城高墙厚,不易攻打,守军又被铁铉一招绝户计逼得再无退路,死守危城,就算他现在撤了先帝神牌,几日间怕也攻不下来,两相权衡,还是保军粮要紧,此时一退,还可以给世人一种因为敬畏皇考,故而撤退的印象,无疑对自己争取军心民心也是大有益处。

想到这里,朱棣果断决定,放弃济南,回师德州,护送军粮赶回北平。

朱棣做事果断,一经决定,毫不迟疑,立即下令鸣金收兵,同时把自己的考虑晓谕众将,吩咐马上拔营。按照他的计算,就算现在马上启程,因为粮队行走缓慢,恐也将被明军追及,到那时他的主力部队必须迎敌,不能承担运粮重任,故而他还派快马赶回北平,叫世子高燧组织运粮队伍接应。

八月十六日,

正午。

夏浔等人端着大碗,排着队伍等着领粥。

今天燕军的攻势逾加稀松了,只打了不久便鸣金收兵,城中守军得以比平时多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所以此时大家都比平时这个时候多了几分精神气力。

忽然,城头上负责监视瞭望的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嚎叫声叫人听着渗得慌,正在城下排队打粥的人刷地一下抬起头来,一起向城头望去。就见一个守军好像疯了似的,口中嗬嗬连声,手舞足蹈地向着下边的人嚎叫:“退啦!燕军退啦!啊~~~哈哈……燕军退兵啦!哈哈哈哈……”

“轰”地一下,排队打粥的队伍顿时炸了窝,所有的人都疯狂地向城头上跑去,仓惶之间大碗打翻了好几只,连一锅稀粥都撞翻了,被烫到的人也似毫无知觉似的,只顾向城头上跑,就连那系着围裙的大师傅也兴奋欲狂地跑上城头,手里还忘形地攥着一只勺子。

“咚咚咚、当当当、砰砰砰……”

扑上城头,看见燕军果然拔了大营,正在陆续开拔,城上的军民都要疯了,他们手舞足蹈,连蹦带跳,有些人不管认得不认得,都抱在一起喜极大哭,还有一些拼命地敲打着一切,发泄着心中的喜悦。

用刀敲盾牌的、以枪顿地的、还有那位煮饭的大师傅抡着勺子拼命地敲打城头,勺子把儿都敲弯了,他都没有察觉。

南飞飞和西门庆对视一眼,西门庆肩上的药匣光啷落地,两个劫后余生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模糊中,南飞飞从西门庆的肩头上看过去,看到两个男人正在激烈地拥吻。

恶寒!

她眨眨眼,才看清那是夏浔和谢雨霏。两个人都是男装,这样的举动似乎很古怪,可是放眼望去,做出种种怪异举动的,又何止他们。热泪满颊,她却笑了,笑着,狠狠一口咬在西门庆的肩上,在他的嚎叫声中,拼命地跳着、跳着……

第九部逍遥游

第344章嗯!

朱棣的大军离开济南城,这一日赶到了山东禹城。

这座城在德州和济南中间,早就在朱棣的控制之中,大军到了禹城,城门洞开,直接穿城而入。他的主力大军撤退,是不用担心平安和陈晖挥军夹击的,平安和陈晖联合其他各驻军将领在兵力上倒是不逊于他,但是有将无帅,难以众军如一。

至于济南城中的盛庸和铁铉,或许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路接收城池,美其名曰“收复”吧,说不定还要说围城三个月,燕军如何的焦头烂额、困顿不堪,纸样文章而已,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也奈何不得。

“禹城驻军,与本王一同撤退,这里不必留守了。”

朱棣站在城门口,对禹城守军将领吩咐一声,又回望一眼,叹道:“那些残兵败将,不待本王走远了,城门是不敢开的,恐怕文轩一时半晌是追不上来了。”

朱高煦对夏浔也甚有好感,不只是因为夏浔把他从金陵解救出来,还因为之后夏浔屡施妙计,对他父子靖难大业立下许多功劳,在朱高煦眼中,夏浔的功劳、本领可是丝毫不逊于领兵挂帅正面作战的张玉、朱能、邱福诸位叔叔的,闻言便道:“爹爹不必挂怀,咱们退了兵,杨旭那里自然就安全了。等他脱了身,自会赶来与爹爹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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